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護衛走了，山梔就開始和降香商量着收拾東西了。來的時候幾個馬車拖來，吃的喝的用的擺的全鋪開了，現在又得照着冊子一樣樣收攏起來。這可不比來的時候準備東西簡單，因爲來的時候想着要用什麼拿什麼，在冊子上記一筆就是了，這回去，收攏可是要對着冊子收的，除了吃到肚子裡的或者不小心打碎了的，基本上是一件不能落不能少的，可是個大工程了。
於是山梔降香就打足了萬分精神來做回程準備工作。而小茴卻賊兮兮的湊到周朦朧面前，期期艾艾的好似有話要說，惹得在一起對冊子的降香忍不住啐道，“你這丫頭又有什麼鬼主意？莫不是想偷懶吧，快快快，九頁紙的冊子，咱們一人三頁紙，這是你的，快拿去。”
小茴翻了個白眼伸手接過來，說來也真奇怪，她們原先不說出身孤苦了，可都是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的。跟在青黛紫蘇身邊，認字什麼的就是從一天到晚的對各種冊子清單開始的，從碗碟盆瓶開始的，到現在，也說不準各人會多少字，幾頁紙各人拿到手，還真沒認不出來的字兒了。
“行了，你有什麼事想說啊？”周朦朧捂嘴笑着看她們鬥嘴。相比剛開始到一起做事總是戰戰兢兢怕出錯，如今幾個丫頭做事順手了跟她這主子也日漸瞭解了，平時說話什麼的也風趣起來。周朦朧素來也不拘着她們，只要知道分寸就好。
小茴將幾頁紙攥在手裡，咬咬脣，眼睛滴溜溜直轉，“大奶奶，奴婢是想着，前幾日聽戲的時候，奴婢好奇問了下白莊頭，那大業田莊在什麼地方的，白莊頭說離的不遠，坐馬車半日功夫都要不了，頂多一個半時辰的事兒……那個……青黛姐姐嫁的姑爺家……不…不就是說在大業田莊做事的麼……”
降香一聽，自己手上的三頁紙也沒心思看了，連忙擠過來說道，“是嗎是嗎？真的這麼近啊？你怎麼不早說啊！這幾天大奶奶戲都沒聽，早說的話不說過去看看了，叫馬車過去接青黛姐姐一趟也是行的啊……”
降香這興奮勁兒猛的被小茴拽了一下衣袖，才歇了口氣。<>小茴朝她使了個眼色，兩人一看，周朦朧坐着慢悠悠喝茶，臉上沒有生氣的神色，但是也說不上高興，就那麼淡淡的聽她們倆興奮，好似嘴裡喝的並不是茶而是什麼清湯寡水一般索然無味的東西。
“大奶奶，奴婢錯了。”小茴眼尖，連忙扯幾下降香，低頭認錯。雖然她不知道錯在哪裡，但是主子的神色告訴她，她就是錯了。
“奴……奴婢也錯了……”降香有些茫然的看看小茴，又看看周朦朧，跟着木木的說道。她更不知道錯在哪裡了。那是青黛啊，配出去的時候連身契都燒了，跟嫁姑娘家一樣嫁出去的青黛啊，剛出嫁的時候大奶奶不是還好一段時間心裡難過的麼，怎麼反而沒她們幾個丫頭想去看看青黛的呢。
周朦朧瞟一眼兩個丫頭鬼靈精的跟着認錯，但那表情卻是大明大擺的寫在臉上：我們也不知道哪裡錯了。她不由得“噗哧”笑出聲來，“這都跟誰學的？油嘴滑舌的……我還沒發話呢，就一個個猴精猴精的……青黛當時就是這麼教你們的不成？她要真這麼教的我還真要叫人去叫她回來問話的了……”
聽見主子還有心情開玩笑，降香鬆了一口氣，小茴卻立馬擺着笑臉打馬虎眼兒了，“那不能。青黛姐姐什麼樣的人啊，奴婢不曉得大奶奶您還不曉得麼，就是包媽媽教奴婢油嘴滑舌也不可能是青黛姐姐啊……”
周朦朧這回是捧着肚子笑了，“你這丫頭，包媽媽就在外頭，正喂蘭姐兒吃雞蛋羹呢，小心我現在就告訴她去，看她不撕爛你的嘴皮子……”
小茴自然是知道周朦朧不會這樣較真的，她不過是故意說了逗主子一樂，“別……大奶奶可別，您去說還不如奴婢自己去負荊請罪去，省得大奶奶您費口舌口渴……”
