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了大事。
修行界,譁然。
大衡國,通天教的教主,貫了八轉第十二脈。
一朝入九轉,生死不由天。
九轉,天人境。
世間已經多年,無人修至這天人境界。
本來,有人說下一個該是大乾神皇。
有人說,下一個該是道門前任掌教。
或者,是修輪迴法經的佛子。
甚至有人說,書院大先生雖是聖人。
可只要能登臨人仙。
天人境便不遠。
可沒想到。
今早伴着晨輝,大衡國天生異象相應。
風捲雲涌,龍鳳於天際浮游。
不知幾重天,落下了一束光,映照在通天教的神壇之上。
通天教主承了天道命數,踏着大衡國運。
背靠萬丈海。
眼裡再無世俗光。
不二劍宗。
獨臂的南勝劍仙,愁眉不展。
通天教主九轉。
他再難單臂憑劍,攔在兩國之間。
恐戰事將起。
只盼大乾能出兵援陣。
否則。
南勝危矣。
一切成空,萬事休談。
季離睡到了近晌。
着了青衫,整裝出門,簡單吃過飯菜,便來到了聖人的房間。
他應下的事情做到了。
自然該找聖人,兌現諾言。
陳圓圓被鳳娘借走了。
說這小姑娘心思百轉,聰明伶俐。
要好好教導。
聾娘也拽着仙兒和劉治容出門,說是有要事。
只是聾娘今日絲毫沒提起黃金甲。
也不知倒是露沒露餡。
季離今日身後沒跟着侍女,反而空落落的,不甚自在。
聾娘不在,他便坐在聖人的牀榻邊,正大光明。
“黃前輩,我來向您請教。”
黃金甲背靠牀榻半躺着,斜了他一眼,說道:“你沒看我重傷未愈?”
季離倒是知道,黃金甲的傷,處處是真,沒有一處作假。
可他如今已相當於掰着手指算日子。
實在時間緊迫。
“前輩,我先說說我自個兒,您聽着就好。”
“那你便說吧。”
“前輩,我原先是一柄劍。”
“這說法,還真頭一回聽。”
季離頓了頓,擡頭認真說道:“前輩,請不要打斷我。”
黃金甲點頭,示意他繼續。
季離被他打岔,便低頭尋思該從何處說起。
“我本還能活上一年,如今,卻只剩不足一個月。”
誰知黃金甲又擡手一攔。
“等會兒啊。”
“前輩您說。”
“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
“那你接着說。”
如此。
季離便從養劍,一直講到了取劍。
包括偷學了不二劍訣,也未曾隱瞞。
最後還加上了一句。
他要當那天下劍道第一。
這次倒不是少年意氣。
他想着。
求人如吞三尺劍。
若不待人以誠。
還不如不張這個嘴。
黃金甲聽了個完整。
可他卻覺得。
像是從前的自己,在和如今的自己對話。
陌生,又熟悉。
“當初,我曾廢寢忘食的讀書,常常是讀書不覺春已深。”
黃金甲說完一句,凝視季離。
季離擡頭迎上視線,說道:“前輩,您接着說。”
黃金甲點頭。
“你應該知曉,我修的是君子意。”
“不過我雖非君子,但也心存良知,明知江湖險惡,可仍是赤誠而行。”
“本想掃平天下崎嶇前路,誰知盡是艱難險阻,後又轉念,不如獨善其身。”
“怎奈世道多變,經歷爾虞我詐,是非善惡,萬般無奈下,只能棄劍,淺笑獨行。”
“我說這些,不是潑你冷水。”
“只想你記好。”
“年少總覺修行易,華髮方知立身難。”
“不要以爲你學了終劍十三,便能壯志凌雲,鮮衣怒馬走天下,提劍光耀十九州。”
最後,黃金甲總結一句。
“總有一天,你自個兒就會發覺,今日只不過是未曾讀完半卷書,坐井說天闊罷了。”
季離聽得認真。
一字不落,盡皆入耳。
可他的心意,未曾動搖半分。
射虎不成重練箭,斬龍不成重磨刀。
劍,他已握在手裡。
他說要做劍道第一。
前路崎嶇,艱難險阻,爾虞我詐,是非善惡。
自然就該一劍破之。
季離不奢求他此時就能盡信。
一切,總要歲月言證。
“前輩,我想做很多事。”
“我知道,天下不平之事,我一人管不過來。”
“我也清楚,自個兒本就沒甚時間,若是分心其他,總會耽誤了修行,難能兩全。”
“但我想試試,能不能尋到近乎雙全的法子。”
近乎雙全?
