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心裡滿含怨懟,鎖兒的血染紅了他的袍子,他擡起頭來,默默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似乎是少有的輕鬆,養心殿一片狼藉,他卻哈哈笑起來:“朕若早有此決定,也不至於夜不安眠了。”
這笑聲對大阿哥來說,卻是如此的刺耳,以致他握緊了雙手,牙齒打顫。
大阿哥眼裡有一團怒火。
這怒火燒紅了他的臉。
皇上問他:“大阿哥怎麼了?是不高興嗎?”
這話更讓大阿哥憤慨。
彼時,大阿哥一向尊敬他的皇阿瑪,小時候,他的這位皇阿瑪教他寫字,若寫的不好,一個字罰他抄一百遍,他也心甘情願,絕無怨言。
可如今,大阿哥胸腔裡似乎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這一刀攪爛了大阿哥的五臟六腑,他一肚子的酸楚與悲痛。
官成收回彎弓,伏在皇上耳朵邊訕笑着道:“皇上,大阿哥似乎很不滿意皇上您的所作所爲呢。”
官成的話,倒是實話,大阿哥是很不滿意皇上的所作所爲。
皇上問大阿哥:“官成說的,可是實話?”
大阿哥怒不可遏:“官成說的是……”
迴雪忙福了一福,打斷了大阿哥的話:“鎖兒是大阿哥的側福晉,兩人朝夕相處,自然積累了感情,如今側福晉已死,大阿哥難免會有一時的傷心,皇上也不希望大阿哥是薄情寡義的人吧。”
皇上聽此話,點了點頭。
官成有些訕訕的。
迴雪盯着官成道:“你不過是一個奴才,有何資格摻入皇上的家事,竟然還說大阿哥不滿皇上的所作所爲,大阿哥對他的皇阿瑪一向畢恭畢敬,你這個奴才如此挑撥離間,按宮規,這可至少要打四十板子。”
官成臉上這纔有了恐懼之色:“皇上,奴才不過是隨便說說的。”
皇上卻只問大阿哥:“朕殺了他們。你怎麼看,大阿哥?”
迴雪朝大阿哥擠了擠眼睛。
大阿淚眼婆娑,雖心中充滿了對皇上的恨意,可鎖兒不能復生,迴雪這樣維護着他,大阿哥只能沉重的點了點頭:“皇阿瑪,兒臣從來沒有怪過皇阿瑪,鎖兒她試圖……裡應外合,試圖謀反,她死了。也是應該的。”
大阿哥平時的話不多,又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在皇上面前說這樣違心的話,已讓他淚流滿面。
皇上卻很愛聽這樣的話。哪怕是謊話:“還算朕沒有白教你,你能深明大義,這很好。官成,把這兩個人的屍首拉出去,掛到城牆上暴屍一個月,以儆效尤。”
官成自然樂意接下這活。忙帶着笑道:“奴才領旨。”
先帝時,曾有九門提督帶兵將謀反,被捉了以後,掛到城牆上。暴屍三天。
據說,屍體掛在城牆上,引來幾百上千的老百姓來指指點點。
當時被亂刀砍死的提督,用一根繩子吊着,悠悠的掛在城牆外,搖搖晃晃,像一塊等待風乾的臘肉。
大阿哥掩藏的情緒又一次被“暴屍”二字給擊的粉碎,他匍匐着爬到皇上腳下。哭着道:“皇阿瑪。雖鎖兒有錯在先,可她畢竟與兒臣有夫妻之實,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求皇阿瑪看在兒臣的份上,賞鎖兒一個發送,就不要暴屍了。”
迴雪也忙福了一福道:“皇上,如今天下太平,若輕易暴屍,倒讓不知情的老百姓恐慌,不如…..”
皇上卻堅持要暴屍:“你們都不必說了,大阿哥,在鎖兒她勾結外人謀害朕的時候,你跟她的夫妻之情就應該絕了,難道,你只要你的側福晉,就不把你皇阿瑪放在心裡了?官成,你還在等什麼?”