“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還曉得說四個字兒的了，還負荊請罪？好，下回犯了錯了也別罰你的月例銀子了，你就記着自己到我跟前來負荊請罪吧！”周朦朧直捂着肚子笑了好一會兒才停。到底是年紀小些，性子活脫多了，以前青黛在跟前可一直是那溫婉穩重的，頂多就紫蘇耍耍嘴皮子，但是也只是紫蘇性子潑辣，埋汰人叫囂的厲害些罷了。<>小茴這樣故意故意逗着捧着的，倒真是好玩多了。
“唉。”笑過了，想起青黛和紫蘇，周朦朧幽幽嘆口氣來。搖搖頭道，“還等你去問白莊頭，我早就知道那大業田莊離咱這莊子並不遠了。”
“那……那爲何……”降香吶吶的問道，若說人走茶涼，這話她可是不信的。
周朦朧端起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那茶在喉間婉轉了好幾下才下去，跟她此時糾結的內心一樣。“我自然是想的。只是這麼做並不妥。她們倆，跟我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但是，該給的體面，也儘管夠了。都嫁了人了，雖則出去才兩個月，日子還得她們自己個兒過去。跟我這主子，也沒多大關係了。”
此話一出，小茴和降香臉上俱是愣愣的，青黛和紫蘇出嫁的時候，周朦朧萬般不捨的，那過得不好儘管回來叫我給你們做主的話言猶在耳，怎生現在，主子就這樣幽幽嘆息着說沒多大關係了呢。
她們倆的茫然不解看在周朦朧眼裡，她只是還是搖頭，“也不知道青黛她們成了親過的好不好……”
不待倆丫頭答話，周朦朧又嘆口氣，接着說道，“你們說，我若是去莊子上看青黛，她婆家人，自然是灑掃門庭磕頭見禮，絕不敢有一絲怠慢的。”
“那自然了。”小茴哼哼鼻子，可不是麼，大業田莊是太夫人的陪嫁莊子，大奶奶可是太夫人的大孫媳婦，正兒八經的主子。
“青黛若是在婆家過的不好，我去一回，她婆家人能收斂三天，我走了，她婆家人覺得她背後有人撐腰，面上頂多能屈就個幾個月，時日長了天高皇帝遠的，這些屈就收斂，就得原班模樣的甚至變本加厲的還到青黛身上去。青黛若是強硬點，人家背後會氣她倚仗人勢欺負人，她若是包容點兒，人家會說也不過如此，欺負她只會尤甚於前。<>”
“她若過得好，那自然是無需我去看了。她若過的好，自然該跟家裡長輩，妯娌，親戚相處融洽，我去了，這些她現如今的親眷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她在我面前受寵得賞，無端的讓她和親眷之間生出間隙高低來，平添矛盾和生分。一個屋檐下過日子，最是這些雞毛蒜皮上不得檯面的事最傷人心了。”
“所以說，過的好，那是青黛的本事。過不好，我就是月月派人去看她都是無用，還得她自己能立得起來纔是。”周朦朧呼出長長一口氣，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若有所指的看着小茴和降香。
“奴婢明白了。奴婢謹記大奶奶教誨。”小茴和降香立馬站直了說道。
周朦朧點點頭，還好都是心裡明白的，知道她也是在敲打她們。“明白就好。我何嘗不想去看看青黛呢。我也盼着她能回來告訴告訴我，在婆家好是什麼個好法，不好是什麼個不好法，可是我又盼着她永遠不要回來跟我說。她若是有本事，好與不好，都能自己解決。她若是能讓我放心，自然能過的好。”
小茴和降香又是受教又是感動，還忍不住拿袖角去擦擦眼角。於是關於這大業田莊，兩人再也不提了。
戚廷嶽來的時候是夜色漆黑了纔到的。這次只請一天假，下衙了纔出發，到了莊子上小歡顏都已經就寢了，還好周朦朧想着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就一直讓廚房裡文火上坐着魚湯，大晚上的下一大碗麪條，戚廷嶽連湯帶面吃得精光。