傻小子。
那便是雙全。
黃金甲感嘆:“世間之事,如何能夠雙全?”
季離恰好想起:“聽說天人墓裡,有本雙全法。”
黃金甲說道:“你可知當年我進去過,連書的影子都沒見到。”
季離微笑道:“我想去找找看。”
黃金甲沒尋思自己一番話,就能醍醐灌頂。
可也不曾想到,毫無作用。
他瞧着。
季離眼神,依舊純淨,明亮。
堅毅。
從未動搖。
不過,興許自個兒做不到。
但這少年,可以。
魚逆流而上,不損其鱗。
鳥逆風飛翔,全憑其羽。
他能做的,就是爲這少年着上鱗甲。
再豐一豐羽翼。
能不能躍了龍門,飛上九重天闕。
終歸,全看少年自己。
這般想着,黃金甲便提起言辭做文章。
“那你聽着吧,你記性好,我就說的快些,先給你講講我修的意,往後你也好懂一些。”
季離點頭,傾身低首。
黃金甲娓娓道來。
“君子意,說到底便是君子知行。”
“君子有七慎,慎言,以養其德,慎行,以堅其志,慎微,以察秋毫,慎獨,以守其心,慎欲,需知足常樂,慎友,便所遇皆良人,慎初,則勿以惡小而爲之。”
“此七慎者,唯有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如意,其過縹緲無距,實難圓融,心念常常不能及也。”
“修養之意,本可溝通天地之氣,藏於自身脈絡,隨用,只需意動,自可隨取。”
“但你之如意,只要心意不暢,便修不通順,也就無法成長。”
“所以,勢必進境緩慢。”
“如今,你若是想換修其他,也還來得及,比如我書院的君子意。”
“你,意下如何?”
黃金甲這番言語,心思有二。
一是實話實說,爲季離講解修養之意太過虛無飄忽,弊端何在。
其二,便是抱着叫季離轉修君子意的念頭。
入書院。
少年不懼歲月長。
但,春風得意時,布好局。
四面楚歌之際,纔有後路。
季離若是願意。
乾坤書院是一條極好的後路。
季離並不愚笨,反倒算是聰慧機敏。
自然聽得明白。
但他卻是搖頭,直言道:“前輩,這道如意我已養在心中,如同滿弓離弦箭,半旋迴馬槍,實在是再無回頭之路,並且,我只要能諸事盡隨心意而行,何來進境緩慢一說?”
諸事盡隨心意?
這要比當年那位前輩發下的宏願,還難。
不過,黃金甲終究是不願壞了這份境意。
“那就隨你。”
說完,語意一轉,便講道:“你要學身法,我書院倒還真有一種比較適合你,名叫驚鴻。”
“再說劍法。你學了終劍十三,進擊之術便足矣,可不二劍訣並無守勢,此爲缺欠,我準備教你一套壁壘劍訣,說是劍訣,其實拆開看,只一式壁壘劍招而已,學來也簡單些。”
“那往後就辛苦前輩。”
季離欣然點頭。
身法驚鴻,劍法壁壘。
暫且不提勢效如何。
單單說名字,就極合他心意。
黃金甲已是瞭解,季離學什麼都很快。
可最重要的,不是這驚鴻身法和壁壘劍訣。
而是,如何能如他所說,儘早取了神闕穴中的功力,蘊養身脈,填補虧空。
否則只有一月好活。
縱有千重壁壘,萬道驚鴻。
又當何用?
往後十餘日。
黃金甲傷勢雖是未愈,但也算盡心盡力。
最終,還是幫季離尋到了法子。
雖說不算治本。
可如今季離的情況,能夠治標已是千難萬難。
如何還能奢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