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經理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門口,而就在對方面前,一個留着長髮的削瘦男人正要轉身,經理已經大吼一聲,直接撲了上去:
“孫子!總算逮到你了!”
隨着他沉重的身軀落地,地板都震動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動了無數人,周圍的人羣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經理便毫不猶豫地探向長髮男人的口袋,一個小巧的手機被他取了出來:
“找到了!”
王經理大喊,胸中的鬱氣一掃而空,隔着很遠就能聽到他聲音裡的喜悅。
而杜康愣愣地看着這一切,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呃……這、這就抓到了?”
“當然。”張述桐淡定道,“從外面的觀衆配合檢票開始,其實結局就註定了,他要麼立馬就跑,要麼賭一賭工作人員會看漏票上的信息,他手裡那張票估計是上午第一場的,但那個經理怎麼會漏過,只是慢性死亡罷了。走了,去看看。”
張述桐說完站起身。
杜康愣神地想不對啊,哥們你這麼淡定做什麼,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真抓到了也是人家顧秋綿的功勞啊,方案是她提出的,仇恨是她吸引的,你怎麼還得瑟上了? 但他還是趕緊跟上去,這時一直坐着的顧秋綿也站起身,卻沒有第一時間朝門口趕去,反而朝兩人走來。
距離越來越近,杜康看到她幾步走到張述桐身前,然後揚起一隻手。
杜康閉上眼,已經不忍心再看了。
平時在飯店裡看了無數電視劇的他已經能猜出要發生什麼。
果然啪地一聲。
那個巴掌毫無意外地落在述桐臉上。
——他原本是這樣想的,可再睜開眼時,卻發現述桐也伸出一隻手,一大一小兩隻手在半空中輕輕擊了一下,再看顧秋綿哪還在冷着臉,她笑吟吟地揚一揚頭髮,朝着小偷的位置走去。
似乎兩人在一笑泯恩仇,又似乎是在慶祝某種勝利,可他們明明沒說一句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又是什麼情況?”杜康驚了,“等等等等,剛纔不還吵架了嗎?”
“什麼吵架?”誰知述桐也驚了,“你沒看手機嗎?”
“什麼手機?”
“我在羣裡發的話啊。”
“什麼羣?”
好吧再說下去就是廢話了,杜康瞪大眼睛,連忙打開QQ,只見四個人的小羣裡面,五分鐘前,“新桃舊符”發來一句話:
“我知道小偷是誰了,但現場有些失控,配合顧秋綿演下戲,勿慌。”
“咳咳……”
杜康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剛剛可快慌死了,現在他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從頭到尾原來只有自己跑過來!
再看清逸和若萍,兩人正在不遠處的座位上朝自己招手,一臉寵溺的微笑。
我我我……真是! 杜康心說你們四個簡直是把我當那個經理耍,隨後意識到不對,那個經理明顯是知情啊,否則不會反應這麼快,原來被矇在鼓裡的只有自己! 這時若萍笑着走過來: “就你沒看到,我倆發現還挺好玩的,你別說,確實好玩。”
杜康對着她拼命翻白眼。
翻得眼睛累了才鬱悶地問: “什麼啊,搞了半天都是演戲,那這家影院也不是顧秋綿家的?嚇我一跳……”
“怎麼說呢?”張述桐慢悠悠地說,“不是她家的,但佔了很大的股份,所以那個經理的反應也不全是演的。我知道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你們演的真夠像啊!”杜康吐槽道,“她唱白臉經理唱紅臉,你唱個捱罵的窩囊臉,我說怎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原來是故意給那些人看的苦肉計!”
“呃……她今天喝了點酒,演技不錯。”
張述桐只好這樣說。
回想起剛纔在座位上發生的事,剛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顧秋綿開始還不答應,一個勁地搖頭,覺得有損她大小姐的形象,但自己沒說幾句她卻突然擺了一個冷臉,還問自己像不像,然後在狂飆演技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本來劇本里沒有摔包這齣戲,是她擅自加的。
雖說張述桐早就發現兩人有一起幹壞事的潛質,可顧秋綿今天確實有點瘋。
只能歸咎於她喝醉了。
不過看起來心情還算好,就隨她去了。
想到這裡,張述桐站起身,朝影廳門口走去,只是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周圍已經圍得水泄不通,王經理口才不錯,寥寥數語就把情況解釋清楚,人羣先是安靜了一瞬,接着爆發出驚呼,還有人說今天這趟來值了,比電影本身都精彩。接着又響起一陣掌聲。
“都虧了他們倆,英雄出少年嘛,我就是配合一下把這個小偷騙出來,真沒做什麼……”
王經理也不攬功,不過他的聲音都被淹沒在掌聲中了,他擦了把汗,只是反撿住長髮男人的雙臂。
張述桐也在打量着這個長髮男人,正想提醒一下這人好像快喘不上來氣了,王經理突然一拍腦袋: “我操,原來是這孫子!”
