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豔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錢若水曾經想忽略掉她的存在,可是似乎不太可能。在感情上,她是杜恪辰的青梅竹馬,與他有着十年之約,江山出借,這是未所未聞之事。
十年之後,杜恪辰會收回來嗎?
錢若水一度以爲,他有這個能力也不缺乏野力,更加不缺乏登位的人脈與勇氣。但是他卻一次次地向她證明,他對她情根深種,只想和她在涼州攜手終老,遠離朝堂的紛擾。
人生能得一人白首相離,已是不易。她重活一世,更懂得珍惜眼前人。
隨他離開,從此不問世事,似乎是遙掛在天邊的月亮,只能遠觀,伸手卻無法觸碰。
她以爲她懂杜恪辰,可到頭來,她發現對他還是不夠了解。
一個人被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他還是如此淡定從容地蟄伏於西北苦寒之地,他的心之寬無人可及,而他的心之深也是常人無法窺視的。
他的身上有一種極具掠奪性的狼性基因,因爲他生來就是王者,統率王者之師,卻只能在西北永久地戍邊。錢若水問過他甘不甘心,可他沒有給過她答案。
如今想來,他是不甘心的。
不敢說以他之才,能開創盛世,但至少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
祁豔仍就沒有找過她的麻煩,就像是宮裡沒有這個人,平日連宮人們都很少提及有關皇后的事情。倒是太后的賞賜不斷,彰顯她的寬厚仁德。
一日午後,錢若水喝罷一大碗酸梅湯,眸光流轉,一掃慵懶倦色,“夏菊,梳妝,我要給太后請安。”
夏菊不解,“你不怕太后對你不利嗎?奴婢看沈太后的眼神,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
錢若水大笑,“這說明太后對我肚子裡的孩子甚是看重,既然如此,我和她就有共同的目標。”
“你和她怎麼會有共同目標?”夏菊更是疑惑,“今上無子,是太后一生的痛。”
“這就對了,她會痛,就會想要改變現狀。這就是我與她的共同目的。”錢若水看着鏡中的自己,在宮裡月餘似乎瘦了不少,寶寶對宮裡的伙食很不適應,天天都跟她鬧脾氣。
懷孕五個月,她的肚子漸漸顯懷了,走起路來卻仍是步履生風,從背後看過去,身形依舊窈窕。
沈太后對她的到來顯得有些詫異,在素馨宮的湖心亭見了錢若水。
夏日的午後人總是倦怠,提不起半點的精神,尤其是到了沈太后這個年紀。
可是,沈太后卻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錢若水,她很難纏,是沈太后對她的第一印象。
“沒想到你會來。”萬壽節之後,沈太后覺得也沒有必要和她客套,說那些場面上的話。
錢若水行了禮,“臣妾是來謝太后的賞賜。”
沈太后詫異,“哀家何時有過賞賜?”
錢若水頓時瞭然,心中對今上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他固然沒有治國的才華,可他對自己的母親卻還是極具孝道。可是爲了皇后,他與沈太后的關係一直不好。
“臣妾明白,太后並不喜歡臣妾。”錢若水自己找了地方落座,低下望見湖水碧綠,魚兒歡快地遊着,“可這也不是臣妾所能控制的,身爲女人,不就是爲郎君生兒育女,倘若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有何臉面佔着他的寵愛。臣妾能得這個孩子,也是厲王殿下的寵愛所致。”
沈太后的臉黑了一圈,嫉妒而又羨慕地看着她微隆的腹部,“你這是來炫耀的?”
“臣妾不敢。”錢若水態度謙恭,“臣妾知道太后心中的煩憂,是特來爲太后解憂的。”
沈太后輕哼,“你不給哀家制造麻煩就夠了,何來解憂一說。”
“太后不是因爲臣妾有了身孕而煩惱,而是因爲皇后至今一無所出。”錢若水向來不愛繞彎子,“帝后成婚七年,就算皇后無子,也該爲陛下遴選後宮,爲皇家開枝散葉。可是,帝后的感情如此深厚,真是叫人羨慕。”
沈太后臉色越來越難看,“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哀家要休息了,你……”
“太后沒有想過廢后嗎?”錢若水眼看着她的耐心用完,直接道明她的來意,“太后不是沒有想過,只是礙於陛下的面子。可是太后想想,祁豔在位一日,陛下就不可能會有子嗣,這江山之後還是會落在旁人手中。”
“這不正遂了你的意嗎?”沈太后咬牙切齒,“哀家和柳妃爭了一輩子,最後還是爭不過她的兒孫。”
“太后錯了,臣妾並不無意於這個至尊之位,也不想厲王殿下登位。”錢若水說:“厲王與皇后的感情,太后也是知曉的,今上的江山如何而來,你我也無需多言。他若是登了這個位,這皇后還會有臣妾的份嗎?太后也看到了,皇后恨不得致我於死地,他日若厲王登位,立她爲後,臣妾還能在這後宮之中有一席之地嗎?所以,臣妾只想和殿下回涼州,從此不問世事,我還是他的妻,佔盡他的寵愛,無須與人分享。太后應該能明白臣妾的心情,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佔有這個男人,而非江山萬里。”
“哀家如何信你?”
