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曆大陸,四分天下,東琴夕,西緣語,南昌岐,北軒淵。
四國皆以女子爲尊,男子爲卑。男子社會地位低下,遵守着“在家從母,出嫁從妻,妻死從女”的規矩,以無才爲德,以不妒爲善,以妻爲天,以女爲榮。
數百年來,爲求一統天下,四國明爭暗鬥,戰事不斷,紛爭中,有那明主忠臣曇花一現,也有那庸主奸臣遺臭萬年。其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君主,卻是軒淵國剛繼位的中元女皇,只因她在登基大典上說了四個字——“男女平等”。
這四個字在軒淵國引起了強烈的反應,贊成者有之,反對者無數。以中元女皇爲首的革新黨和以三朝元老俞昀丞相爲首的守舊黨,發生了多次衝突,御前激辯,書院羣論,勝負各半。最終,中元女皇在皇族族長儀鴛的支持下,以絕對的優勢壓制了守舊黨,讓革新黨得以順利開展“男女平等”這項改革運動。
之後,儀鴛邀請俞昀到西山空靈寺密談,僅過了一個時辰,二人便不歡而散。
儀鴛在返程中遇刺,重傷昏迷。中元女皇暴怒,誓要追查真兇,但就在其下達命令的第二天,俞昀便寫下認罪書,於寢室中服毒自殺。中元女皇念及俞昀往昔功勞,就沒再追查下去,只將俞氏一族貶到孤島墾荒,便結案了事。
儀鴛在病榻上掙扎了半個月,最終沒能挺過去,死前給中元女皇下了一道族令。沒人知道那道族令的內容,中元女皇也沒有任何舉動,似乎不是什麼要令。
俞昀與儀鴛的相繼離世,對守舊黨和革新黨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但守舊黨受打擊最重,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辦法興風作浪了。而革新黨在中元女皇的支持下,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逐漸扭轉了民間風氣,影響了舊有觀念。
輾轉商道,行兵打仗,入朝爲官,封侯拜相,從此不再是女子專利,男子紛紛從宅院中走出,一改往昔只識刺繡不識詩書的局面。雖仍有一些頑固的守舊勢力暗中阻撓,但在中元女皇強硬的手段下也不過是蚊蟲自湖面上飛過罷了。
隨後,中元女皇又倡導“一妻一夫制”,對實行這一婚姻模式的家庭大力嘉獎。革新黨率先擁護這一婚姻制度,以身作則,一家只一正夫。
而中元女皇與主後言千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故事流傳開後,感動了無數文人士子,爲此創作出了不少感人肺腑的詩詞話本。自上而下的影響,讓越來越多的女子選擇了“一妻一夫制”,男子出嫁後的生活大大改善。
中元女皇的胞妹誠王迎娶正君時,更是當衆承諾,從開始到最後,僅此一人。
誠王深受中元女皇寵愛,不單是因爲血緣的羈絆,更多的是因爲誠王曾多次救過中元女皇的性命,還差點被人害成殘廢。若說中元最信任的人只有五人的話,那誠王必定是其中之一。中元與誠王形影不離,哪裡有中元,哪裡就有誠王。便是在誠王大婚後,中元也經常召她入宮,秉燭夜談,相擁而眠。
此等姐妹情深,便是曾經傳出癡戀親姐的昌岐女皇也自愧不如,當然,誠王也做不出那“癡戀親姐”的事。這些皇家秘史便不再提了,接着說軒淵的變化。
改革後的軒淵國,國力大增,一躍成爲四國之首,又因“男女平等”的觀念給其他三國帶來的影響,而爲三國所忌憚。琴夕女皇暗中聯繫緣語昌岐兩國女皇,提出“聯合制北”策略,除昌岐女皇猶豫不決外,琴夕緣語始達共識。
中元女皇收到消息後,卻按兵不動,任由琴夕緣語使盡手段拉攏昌岐。
一直被革新黨壓制的守舊黨蠢蠢欲動,想借此機會將中元女皇拉下皇位。
而昌岐也在琴夕緣語的合力拉攏下,同意加入聯盟,參與聯合制北計劃。
軒淵國,長治十年杏月二十八,子時一刻,中元女皇寢宮外,不見半個人影守候。聞着微風中傳來的血腥味,邁步走去,只見一名死不瞑目的內侍背靠着樹幹,在他身邊倒着一名緊握刀柄的侍衛,侍衛斜後方,躺着一名白衣宮女。
一羣戴着鐵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黑衣人持刀而立,刀尖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在月色下看不出原來的色澤。一名死都不肯嚥氣的侍衛顫抖的伸出手指着爲首的黑衣人,眼裡滿是憤怒,他的腳邊躺着一名不知生死的侍衛。
