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
“這混蛋,下手真夠黑的。”
托爾坐在馬車上,齜牙咧嘴地摸着嘴邊紅腫傷口。
雖然嘴上罵得兇,但托爾眼中卻看不到什麼恨意,本來他和荷亞茲之間也就說不上有什麼私仇。
現在他對鍊金商店的恨意還更多點。
“少爺,到了。”
馬車停下,托爾打開車門,在自家車伕的攙扶下跳下馬車。
眼前就是3年前竣工、屬於他戴森家族的城堡。
黑夜之中,篝火照亮了城堡的輪廓。
佔地不大,整體是一個120×70米的長方形結構,分爲內外兩層。
外層佔了整體規模的3/4,用大約2米高的雙層木籬笆圍起來;內層則由4米高的石質城牆保護着。
唯一一道門,就在木籬笆圍牆的東南角,能容納一輛運貨馬車進出。
“少爺……”
“少爺!”
進入籬笆牆,便有人上來或是熱情、或是拘謹地和托爾打招呼。
這些人都穿着灰撲撲的粗布衣服,指節粗大,手上也滿是老繭,基本都是有一定手藝的自由民——鐵匠、馬伕、獵人等等等等。
正是靠着他們,這座城堡才能夠運轉起來。
托爾其實不太喜歡這樣。
一來是覺得人多髒亂,二來也是覺得不合算。
以鐵匠爲例。
自家鐵匠打造的武器,質量一般不說,人工成本還高,算下來還不如直接從武器店裡買合算呢。
畢竟如今格里菲斯家族的領地,工業、商業都極爲發達。
但誰讓這是托爾老爹埃裡克喜歡的調調呢?
而且由於大半生的軍旅生涯,埃裡克在修築城堡時也是不求美觀、只求實用。
城堡外層和內層的大門根本就不在一條線上,而進了內層大門,還要繞過一個演武場才能夠來到城堡主體。
突出一個九曲十八彎。
別看地方不大,沒人引路的話,第一次來肯定要迷路。
典型易守難攻的要塞式城堡。
來到大廳門口,托爾正要進去,她母親的貼身侍女便跑了進來:
“少爺,老爺夫人都在等您吃飯呢。就是老爺的心情不太好,您……小心點!”
托爾在她腰間拍了拍:“就知道沒白疼你。”
說完,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口氣走到了餐廳。
埃裡克就坐在長桌盡頭。
年過50,鬍子開始發白,但明明沒有穿着鎧甲,綢衣下堅實體格卻比鎧甲還要雄壯。
唯一的缺點,就是那一大一小的眼睛。
左眼瞪如銅鈴,右眼就只剩黃豆大小了。
托爾的母親蘿米就坐在埃裡克身邊,看到托爾臉上傷口,心疼地道:
“你的嘴怎麼回事?好好地當個鷹眼守衛,怎麼還受傷了?”
“你等着,我讓人叫醫生過來!”
面對埃裡克,托爾有些心虛的心浮氣躁:“不用,已經瞧過了。”
“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呢?”蘿米皺起眉頭看向埃裡克:“你也不說說他!”
“讓他忍着。”埃裡克沉着臉:“先吃飯。”
蘿米見狀,也察覺出了不對,眼含擔憂地坐在了桌旁。
軍人世家的傳統,晚餐豐盛,大塊的煎肉排、整隻的烤雞,就連麪包都是用黃油煎過的,隨餐的湯更是滋味濃郁。
但托爾吃起來卻食不甘味。
啪。
吃完了晚餐的埃裡克將餐匙扣在桌上,用餐巾擦過嘴角:
“回去之後,把荷亞茲放了。”
托爾低着頭:“不行。”
“你把荷亞茲抓起來了?”蘿米滿臉驚訝:“爲什麼啊?”
“因爲他無緣無故把我打了!”托爾擡起頭來,指着自己嘴角:“不僅僅是這裡,還朝我下半身猛踹,差一點我就要斷子絕孫了!”
“啊呀,那兒子,你沒事兒吧?”蘿米唸叨着:“那這可是抓對了,我也見過荷亞茲,小夥子還挺有禮貌的,怎麼就能……”
埃裡克被吵的腦仁疼:“我和兒子說話,你就別跟着瞎摻和了!”
“那也是我兒子啊!”蘿米衝着埃裡克一瞪眼:“反正,這次我覺得我兒子有理!”
“你你你……”埃裡克指着蘿米,無奈嘆了口氣:
“算我求求你了,你先出去行不行!”
