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守望者孤獨(下)(加更求月票!) 兩人分別在盜獵案和商業街案中結識,是派出所裡官職最大的兩個。
對方一看到自己就露出熱情的笑,那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甚至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
“來啦,怎麼這麼久纔來,這回又有啥案子?”
張述桐吹破了第二個泡泡。
不久後,辦公室裡。
“小張啊,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我當初還跟你們宋老師提過,說隨便你挑,別跟叔叔們見外,這個是叔叔代表咱們島上的派出所送你的。”王警官笑眯眯地說。
“禮物那些都是虛的,這個小夥子就是太低調了。”熊警官瞪起銅鈴大的眼睛,“上次雪崩的事雖然現在還沒有結果,但怎麼能讓這麼好的小夥子心寒呢?老王,你讓下面的人去安排一面錦旗,明天就送到學校,弄個升旗儀式好好表揚一下!”
“週一纔有升旗儀式。”張述桐坐在會議桌一側,沒好意思繼續吹泡泡,他看了眼牆上的表,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其實這次還有正事……”
“哦!?”
喂喂,兩個大漢異口同聲說“哦~”的樣子實在太奇怪了……
在派出所花了十分鐘。
前者,關於宿舍樓的建造者是誰,不是民警該管的,但兩位警官拍着胸脯攬下來,保證幫他問問。
至於後者,關於路青憐的母親的死,則沒有記載。
二人說廟裡的事一般都是她們內部處理,張述桐對這個答案有所預料。
他又把天台人影的事告訴對方,權當立了一份案。
走回宿舍樓的時候,張述桐看到一輛路虎車停到樓下。
老宋現在沒有車了,自然不可能拖着一副病軀再抱着一堆行李走到港口,所以這件事早在火鍋店裡就說好了,全包在顧秋綿身上,她家的司機將一直把老宋送到車站。
張述桐正要走上樓,手機卻突然響了,他按下接通鍵,老宋嚴肅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 “述桐,巧了,你剛問完我有沒有什麼異常,這不異常就來了。”
他壓低聲音: “我屋裡的東西好像被搬空了。”
張述桐心說那真是讓人好怕怕,恩師的智商似乎有直線下降的趨勢,這可不得了,他便悄悄走上樓,拍了拍老宋躲在門外的肩膀——還是算了。
張述桐很遺憾地收回手,發現男人的膽子其實不大。
難爲他這麼多年深更半夜天天開車去找人了。
“你和青憐給我收拾的?”幾分鐘後,老宋打量着屋內嘖嘖稱奇,“還說你倆中間沒藏着事兒。”
等等等等,這兩句話有任何關聯的地方嗎?
張述桐無奈地幫他拎起大包小包,老宋又問:
“怎麼沒看見青憐?”
“按說該到了,應該在路上耽誤了一會。”
“咱們去接她?”
“她騎車來的。”
“青憐什麼時候有車了?”老宋驚道。
“我的。”張述桐努力吹出泡泡,可這是口香糖,啪的一聲又以失敗告終。
臨出門前,老宋又檢查了一番行李,才後知後覺地指着牀問:
“怎麼還把它擡起來了?”
“直接擺在地上會落灰吧。”張述桐想了想。
“你小子也有心了,不錯,繼續保持。”老宋擠眉弄眼,“不過我臨走前還在納悶呢,我住院這幾天你們又在折騰什麼,問了我好幾次有沒有聽見樓下有動靜,我琢磨着樓下也不住人啊,還是說有什麼發現?還有,以後老師不能開車帶你到處溜了,臨走前真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別嫌麻……”
“路青憐回來了。”張述桐指向門外。
“哦哦……”
無需糾結坐車送人還要不要回來騎車的事,因爲司機打開路虎的後備箱,輕鬆將自行車塞了進去。
三人坐上車,從這裡開往港口需要一段時間,老宋的嘴閒不住,一路上青憐述桐地囑咐着什麼,張述桐偶爾看看窗外的風景,天光慘淡,原來天上沒有云彩。
下午兩點多,車子駛到港口。
老宋的車票是下午四點,張述桐才知道他幾乎一刻都沒有給自己留喘氣的時間,因爲他母親的手術就在明天下午。
在圖書館和一堆學生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其實已經快把他整個人的精力耗盡了。
而出島的船一般是每隔20分鐘一次,他們來的正巧,幾乎沒有猶豫的功夫,相見之後便是離別。
張述桐推開車門。
名叫宋南山的男人從前是個開車的好手,如今卻被安全帶綁在副駕駛上。
老宋從副駕駛轉過身,想要像以前那樣拍他的肩膀,卻很難做到了,張述桐只好湊過身子。
“你倆有空常和我聯……”
可話未說完,男人看了路青憐一眼,改口道: “爲師下學期說不定還要殺回來呢,滿打滿算就兩個月,你們倆這麼嚴肅幹什麼,行了行了,快回去上課吧,路上慢點,男人就別婆媽,走啦!”