一道寒光閃過,掙扎着不肯死的侍衛不甘心的閉上了最後一口氣。
作爲一國之主,中元女皇的寢宮卻是簡樸得很,若不是隻有歷代軒淵帝王才能使用的金龍玉劍出現在了這裡,恐怕沒人會認爲這是女皇的寢宮。寢宮外的異常,並未打擾到寢宮內的人,準確點說,是已經沒有害怕打擾的必要了。
一名上着桃粉色底衣下攏藏青色長裙外罩淡藍色紗衣的女子捂着胸口,看了一眼碎裂在地上的湯碗,依然不敢相信,裡面裝的竟是能置人於死地的□□。
粉衣女子艱難的坐起身,美眸微擡,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子,“爲什麼,阿也?”
髮色天生灰白的黑衣女子擡腳上前,一雙隱隱透着栗色的眼睛,此刻被濃烈的嫉恨渲染,“問得好,你不是聰明過人嗎,不如,你來猜猜我是爲了什麼?”
甘非燚只一蹙眉,便帶着一絲悽苦,釋然的嘆氣道:“皇家果然無親情嗎?”
“阿姐,縱使你有將天下玩弄於股掌中的本事,也無法事事掌控,縱使你察盡人心,也無法看透皇家本質。這萬人之上的地位,誰不想得?就算你是我的親姐姐,也敵不過朝政殿上的那把龍椅,和這寢宮中的金龍玉劍!”甘城也冷笑。
甘非燚喉嚨一癢,吐出一口黑血,用手背擦擦嘴角,艱難的吐出一口氣,自嘲道:“儀鴛族長死前給我下了最後一道族令,就是要我殺了你,可我沒有聽。我以爲我和你終歸是不同的,但現在看來,是我太自大了,低估了皇權的誘惑!”
“什麼,儀鴛那個老婦竟然想殺了我?”甘城也大驚,卻轉瞬恢復正常,誇張的給甘非燚行了個大禮,“多謝阿姐不殺之恩,多謝儀鴛族長死得及時!”
甘非燚眼裡的光芒漸漸減弱,她掙扎着向前揮手,似乎想抓住什麼。甘城也見狀,眉頭微皺,本能的想往後退,下一刻,卻鬼使神差的握住了甘非燚的手。
“父君體弱早逝,若不是父後慈祥,私下多有照顧,恐怕你我二人早就成了冤魂了。我牢記父君死前叮囑,一心一意護你長大,韜光養晦,從不輕易展露才華。若不是父後蒙冤,險些被打入冷宮,我也不會爲了救父後,而讓母皇注意到。”甘非燚死死地抓住甘城也的手,帶着一絲不甘,亦帶着一絲期望。
甘城也毫不心虛的看着甘非燚,眼角卻在不經意間流下一滴淚,但也僅此而已。甘非燚呼吸越來越困難,卻還帶着一絲執念,撐着把話說下去。
“母皇那時厭煩了大皇姐和四皇妹的爭鬥,我的出現,正好可以成爲那股牽制大皇姐和四皇妹的力量。我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一步步的走上母皇安排好的道路。成爲太女非我所願,但既爲太女,不爭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爭了,如母皇期望的那樣,成功了。”說到這裡,甘非燚面色微苦,聲音逐漸變小。
“登上皇位十載,我自問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黎民百姓,亦是沒負了我的主後,和我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甘非燚頓了頓,一直壓抑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出來,“阿也,我萬萬沒想到,會是你在背後捅我一刀,我也沒想到你對皇權的渴望竟是如此可怕。我和千歌難有子嗣,這皇位遲早是要交到你手……”
“我當然知道你打算將皇位傳給我,但我不要你讓,也不要你施捨,我偏要自己搶過來!”甘城也甩開甘非燚的手,直起身,指着甘非燚恨聲道,“從小到大,你對我的好,我都記着,但是你對我好又怎麼樣?你越是對我好,我就越恨你,恨你自以爲是的保護,恨你打着關心的名號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
“哈哈哈……所有人都只知道三皇女滿腹才華,極具帝王之才,可有誰知道七皇女的存在?爲什麼一提起我,每個人想到的都只是‘甘非燚的胞妹’?”甘城也面容猙獰,可惜甘非燚看不到了,毒素在體內肆虐一番後,她的眼睛便瞎了。
“但這些不足以讓我狠下心毒殺親姐,畢竟我們相依爲命那麼多年,我又怎麼會一點情都不念?”甘城也深吸一口氣,指着甘非燚怒道,“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那個什麼狗屁男女平等!哼,低賤的男子怎麼能跟高貴的女子相提並論?”
