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他覺得溫禾這是在扯虎皮拉大旗。
溫禾卻笑容不改,從容拜道:“陛下,先前調查軍餉貪墨案時,您曾賦予臣便宜行事之權,至今尚未收回。”
“如今這燒燬羊毛一案,與貪墨軍餉一樣,都是禍害軍中,危害邊防,臣便斗膽行使了您賦予的權力。”
衆人聞言,無不愕然,紛紛轉頭看向李世民,眼神中充滿了探究。
李世民也是一愣,隨即恍然。
之前溫禾被禁足後,他竟把這茬給忘了!
那道旨意確實未曾收回。
“咳……確有此事。”
李世民輕咳一聲,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他總不能當衆否認自己說過的話,只能硬着頭皮認了。
心裡卻把溫禾埋怨了千百遍,這豎子行事也太魯莽了,事先竟不知會他一聲。
衆人聞言,頓時暗自鬆了口氣,看來是方纔自己等人想多了。
不過這溫禾倒是個伶牙俐齒的,竟然將這件事情和之前的軍餉貪墨案牽扯到了一起。
如今就連陛下都硬着頭皮認下了,他們還能如何。
鄭元璹徹底傻眼了,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
便宜行事之權,如朕親臨啊!
若是如此,那他那一百多護院就真的是白死了,連半點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高陽縣子便不是私闖府邸,而是奉旨辦案。鄭氏之人卻持利器抗拒,這其中怕是另有隱情,莫非是真有異心?”
李靖當即接口,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投向鄭元璹。
他此刻是真的動了殺心。
那一萬府兵若是得不到冬衣,今年冬天前往北境,不知會有多少人凍傷凍死。
若是傷亡過重,作爲兵部尚書的他,必定會是第一個被御史彈劾的對象。
所以他今日並非單純幫溫禾,更是在爲自己。
鄭元璹被李靖看得心頭一寒,連忙辯解:“誤會,這只是一場誤會,那些護院只是不知內情,纔會一時糊塗……”
“誤會?”房玄齡步步緊逼,目光如炬。
“令郎燒燬羊毛之事,難道也是誤會?”
“那可是關係到一萬府兵的冬衣,若是因此引發兵變,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鄭元璹張口結舌,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原本以爲勝券在握,卻被溫禾這突如其來的“便宜行事之權”打得措手不及。
溫禾看着鄭元璹狼狽的模樣,心中毫無波瀾。
這便是士族的傲慢,總以爲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卻不知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說起來溫禾也覺得有趣。
這鄭元璹以前也算是個有膽識的人,敢親自前往突厥和頡利談判。
能坐到左武侯大將軍這個職位的人,自然不簡單。
只是可惜,最終還是敗在利益薰心上。
不過溫禾能贏也不容易,還是多虧了李世民,以及他那想要藉機敲打五姓七望的心。
鄭元璹不是秦王一系出身,是李淵一手提拔的,而且還是五姓七望中少有掌握軍權的人。
這樣的人,在李世民眼中自然會格外的礙眼。
即便沒有這一次的事情,不久後他還是會被李世民藉故罷官。
歷史上好像就是如此,只不過提前了幾年罷了。
“令百騎徹查燒燬羊毛幕後之人,溫禾,今次你做事雖然合乎規矩,卻也魯莽,所以朕給你三日時間,若是三日之內未能查明,未來三年的俸祿都免了!”
李世民心裡對溫禾也有氣。
雖說便宜行事之權他忘了收回了,可這豎子還是在扯他的虎皮。
所以他才故意這麼說的。
若是罷官的話,溫禾肯定不在乎,他巴不得不做官。
打他的話,李世民又有些捨不得,而且皇后和李麗質肯定會來尋他,到時候還要哄自己的妻女。
溫禾這豎子最捨不得的就是錢財了,罰俸祿絕對能讓這豎子難受一陣。
果然溫禾聞言,頓時鬱悶了起來。
這簡直就是黑心的資本家啊!
李二你大爺的!
心中雖然埋怨,但溫禾也只好躬身應下:“臣遵旨。”
“嗯。”李世民對此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朝着鄭元璹看去:“至於鄭元璹,先行回府吧,左武侯衛的事情,暫時交由藥師管轄。”
鄭元璹愕然的擡頭。
他府中死了一百多人,陛下竟然還要剝奪他的兵權。
什麼叫做作繭自縛。
他今時今日算是明白了。
可在李世民的威逼下,他不得不從。
“臣,臣遵旨,謝恩。”
“左武侯大將軍,你放心,某是個秉公辦事的,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溫禾咧着嘴,笑的格外天真。
望着他,鄭元璹赫然感覺胸口沉悶,一股腥甜的味道驟然從他咽喉中涌出。
爲了不被他人看笑話,他硬生生的將這口血嚥了下去。
“好了,除了溫禾,爾等都退下吧。”
李世民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擺了擺手。
衆人見狀,紛紛告退,只留下溫禾一人站在那。
“你也出去。”等那些臣子都離開後,李世民睨了一眼高月。
後者聞言,毫不猶豫的向着李世民行了一禮,隨即便招呼着大殿內的那些宮女和內侍都退下。
出了兩儀殿,他還不忘了將門關上。
“你這豎子!”
