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你喜歡聽故事嗎？”朱雪瑩說。
“小時候很喜歡。”
“現在呢？”
“不喜歡了，”鄭淑恩想起自己做記者的那段時候，聽故事成了一種職業，變成生存的一種工具之後，反而失去了孩童時的快樂，“可是，我倒是很願意聽你說自己的故事。”
她溫和的看着坐在牀邊蕩着小腿的朱雪瑩。
朱雪瑩微微一笑，開始說了。
“每天每天，我都會看見很多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紀大的，也有年紀小的，可是他們都是我不喜歡的，我不喜歡看見他們，不喜歡他們出現在我正在行走的路上，可是不管我心裡怎麼厭惡，怎麼希望他們消失，他們還是會在那裡，慢慢的，我不去注意他們，因爲不管他們穿的有什麼分別，長的有什麼不同，都是一樣讓我討厭的。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和他們不一樣的。”
“那是一隻小狗，白色的，毛茸茸的，黑溜溜的大眼睛，它不會像那些人那樣走來走去，不會和他們那樣惹我心煩，我一看見它，就從心底裡喜歡上它了，它在離我十幾米之外的角落，安靜的，旁若無人的躺着，我想象着伸出手去，撫摸它柔軟而溫暖的毛，親親它黑黑的小鼻子，可是我只能想象。”
“因爲我動不了，我不知道爲什麼，可就是沒法讓自己的身體動一下，就像這身體不是我的，它不會聽我的話了，所以我只能在腦子裡想象着，想象我就在那小狗的身邊，我抱着它在懷裡，我的想象是這樣的真實，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以爲在它身邊的那個，纔是真的我。”
“不斷的有人在我身邊出現，我討厭他們，也開始討厭被他們擺弄的那個身體，我真心的希望，抱着小狗的那個，纔是真的自己。”
“小狗一直不會動，也不會在我懷裡汪汪的叫，我心想，它一定是害怕了，就像我第一次被那麼多人圍住時一樣，那時候我的心，我小小的心臟砰砰的亂跳，我都差點以爲它要跑到外面來了，可是現在它不再那麼兇的跳了，所以我對小狗說，不要怕，不要怕……”
“終於，它動了，開始的時候，是小爪子不安分的動了一下，接着，是像黑珍珠一樣的眼睛，它死命的眨呀眨的，大姐姐，我這麼說你明白嗎，我看的真真切切的，它就那樣伸展了身體，我看見，從它的背上，伸出了一條銀色的，閃耀着光芒的線，這線從它的背上伸出來，就像長在它身體裡似的，一直伸呀伸呀，另一頭纏在我的手腕上。”
“它回頭看着我，我明白它想要我跟着它走，就這樣，我們兩個一前一後的，一前一後的……”
朱雪瑩停下來，用力抱緊懷裡的小熊，她的下巴緊緊貼在小熊的頭上，她的眼裡噙着淚水。
“它不見了，不見了……”
鄭淑恩走到她身邊，雙手環抱住她。
趙海珊趕到酒吧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她站在酒吧門口，確認了一下這裡就是鄭淑恩在電話中提到的地方，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幾對年輕男女在聊天，其中一個男人擡起頭來微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她不理會，徑直走向吧檯。
鄭淑恩提到的老闆娘就站在那裡，她的眉宇間散發出濃濃的哀愁。
“生意不太好呢，在爲這個發愁嗎？”趙海珊說。
“啊，算是吧，”一直垂首不語的老闆娘這才發現吧檯前的趙海珊，“要喝點什麼嗎？等等，你還是學生嗎？”
滿心的憂愁也沒有絲毫影響她敏銳的目光，她一眼就認出趙海珊的身份。
“算是吧，我不是來喝酒的，”趙海珊瞟向那幾個正在喝酒的客人，“我和他們不一樣。”
“那你是？”老闆娘一臉的困惑，“剛纔也來了個和你一樣奇怪的人。”
“那是我朋友，”趙海珊說，“我是來找她的。”
“原來是這樣。”老闆娘放下一顆心來，“跟我來。”
和先前帶領鄭淑恩一樣，老闆娘帶着趙海珊走進走廊，就在走廊的盡頭，碰到了正從那裡出來的鄭淑恩。
“淑恩姐。”趙海珊高興的叫道，“怎麼樣了？”
鄭淑恩沒有立即回答，她饒有意味的看了老闆娘一眼。
“那孩子也不記得，”她把臉轉向老闆娘，“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老闆娘眼中閃爍着警戒的敵意。
“雪瑩這孩子，有自閉的傾向，這樣不利於她的成長，所以我的想法是，讓她和她信得過的人相處一陣子。”
“醫生也這麼說過，可是……”
“可是什麼？”
“我一直很爲難，自從她爸爸走了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交往，所以到現在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更別提可以讓她信任的人了，即使是對我，她也有些牴觸。你知道的，這是個開在大都市的酒吧，我又得照顧生意，沒有多少時間走的開。”
“很爲難是嗎，我問你，你信得過我嗎？”
鄭淑恩認真的看着愁眉不展的老闆娘。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當初你要接近她的時候是那麼說的……”
老闆娘忽然發現躲在鄭淑恩背後的朱雪瑩，連忙把要說的話吞進肚子裡。
“雪瑩，你怎麼出來了？”她急切的向她伸出手。
“我想和大姐姐一起。”
稚氣的聲音，卻有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爲什麼，”老闆娘越發的困惑了，“你到底是用了什麼魔法，讓我女兒這麼信任你，幾年了，自從她爸爸走了之後，她再也沒有信任過任何一個人。”
“因爲我和她很相似。”鄭淑恩說，“我想帶她去我家。”
“雪瑩？”
老闆娘聲音哽咽的看着自己最寶貝的女兒。
“媽媽。”朱雪瑩說，“我也想要朋友，我不想每天都困在這個酒吧了。”
“媽媽知道，媽媽知道，”老闆娘泣不成聲，“都是媽媽不好……”
她溫柔的伸手撫摸女兒柔順的長髮：“你會回來的是不是，你不恨媽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