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羅馬假日(上)
所謂“基地”,是一個大排水洞。
它不知道廢棄了多久,另一端被堵住了,洞下沉積的淤泥早已發乾發硬,幾根野草從中頑強地冒出來,在冬日裡瑟瑟發抖。
由水泥澆築的洞身佈滿裂紋,最嚴重的地方已經剝落,露出生鏽的橘黃色鋼筋。
顧秋綿跟着張述桐走進排水洞,好奇地打量着內壁兩側的塗鴉。
少年則在一個保險櫃前蹲下身子,摸索了好一陣。
“你們還有保險櫃?”她驚訝道。
“杜康撿來的。”
“那怎麼知道密碼是什麼?”
“密碼鎖早就壞了,要不怎麼會被我們撿到。”張述桐笑笑,終於從某個裂縫裡摸出一把鑰匙,“就是個殼子。”
顧秋綿這才發現,原來保險櫃上被上了一個額外的掛鎖。
鎖芯有些發澀,張述桐擰了好一會纔開,他拉開櫃門,從中搬出兩個摩托車頭盔。
這兩個頭盔也不是正經來路,一個由清逸貢獻,一個是自己老爸淘汰掉的,用關節敲敲頭盔表面,聲音在排水洞中迴響,他突然想到,原來小時候很多寶貴的東西都是撿來的“垃圾”。
所謂童年,其實是你沒見過更大的世界,爲自己構造出的一個美好的蛋殼,一碰就碎。
最後這些東西被誰搬回家去了呢?
應該沒人要吧,還不值賣力氣的錢,八年間他早就把他們的秘密基地忘得一乾二淨了,想來保險櫃一直留在這個黑漆漆的洞穴內,既然你不嫌棄它是垃圾,它也會默默地在這等你。
保險櫃裡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小物件,行軍鏟、軍刀、一塊壞掉的電子錶、幾根頭繩、手機數據線……有些沒用,有些待會或許能用到,反正這就是他們的百寶箱了。
這時顧秋綿又問中午吃什麼,要不她給吳姨打個電話,咱們回家去吃?
張述桐搖搖頭,他不太想往別墅的方向走,而且兩人剛喝了大滿貫奶茶,這東西真撐肚子。
一問才知道顧秋綿也不餓,張述桐便提議去釣魚,帶大小姐體驗下他們這些普通學生的樂趣。
他從保險櫃裡找出兩套備用漁具——基地裡缺了什麼都不能缺魚竿,說着就開始穿線、綁鉤。
顧秋綿也躍躍欲試,但不同的地方在於,她只是彎下身子湊在旁邊看,不準備親自上手,等張述桐弄好了給她。
“魚餌呢?”
顧秋綿一下就指出了關鍵問題,看得出很有釣魚天賦。
張述桐說魚餌有現成的,他拿着工兵鏟,水邊溼潤的泥土下是蚯蚓冬眠的好去處,沒一會就挖出幾條,張述桐提起來給她看,顧秋綿卻呀地一下往後跳了一步,瞪着眼讓自己快拿開。
原來她害怕蚯蚓,膽子真小。
要是她知道杜康敢徒手捉青蛙該作何感想?
張述桐往四周看了一眼,他們在野外,天光變得慘白,風有一陣沒一陣地颳着,灌到排水洞裡發出呼呼的聲響。
老實說有點滲人,但顧秋綿沒說要回去,看來剛纔說她膽子小真是輕視她了。
既然沒看到人影,張述桐又低下頭,繼續搗鼓魚餌。
兩人搬出凳子,最後在挨着排水洞的岸邊坐下——他剛纔還翻出兩袋壓縮餅乾,算是意外收穫,丟給顧秋綿一袋,自己則一口奶茶一口餅乾開始釣魚。
雖然風有點冷,雖然水有點淺,雖然魚沒幾條,但張述桐覺得這實在很瀟灑,沒忍住拍照給清逸炫耀一下。
誰知手機又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發出去的圖片一直在轉圈圈,只剩一條去釣魚的消息,這破信號。
……
“不是,大中午的,他還真帶着顧秋綿去釣魚了?”若萍驚訝道。
“沒事,有我以前留的壓縮餅乾,餓不着他倆。”清逸安慰道,他側過身子,晃晃聊天記錄,又轉身在副駕駛上坐好。
“我不是說壓縮餅乾,我是說釣魚……”
“釣魚吃壓縮餅乾不是很有意境嗎,難不成要吃奧利奧?”
“和吃什麼有什麼關係?”若萍抓狂道,現在她都開始可憐顧秋綿了,“我是說明明有這麼多地方可去,誰大週末的帶着女生去野外釣魚啊,別說顧秋綿了,我都覺得滲得慌!”