官成得了旨,一揮手,叫來了幾個護衛,直接將地上的屍體拖走了。
宮道深深。
宮牆被風吹的落了漆,紅色的宮牆上有斑斑白點,像是流過血後結的傷疤。
大阿哥與迴雪一前一後。
漫長的回宮之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天邊竟落了雪,這倒是稀奇。
這一年的雪,比往年早來了兩個月。
大阿哥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眼神無光,走路都跌跌撞撞。
雪花落在他的頭上,他也沒有去拍,不一會兒,他身上頭上都是雪花,遠遠看着,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步履蹣跚。
“鬱妃娘娘,你說鎖兒被掛在城牆上會冷嗎?”
迴雪停下腳步,仰頭看到漫天的飛雪如棉絮一般飛舞着,不知爲何,嗓子裡卻像堵了什麼,一直哽咽,更不知如何回答大阿哥的話。
下了雪,天空陰沉,陰沉的天幕壓的很低,讓人覺得很是壓抑。
大阿哥望着神武門的方向默默的道:“我要去神武門,我要把鎖兒救下來,我不忍心看着她就這樣吊在那裡。”
迴雪忙拉住了大阿哥的衣袖:“鎖兒已經夠慘了,難道你想讓她更慘嗎?”
“我不懂鬱妃娘娘的意思。”大阿哥頹然靠在宮牆上。
宮牆上的雪水浸透了大阿哥的衣裳,他後背涼的徹骨,他卻絲毫不覺:“鬱妃娘娘,鎖兒已死了,難道皇阿瑪還不願意放過她嗎?”
“你皇阿瑪已經在懷疑你的忠心了,若你去神武門救鎖兒,不但害了鎖兒,也害了你自己,你皇阿瑪隨時可以讓人放一把火,把鎖兒給燒的一乾二淨,不給你留任何一點念想。”迴雪默默的道。
這樣的話從迴雪嘴裡說出來,她自己也覺得殘忍。
可如今,皇上就是這麼殘忍,殘忍的讓人害怕。
大阿哥的身子慢慢從宮牆上滑了下來,他癱坐在雪地上,手裡抓了一把雪默默的看着,然後將雪撒到頭頂上,見那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他苦笑了一聲:“這宮裡,皇阿瑪最大,既然做他的兒子這麼難,難的連命也保不了。那我爲何還要做他的兒子?”
大阿哥十分頹廢。
迴雪忙道:“大阿哥以爲,不做皇上的兒子,就有活命的機會了嗎?如今你皇阿瑪不同當年,你是大阿哥,還安全一點,若你是別人,皇上對你來說,可就更危險了。”
岑梨瀾急急而來,見大阿哥癱坐在雪地裡,忙讓身後的太監扶着大阿哥起來。
雪下的越來越大。岑梨瀾站在迴雪面前,已看不清迴雪的表情,只是覺得,迴雪的臉。猶如這冰冷的雪一樣,讓人寒的徹骨。
聽說了皇上處置鎖兒的事,岑梨瀾慌的扔下六阿哥就往養心殿來,可還是晚了一步:“剛纔我見幾個護衛拖着兩具屍體往神武門去,屍體上插滿了羽毛箭……..”
迴雪示意岑梨瀾不要說屍體的事,這是大阿哥的痛。
岑梨瀾見大阿哥如此頹廢。也明白了三分,拿出手帕來撲撲頭上的雪花道:“這麼早就下雪,肯定是宮裡有冤情,快過年了。宮裡連一點喜慶的氣氛也沒有,倒是殺的人卻越來越多了。”
迴雪嘆了一口氣。
宮道上,青磚小道已模糊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皚皚的雪。
幾個小太監攙扶着大阿哥送他回阿哥府去。
大阿哥一直在哭,直哭的眼睛腫了。
岑梨瀾接過苗初送過來的油紙傘,與迴雪一塊撐着,眼瞧着大阿哥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前。岑梨瀾才嘆氣道:“聽說。要把鎖兒暴屍?那個押送屍體的人,好像叫什麼官成的,倒是耀武揚威。給我行禮的時候,也十分輕蔑,前有巫師,後有官成,皇上身邊這麼些鬼一樣的奴才,也難怪皇上昏庸。”
“一個人若想昏庸,別人攔都攔不住。一個人若不想昏庸,別人教也教不會。”迴雪嘆了一口氣,握緊了岑梨瀾的手,二人同往相印殿而去。
