天色灰暗，
東方隱約了有了一抹白色。
錢嬤嬤剛到朱允熥的院子外，就聞到了一股藥味。
屋裡燈光明亮，朱允熥應該醒了。
錢嬤嬤拍拍衣服，理理頭飾，不急不躁地走了進去。
每次太子妃派她來，要麼是朱允熥闖了禍，要麼就是外面的國公府挑唆他生事。
今天，這個不省心的殿下，又惹出什麼事兒了？
不過有老孃在，就都不是個事。
錢嬤嬤信心滿滿，
探朱允熥的底，那是手拿把掐。
朱允熥很黏她。
別看這孩子脾氣暴躁，拿宮人當豬狗，
可是對她卻很依戀的，
從小看着他成長，錢嬤嬤對他的秉性太瞭解了。
朱允熥自幼沒有母親，心理極度渴望母愛。
錢嬤嬤便投其所好，
時而慈眉善目，給點關愛；
時而柔情似水，給點體貼；
時而嚴厲管束，給點管教；
……
就是這些小手段，將朱允熥揉搓的一心一意地喜歡她，
甚至將她當成了母親的替身，私下裡會叫他“乾孃”。
只要她想，朱允熥什麼事都會告訴她。
即便是難以啓齒的，或者干係重大的，只要她抱着拍一拍，也會如願以償。
太子妃就利用這種關係，時常讓她來調教朱允熥。
勸他聽太子妃的話；
挑撥他和涼國公府、開國公府的關係；
帶他厭惡讀書；
引導他肆意踐踏宮人；
……
每一次，她都利用朱允熥對她的信任，輕鬆地將他賣了，討了太子妃的歡心。
她也因此不斷往上爬。
從一個普通的乳母，到了有品級的嬤嬤，最後成爲太子妃手下的左膀右臂。
她想起剛纔鄭嬤嬤的呵斥，
仗着在太子妃身邊，竟然衝老孃吆五喝六的。
呸！
真是人醜多作怪！
誰還不是太子妃的心腹！
今天上午，老孃就將三殿下的糟爛事兒掏乾淨，下午拿回去打爛她的老臉。
~
太監見到錢嬤嬤來了，急忙躬身問候，
然後殷勤地打開門，挑開了簾子，
錢嬤嬤擡腳進屋，藥味更濃了。
一個小宮女迎面跑出來，神色慌張，
小臉紅撲撲的，還掛着淚痕，
額頭上滿是細碎的汗珠。
錢嬤嬤看的清楚，小宮女是從臥房跑出來的。
她不由地調笑道：
“哎吆，這大清早的，就開始忙活了？”
朱允熥開竅了！
這個院子的宮女，都是太子妃精挑細選的美女，
不枉太子妃花的心思。
小宮女看到是她，嚇得一個激靈，急忙站住，
忙不迭躬身施禮，
“小的見過錢嬤嬤！”
錢嬤嬤是有名的笑面虎，小宮女不敢有絲毫怠慢。
錢嬤嬤拍拍她的肩膀，
“三殿下還有傷在身，悠着點！”
她並沒有斥責，
這種事兒，正是太子妃想要的。
沉迷於女色的朱允熥，更沒有威脅。
小宮女知道她誤會了，想開口解釋，
錢嬤嬤攏攏頭髮，扭着腰進了臥房。
朱允熥看到我，肯定要激動壞了。
她已經腦補了接下來的場景，
“你爲什麼現在纔來？”
“乾孃！我差點死了！嗚嗚……”
“要抱抱……”
不老實交代，老孃可不抱的哦！
~
朱允熥早早地醒了。
是被御醫捅咕醒的。
不是昨天的御醫，這次來的是個白鬍子老頭，
據宮女說，是李院判，太醫院的二把手，醫術最好的御醫。
朱允熥很不滿，糟老頭子，看個病來這麼早幹嘛。
老頭很嚴肅，也很負責，
望聞問切，調整藥方，鍼灸，最後竟然給朱允熥換藥。
看着朱允熥將一碗藥湯喝了，李院判才告辭。
看他把換藥這種雜役的活都幹了，朱允熥有些好奇，
自己是很涼的殿下，他本不需要這麼做的。
這老頭有古怪。
經過李院判的鍼灸，朱允熥好多了，
只是頭還隱隱作疼，有幾處傷口火辣辣的，又疼又癢。
既然醒了，他也沒閒着，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
他沒時間去感嘆孤獨、不安，
必須抓住每一點時間，藉口“失憶”隨便問。