“男子本就該老實的呆在家裡繡花,經商做官,行兵打仗,哪裡是他們能做的事!”甘城也輕蔑的說道,與之前大力支持改革的模樣真是差距甚大。
“你在登基大典上,就對我動了殺機嗎?”儘管自己就快要死了,甘非燚這會卻還是有心情哭笑不得,因爲她沒想到甘城也殺她竟是因爲政見不合。
甘城也點頭,咬牙切齒的說道:“要不是那時候我實力不夠,也不會容忍你推行‘男女平等’之後又來個‘一妻一夫’,還逼得我守了那個平庸的男人五年!”
甘非燚聽不到了,茫然的揮着手,生命的流逝讓她一瞬間想起了很多往事。年幼的她抱着父君的屍體痛哭,小小的甘城也窩在她懷裡哭着說害怕。爲救父後,一直隱匿鋒芒的她,向母皇獻上治國十策,從此再也無法從權利的漩渦中脫身。
登基後,爲改變男子低下的社會地位,她帶領革新黨與守舊黨爭鬥,爲此,不惜設計陷害俞昀,用俞昀幼女的性命逼其自殺,卻累及儀鴛族長喪命。
她獨寵年少時便嫁給她的言千歌,後宮無君,僅此一後。然,言千歌孕育子嗣艱難,至今未能給她生下一兒半女。十年來,朝堂上因子嗣一事不知鬧了有多少回,卻都被她一一壓下。就是言千歌長跪不起,求她充盈後宮,她也沒有答應。
她本打算再過五年便傳位給甘城也,帶着言千歌離開皇宮,到山野間做一對逍遙夫妻。沒想到,甘城也竟連五年都等不了,在三國聯盟之際,給了她至死難忘的背叛。儀鴛說的沒錯,作爲一個帝王,她所以爲她的狠,其實並不算狠。
甘非燚右眼流出一滴淚,在呼出最後一口氣前,喚道:“千歌,對不起……”
聞言,甘城也冷笑一聲,剛想表現下得意,卻莫名的失聲痛哭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爲首的黑衣人走進來告訴甘城也大事已成時,甘城也纔回過神來。她揮揮手,示意黑衣人退下,便走到甘非燚面前,伸手替其合上了眼。
“這是……”甘城也剛想離開,就看到甘非燚右手袖口邊露出紙張一角,心念一動,便掏了出來,待她看清紙上內容時,神色變得頗爲複雜。
甘城也輕撫甘非燚的臉龐,輕聲道:“阿姐,你的心機謀略,一點都不輸給母皇,但這皇位,你終究是不適合的。‘男女平等’不過是一個荒唐的夢罷了,便是現在形勢大好又怎麼樣,別忘了母皇是如何受制於俞昀的。俞昀死了又如何,除非屠盡俞氏一族,殺絕世家大族,否則你的理想抱負到頭來都只能成爲空影!”
“阿姐,你弄出來的爛攤子,我就接過來了,黃泉路上慢點走,看看你花了十年推行的‘男女平等’,‘一妻一夫’,到最後會變成怎樣的一副光景!”甘城也起身,再不看甘非燚一眼,卻將手中的紙條收進了袖子中。
走出寢宮,甘城也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衆人,輕笑,“朕此生定不負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