周朦朧這邊兒的東西，山梔降香等早就開始收拾上了，來的時候幾個馬車拖來，走的時候倒少了好幾個馬車。因爲一部分帶來的吃的東西，這幾天在這兒吃了一部分，剩下沒吃的，周朦朧也都吩咐不用帶回去了，留着劉夫人母女和郭汪氏在莊子上吃。然後一些起居日用的東西，劉夫人母女和郭汪氏還沒走，也就都還用着在，等她們也回去的時候，再派人來收拾一下就是。
戚廷嶽到的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留了幾個丫頭婆子侍衛給劉夫人她們用，其他的就跟着馬車慢悠悠回程了。
“想什麼呢？”戚廷嶽看見周朦朧一直望着窗外出神，也不是看景色，而就是單純的睜着大眼睛出神。聽說在莊子幾天挺熱鬧的，又是釣魚又是烤肉又是聽戲的，難不成還有什麼心事了不成。
“啊？”周朦朧回頭看見戚廷嶽認真的看着她，不由得往戚廷嶽肩上一靠，淺淺一笑，“沒什麼，就是想着，回去我想尋點事情做做了。蘭姐兒眼看着也快七個月了，趙媽媽帶着挺好的，能吃能睡也不生病，我和包媽媽觀察這半年多，覺得趙媽媽這人不錯，能放心得下。”
“我看着郭大叔在莊子上做的那些事，嗯……怎麼說呢，也覺得挺好的。以前我喜歡他們一家子，但總是見他們愁眉苦臉的日子多，烏雲山的日子，太苦了。現在這樣，郭大叔和郭大嬸，雖然忙多了，但是覺得他們好似年輕了五六歲一樣，幹勁兒足，渾身都有精神。”
“前胡雖然沒在我眼前，他在外頭做事我也放心……但是……我還是想……”
“行！”戚廷嶽打斷周朦朧夢囈似的絮絮叨叨，“你想做的就去做！”
周朦朧偏頭傻傻的看着這個男人，她還沒說完呢，他就什麼都不問她。傻的是他吧，呵呵。不過，這種傻她看在眼裡心裡甜絲絲的。“真的？我也不是要跟在瀝州時一樣天天出去跑……”
戚廷嶽喉間低沉的笑了起來，揉了一下週朦朧的柔軟的發頂，“想什麼呢你。想做什麼就做唄，你看齊夫人，她一年到頭哪裡閒過了，遊秀才不也從來不說什麼嗎？嗯……也不對，也不能跟齊夫人比，我們倆跟他們夫妻倆又不一樣……唉，反正，你想做什麼事，你儘管做去，需要我出面的，我相信你也不會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說。你想在家歇着什麼也不做，我也隨你。”
戚廷嶽伸出長臂將周朦朧攏在懷裡，“朦朧……想不到兜兜轉轉，我們還能在一起。有時候想想，我就覺得什麼都滿足了，什麼都夠了。我不怕你做事情會虧本什麼的，周公子多厲害啊是不是……就算虧得底兒都不剩，大不了咱們靠我俸祿過過清貧日子，不過那應該不可能……”
“我也不怕你會忙得忘了蘭姐兒忘了我，你不會的。我相信你，瞭解你，你不會的。”
周朦朧眼眶溼潤。不爲他說的行，不爲他說的儘管做去，隨你。
只爲這一句，我相信你，瞭解你。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莫過於，年少時遇見了你，多年後我們還在一起。
回到玉扁衚衕，正巧是午飯的點兒，陸英守在家裡，一應洗漱的熱水乾淨的帕子衣裳牀鋪都是準備好的，兩人渾身舒爽的往飯桌上一坐，一桌子小菜兒都是他倆愛吃的但是這些日子在莊子上不方便做的。可不讓周朦朧直呼，“還是家裡好！還是家裡好啊！”
陸英捂着嘴笑，親自上前用羅帕包了手給他們添飯，“奴婢敢不做好麼。聽說主子在莊子上又是釣魚又是烤肉又是聽戲，主子再不回來奴婢都以爲你們樂不思蜀了呢。”
“咦？怎麼一個個都四個字兒四個字兒的說話了？”周朦朧眨巴眨巴眼睛，“你們難道還偷偷請先生教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