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和宋南山下了車,老宋去找領頭的警察說幾句話,張述桐則看着那四個保鏢從車上拿出一件件專業的工具。
什麼防暴盾什麼頭戴探燈什麼戰術背心,顧老闆真是財大氣粗,也不知道這麼短時間是從哪裡搞來這麼多裝備的。
張述桐就看着四個保鏢開始圍着別墅展開地毯式搜查,他們領着豐厚的薪水,並且有命在身、保衛的是自家大小姐的安全,恨不得每一簇野草都要扒開看看。
顧秋綿手下的那堆馬仔加起來都比不上他們其中一個。
張述桐本想說你們別看了,該看的我早就看完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但人家是專業人士,自己插不上嘴。
沒人來管他一個小孩子,他就在院子裡四處亂轉,有時候扭頭望望,希望發現更多的線索,但其實很難。也許老宋說的對,自己是該離開一下,再待下去會走火入魔的。
他走着走着,不自覺走到了後院的狗窩,那隻杜賓趴在裡面打盹,張述桐小時候是有點怕狗的,長大了不至於害怕,但下意識想避開,可這隻狗卻恰到好處地睜開了眼,一人一狗對視,不知道爲什麼,那隻狗卻不再叫喚了。
可能是自己已經見了它三次,被當成了熟人?
張述桐覺得自己跟這個大傢伙有點緣分,甚至想自豪地跟它說一句,知不知道,不是我你個蠢狗就被毒死了,但也只是想想,杜賓犬看了他一眼就接着趴在窩裡打盹,它困得連眼睛都睜不圓,喉嚨發出乎乎的愜意的響聲。
張述桐才意識到這是隻過上退休生活的老狗了。
它很早就被顧父養在身邊,已經沒了看家護院的能力,但因爲顧老闆這人念舊,把它帶來了小島的別墅。
老宋有關牧羊犬的比喻還是有一處不太恰當,它其實不是被那些高科技設備給淘汰,而是被一隻只訓練有素血統名貴的獵犬淘汰了。
張述桐甚至在這隻杜賓身上無法生出同病相鄰之感,因爲人家退休後好歹有份編制,是一輩子的鐵飯碗,可那隻牧羊犬什麼都沒有,那就是隻不知道從哪裡跑來的狗,血統駁雜,說難聽點就是一條野狗,明明自己都很狼狽,卻吵着要保護綿羊,但現在更精銳的大部隊來了,它也該告老還鄉了。
當然這事怨不得綿羊,人家不過是一隻很聰明很理智的羊而已。從前她也很相信這隻牧羊犬啊,只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事情突然就不一樣了。
張述桐在原地站了一會,還是不習慣野狗這種比喻,實在太難聽了,可以的話他還是想說成馬仔告老還鄉。
老宋那邊交接完工作,他們也該走了,張述桐就跟這隻杜賓揮揮手告別,杜賓耷拉着眼皮看他一眼,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同行,於是挪了挪爪子示意他再接再厲。
張述桐見狀笑笑,站起身子。
他回到別墅,三人一起跟顧秋綿和保姆阿姨告了別。
張述桐突然想起自己忘了把那件羽絨服帶過來,但只能改天了。
保姆出來開了門,張述桐本以爲她也能人臉識別的,卻沒想到也是密碼,張述桐隨口問了一句,保姆說錄人臉的只有綿綿家裡人,看來顧老闆猜忌心很重。
老宋的車還是沒法開走,但這次有保鏢把他們送回家,張述桐坐在後座,看了一眼二樓某間房間的窗戶,那裡窗簾大敞。
隨後就看不到什麼了,車子緩緩開動。
老宋本來說好請客的,現在才發現自己沒有車子,行動不便,等吃完飯公交車已經下班了,總不能在雪地裡步行回家。
張述桐看出了他的窘迫,便搶先說自己也想早點回家歇會。
“那好吧……那就明天請你們幾個,明天我看看有沒有辦法把車弄下來。”
張述桐點點頭,讓司機把他們放在公交站牌上,他還有話要跟路青憐說。
他們家都在東邊,順路。
兩人目送路虎車遠去,張述桐本以爲路青憐會嘲諷自己一下的,她是個有點腹黑的女人,誰讓自己真的有些糗,前不久還說是合作關係,結果自己先被踹了。
這就好比你拉了個合作者去接甲方的單子,同伴一直任勞任怨,結果你被接替了,對方的努力全部白費。
但路青憐什麼也沒有說,好一會她纔開口,聲音清冽:
“好像和你計劃的不太一樣。”
“是有點……還有,麻煩你帶着傷跑一天了。”
張述桐歉意道,其實他還好,沒有老宋說的失落。
這畢竟不是接單子賺錢,只要能保證顧秋綿的人身安全,這件事誰來做都無所謂,倒是路青憐,先被自己坑進了陷阱,又因爲禁區的人影忙活半天,結果事實證明那是兩個人,什麼收穫也沒有。
“沒什麼可道歉的,不是你的責任,總會有些意料之外的變化。”
“你這是在安慰我?”張述桐奇怪道。
“你可以這麼理解。”她淡淡道。
“倒沒必要安慰,”張述桐自言自語道,“其實是好消息,四個保鏢兩個警察,還有武器,二十四小時輪替,對了,順便問一句,你能打過他們?”