“什麼?”
“之前附近幾家影院報過警,這人是慣犯了!”說着王經理在小偷身上又摸了幾下,又是一部iPhone被掏出來,張述桐見狀一愣,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幸虧抓到了!”
王經理先是後怕地說了一句,接着喜笑顏開:
“我估計月初的小偷也是他,這下反倒立功了,小魏小魏,快點過來給哥搭把手……”
“來了來了……”
一陣喧譁後,小偷在一羣人的包圍中被押走了。
理論上他們也要跟去看一看,可顧秋綿只是瞥了小偷一眼,接着移開視線,張述桐已經能猜到她說什麼: “不看了,壞心情。”
說完她就走了。
張述桐看了一眼,最後還是停下腳步。
其實這場鬧劇從開始到結束沒有多久,十多分鐘的時間,影廳裡再度被坐滿。
他打着哈欠座位上,還是那個挨着過道的位置,還是顧秋綿旁邊,只不過這次沒有無良的廣告。
爲了安撫人心,王經理臨走時囑咐給六號廳的觀衆每人送一桶爆米花。
周圍黑了下去,熒幕上是007系列經典的漫長歌曲開頭,彼時有工作人員推着車子上上下下,張述桐也領了一桶,他抱着兩大桶爆米花,心想顧秋綿那五十塊是白花了。
明明坐擁兩大桶爆米花,張述桐卻沒有吃的心思,只因顧秋綿對剛纔破壞她形象的事耿耿於懷,秋雨綿綿是秋後算賬的典型: “你這人果然夠壞的!”全然不提她自己的表現。
“嗯?”
“這就是你說的給我的驚喜?”顧秋綿瞪起眼。
“抱歉了。”哪怕事情以一個還算順利的結果收尾,張述桐還是老實說,“當時沒把你包看好。”
“我之前說什麼來着,你又忘了?”她卻不滿意地問。
哦。
她說她聽抱歉聽得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
可張述桐看看她小巧精緻的耳朵,怎麼也不像有繭子的樣子。
接着顧秋綿回過頭。
“說了和你沒關係,要怪也是怪小偷,哪有傻子會怪你的?”
張述桐得以看清她的正臉,藉着屏幕上的光亮,能看出她仍處於微醺的狀態,嘴脣裡吐出的氣息仍然是酸澀的果香。
她臉上的紅暈仍沒有消退、她的眸子嬌豔欲滴,無數的光影在其中搖曳:
“再給我說一聲抱歉吧。”
張述桐只當她是真暈了,便順着她的意思來,只是抱歉的“抱”字是個爆破音,等他剛張開嘴,一顆爆米花就塞進了嘴裡。
“這就是我給你的驚喜,吃吧,看你手裡沒空。”
顧秋綿白了他一眼,扭頭看電影去了。
張述桐動了動嘴巴,突然覺得影院的爆米花賣這麼貴不是沒有道理,總之就是很甜啦,他輕輕嚼着爆米花,心情不錯地想道。
“需不需要再幫你澄清下?”儘管王經理已經解釋了,可當時圍觀的人實在太多,還有不少人對顧秋綿的印象是那個刁蠻的大小姐。
“不用。”她輕輕一甩頭髮,“因爲那是我自己的包啊,應該做的,我不扮那個惡人誰來扮?總不能只在旁邊看你們出力。”
“而且今天玩的很開心。”顧秋綿盯着熒幕又說。
張述桐心想酒鬼當然開心,沒心沒肺的: “是啊,包丟了也沒什麼反應……”
“你看。”顧秋綿卻伸出手。
張述桐跟着看過去,原來是片頭曲已經播完,接下來便是詹姆斯邦德的招牌動作,男人一個迅捷地轉身,屏幕上開出一枚子彈。
“什麼意思?”張述桐問。
“沒什麼,哎呀,吃吧吃吧。”顧秋綿咯咯直笑,抓起一把爆米花就往他臉上塞,張述桐知道她是故意的,連忙避開身子。
終於顧秋綿也消停下來。
看來她真的玩累了,最終側着身子蜷在座位上,她明明不算矮,此時卻顯得嬌小,淺淺地呼吸着,眸子半睜半閉,胸脯緩緩起伏。
張述桐的心情也跟着舒緩下來,他看了顧秋綿一眼,又收回目光,開始思考這部007的邦女郎是哪一位。
這時一股熟悉的香氣鑽入他的鼻腔,讓人感到些莫名的安心感。
他的腦袋好像又有點變沉了。
一起變沉的還有眼皮。
沒等張述桐想出答案,他的眼睛一點點合攏,意識迎來了空白。
“醒了醒了,述桐……”
從熟悉的聲音中睜開眼,還是電影院,張述桐懶懶地應了一聲,他下意識伸個懶腰,渾身的疲倦一掃而空。
這幾天來睡的最香的一覺居然是在電影院,連他自己都不可思議。
這時頭頂已經亮起了燈,原來電影散場了,熒幕上滾動着演職人員表,黑底白字。
“她們倆呢?”張述桐問清逸。
“先去廁所了。”
“哦。”
他揉了揉眼,跟在兩個死黨後面出了影廳,一直出了大廳,張述桐才後知後覺地問:
“所以這一部裡的邦女郎是誰?”