蘿米站起身來:“你們男人的事兒我不懂,行了吧!”
“但是兒子,你放心,有我呢,只要你佔理,你父親不支持,我支持!”
說完轉身離開,還重重摔了一下房門。
餐廳裡安靜下來。
“爲什麼要抓荷亞茲?”埃裡克問道。
“因爲他……”
“少來那套胡話!”埃裡克瞪着托爾:“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是伯爵大人要親自過問的。”
“你玩的那點小聰明,連我都瞞不過,還想瞞過伯爵大人的眼睛?”
“我根本就沒想瞞雷文伯爵!”
“那你還敢這麼做?”
“因爲荷亞茲是他們一派的人!”
“他們?誰是他們?”埃裡克恨鐵不成鋼地盯着托爾:“這裡是格里菲斯家族的領地,你、我,還有荷亞茲,都只能是伯爵大人一派的人,哪裡來的什麼‘我們’、‘他們’?”
“那是您那麼認爲!”托爾毫不畏懼地回看埃裡克:
“這一次,伯爵大人馬上要冊封一批貴族。”
“雖然還沒有確切消息,但這一次冊封,很可能就只有1個男爵的名額。”
“您也知道,騎士和男爵之間的差距有多大——騎士每一代都要審查,但男爵可是真真正正能夠永遠傳承下去的爵位!”
“是,您資歷老、功勞大,可您怎麼就能保證,這爵位一定會落在您的頭上?!”
埃裡克皺眉思索着:“可這也不是你陷害荷亞茲的理由。”
“我的父親大人啊,您怎麼就不明白呢!”托爾一推桌子站起身來:
“是,您了不起,您清高,您不屑於拉幫結派。”
“但蛋糕一共就那麼大。”
“這一次爵位冊封,肯定要從艾沃爾戰爭中立過戰功的人當中挑選,荷亞茲年輕、功勞大,尤其是還替男爵大人出使了艾沃爾公國,除了您之外,他就是最可能成爲男爵的那一個!”
“眼看着伯爵大人又要對獸人帝國用兵,如果那些外來戶抱團在一起,爲荷亞茲造勢,爲了激勵那些新貴,說不定伯爵大人就要舍您、將他冊封爲男爵。”
“兒子我拼着這頓打,不是爲了瞞過伯爵大人,而是讓伯爵大人看看,荷亞茲這人年輕衝動、不可重用,在爵位冊封時,要多考慮您啊!”
埃裡克氣得手指直哆嗦。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怎麼就能夠生出這樣一個巧言令色的兒子來?
怎麼敢在伯爵大人面前玩心眼!?
埃裡克手指托爾:“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準備放了荷亞茲?”
托爾梗着脖子:“我死了都不行!”
埃裡克舉起巴掌,卻不忍心真打下去,氣哼哼一揮手:“好、好!”
“你就攪吧,我活着還能照應照應你,哪一天我死了,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成色了!”
說完一腳踹開凳子,大步離開。
托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老頑固!”
……
雄鷹鎮,獅王之傲酒館。
“你怎麼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一位少女氣鼓鼓地叉着腰,對着一個青年大發脾氣。
在腳上高跟皮靴的支撐下,她的身體線條顯得凹凸有致,腿上緊身皮褲、上身的獵裝風衣讓整個人顯出一種利落感覺,顴骨高聳的面龐上還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高原紅。
“我說了,我要的是雪松香調的天使之吻,不是這種爛大街的柑橘風格!你能不能用點心啊!?”
這時代還是男主外、女主內,男人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極少能夠看到這種女人當街數落男人的情景,又是在酒吧這種場合,一時間引來了不少酒客的好奇觀望。
而那個男人竟然就低頭任由人數落,等對方差不多說完了,才擡起頭:
“塞西亞,不是我不用心,只是雪松香調的天使之吻需要排隊購買,我當時排了一夜,到我的時候已經賣完了,所以我才選了銷量最好的柑橘風格。”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名爲塞西亞的少女更加氣憤了:“我說莫阿斯,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啊,你可是約拿伯爵的兒子,買這麼一個小小的東西,還要排隊!?”
聽到被訓斥的是伯爵的兒子,四周看熱鬧的目光越來越多,就連樂隊都悄然停下了演奏。
“人家都要排隊的。”莫阿斯卻還沒有發現異常,解釋道:“而且這裡又不是莫利尼爾,我就算搬出父親的名頭來也沒用啊。”
“看什麼看?沒看過人吵架啊!?”塞西亞環視一圈,和每一個敢看過來的人對視,然後對着樂隊大吼:
“你們也是,繼續演奏!”