“臣妾可以助太后廢掉皇后。”錢若水輕輕撫觸她的小腹,爲了保住她的孩子,她可以不顧一切。
“廢后談何容易”沈太后不是沒有試過,可今上總是以命相脅,“單是齊國公和徵北軍,就不是好對付的。”
“想要卸掉齊國公的兵權還不容易嗎?”錢若水笑意盈盈,笑容中露出一抹陰狠,“齊國公年事已高,聽說纏綿病榻多日,已無法指揮作戰。鮮卑慕容作戰,若不是馮琰率兵來援,徵北軍早已潰不成軍。這事被今上壓了下來,無人敢在朝堂彈劾齊國公。只要齊國公失勢,皇后就沒有靠山,想廢她還不容易嗎?太后顧念今上,可今上是天子,應在江山社稷爲重。他若是執意而爲,朝臣們可不會一再容忍。到那時,今上就算不肯廢后,他也會重開後宮,延綿子嗣。”
“看來,你對皇后甚是不滿。”沈太后看着她,眸中閃過一抹悅色,她要是有這樣的兒媳,何愁今上不爭氣啊,可惜祁豔也是個不長進的。
“臣妾與皇后的心情,一如太后對母妃當年。”
沈太后大怒,“大膽”
“太后息怒。”錢若水垂眸,“廢掉皇后,對太后和臣妾都有好處。臣妾聽說,太后母家有一兒郎,能征善戰,卻在徵北軍中無所作爲,被祁豔的父兄壓制着,無法升遷,可兩軍對壘之時,齊國公卻以他爲先鋒。他若是能執掌徵北軍,應該會比齊國公更有作爲。”
“你想怎麼做?”太后同意了,她太想除掉祁豔了。沈家被祁家壓着,多年來沒能一展所長,正是因爲祁家有兵權,而沈家沒有一兵一卒。
說服了太后,錢若水一身輕鬆,立刻手書一封交給銀翹送到政事堂,讓錢忠英着手彈劾齊國公,逼他交出兵權。這事由錢忠英來做,得心應手,他手中早有各朝臣的把柄,只需要找出相應的證據,就能致人於死地。說到底,沒有人是清白的,更何況是位居人臣,手握重兵的一方統帥。
只是,在朝堂中上奏之人,該是何人,錢忠英尚沒有人選。
錢若水倒是想了一個人選,這個人是裴江。
裴江是今上的人,讓他公然與齊國公叫囂,豈不是自相殘殺,叫今上面上無光。可裴江出面,今上不會殺他,朝臣還會以爲這是今上的授意,會羣起而攻之。
錢忠英卻此表示贊同,不論是他,還是沈禮京,都不會引發朝臣的關注,只會被當成是黨爭而已。
可是如何讓裴江具本上奏,這是一個問題。
又是一日朝會結束,錢忠英帶了人捧着一個個食盒來到和風閣。他稟明今上,錢若水吃不慣宮裡的食物,特地讓府裡的廚子做了一些她愛吃的菜色,送進宮來。
跟着錢忠英進宮的小廝人高馬大,一手捧着食盒,一手還擰着藤籃,身後還跟着一個手中只拿了一匹綢緞的小廝。
錢若水瞧見這兩個人,眉眼頓時都開了,“兄長,遙遙。”
霍青遙把手裡的綢緞扔給她,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你真的有了?”
錢若水睨她,“別看了,寶寶會害羞。”
“啥?”霍青遙懵了,“他還會害羞?”
“他踢我了,不想被你一直盯着看。”錢若水指着剛被寶寶踢過的位置,“他剛剛動了。”
“動了?”霍青遙萬般興奮,“他怎麼還會動的”
錢若水翻了一記白眼,“夏辭西,快讓她也懷一個,省得問這麼幼稚的問題。”
夏辭西放好食盒,寵溺地拍拍霍青遙的腦袋,“小點聲,我們是偷偷進宮,太張揚會被人發現的。”
霍青遙閉了眼,眼睛卻還是看着錢若水的肚子。
錢若水不理她,對夏辭西說道:“看來,夏家二百多來隱姓埋沒的日子,該在你我的手上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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