漫天的風雪直撲下來,打在迴雪臉上,生疼。
宮殿上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甚至那些在陽光下閃着耀眼光芒的琉璃瓦,此時也被白雪給掩蓋上了。
御花園本來一片蕭瑟之相,如今樹枝樹杈上落了雪,看着像是蓋了一層白毯子。
整個皇宮靜默無聲。只有一行人的腳步踩在雪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輕響。
往年常有覓食的黑烏鴉,黑的像銅盆裡的炭一樣,沒有一絲雜毛,從漫天的雪裡飛過,落在宮牆上嘎嘎的叫着。抖落一地的雪。
這一年,黑烏鴉似乎也絕跡了似的,不見了蹤影。
太過靜謐,倒讓人胡思亂想。
相印殿的奴才見迴雪回來了,一個個高興的不得了。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把木梯子還靠在相印殿後牆上,如今落了雪,看着很是滄桑。
迴雪久久站在院子裡,盯着木梯子往上看,寬寬的宮牆之上,似乎還有鎖兒害怕的模樣。
生命無常。
木梯子還在,鎖兒卻不在了。
王方伏身道:“主子已經盡了力了,不必自責了。”
他倒是懂迴雪的心思。
迴雪默默的站了許久,直到腳被凍麻了,全身不停的哆嗦:“我又盡了什麼力呢,想做的事沒有做到,便不算盡力。”
迴雪一臉的懊惱。
那些舊年的玫瑰花枝,低低的聚攏在一起,上頭蓋着白雪,白雪沉重,壓的它們更低了,幾乎趴在地上。
玫瑰花枝上的雪還沒化,便有神武門的統領劉武偷偷來相印殿報信。
劉武來的時候,雪還很大,紛紛揚揚,一點也沒有停的意思。
劉武說:“鬱妃娘娘,鎖兒側福晉的屍首已在城牆上懸了好幾天了,當時是護衛官成辦的這事,他給鎖兒側福晉還有西北王的脖子裡都套着繩索,這樣直直的垂在外頭,這幾天雖天氣不好,可不少城裡的百姓來看呢。”
迴雪靜靜坐着喝了一杯茶,從打開的窗戶中望了一眼院子,院子裡已然白成一片,寒氣逼人,更顯的屋裡炭火溫暖。
炭火“噼啪”作響。
劉武臉凍的通紅,一雙手也凍的快麻了,卻規規矩矩的站在迴雪面前,哈着腰回話。
迴雪說:“王方,給劉領統搬椅子來。”
王方利索的去了。搬了一把紅木靠背椅子放在炭盆旁邊,劉武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
“取取暖吧,神武門到相印殿不近,這些天雪又大,怕是很冷。”迴雪默默的交待。
劉武這纔敢伸出手來,在炭盆上攏了攏,這樣手上纔有了些許知覺:“我知道劉武你前來,並不是爲了告訴我鎖兒被官成吊在城牆上的事。”
劉武忙起身打千兒道:“鬱妃娘娘,自鎖兒被暴屍之後,大阿哥他…….”
“大阿哥是不是常常去看?”
劉武忙道:“鬱妃娘娘真是神了。您怎麼會知道呢?”
“我不過是猜的,世間癡情人,大抵都會如此,也不是大阿哥一個人會這樣。”迴雪嘆了口氣:“只是大阿哥這麼去看鎖兒。倒又讓別人說閒話。”
劉武點了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大阿哥去城牆外守着,衣衫單薄,頭上連頂帽子也沒戴,身邊也沒有跟小太監,奴才怕他凍着。曾想把他請到小屋裡暖和一會兒,大阿哥卻不願意,他只是直直的盯着鎖兒側福晉的屍體……..每天從天亮盯到天黑,纔回大阿哥府去。”
“大阿哥可曾說過什麼?”
劉武搖搖頭:“大阿哥雖說常到神武門。卻不見他說什麼,他總是默默的站着,站一天,又回去,晌午也不喝茶,不用飯,這些天,大阿哥都瘦了。況且。官成也來過一兩回的。也問了奴才關於大阿哥的事。”
“官成問你什麼?”
劉武想了想道:“官成問我,大阿哥是不是常來看鎖兒,還有。大阿哥有沒有說過什麼對皇上不敬的話。”
“你是怎麼答的?”
