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本還睡着。
被鎖塔底十幾年,她實在是極致的睏倦疲乏又心力交瘁。
所以,雖說是被困在季離右臂的梨樹之下吧,但也是難得好眠。
可方纔那梨樹卻不知是抽了哪門子的風,一聲不響,突然就把季離的身體,交到了她手裡。
直到她睡眼惺忪的張開眼,卻迎面劈下來一把短劍的時候,纔算是明瞭。
這梨樹是眼看季離生死攸關命懸一線,不得已才拉她出來救季離性命的!
沒想到,季離的梨樹血脈,還真是神異非常!
而江寧此時,卻緊皺着眉。
自然是因爲她感受到了季離身上近乎致命的恐怖傷勢。
白瞎了我的如意經!
如此想着,只見季離渾身冒出滾滾黑氣,好一陣的翻涌。
不一會兒,再看他身上,哪兒還有半個傷口?
就連身形,都像是被濃重黑氣打磨過一般,瞧上去倒顯得更結實些了。
可算,出來了!
治好了季離傷勢,江寧才迎着漫天的雨,擡頭望天。
乾人的雨,不及北邊兒的大雪。
落在身上綿綿潮潮的,不痛快!
本來她當年初登女王神座時,實在是年紀尚幼,還真沒想過什麼南下大計。
最多是打算着,要麼就和人族轟轟烈烈的拼殺一場,要麼就安心待在八千里邪魔域,倒也自由自在。
可沒承想事與願違。
還沒等她領着族人揮兵南下,那四個不要麪皮的傢伙,卻先闖到邪魔域中,來尋她了。
那時候,她纔剛受了上任女王傳功,一身實力雖說是登峰造極直達八轉吧,可她卻從未用過!
而與夫子,神皇,掌教與佛子的那一戰,其實是她生平第一場真正的戰鬥。
所以,自然是敗了。
這十幾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祈禱,盼着能重回故里,再見一見那經年不停的雪。
可人世的悲歡離合,從來沒見被哪位天人聽去。
天地間,恐怕也沒什麼仙人,專管這一塊兒。
到如今。
多虧着季離!
江寧雖不喜季離這男兒身,可只要是離了天都,一路向北,辦法總能慢慢想!
於是,她便朝着北邊兒,邁了一步。
可,也就走出了這一步。
只見季離的右臂上,梨樹突然就紅光乍起,瞬間便將他整個人都映照其中!
滂沱雨夜,這突如其來的耀眼紅芒,透過連綿不絕的雨水,襯的季離如妖魔般,盡顯詭異。
而隨着紅光漸漸平復,季離才失了支撐,軟倒在地,樣貌也恢復如常,額頭兩角消失不見。
江寧,自然是重回季離右臂,梨樹之下。
此時,季離的神闕穴,也被梨樹重新封好,瞧着還像是比原先多加了一道鎖。
卑鄙!
無恥!
忘恩負義!
過河拆橋!
江寧一時間暴跳如雷,不停的擡腳狠踹梨樹,每踹一腳,口中便痛罵一聲。
可梨樹卻沒絲毫反應,任她打罵,便是連滿樹的血紅梨花,都沒搖擺一下。
過了一會兒,江寧便再沒力氣,只得頹然坐地。
她今晚可真算是吃了大虧。
本來方纔毫無阻礙的,就取了季離神闕穴裡的功力,重回八轉,只隨手一槍便殺了一位道門長老。
順利的很。
誰知這梨樹竟翻臉無情,不僅將她捉了回去,還把她睡過一覺,好不容易恢復的些許功力,又都搶了去!
纔剛燃起的希望,轉瞬就化爲泡影。
只能是倚靠着梨樹,呆坐出神。
今夜這一幕,躺在雨裡的陳扶蘇見到了。
遠處爬起一半兒的沈京昭和仙兒,自然也見了。
而離得最近的南勝公主,更是看的最全。
甚至透着大雨,隱約有幾個膽大的路人,也窺了個大概。
可陳扶蘇這會兒心想着,這雨越下越大,積水許是再過一會,就能淹沒他的口鼻。
沈京昭想的卻是,同樣是重傷,他邪魔上身,揮揮手就能痊癒了,這算不算是耍賴?