張述桐有點納悶怎麼分別的時候他還笑得那麼燦爛。
汽笛聲還是響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把地下室的事說出口:
“您多保重。”
路青憐也簡短地和宋南山道別。
兩人下了車子,道別就是這樣,只要有人先揮了揮手,就很難停下來。
他們剛纔說話的時候司機甚至沒有掛停車擋,而是一直踩着剎車,如今聽到車門砰地關上,車子一個加速衝上甲板。
張述桐扶着自行車的車把,看着汽車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今天騎了一輛自行車,玩不了彈射起步。
渡輪與港口的通道被工作人員收起,他該轉過身了,可這時又有人在身後喊: “述桐啊!”
張述桐回過身。
原來是宋南山手忙腳亂地降下窗戶: “下次考不到前二唯你是問!青憐你也是,平時看好他!你們幾個可都要好好的——”
他的聲音就像曾經飄散的煙氣一樣,漸漸消逝在風中。
張述桐在岸邊站了好一會,直到渡輪徹底駛離湖岸。
默默站着的人不只有他。
路青憐的長髮和青袍都在風中舞動,她望着那片淺藍的湖水,出神良久。
陽光映在她琥珀色的眸子裡,張述桐以前就發現,她偶爾喜歡盯着外面的天空看,如果不主動喊她,那雙眸子裡會映出一天之內陽光的變化,從太陽到月亮,天體變了,她卻不變。
“該走了。”張述桐告訴她。
路青憐接過車把。
“不過我估計這次考到前二很難,以後多麻煩了。”
“張述桐同學,”她心情果然不好,“我記得應該和你說過,你口氣有些重,最好不要……”
可話未說完,路青憐皺了皺眉頭。
張述桐從兜裡掏出口香糖: “要吃嗎?不過這東西不能嚥下去。”
路青憐面無表情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在我離開的二十分鐘裡,你爲了一句話專程去買了口香糖?”
“沒,我早就想吃了。”張述桐繼續挑戰用口香糖吹泡泡。
“幼稚。”她毫不留情地評價道。
“都說了早就想吃,那天下雨的時候……”
“上車。”
張述桐沒有急着上車,而是指着湖面,意有所指: “雖然他上午說要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但我覺得你可以把它當作頓號,總會再見的,再說這兩個月裡也可以聯繫。”
“你還是焦慮的時候比較安靜。”路青憐卻淡聲說,“還是說又撒了一個謊,只能靠類似的話來掩飾心虛?”
