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先是朝着唐韻看了一眼,方纔低聲說道:“想要奴婢去死,總得拿幾條命來換的。奴婢認爲該怕的是別人。”
唐韻只覺得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忍不住便多看了秋喜兩眼。
見身邊小丫頭動作很是沉穩,面上的神色卻如方纔一般鄭重,便知道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以前只知道秋喜不善言辭,什麼都放在心裡。如今看來,這丫頭纔是個不要命的,這般的性子倒是真的不需要擔心什麼。
“你呢?”她側目看向秋扇。
原本並不想帶着她出來,秋扇今年還不到十一歲,按理不該叫她來涉險。但她身子極其輕盈,雖然別的功夫都一般,在四婢中輕功卻是最拔尖的。若是真遇見點子不好的事情,她能第一時間逃出去,該是……不那麼容易出事的吧。
“奴婢。”秋扇眨了眨眼睛,一擡頭正看見秋喜將煮好了的水倒進茶盞當中,於是眼睛瞬間亮了:“秋喜姐姐不怕,奴婢自然是不怕的。”
小丫頭的聲音很是清脆,帶着點悅耳的甜美童聲。唐韻閉了閉眼,但願今日是她想多了,陽泉這一趟能夠平平安安。
陽泉山因爲建的有蕭氏宗祠,整座山都已經叫蕭王府給買了下來,在半山建了個莊子,養着那些守祠堂的人。
是以,那裡除了蕭家的人基本上不許外人上山。
唐韻的馬車纔到了陽泉山腳,便叫一夥人給攔住了去路。對方的人很多,又設了路障,馬車怎麼都不可能上的去。
於是,秋喜便伺候着唐韻下了車,秋扇則從車裡撿了張小凳子給擦拭乾淨了,示意唐韻過去坐着。
唐韻只在下車那個瞬間微微擡眼掃了下守在山腳的那一夥人,卻始終沒有說話。
之後,便就着秋喜剛剛泡好的茶水,用了幾塊點心。土魂則自顧自地撿了些稻草來餵馬,卻不着痕跡的擋住了那夥人從山道衝向唐韻的可能。
爲首的見半晌沒有人理會,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神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大小姐怎的都不理人呢?即便您身份再尊貴,到了蕭氏宗祠便也只是個尋常的蕭家子孫。做出這麼一副樣子,是不將蕭氏的列祖列宗放在眼裡麼?”
唐韻緩緩抿了口茶,方纔淡淡說道:“怎麼,你們竟然是蕭氏宗祠的人?悶聲不響的堵了上山的路又帶着這麼些人,本郡主還以爲是碰見劫道的了呢。”
清冷脆糯的女子聲音說罷,眼看着那爲首的男人臉色一黑,頗有些不自在。他身後跟着的人臉色也很是不好看,瞧樣子竟是打算直接衝上來質問。
秋扇眼珠子轉了轉,眼底帶着點點疑惑:“秋喜姐姐,守祠堂的人都很了不起麼?他們都是些什麼爵位啊,莫不是比王爺還厲害?”
秋喜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屑:“說什麼昏話,各家各府守宗祠的都是下人。哪裡能與王爺相提並論?府裡任何一個主子都比他們尊貴的多。”
“是麼?”秋扇撇了撇嘴:“我怎麼瞧着那人分明比王爺架子還大呢?咱們小姐分明是御賜的有封邑的郡主,即便是王爺見了都溫聲細語的說話。怎的一個下人還能大聲質問起來了?”
秋喜冷笑一聲:“因爲有些人就是嫌棄死的不夠快。”
這話說完,眼看着遠處那些人一個個神情便微妙了起來。看着那爲首男子的眼神便帶了些微的不滿。
“郡主萬不要誤會。”爲首男子陪笑着說道:“我們是一早得了消息,說是郡主今日要進山是以纔在此等候。”
“原來是等候麼?”唐韻淡淡說道:“這陣勢可也太大了些。”
“小人劉貴給郡主請安。”爲首的男子極是通透,趕緊一低頭衝着唐韻跪了下去。
他身後那一羣也跟着呼啦啦一起跪了下去。
唐韻盯着他看了一眼,劉貴今年四十出頭,穿的卻很是體面。
身上是一件杭綢的直綴,頭上帶着的帽子上鑲着極大一塊通透的翡翠。若非她一早便知道他的身份,冷不丁瞧見還真以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老爺。
這人據說,是林側妃的心腹?