劉武默默的道:“奴才…….奴才告訴他,大阿哥並沒有來看過鎖兒側福晉的屍首,更沒有說過什麼對皇上不利的話。”
迴雪讚賞的點點頭,讓煙紫從櫃子裡拿出十兩銀子道:“多虧了你肯護着大阿哥的周全,官成這個人,你也小心,別得罪了他,他可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謝鬱妃娘娘提醒。”
煙紫將十兩銀子遞給劉武,迴雪喝了口茶道:“快過年了,拿着十兩銀子,在宮外置辦年貨吧,雖不多,也能應應急。”
劉武卻斷然拒絕了:“鬱妃娘娘,奴才來回話,並不是爲了銀子,奴才得鬱妃娘娘的賞識,才能一路走到今天,奴才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迴雪心裡暗暗讚歎,倒是沒有看錯這個劉武,當年生下四阿哥的時候,還多虧他幫忙,到如今,他做了神武門的統領,還沒有忘記自己的滴水恩情,懂得報恩的人,不是一個壞人。
迴雪只能讓煙紫把銀子收回。
“聽王方說,神武門的人,也在刻苦操練,劉統領你,閒暇的時候還常常舞刀弄槍呢?”迴雪問。
劉武不好意思的笑了:“奴才得娘娘的賞識,能在神武門前做個統領,已是祖上積德的事,奴才更應該不辜負娘娘的期望,好好的看好神武門,看好皇上,奴才一刻也不敢放鬆。”
迴雪點了點頭,讓劉武走了。
十兩銀子還握在煙紫手裡,煙紫讚許似的看着劉武道:“這倒是個好人,宮裡不貪財的奴才可是不多見了,多少人爲了一錠銀子,打的你死我活,如今給他銀子,他卻不要。”
“這就是人的分別,爲什麼有的人靠不住,而有的人靠的住呢,若是拿銀子才換來的關係,有一天銀子沒了,關係自然也就沒了,如果不是拿銀子換來的關係,就像劉武這樣的,有一天即使我們沒有銀子,劉武還是劉武。”迴雪望着劉武的背影,默默的道。
煙紫福了一福:“主子果然通透。”
快過年了,內務府又開始分發年貨。
往年發的吃食,肉菜,各種綾羅綢緞都成箱成車,可這一年,皇上的身子不好,脾氣也不好,內務府去請旨買辦的奴才也被皇上罵了一頓,所以,怕皇上怪罪,內務府的人就來請示迴雪。
迴雪交待他們,只需按着往年的例。不多不少的購進來就行了,不要鋪張浪費,也切記不要弄的十分熱鬧。
皇上如今的心境,怕是經不得熱鬧。
內務府的奴才接了旨,把一應的東西列了單子,出宮採買以後,給送了來。
給相印殿送的東西,除了吃的,首飾,還多了兩匹綢緞。兩匹上好的蘇繡。
除了這些以外,內務府辦事的太監還給迴雪送來了兩個精美的風箏。
一個是老鷹風箏,老鷹通體黑色,做的很是威武。
還有一個。是美人搖扇風箏。美人端莊,做的脣紅齒白,身上的衣裳五顏六色,手拿着扇子翩翩起舞。
冬天本不是放風箏的季節,何況安城已下了厚厚的一層雪。
可這風箏精緻,也算是內務府那幫奴才的孝敬。雖普通的風箏不值什麼銀子,可這兩個風箏,倒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小太監還故意道:“鬱妃娘娘,這風箏。是江南的風箏,聽說鬱妃娘娘祖上是江南,這不,奴才們去購貨的時候,特意爲鬱妃娘娘挑選的,也不知鬱妃娘娘可喜歡嗎?”
“別宮的娘娘都有嗎?”煙紫問。
小太監打着千兒道:“這麼金貴的風箏,哪裡是誰想有就有的呢,這宮裡。只有鬱妃娘娘一個人有。那美人風箏。是給鬱妃娘娘的,老鷹風箏,倒可以給四阿哥拿着玩。”
小太監倒是心細。畢竟是他們的心意,迴雪欣然收下。
這一日是冬至前一天。
下了大半夜的雪。
早上起來,相印殿的大門都快被雪給封上了,幾個小太監手拿鐵鏟子,好不容易纔將雪給鏟開,掃出一條道兒來。
迴雪還在梳洗,四阿哥就來了,手裡還拿着一本書。
“額娘,馬上就要冬至了,相印殿會做餃子嗎?”四阿哥一進內室就問
迴雪往鬢邊插了一支赤金的簪子,笑着對四阿哥說道:“冬至是要做餃子的,你要來吃嗎?”