有些話說得太直白就沒有意思了。
但這話像把小刀戳了張述桐一下,不怎麼痛,卻讓人沉默。
“也許有點,我總覺得,做這種自以爲爲別人好的事,其實不太好,他應該有知情權,剩下怎麼抉擇是他自己的事。但你也聽到了,他老媽白內障,明天就動手術,接下來幾天還要帶病陪護。”
過了一會他又說:
“其實我還去了派出所一趟,那幾個問題還是沒有答案,也許該從老宋嘴裡賭一賭。”
“所以你後悔了?”路青憐頭也不轉地看着湖面。
“反正船已經開走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張述桐平靜道,“從現在開始,這件事的全貌,只有你和我知道。”
“我只知道你得那種病不冤枉,”路青憐輕嘆口氣,“張述桐,說得這麼大義凜然,上個星期的事已經忘了嗎,哪怕是鼠婦也知道趨利避害。”
“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想要保守一個秘密,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不像把一件貴重的物品收進抽屜、簡單擰上鎖就好。我同樣很早就知道,想要活的冷漠點輕鬆點其實比櫃子上鎖更簡單,做個旁觀者就夠了。”
張述桐轉過身:
“但有的事無法袖手旁觀。”
這時渡輪已經縮成了一個讓人分不清的黑點。
它和其他渡船一樣,巨大的湖面上,無數個黑點浩浩蕩蕩地朝着對岸駛去。
路青憐轉過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能不能不要再吹那塊糖了?”她冷聲道,“很吵。”
啪地一下,泡泡破了,張述桐將口香糖用紙包好。
“隨便你做出什麼決定。”路青憐才移開視線,“如果你早就想好了的話。”
“哪有早就想好的事,無非是一件件事緊逼你做出決定罷了,以後還會發生更多比這棘手的東西,就像湖面上那些浩浩蕩蕩的船,這點準備都沒做好的話,還是早點袖手旁觀爲好。”
張述桐淺淺呼出口氣: “當然,我也希望有時候能休息一下,路青憐同學,你偶爾也會覺得孤獨嗎?”
“沒用的話最好想一想再說。”
“沒辦法,我好歹還有點人情味,有時候難免會懷疑一下自己的決定,誰像你一樣這麼冷淡。”
張述桐話音落下,便迎上一道危險的視線,他的汗毛雷達又響了一下,讓張述桐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方形的紙盒拍在她手裡: “喏,給你的。”
“這是……什麼意思?”
“手機,科普一下就是翻蓋手機,有點落後,但還能湊合用,我在派出所有個獎勵沒領,盜獵者那一次,其實最後解決對方的人是你,原本也該給你,我只是轉交。”
“你在故意轉移話題?”路青憐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波動,她只是鬆開皺着的眉頭,平靜地問,“我當然知道這是手機的包裝盒,我是說——”
她搖了搖手中的紙盒: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雖然是個翻蓋機,好歹也能打個電話聊聊QQ,待會我告訴你老宋和若萍的號碼。”
張述桐說完便邁開腳步。
既然八年後她曾打過一個電話給自己,自己還有“路青憐”的備註,說明初中畢業前兩人互相留過手機號,雖然這件事張述桐只有個隱約的印象。
他不知道那時候路青憐的手機是怎麼來的,只是覺得,既然會有,就代表:
“你雖然沒有什麼熟人,但我想,應該有這方面的需要。”
路青憐聞言沒有說話,她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紙盒,不知道在想什麼。
張述桐頭疼地想她總不會下一秒又要淡淡地拒絕,可如果真的那樣自己也沒辦法了,他移開目光,盯着港口來往的行人: “收下吧,本來是派出所統一採購的,正好有剩的,我就拿來了,外面的編碼我提前撕掉了,你還回去也沒用。”
“張述桐同學,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和借我手套的時候一模一樣。”
“手套……哦,那件事啊,”張述桐記得是回溯後的第一天,正好碰到她從廟裡掃雪回來,遞過一雙釣魚用的戰術手套,是當初自己看她手凍傷了才借的,“其實不用謝了,舉手之勞,我都差不多忘了。”
“不,我是說你一直像個別扭的小孩。”路青憐擡起頭,輕輕笑了笑。
張述桐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純粹的笑意,她粉色的脣角淺淺揚起,卻不是那種微妙的弧度,這只是一個單純的笑,像湖面上盪漾的水波。
“如果你說的話能好聽一點會更好,”張述桐無奈道,“什麼叫彆扭的小孩?”
“不是嗎?”
那抹笑意隨即轉化爲玩味的笑,以至於讓張述桐懷疑剛纔只是看錯了,這女人從來不會好好笑: “把一個手機盒在懷裡藏了三十分鐘,直到最後纔拿出來不是小孩子的彆扭行爲嗎?”
路青憐利落地補充道: “其實我更建議你直接帶回家裡,這樣能藏得更好。”
張述桐當作沒聽見了。
他們兩人推着車子,行走在湖岸邊。
“你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是不是有事耽誤了?”
“沒有,”她隨即否定道,“你又想說什麼?”