“沒有,或者說M夫人。”清逸很遺憾地說。
“那個老太太?”
“嗯,最後領盒飯了,若萍哭得稀里嘩啦的。”
張述桐也遺憾地點點頭。
怪不得他一直想不起邦女郎是誰。
M夫人是007的上司,軍情六處的首腦,兩人一直不怎麼合得來,要說歡喜冤家……用在這個年紀的人身上不太合適。
最懂這個男人的女人還是死了,雖然她不年輕也不漂亮。
印象裡就是從這部電影之後,詹姆斯邦德的熒幕形象開始從精英特工往男人遲暮的方向上轉變。
他也會老也會犯錯,所以丹尼爾雖然不是歷任演員中高大帥氣的一個,張述桐其實還蠻喜歡他的,一生不是在失去就是在將要失去的路上。
來者匆匆皆是過客。
張述桐懶洋洋地打個哈欠,人就是這樣啦,剛睡醒總喜歡發些奇奇怪怪的牢騷,他甩甩頭看了眼時間,已經到了五點多,接下來還要趕回程的船,晚飯不在市裡吃,今天的安排真夠緊的。
他精神不錯地來到電梯入口,顧秋綿她們也回來了,她手裡提着下午買的大包小包,本來大家叫了電梯都要走了,張述桐卻轉過身: “抱歉,”這話不是對某個起繭子的人說的,“去個廁所,剛纔光思考邦女郎了。”
若萍嫌棄地咦了一聲: “你快點啊,時間挺緊的,我們先去下面叫車,你完事抓緊下來別磨蹭。”
張述桐說好。
幾分鐘後他甩着手上的水珠出了衛生間,誰知突然冒出來一個攔路虎。
真的是“虎”,王經理不知道從哪裡小跑過來,氣喘吁吁。
“可算找到你了!之前不是還有部手機也丟了嗎……”男人見狀一喜。
經對方一提醒,張述桐纔想起來:
“怎麼了?”
“是這樣,那手機是那孫子從上一場偷的,失主看完電影才發現,正好碰上我們和警察做筆錄,得知了事情的經過,說務必想感謝你一下。”
“哦,”張述桐擺擺手,“沒事,順便的。”
他正準備客氣一句閃人,王經理卻拉住他的手: “別啊小兄弟,人家早就散場了,留下來就是特意等着你呢,你去說一聲唄,就當幫哥哥個忙,好不好?”
張述桐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迫切,但說句話也不費事,他們幾步走到角落的辦公室,一進門先看到兩個警察。
爲首的人擡起目光:
“小王,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夥子啊,今天的事我們聽說了,幹得漂亮。”
張述桐只好說一句應該的,心想島上的警察他已經認了個遍了,難道下一步該去開拓市裡的人脈?
王經理還是蠻客氣的,打招呼的功夫便塞了一瓶水到他手裡,張述桐正好渴了,他大口喝着水,垂下眼睛,從辦公室門口發現一個很大的塑料袋。
塑料袋裡裝着一件棕色的玩偶服。
張述桐正覺得這東西眼熟,身後又是一聲謝謝傳來。
看來就是王經理口中那個有些迷糊的失主了。
可張述桐只是聽到對方聲音的一瞬間就已經愣住。
每個人生命中都會有一個過客。
張述桐不外如是。
他愣愣地轉過身,看向面前那個氣質溫婉的少女,不敢置信道: “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