剛纔就問了一個小宮女：
“爲什麼不叫朱允炆‘二殿下’，反而叫‘炆殿下’？”
小宮女被嚇哭了，這是奴婢敢回答的嗎？
這個問題要人命啊！
幸好朱允熥有預判，提前趕走了其他宮人，
一番連哄帶嚇，小宮女才磕磕巴巴地解釋清楚。
原來，
呂氏不喜歡別人叫朱允炆“二殿下”。
什麼“二”？
你才“二”！
你們全家都“二”！
本宮的寶貝好大兒，是太子的嫡長子，陛下的嫡長孫。
在東宮，一般稱呼朱允炆“殿下”，或“炆殿下”。
對於朱允熥，呂氏的親信都不屑叫尊稱的，萬不得已就是“三殿下”。
當然，淮西勳貴也不甘示弱，
直接稱朱允熥“殿下”。
至於朱允炆，
小娘生的，也配叫“殿下”？
朱允熥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稱呼，可以做這麼多文章。
好吧！
雙方扯平。
小宮女擦着額頭的虛汗，倉惶逃了出去。
三殿下的問題太嚇人了。
~
朱允熥臉上還掛着笑，
一個美豔的嬤嬤推門進來了，
身材窈窕，眼波流轉，帶着成熟的風韻，
和她比，其他宮女都太青澀。
錢嬤嬤看到了牀上的朱允熥，愣了愣神。
傷的這麼重？
腦袋包成了豬頭，臉色蒼白，
看上去異常疲憊和無助，
只有雙眼，反而變得十分有神。
想到剛纔撞見的宮女，錢嬤嬤着實嚇了一跳，
小浪蹄子！
都這樣了，還敢下嘴？
要是朱允熥有個好歹，你想怎麼死？
作爲呂氏的親信，如何對待朱允熥，錢嬤嬤很清醒，
讓朱允熥墮落，和讓他死，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前者是她們一直在做的，淮西勳貴只能乾着急，
事實上，他們一直很急；
後者要是發生了，淮西勳貴一定會和太子妃魚死網破，天下都會震動。
這個院子的宮人要管管了。
醞釀一下感情，錢嬤嬤的眼圈紅了，
“三殿下，好受點了嗎？”
說着話，她撲了過來。
冷風撲面，香氣刺鼻，朱允熥有點窒息。
這是哪個嬤嬤，這麼沒有規矩？
“三”殿下？
這個院子還有其他殿下嗎？
他好不容易喘過氣，錢嬤嬤已經一屁股坐在了牀沿上，
眼淚汪汪地看着他，說不出的嫵媚。
？？？
朱允熥滿頭問號。
怎麼誰來都跑我牀沿上坐？
那邊不是有凳子嗎？
還是錦凳呢！
就是朱允炆掄起來，要砸死的我那個。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錢嬤嬤心裡有些慌，
終於想起來，炆殿下昨夜叫他“朱三傻”，說是摔成了傻子。
她小心地問道：
“殿下，認得奴婢嗎？”
朱允熥：
“……”
你媽貴姓？
本王失憶了，應該傳遍皇宮了吧？
~
一個太監小聲提醒，“殿下，這是錢嬤嬤。”
“知道了。”
錢嬤嬤看看他木然的神情，
顯然，他不知道。
看着朱允熥平靜的臉，錢嬤嬤更慌亂了。
輕咳一聲，錢嬤嬤只好做自我介紹：
“三殿下，奴婢是你的乳母，是奴婢看着殿下一天一天長大的。”
“你是最信任奴婢的。”
朱允熥看了看她，鬼才信你！
錢嬤嬤徹底懵了。
還以爲朱允熥會激動一番，甚至偎依在她懷裡委屈地哭一場，
萬萬沒想到，他的目光這麼淡漠，甚至有些迷離。
“三殿下……”
錢嬤嬤的眼淚掉了下來。
現在他都不認識我了，還怎麼和我掏心窩子？
不掏我的心窩子就謝天謝地了。
至於太子妃下的任務……
本以爲不是個問題，
現在問題要人命！
想起太子妃的懲罰，錢嬤嬤後背升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