“述桐說顧秋綿膽子挺大,沒害怕。”
那是因爲膽子大嗎?
若萍剛要怒噴這倆木頭,駕駛座的男人卻突然開口:
“行了,你們幾個消停點,吵得我頭都有點疼,中午想吃什麼?”
“火鍋?”若萍注意力立馬被轉移。
“我剛吃完。”杜康打了個嗝,“但再吃點也行。”
“要不去找述桐?我這還有壓縮餅乾。”這是清逸。
現在他們三個都在福克斯小車上坐着,孟清逸和若萍剛被班主任從商場裡接出來,明明電話裡說有急事,但上車之後,對方反倒不急了,又問三人餓不餓,先去逛逛。
“火鍋不行,時間趕不上了。”宋南山看了眼表,搖頭拒絕,至於兩個男生的話權當沒聽到,“去校門口吃蓋澆飯吧,我請客。”
“所以到底有啥事啊老師?”杜康抓着座椅問,他和若萍都在後排坐着。
“從倉庫裡搬幾張桌子去初一。”宋南山隨口道,“本來我週五想安排你們幾個去的,但那天不是正好碰到李藝鵬的事嗎,我給忘了。”
“您可真行,這都能忘。”杜康豎大拇指,“怪不得突然要請客,原來是叫我們來賣苦力的?”
“什麼叫怪不得,我平時難道少請你們幾個白眼狼了?”宋南山笑罵,“你以爲那些飯是白吃的,關鍵時刻不找你們擋槍找誰擋?”
若萍卻翻個白眼:“那憑啥光叫我們仨,不叫你那個愛徒,這不還是偏心。”
愛徒自然是指張述桐。
“他啊,”宋南山頓了頓,看了副駕駛座的男生一眼,“述桐不是在和秋綿釣魚嗎,我就想着別打擾他倆的二人時光了。”
少女故作扶額嘆氣狀,其實她也沒多大意見,不過是嘴上不饒人而已。
反正今天的安排早就亂成一鍋粥了,述桐剛纔在商場的時候就給他們回信,說他倆的任務完成,接下來自由安排,不用管他和顧秋綿的事。
她忙追問到底什麼情況,述桐卻說今天有個“大驚喜”,你是想現在就知道,還是等最後一刻揭開謎底、度過一個難忘的週六?
少女想了想,選擇了後者。
又囑咐他千萬當心,別得意忘形玩脫了。
對方簡短回了一句放心,讓她好好享受接下來的過程。
但誰也沒說“過程”就是去學校裡搬桌子啊?
這叫什麼難忘的週六?
哦,某種意義上確實很難忘,馮若萍已經麻木了,隨他們幾個人折騰吧。
於是少女乾脆一聲不吭地託着臉看窗外。
杜康是閒不住的性子,又問宋南山要搬多少張課桌,下午能不能忙完,宋南山想了想,說十來張吧,不多。
“這還叫不多?”杜康瞪眼,“從倉庫到教學樓跑一趟最少五分鐘吧?”
“沒光叫你們三個,”宋南山改口道,“還有其他學生,我喊來幫忙的。” “老師你倒是早說啊。”杜康鬆了口氣。
“早說了萬一你們耍賴不想來咋辦?”宋南山一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揉了揉清逸的頭髮,“你也是,別玩手機了,小心暈車,怎麼成天跟個大人似的。”
清逸不滿地推開男人的大手,“我跟述桐聊天呢。”
“哦,那他那邊怎麼樣?”
“沒回話,我本來想跟他說一聲我們幾個去學校了。”清逸納悶,“是沒電了?不應該啊,那就是那邊信號不好?”
“應該是沒看見吧,那小子估計忙着泡妞呢。”宋南山則安慰道。
但話沒說完,他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手機放在車子中央的扶手箱上,杜康本想順手遞過去,他卻搶先拿在手裡看了一眼,敲了兩個字,又塞進兜裡,繼續開車。
很快小車駛入學校門口,差不多到了十二點鐘。
四人隨意吃過午飯。
既然是幫忙賣苦力,自然要狠狠宰班主任一頓,可蓋澆飯最奢侈的也不過是紅燒牛肉飯,杜康便很沒出息地喝了兩瓶汽水,撐得直難受。
這時宋南山說讓他們先去班裡歇會,自己出去還有點事,一會回來開始搬桌子。
幾人點點頭,又看到那輛小車駛出校門口了。
杜康便無聊地問,接下來咱們該去幹點啥,還有述桐那裡怎麼樣了?
“他還是沒回話。”清逸聳聳肩,“反正計劃之前都商量好了,按部就班地執行出不了事。”
“你說老宋今天是不是有點奇怪?”若萍突然問。
“咋了……嗝。”杜康抱着肚子。
“他在電話裡可是跟我說的有急事,還讓我趕緊出商場等他,怎麼這會又不着急了,還跑出去了一趟?”