四阿哥搖搖頭道:“這些天我的功課緊呢,師傅說,得在年前把這一本書背完,我這幾天走路都想着書的事呢,這不,雪停了,我正好可以來看額娘,額娘冷嗎?可要穿厚一點。”
四阿哥如今都會體貼迴雪了。
煙紫笑着擰了一把熱毛巾給四阿哥擦臉:“四阿哥如今可是越來越孝順了。”
四阿哥抹了把臉,又重新拿起了書:“孝順額娘是應該的。”
迴雪記起前些天內務府小太監送來的風箏,便讓煙紫拿出來。
老鷹風箏被煙紫收在櫃子裡,她拿了鑰匙打開櫃子,取了老鷹風箏給四阿哥。
老鷹風箏的兩個爪子做的極爲鋒利,一雙眼睛也炯炯有神。四阿哥倒有些愛不釋手了。
迴雪見他喜歡,心裡也高興,一面又讓煙紫把炭盆往四阿哥身邊移移。
內室裡燃着炭火,四阿哥跑熱了,便要脫衣裳。迴雪忙攔住了道:“外面冷的很,雖屋裡熱些,一會兒四阿哥還要回阿哥所呢,可不敢脫衣裳,不然,一冷一熱的,就要病了。”
跟着四阿哥來的嬤嬤這才趕到相印殿,站在內室門口給迴雪行禮,因身上有寒氣,也不敢進來衝撞迴雪,只是福身道:“鬱妃娘娘,四阿哥的飲食起居,奴婢們都上着心呢。”
“那就辛苦你們了。”迴雪道。
嬤嬤們一臉笑意:“伺候四阿哥是應該的,奴婢不敢道辛苦,倒是四阿哥常去養心殿看皇上,如今風大雪大的,皇上又總不愛見四阿哥,四阿哥在養心殿門口徘徊過好幾次,臉都凍紅了,這纔是辛苦呢。”
嬤嬤們的話讓四阿哥紅了臉。
“四阿哥,你去看你的皇阿瑪了?”迴雪問。
四阿哥點點頭:“是去看過,可是皇阿瑪沒有見我。”
“你爲何去看你皇阿瑪?”
四阿哥搓着手道:“一則,是給皇阿哥請安的,聽說最近,皇阿瑪身上不好,夜裡也總是咳嗽。”
“這是應該的。”迴雪讚許:“你有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
四阿哥低頭道:“還有一點,聽說大哥的側福晉如今死了,被皇阿瑪懸在城牆上暴屍,聽說大哥傷心的要死,而且。安城數千的百姓,每日跟看耍猴似的涌到神武門去看熱鬧…….”
四阿哥嘆了口氣。
“那四阿哥你找你的皇阿瑪,是想說什麼?”岑梨瀾懷抱着六阿哥進來,身後還藏着五阿哥。
五阿哥的個頭又高了些,但一到相印殿,他就覺得中氣不足似的,畏畏縮縮。
迴雪忙起身迎着,親自接了六阿哥抱在懷裡,六阿哥也大些了,在迴雪懷裡咯咯的笑。一面又用手指着小桌上的果子,看來是想吃。
小桌上的果子涼了,迴雪吩咐煙紫去另換一盤熱的,然後親自拿了一個給六阿哥吃着道:“你也是的。這麼冷的天,怎麼把孩子帶出來了,也不怕凍着六阿哥。”
“我就是在永和宮太悶的慌,所以出來看看。”岑梨瀾將身後的五阿哥揪出來,指着那盤熱氣騰騰的果子道:“鬱妃娘娘不是外人,五阿哥。你去吃果子吧。”
迴雪衝五阿哥招手。
五阿哥已好幾歲了,到岑梨瀾胸脯高了,可他一向不常來相印殿,對迴雪也有敵意。雖想吃果子,卻不願去吃。
四阿哥默默的道:“我只是想跟皇阿瑪說,把鎖兒側福晉的屍首給取下來,人都死了,懸在那裡,是有多大的仇恨呢,所謂君子要大量,不可斤斤計較。皇阿瑪都殺了她了。爲什麼還要把她。吊在那裡,多可憐。”
岑梨瀾拍手道:“四阿哥能如此寬宏大量,如此仁義。果然是宣國的福氣了。”
迴雪卻忙“噓”了一聲,壓着聲音道:“岑妃你還慣他,如今這話,也是四阿哥能說的?若讓皇上聽見,不定又生出什麼事端。”