等兩儀殿內,只剩下溫禾和李世民後,只聽得一聲爆喝。
隨即溫禾就看到一塊白色的長條物品從他面前飛來,他連忙躲了過去,只聽得“啪”的一聲。
等他轉頭一看,才發現那是一方鎮紙。
可惜了,就這麼碎了。
“陛下你不扔筆洗了?”溫禾調笑着轉過頭去,只見李世民已經奪步從御階上走了下來。
“爲何此事不來和朕商議,誰讓你如此莽撞闖入鄭氏的,那鄭元璹乃左武侯大將軍,掌控着六千多兵馬,你以爲你靠着百騎能對付的了他!”
李世民方纔一直壓抑着怒火,此刻只剩下溫禾了,才全部宣泄出來。
這豎子實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朕說過,剷除世家不急於一時,你之前不還勸朕嗎?”李世民宛如怒目金剛似的瞪着他。
溫禾見他這怒氣衝衝的,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便收斂起了笑意,說道:“陛下,是他們先欺負到我頭上來的,要不是羊毛有阻燃性,只怕這一次我們都得被他們套進去。”
李世民聞言,沉吟了片刻,也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溫禾說的沒錯。
“罷了罷了,這事朕爲你兜着,若是那些御史敢彈劾,朕都幫你壓下,只是你啊!”李世民沒好氣的用手指重重的點了一下溫禾的額頭。
“百騎那麼多人,你讓許敬宗去不行嗎?”
“你纔多大,竟然親臨戰陣,若是萬一鄭氏的人準備了弓弩,你該如何?”
李二竟然這麼關心自己?
溫禾有些訕訕,失笑道。
“他們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吧?”
私藏私兵還有些餘地,可若是私藏弓弩和甲冑,那可就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李世民覺得溫禾還是有些天真了,輕哼了一聲,說道。
“哼,當年楊堅削弱他們的兵權,驅散他們的私兵後,也覺得他們沒那麼大的膽子,可後來呢,宇文化及不還是敢弒君。”
這話倒是沒錯。
“好了,此事朕會讓人幫你,不過除了鄭元璹父子,其餘人你不可再牽扯了,到此爲止,朕會讓他們付出別的代價。”
李世民擔心溫禾衝動行事,所以特意叮囑。
溫禾笑着應下,心中卻不以爲然:‘真當我是小孩啊,若不是爲了出口氣,我才懶得管這件事情,若是想把事情鬧大的話,我早就派人去崔氏堵門了。’
“你這豎子!”
李世民看他懂事正欣慰着,卻見他撇了撇嘴,當即一腳朝着他的屁股踹了過去。
半柱香後。
溫禾頂着屁股上的腳印出了宮。
許敬宗和黃春都在玄武門外焦急的等着。
見他出來,許敬宗連忙迎了上前。
“嘉穎啊,不好了,那博陵崔氏正在長安城內聯絡御史和清流準備彈劾你。”
博陵崔氏雖然比不上清河崔,可影響力也是足夠龐大的。
加之還有別的士族在暗中推波助瀾。
許敬宗擔心溫禾會成爲衆矢之的。
“彈劾而已,嘴長在他們的臉上就讓他們說吧,如今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儘快讓鄭允浩認罪。”
只要證據確鑿,任憑那些御史和清流說破天,他也是秉公處置。
只不過行事稍微有些偏激,可這不恰恰說明,他對陛下的忠心嗎?
“那之前抓的那些士族子弟呢?”黃春問道。
正朝着張文嘯那邊走去的溫禾,頓時停下了腳步。
他眼眸一轉,忽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未來長孫無忌抓到房遺愛後,給了他一張紙和一支筆,讓他供述出同謀是誰。
這一次嘛……
李世民說不要讓事情鬧大,可沒有說不讓他敲詐。
溫禾摸了摸了下巴,回到黃春的身邊壓着聲音說道。
“有勞老黃你,派人暗中去通知那些士族子弟的家人,就說鄭允浩在獄中攀咬,供出了不少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