“老宋當時也是跟我這樣說的,”杜康回憶道,“我那時候還在顧秋綿家呢,他突然跑到別墅門口,讓我抓緊上車。”
“還有一點不對,”若萍又說,“他怎麼知道述桐和顧秋綿待一起的,你說的?”
“我也沒說。”杜康懵了,“我還以爲你倆說的呢?”
“那他從哪知道的?”若萍也嚴肅起來。
只可惜她推理了半天,正待有人附和,某個推理狂卻沒有了動靜。
若萍推了清逸一下,少年這纔回過神來,“我剛剛在想別的,你們說什麼?”
若萍便複述了一遍。
“笨啊。”清逸嘆氣,“那老宋就不能自己給述桐打電話嗎。”
“可述桐那邊不是沒信號?”
“那時候述桐還沒走到基地呢,就是打了個時間差。”他覺得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太蠢,“行了,別關注這個了,我帶你們去看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說着孟清逸率先去了廁所,兩人這纔想起是廁所隔間名字的事。
若萍還在門口扭扭捏捏,杜康樂着調侃道,“週六又沒人,你怕什麼,再說你也是一位彪悍的女子,有人也不怕……”
於是,杜康的另一隻耳朵也被擰了。
三人吵吵鬧鬧地來到隔間前,週六的學校沒有開燈,光線從小方塊狀的窗戶裡投下,廁所裡有些昏暗。
清逸就拿着手機閃光燈照了照:
“幹這事的人至今還沒有線索呢。”
若萍捏着鼻子,她第一次來男廁所有點緊張,“那你有頭緒了?”
清逸只是笑了笑,“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事其實和縱火案很像。”
“什麼意思?”
“都有個所謂的幕後黑手。”
若萍還以爲他有什麼重要發現,無語道:
“這兩件事哪有可比性,一個是學校裡的報復,一個都要把別人家燒了,我說得難聽點,一個是小打小鬧,一個是人命關天,怎麼能聯繫在一起。”
“但如果說這兩件事的聯繫很密切呢,甚至說缺一不可?”清逸挑了挑眉毛。
“怎麼聯繫?”
清逸卻轉而說道:
“現在你倆思考一個問題,就當今天下午的智力遊戲好了,請問——爲什麼那個豬肝男週五突然缺席了?”
“家裡有事?”杜康根本不帶思考的。
“錯。”
“突然害怕了?”若萍插嘴道。
“還是錯。”
“那是因爲什麼?”
“因爲那個豬肝男從一開始就沒想去。”清逸肯定道,“他如果真想去,就不會採用不肯透露自己身份的方式,去商業街上召集人手了。”
“不是,這叫什麼動機?”杜康有些失望。
“可別小看這個動機了,他一開始就想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清逸攤開手:
“再提示一下,述桐中午告訴我,據那五個縱火犯說,他們六個原本約定週六晚上動手,因爲他們也互相不知道誰是誰嘛,怕被同伴背叛,所以約好了缺一不可。”
“我懂了,”若萍還是比杜康聰明點,“你是說,豬肝男從一開始就不想去,可如果他不參加,他的同伴們也不會願意,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問題來了,爲什麼那五個縱火犯沒等齊人手還是去了?”
“這個我知道!”杜康搶答,“因爲李藝鵬媽媽說漏嘴了啊!他們怕打草驚蛇,把顧秋綿她爸提前喊回來,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麼時候,而且商業街馬上就要拆了,所以也不管人齊不齊,一咬牙去了。”
“回答正確。”清逸打個響指,“事實就是如此,幕後黑手,也就是豬肝男就是用這種方式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那不對啊。”杜康納悶道,“你剛剛還說,豬肝男一開始就沒想去,可要不是他碰上李藝鵬這個狗屎運,到了週六不還是要硬着頭皮上。”
“所以我才說這就是這個案子最精彩的地方啊。”清逸興奮道,“快和我從書裡看到的差不多了,沒錯,表面上看,是李藝鵬報復顧秋綿在先,導致他媽媽被叫來,說漏了有人準備報復的事,然後縱火犯提前動手,可以說是一連串意外事件堆積成的連鎖反應,可我要是說,如果你們別把李藝鵬的報復當作突發事件,而是從結果往前推,當成早有預謀的事呢?”
若萍愣了:
“你是說,就連李藝鵬媽媽也是在豬肝男的佈置之中?”
清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頗有些陶醉地吸了口氣,突然咳嗽起來,但還是強忍着一字一句道:
“各位,這個兇手,比你我想象中的,要聰明、老謀深算的多,而且是非常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