岑梨瀾細想想,倒也是,皇上如今易怒,而且又殘暴,聽不得別人說他的不好,若四阿哥這話讓皇上聽着,不定又惹來什麼麻煩。
迴雪對四阿哥說道:“以後去養心殿給你皇阿瑪請安這一條,倒可以有,可是,關於側福晉的事,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
“可是——”四阿哥與大阿哥感情深厚,他不想大阿哥傷心。
迴雪頓時嚴肅起來:“四阿哥,你若是爲了額娘好,也要把側福晉的事忘掉,知道嗎?那不是你該管的,也不是你能管的。”
四阿哥鮮少看到他額娘這麼嚴肅,也只得起身行禮道:“兒臣記住額孃的話了。”
四阿哥起身的時候,不經意的碰到了老鷹風箏,老鷹風箏從桌上掉了下來,就像真的老鷹一樣,展翅奮飛。
這麼精緻的風箏,勾的五阿哥心癢癢,他想要,但不敢,就推着岑梨瀾:“額娘,我想要那個風箏。”
岑梨瀾笑道:“那是你四哥的風箏,你想要,來年額娘讓小太監給你做。”
五阿哥頓時不高興了:“三哥有什麼好的東西都給我,就一個破風箏,四哥有,就沒有我的份兒。”
五阿哥明明是在抱怨。
還記得幾年前,爲了一個石榴,五阿哥就要跟四阿哥打起來。
如今四阿哥大了,跟着先生唸了幾年書,自然不跟五阿哥計較,親自拿了風箏遞給五阿哥:“你若喜歡,給你,不過你都長大了,什麼東西,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張口要,男子漢大丈夫,爲什麼一直慫恿着你額娘替你出頭。”
五阿哥被四阿哥說了一通,面上無光,恨恨的撥弄着老鷹風箏。
岑梨瀾不好意思的道:“這風箏做工很好,四阿哥的東西,又給了五阿哥了,四阿哥,謝謝你啦。”
這本是一句客氣的話。
四阿哥也回了一句:“岑妃娘娘不必客氣,這風箏反正我也不愛玩,我還得跟着先生唸書呢,等天暖和了,宮裡頭到處都是風箏。”
四阿哥辭別出去。
五阿哥卻將好好的風箏扔在地上,岑梨瀾惋惜的撿了起來,拍拍上面的灰,卻發現老鷹翅膀處被五阿哥給摳了一個窟窿,這風箏,明顯是壞了。
岑梨瀾有些懊惱:“五阿哥,這麼好的風箏,四阿哥好心給了你,你怎麼又弄壞了?”
“四阿哥不要的東西纔給我的,我爲什麼還要?”五阿哥反駁。
拔腿跑出了相印殿,岑梨瀾叫了幾聲,也沒有叫回來。不得不嘆了口氣:“五阿哥如今,越來越叛逆了,也不知又要跑到哪裡去。”
苗初跟出去一小段,又跑回來道:“五阿哥定然是去阿哥所找三阿哥玩了,這幾年他們常常一塊玩的。”
“倒也奇怪,三阿哥比五阿哥大多了,他們卻能玩到一處。”岑梨瀾默默的道。
王方跑了進來,先在門口抖抖身上的寒氣,才壓着聲音道:“主子,神武門那……..”
王方欲言又止。
“岑妃也不是外人。你有話直說吧。”迴雪摟緊了六阿哥,剛纔還一心逗着六阿哥玩耍,這會兒心卻猛然縮在一處,神武門。難道又是鎖兒側福晉?
果然,王方嘆口氣道:“鎖兒側福晉在神武門口懸着,如今都有一個月了。”
岑梨瀾默默的道:“時間過的真快,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皇上的氣也撒了,如今側福晉的屍體。不知要如可處理呢?”