“起來吧。”唐韻不着痕跡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劉貴才鬆了口氣,便聽到對面女子清冷的聲音說道:“本郡主你們如今也已經見着了,便趕緊將路給閃開吧。莫要耽擱了本郡主請回聖旨。”
“這隻怕是不能的。”劉貴飛快說道:“蕭家的宗祠建在山頭上,咱們老祖宗有規矩。想要進入宗祠需得在山腳下車,然後徒步上山。”
“是麼?”唐韻目光幽幽的盯着劉貴,脣畔綻開一絲淺淡笑容,溫良無害。
劉貴一擡頭,一眼便撞進那燦若星辰的眸子當中,不明白爲什麼後脊便起了一絲冷汗。總覺得面前這位小郡主看上去似乎渾身都帶着森冷的殺氣。那雙清眸,似乎一下子便照見了人藏在心底的所有污垢,叫你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再仔細一瞧,那人一張清麗的面孔上,分明就是一片端莊柔美。
於是悄悄擦了把冷汗,方纔一定是因爲日頭太大晃了眼,才生出了那麼不切實際的幻覺。
“自然是的。”劉貴說道:“咱們蕭王府可是百年的大族,規矩自然是周全的。進入祠堂之前,還得沐浴更衣住上一夜。選了第二日的吉時祭拜,方纔能體現出對先祖的尊重。小人就是怕郡主頭回來祭祖出了岔子,是以才待人在山腳攔下郡主。”
唐韻微微點了點頭:“那便走吧。”
秋喜秋扇緊緊跟在唐韻身側,土魂則牽着馬跟在了最後頭。
這一路上,劉貴很是老實,盡職盡責的扮演着他一個山莊管事的角色。三言兩語便將陽泉山莊的情形給唐韻介紹了個遍。
原來,蕭王府之所以會買下整座陽泉山,並不單單是因爲要在山頂上修建祠堂。而是因爲,蕭王府旁支一脈在分家之後,都會留下一支遷往陽泉山莊。旁的人則會返回清河老家。
如今守在陽泉山莊的這一支,正是老蕭王那一輩五房的後人。如今當家的是蕭家老五爺的嫡長子,按輩分算的上是蕭廣安的堂弟叫做蕭廣壽。
唐韻進了莊子以後,蕭廣壽並沒有親自出面接待。劉貴將她給帶去了莊子最裡頭的院子,裡面住着的是蕭廣壽的祖母,蕭家的老五太太文老太君。
劉貴通稟了一聲,便自己退了出去,只留下唐韻和秋喜秋扇在院子裡。偌大一個莊子竟是連一個下人都再不曾看到了。
唐韻脣角一勾,並不曾計較這些人的失禮,朝着秋喜遞了個眼神過去。
秋喜立刻上前幾步,伸手替唐韻打起了簾子,同時脆嫩的女子聲音揚聲說道:“郡主您慢着些,這窮鄉僻壤的也沒個規矩,莫要擱着了您的腳。”
秋扇也很是機靈,快步上前讓唐韻扶着她一隻手,緩緩進了屋。
唐韻清眸在屋子裡四下一掃,來的人可真是不少!
秋喜挑起簾子的時候,還聽到裡面歡聲笑語的很是熱鬧。就在她那一嗓子過後,裡面的聲音一下子變消失了。
屋裡屋外,靜的針落可聞,無數雙眼睛一下子便齊齊定在了兀自進來的三個人身上。
唐韻並不驚慌,進了屋子以後便將兩手交疊着放在小腹上,胸背挺的筆直。渾身上下都洋溢着高門貴女從骨子裡面散發出的端方優雅。
秋喜和秋扇則自動退後了半步,低着頭規規矩矩站在她身後。
“呦,孫女怎麼聽着來的是個郡主?莫不是冒充的吧!郡主那麼尊貴的身份怎的連個通傳的下人都沒有,就這麼急赤白臉的自個進來了呢?”
斜刺裡一道脆糯的女子聲線幽幽響了起來,聲音極是清脆,帶着少女特有的嬌柔。卻又有着少女所不曾擁有的風韻,原本該是極其動聽的聲音,卻因爲出口的內容刻薄了些。落在耳朵裡便叫人對那聲音的主人生不出半點歡喜。
唐韻側目看去,正中間主位上端坐着個頭發雪白的老嫗。那人穿的極是體面,比起燕京城裡大家族的老太太來也是半點不差,那人該就是文老太君。
如今,文老太君抿着脣,一雙眼眸也不知是睜着還是閉着,正靠在椅背上小憩。雙腳則擱在個小丫鬟腿上,丫鬟低着頭一絲不苟給她捏着小腿。
文老太君身後站着個身材高挑的美人,看起來十六七歲年紀,穿着身緋紅色的齊胸襦裙。腰線收的極高,越發顯出她身段的婀娜窈窕。
美人梳了個墜馬髻,膚色雪白,長了雙杏核樣的大眼。原本是極其豔麗的好顏色。可是如今,卻用一雙眼睛充滿嫌棄的瞅着唐韻,任誰都無法忽視她眼中那一絲挑釁。
方纔,美人顯然在給文老太君捏肩膀,見着唐韻進來便停了手中的活計。
文老太君身旁兩側坐着的都是女眷,有成了親的,有沒成親的。那些,該是她的媳婦和孫女們。
美人那話說完,屋子裡面越發的寂靜。
人人都拿眼睛瞅着站在正中間的唐韻主僕三人。那些眼神中有幸災樂禍的,有看好戲的,有嫉妒的,有不屑的……獨獨沒有擔憂。
唐韻不着痕跡朝着秋喜使了個眼色,秋喜冷哼一聲:“你是個什麼東西?見了郡主不趕緊的過來見禮還在那裡出口不遜,是想要挨板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