音樂聲再度響起。
塞西亞雙手抱着肩膀坐回到椅子上:“怪不得都說你好欺負,你也是真傻!”
“你也說了,這裡是諾德,又不是莫利尼爾,你只要不說自己在家裡的情況,外人還能知道?伯爵的名號到哪裡都是好用的,你懂不懂?”
莫阿斯低下頭,不言不語。
塞西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太瞭解莫阿斯了,每一次莫阿斯不認同的時候,就會這樣。
“算了,你這脾氣,我算是改不過來了。”塞西亞無奈嘆了口氣,轉換話題:“你的領地在哪?”
莫阿斯擡起頭,莫名其妙:“啊?”
“啊什麼啊,你還和我裝傻是吧?”塞西亞壓低了聲音:“雷文伯爵要冊封一批爵位,這種事兒都是提前就定好的。”
莫阿斯撓了撓頭髮:“這個……我確實不知道,沒有人通知我啊。”
“那你就去要啊,男爵不行騎士也好!”塞西亞低聲道:“你可是約拿伯爵的兒子,雷文伯爵總不可能這點面子都不給的!”
“哦……再說吧。”莫阿斯道。
聽到這句話,塞西亞的臉徹底繃了起來。
這句話從莫阿斯口中說出來,就意味着他絕對是不會去做的。
一顆心陡然變得寒冷,塞西亞冷冰冰道:“莫阿斯,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去不去要?”
她全名叫塞西亞·瑪厄達,是莫利尼爾行省一個男爵家族的女兒。
自小就和莫阿斯定親,說得上是青梅竹馬。
可莫阿斯性格實在是軟弱,非但家裡的人都瞧不起他,他自身也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成績。
這些,塞西亞其實都能接受,畢竟約拿的兒子多,競爭激烈,莫阿斯當不上伯爵不算什麼。
可現在不同,莫阿斯來到了雷文麾下,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塞西亞也不介意陪着莫阿斯去打拼,要不然她也不會千里迢迢趕過來。
但前提是,莫阿斯有那個上進心,想要去拼搏。
“塞西亞,不是我不想去,是我真的不能去。”莫阿斯擡起頭來,認真地道:
“這一次冊封爵位,肯定是依照在艾沃爾公國的戰功來算,我加入雄鷹軍的時間太晚,立功不多,機會本來就不大。”
“而且雷文伯爵知道我在家裡不受重視,他能收下我就已經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了,我再去找他,只會讓他厭煩!”
啪一聲,塞西亞將天使之吻放在了桌上:“……莫阿斯,我們退婚吧。”
“什麼?”莫阿斯瞪大了眼睛:“可是,爲什麼?”
“我得跟你道歉,剛剛我不該生氣,但你也要想一想,我爲什麼會生氣吧?”塞西亞指着自己帶着高原紅的面孔,眼含淚光:
“莫阿斯,你看看我,我21歲了!”
“正常貴族,到我這個年紀,孩子都滿地走了,可我呢?我還要寄居在父親家裡!”
“這些年,爲了讓咱們兩個完婚,爲了能夠讓你獨立出來,我對你的用心還少嗎?”
“你第一次服用神賜藥劑沒能覺醒成功,是我拿我的私房錢買了第二份給你!”
“你隨着約拿伯爵出征前,連一套像樣的鎧甲都沒有,是我從家族倉庫裡偷了一套出來交給你。”
“現在我千里迢迢來找你,你卻連我想要的香水都買不到!”
“這些都算了。”
“到現在你和我說,你連一個騎士爵位都不敢去爭取?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未來?”
“你要清楚,我是男爵家族的女兒,我不可能嫁給一個沒有爵位的人!”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肯去求一求雷文伯爵嗎?”
莫阿斯聽着,想起兩人渡過的點點滴滴,不由得低下頭去,聲音也有些顫抖:“……對不起,但……”
“不必說了!”塞西亞站直身體:“是我不對,你本來就只是一頭溫順的鹿,我不該強求你變成一頭雪豹!”
“再見了,莫阿斯……”
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莫阿斯猛地起身:“塞西亞!”
塞西亞站住腳步。
“……”莫阿斯知道,只要自己開口挽留,塞西亞一定會爲他轉身。
可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又如何給一個姑娘對未來的承諾呢?
“呵”
塞西亞慘笑一聲,再不停步,消失在了莫阿斯的視野中。
莫阿斯的身體頹然坐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