“打不過。”路青憐搖搖頭。
“既然這樣的話,如果那個兇手他們都解決不了,我們留在這裡也沒用。但帶她出島很麻煩啊,就算顧秋綿同意了,事到如今她爸也不會同意的。”
張述桐頭疼道。
說話間公交車來了。
他想摸硬幣,卻發現今天換了身外套,根本沒錢,最後還是路青憐從青袍的內兜裡拿出兩枚硬幣,請自己坐了車。
這種天氣沒人出門,車上只有他們兩個。
兩人找了一處靠窗的座位,張述桐本來都挨着路青憐坐下了,又想起對方說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他本想站起來去後面,少女卻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
“張述桐同學,我還不至於矯情到這種程度,再說今天你還捱得少嗎?”
好吧。
他們今天吃飯也挨在一塊,坐車也挨在一塊,下山還是挨在一塊。 張述桐就在她身邊不再動彈。
公交車的塑料座椅當然硬的可以,路青憐又問:
“所以你準備放棄了?”
“當然沒有。”張述桐盯着窗外,“都堅持到今天了,肯定不可能直接回家睡覺,說放棄就放棄吧,怎麼也得盯到星期一,再說我還答應你要找到禁區那道人影呢。你幫了我這麼多,總不能說顧秋綿那邊安全了,合作就終止了。”
“你比我想的要信守承諾一些。”
“我在你眼裡有這麼不堪嗎?”
“你怎麼總是在說一些沒用的話。”
張述桐哦了一聲: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現在才四點。”路青憐看了看公交車上方的時鐘,“我可以晚一些回山上,你呢?”
“先想辦法搞一輛車吧,現在行動太不方便了,這樣我週六晚上開去別墅看看,明天想調查什麼也好拉你。”
“汽車?”
“不至於,摩托車。”張述桐給他看了眼手機,“我媽不是出島找我爸去了嗎,當時我爸也騎着摩托車來了,他倆在島上的港口匯合,又開車上船了。摩托車就留在港口上。而且我媽剛剛發消息說今晚不回來了,我準備把那輛摩托車騎回來。”
路青憐點點下巴,不置可否。
“這樣的話我待會就要下車了。可以明天約一個時間,我去山腳下接你。”
最終定好的時間是上午八點。
顧家別墅在南邊,青蛇山在東邊,而港口位於小島的北部。
這是島上僅有的一班公交車,不怎麼方便,但也是實實在在的繞島開上一圈。
呈順時針方向。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也就是說,他們要先經過小島西部,再到北部,這時張述桐下車,最後到東部,路青憐到站。
她好像很少坐公交車,多是步行,連一些站點都分不清,張述桐便簡單給她講了一遍車子經過哪裡、要在哪裡下車,路青憐認真聽着,表示記下了。
隨後兩人就不說話了。
今天的遭遇確實令人疲憊,全靠胸中憋着一口氣撐着,現在這股氣散去了,就想仰着臉發呆。
路青憐就在仰着小臉看公交車的提手,一雙淡淡的眸子隨着提手的晃動而晃動。
張述桐則看着窗外,可以的話他想開點窗戶吹下風,說不定能精神一振,可惜他坐在外側。
直到:
“麻煩不要捱得這麼近。”路青憐收回視線,皺眉道。
張述桐也收回視線,發現是捱得有點近。
“哦……抱歉,不過你不是說不介意嗎。”現在車正經過小島西部,快要到禁區了。他剛纔一直盯着窗外看,沒有注意,便隨口問。
“不是不介意,只是看在你白忙活一天很可憐的份上忍耐一下。”
果然,這女人是知道怎麼嘲諷自己的。
路青憐說着往裡挪了挪,面無表情道:
“但不代表你可以得寸進尺,還是說你在顧秋綿同學那裡吃了癟,準備把目標換成我?”
張述桐是真說不過她。
他自覺往外讓了讓。
公交車繼續行駛。
名叫路青憐的少女卻再次皺起眉頭。
因爲剛剛還在說抱歉的人屢教不改,這次幾乎靠在了她身上。
她正要開口提醒;
對方卻突然一拍窗戶:
“你看,那個是不是她?”
路青憐迅速扭頭,公交車很高,所以從座位上可以直接越過那些密密麻麻的蘆葦,看到岸邊的景象。
接着兩人面色同時一凝。
——名叫禁區的水域里正站着一道人影。
張述桐迅速站起身,按下後門上的緊急按鈕。
“麻煩停車!”
他一個箭步衝到門口。
師傅聞言一驚,一個急剎,巨大的車體在雪地上劃出兩道長長的車轍,堪堪停止前進,身體與視線隨之傾倒,張述桐緊抓欄杆,看着氣壓車門“嗤”的一聲打開一道縫隙;
車子尚未停穩,不等他躍下公交;
身側先閃過一個人影,路青憐已經衝出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