王方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道:“側福晉他們的屍體,被那個叫官成的人給放了下來,本來屍體上落滿了雪,天稍稍放了晴。出了太陽,這雪就化成了水,屍體上溼的透透的,那個叫官成的,就在宮門口點了兩堆火,把屍體放在上面燒燒……”
王方的眉頭都皺到了一起,這麼殘忍的事,他想想就害怕。可這一幕。偏偏是他親眼所見的,如今想起,脊樑骨都打顫。
煙紫哆嗦着道:“官成他們要燒了側福晉?”
王方搖頭道:“他們是把屍體燒熱了。然後………..扔在地上,趕了幾隻狗來,狗把側福晉他們………他們啃的…….哎,慘哪…….奴才……..都說不出來了。”
王方蹲下身子,實在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他雖是個太監,也是個男人,一向不哭,可如今,卻被所經歷的一切引的心裡酸楚。
岑梨瀾手裡的風箏“啪”的掉在地上:“你說什麼?官成那個畜生…….把鎖兒他們餵了狗?”
王方不及擦眼裡的淚,便重重的點了點頭:“可惜大阿哥在旁邊看着呢,這不,大阿哥死活不願意,要跟官成拼命,官成讓護衛架着大阿哥,大阿哥是讀書人,人又瘦弱,哪裡是他們的對手,結果,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鎖兒側福晉被野狗給吃了,剩下森森的白骨,也被官成扔進了火裡燒,結果,側福晉什麼也沒有剩下。”
迴雪臉上驟然冷了:“那大阿哥怎麼樣了?”
“大阿哥已暈倒在雪地裡了,最後,是奴才叫了大阿哥府上的人擡了大阿哥回去,請了大夫給大阿哥看診呢。”
岑梨瀾罵道:“是誰給了那個禽獸如此大的權利,把死人餵給狗,這還是宣國嗎?如今又不是災荒年月,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奇事,呵呵,一連串的奇事,怕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六阿哥見岑梨瀾繃着臉,十分氣憤的模樣,他有些害怕,縮在迴雪懷裡“嗚嗚”哭起來。
迴雪將六阿哥遞給岑梨瀾,岑梨瀾抱着他晃了晃,六阿哥便沉沉的睡了,嘴裡還含着一點果子渣兒。
“除了鎖兒側福晉的事,還有什麼奇事?”迴雪問。
岑梨瀾將六阿哥交給苗初,壓着聲音對迴雪道:“你還沒有聽說嗎?三阿哥的生母蘇答應,本來躺在宮裡,半死不活的,沒有一點知覺,喂她飯她便吃,不喂她,她也不知道喊餓,聽說最近總有太醫往她宮裡跑,聽說,蘇答應昨兒還甦醒了幾個時辰呢,只是呆呆的坐着,也不說話,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有這樣的事,你是說,蘇答應她又醒了?”
岑梨瀾點點頭:“這事就跟鐵樹開花似的,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依我說,蘇答應躺在那裡沒有知覺還好,若是真醒了,又有了知覺,看到這血腥的皇宮,看到如今的皇上,她也得被氣死。”
岑梨瀾一向口無遮攔。說到氣憤的地方,聲音也是越來越大。
六阿哥在苗初懷裡安心的睡着,平時岑梨瀾不在宮裡的時候,都是苗初代爲哄六阿哥睡覺,六阿哥倒聽苗初的話。
迴雪坐那沉默了一會兒,見王方忍不住的流淚,便問他:“官成把側福晉餵了狗,皇上可知道麼?誰給他下的旨,他如此膽大妄爲?”
“聽神武門統領劉武說,皇上說了,讓官成隨便處置屍首,官成他便…….哎。”王方一直嘆氣。
“皇上讓他處置,也沒讓他把側福晉喂狗,他這個死奴才,等我去回了皇上……..”岑梨瀾站起來就走,卻被迴雪給拉住了:“你是去養心殿找皇上嗎?”
岑梨瀾點點頭。
“皇上連阿哥們也不見,更不會見你了,況且,官成是得了皇上的旨纔去處置屍體的,皇上一直恨鎖兒,如此結局對咱們來說,是不忍直視的,可在皇上看來,倒可能是大快人心,你去找皇上說什麼?不是雞蛋往石頭上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