而仙兒,什麼也沒想。
她只是從季離癱倒,就一直趴伏在地,朝他匍匐着過去。
她是真站不起了。
但劉治容還是愣了一會兒,也猶豫了一會兒。
最終,她還是咬咬牙,站起身,走到了季離身邊。
邪魔……
就邪魔吧。
誰叫我是他侍女呢。
隨後,她便輕跪下,把季離攬進懷裡,好讓他不再被雨水浸着。
仙兒離得太遠,爬的又慢,所以還沒到。
而她爬過陳扶蘇身邊時,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讓陳扶蘇方纔想了好久的求救話語,到了嘴邊,又沒說出口。
戰鬥已是結束了許久,幾人裡,只剩陳扶蘇仍有性命之憂。
幸好此時,聾娘與鳳娘舉着傘,身後跟着王有志和幾名護衛,一齊從街中趕來。
她們是得了一匿名男子傳的訊,所以才能來的這般快。
於是,王有志上前背起季離,聾娘抱着仙兒,鳳娘扶起了劉治容。
剩下的幾名護衛,自然便擡起了沈京昭和陳扶蘇。
所有人,都看到了地上那死去多時,雖沒了漆黑長槍串着,仍摞在一起的叔侄倆兒。
卻都裝作沒瞧見。
而衆人剛要走,書院大先生便來了。
“這是我學生,交給我便好。”
說完,大先生從護衛手中接過了沈京昭,背在了身上,以君子意護着,雨水自然再不得沾身。
臨走前,沈京昭還不忘偏頭衝陳扶蘇說道:“我家老師來接我,就先走了,等養好了傷,再說。”
陳扶蘇看了看沈京昭,咂咂嘴,沒吭聲。
他知道沈京昭要再說的,是季離的事。
可這話聽來,卻怎麼聽怎麼像是在炫耀,他有個好老師。
一路再無阻隔,衆人便回了青仙樓中。
殊不知,這會兒的東五街上,才熱鬧起來。
大雨仍是沒停,偏又起了風,一時間是疾風驟雨,愈演愈烈。
可街上,卻真沒什麼雨。
因爲道門的掌教來了。
掌教此時,正負手看着地上的躺着的叔侄倆,半天了還未言語。
他身後,還跟着一衆道門長老,甚至神言與神符的兩位大長老,也在其中。
“掌教,方纔那路人曾說過,是一名少年,持一杆漆黑長槍,殺了我神言派系的長老與他侄兒。”神言一派的大長老躬身,態度恭謹的說道。
“你是說,一名少年,便能襲殺五轉修爲的神言長老?”
掌教還沒說話,神符一派的大長老便先開口,話裡揶揄之意甚濃。
“……是,聽着描述,行兇之人與初登潛龍榜頭名的青仙樓季離,十分吻合。”
“尤其,這名死去的弟子王騰,於今日和季離更是有過幾番衝突,甚至被季離一刀斬斷了四指,當時南九街上旁觀者衆多,均可佐證。”
神言一派的大長老對其話裡的諷刺調侃視而不見,只顧着低頭朝掌教稟報。
神符大長老不由得扭頭看他,驚訝道:“莫非你還真以爲,王長老和他侄兒,都是被那季離一人所殺?”
神言大長老卻仍不看他,垂首說道:“證據確鑿,不得不信。”
神符大長老便也沉默不語,卻是另有想法。
陳扶蘇是他很喜愛的親傳弟子。
今日早課結束,得知季離奪了潛龍榜魁首以後,陳扶蘇還真提過一嘴,並且,對他可是讚譽有加,還說了待會兒約好要去尋他。
尤其直到方纔,陳扶蘇都仍不見蹤影。
所以神符大長老自然不敢再往下說,只怕是此事,與他那徒兒也脫不開干係。
“季離是三轉。”
說話間,掌教轉過身,面對一衆長老。
“王衝與他侄兒王騰,卻是被一槍斃命。”
道門掌教凝着劍眉,氣勢不怒自威,冷言道:“你怕是瞎了不成?”
“掌教……”神言大長老還要再說。
“查清楚了,再與我說來。”
掌教看了他一眼,又輕嘆道:“把他倆帶到後山,葬了吧。”
隨後,掌教僅一揮手,便沒了蹤跡。
狂風暴雨,在道門掌教離去的這一刻,纔像憋了許久一般,更激烈的呼嘯奔騰起來。
剩下的道門一衆長老,只得紛紛施展手段,不讓雨水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