“我是說,你比我想象的遲了一些。以後有臺手機,也方便聯繫。”
路青憐側眸看了他一眼,把包裝盒放在自行車的車框裡,隨後騎上車子。
其實張述桐想說的不是這個,他這一路上一直在想另一件事,至於手機則是真的忘了,他算過從宿舍走到老屋要花七八分鐘,從那裡騎車回去只會更快。
滿打滿算十五分鐘好了,路青憐卻用了二十分鐘。
張述桐還算了解她,她一向只做有必要的事,不會在路上浪費時間,她還有雙修長的腿,剛纔的七八分鐘是按自己的速度算的,換路青憐來則要再縮短一些,她還是個好奇心遠遠小於貓的女人,可儘管如此,在這段很短的路上還是遲到了五分鐘。
張述桐偶爾會想想她在這五分鐘裡幹了什麼,可能只是自己想多了,因爲回去時她沒有手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行走難免會放慢速度,也可能——
她只是在那張女人的照片前站了五分鐘。
“路青憐同學。”
“什麼?”
“其實我想說,”張述桐由衷地說,“你果然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比較可愛……喂!”
他話音未落,只見路青憐瞥了自己一眼,接着她乾脆地蹬下踏板,車輪滾滾,少女與自行車揚長而去。
午後的港口人不少也不多,這是12月裡還算尋常的一天,天邊陽光如無數條細線,在這片大地上織成了一張密集的網,如果不是風大,其實還算暖和。
她的衣襬隨風飄舞,只剩張述桐留在原地睜大眼。
也就是說,這個女人,拿了手機騎上車就把自己這個病號丟下跑了? 張述桐愣了兩秒,接着舉起那條尚能活動的胳膊: “路青憐同學?路青憐!”
……
張述桐打着哈欠按死鬧鐘,他踩着拖鞋走到衛生間,看着鏡子裡自己的黑眼圈,打開水龍頭,也不急着洗臉,只是將牙刷含在嘴裡。
12月15日,這是一天中的上午,週六的十點。
指尖接觸到冷水,讓他精神一振,張述桐打量着鏡子裡完好如初的左臂,昨天他去醫院拆了石膏,終於解除了往日的封印。
失而復得更顯珍貴,就在他決定要用左手刷牙的時候,身後伸來一隻手,將水龍頭扭到了右側。
“用熱水,桐桐。”
老媽敷着面膜飄飄然地走了:
“今天別忘了給我去屈臣氏帶瓶護膚水。”
“好——”
張述桐拖着長腔答道。
他性子一向不磨蹭,說洗漱便只是洗漱,很快張述桐拿毛巾擦乾了臉,看到鏡子裡那頭永遠不會被馴服的黑髮,下意識沾了點水順了一下。
接着一股很香的味道鑽進鼻孔,張述桐打了個噴嚏。
老媽晃着一個小瓶,在旁邊眼睛發亮: “噴香水吧,我去給你找點發蠟,今天打扮得帥氣點。雖然兒砸你不用打扮媽媽也覺得很帥,但畢竟是和女生出去玩嘛。”
又不是約會打扮得這麼漂亮幹什麼……
張述桐剛生出這個念頭,孃親已經伸出魔爪,把他的頭髮徹底抓亂。
“來,我給你沾點水用吹風機好好梳一下……”
等終於折騰好了髮型,身上帶着陌生的香水味,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分鐘。
他拉開衣櫃,一件件黑色的衣服入目,張述桐猶豫了一下,最後拿了件米色的毛衣,又找了件牛仔褲穿上。
這時電話響了,他按下接聽鍵,那頭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你下樓了沒有?我都到了,哎呀你快點!”
“我……”
可話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張述桐收起手機,扭頭一看,老媽正在臥室門口伸着頭看,她無聲中比了個口型:
“加油,兒子!”
今天的任務是作爲寶可夢陪訓練家挑戰市裡最大的購物廣場。
贏了沒有徽章,但有飯吃。
這其實是出院前早就約好的事。
“走了。”
張述桐抓起錢包,打開自家的防盜門。
這一天雖然纔開了一個頭,卻幾乎已經被她安排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