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這步田地,我自己是怎麼也搞不太明白的。轉載這裡不是寸草不生的沙漠,也不是乾涸的廣大平原。即使天很黑,山的輪廓仍然清晰,樹的影子仍然密集,腳下的路修得十分平坦。雖然身處在偏遠小城的郊區,可因爲是觀光城市,遊客很多,基礎設施建設一流。那麼誰能告訴我,明明晚上十點都不到,大路上車不多,但也不是沒有,爲什麼我想攔部順風車就這麼難?
世道險惡?沒錯!人心不古?也沒錯!可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過是個青春亮麗,白體恤配牛仔褲,揹着和我人齊高的登山包,一個單純的自助旅行者而已。自助,懂嗎?身無分文,邊旅行邊賺錢,邊賺錢邊旅行。有錢的時候住住小旅社,沒錢的時候搭搭順風車。今天在這個城市,明天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這樣的旅途,如果缺少了熱情的幫助者,就會像我現在一樣,站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馬路邊,吃灰。其實要不是之前搭的卡車突然拋錨,而我看錯地圖,以爲不多遠就有休息的加油站,我還不至於慘到又餓又累。
當我擺出很瀟灑的手勢和身姿去攔截第九十九部車子,接着馬上遭受了第九十九次的敗績之後,決定改變策略。不就是露露胳膊秀秀腿嗎?豁出去了我!
很快第一百部車子開過來。我打算挽起袖子,卻發現穿得是短袖。我要擡美腿,牛仔褲緊身的那種,包得密不透風。我可不想等一百零一部,立刻衝到車道上,成大字型岔開手腳。還就不信,他能從我身上壓過去?
我其實很緊張。電影裡不常演麼?車子要麼直接撞飛人,要麼挨着膝蓋一分不多。結果是那輛車開始減速,最後停在我前方五六米。@非常安全的距離。車燈晃眼,我根本看不見裡面的人。但我籲口氣,朝車子走去,心想終於能坐下來好好休息。誰知,那車子突然發動,輪胎一轉,往旁邊車道換。雖然沒料到,好在我動作敏捷,往那邊車道一堵。這回車子如我所願,緊着膝蓋停了。反射性地,我向後跳一步,眼睛看到駕駛座上的人。
一個男人,大約二十六七,白襯衫,中規中距打着藍白紋寬領帶,袖釦在車燈反射下閃着銀光。他皺着眉頭,神情不悅,看我如同一隻惱人的小蒼蠅。
我在他的目光中卸下身後大行囊,放在車輪前面,自己走過去,敲敲車窗。他想要跑,得壓過我的行李。這招有些無賴,加上第一次用,我很臉紅,可爲了熱被窩和食物,顧不了那麼多。人們怎麼說來着?對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不至於貪心到撐死,但也不要餓死。
男人並不想放下車窗,我鍥而不捨敲了五分鐘有餘,他纔不情願得打開一條小縫,臉上佈滿陰霾。他不吭聲,只能繼續由我來。
“先生,能載我一程嗎?”我微微笑,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好人。當然,我本來就是好人。
“不能。”他一下就拒絕,想要關窗,卻發現我的手指扒在上面,還印了指紋。他的臉快皺成抹布。
“先生,很順路的。”我抱持親善的態度。
“不順路。”他語氣仍然硬邦邦。
“我還沒說去哪裡,你就知道不順了?”我問。轉載
“你也不知道我去哪裡,你又說順路?”他冷冷回答。果然不是好蒙地主。
“這附近統共一條路。直直下去就是維市。我想去機場,不過那裡要出市區。還真不好說你順不順路。所以一到市區,我就下車。決不添麻煩。”我功課做好了,纔敢逢車就攔。
“我的車不搭陌生人。”他調頭只看前面大路。“放手。還有。把你地東西拿走。”他地側面在對面來地車燈中時明時暗。輪廓分明。眼睛深邃。鼻樑高挺,長得不錯。
“拜託了。這麼晚,一個女孩子在馬路上很危險的。我保證上車後當隱形人,你不會感到我的存在。”我本來只是手指頭扒着窗沿,現在另一隻手掌拍上車窗。
他臉色更難看了,恨不得下車趕人。車後喇叭亂響,因爲他的車埂在路中間,阻礙了交通。他從來不喜歡熱鬧,卻一下子被吵得頭昏腦脹。等他清醒過來時,車恢復了行駛,而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坐在他旁邊,後面座位上放着超大的行李。後照鏡裡,行李很舊,髒兮兮得看不出顏色,他只覺得刺目。那個女人穿得還算整潔,可是身上發出一種難聞的味道,令他鼻子敏感。恨不得連人帶東西趕下去,再趕緊找個地方洗車。
我很聰明得不出聲,乖乖坐在旁邊,不去惹他,只用眼珠子偷偷轉着,看他的車。居然是保時捷,簇新簇新的。我很想去試試音響效果,可一看他刻板着的兇臉,立刻湮滅了志氣。我決定還是睡覺好了。他身上的衣服看似樸實,卻是上好的料子,手工縫製,那對袖釦還是寶石藍的呢,又開這樣的車子,不可能會趁我睡着賣了我吧。我看人還是挺準的。可是我的頭才碰到玻璃,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除了你屁股下的座椅,最好哪裡都別碰。”他一手駕車,一手翻出一條白色手帕,“把剛纔你腦袋碰到的地方擦乾淨。”
我像發現了怪物般瞪着他好一會兒,“你有潔癖?”我說車裡那麼幹淨,看不到雜物。原以爲是新車,誰曉得根本是它的主人有潔癖。
“我沒有潔癖。”他不過喜歡乾淨,“但也不想臭烘烘的東西弄髒車子。”
“臭烘烘?你在說我嗎?不會呀,我今天下午出發前才洗頭洗澡。”我好歹是個女的,怎麼能任他污衊。“不信,你聞。”我把腦袋往他跟前湊,將名聲捍衛到底。
他趕忙拿着手帕往我頭上扣,大手一推,不讓靠近。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故意貶低,抓了把頭髮,放在鼻子邊嗅嗅。
“咦,還真有味道。”我突然想起來,“啊,一定是之前我搭的那輛卡車,可能是裝羊或者裝牛的。我說那時候在後面怎麼感覺不太對呢。”
他的眼神如果是刀的話,我大概已經變千瘡百孔的了。
“要不,待會兒如果有加油站,我找個地方洗洗再走?”我隨便提個建議。
他什麼也不說,不過打開了所有的車窗。風在車裡亂竄,我的長髮狂舞,幾秒鐘讓我變成了瘋子。我寄人籬下,有苦難言,看他一頭短髮在風裡卻更加有型,只能咽咽口水,幹羨慕的份。
不知道老天爺聽了我的祈求還是他的,很快一個小小的加油站出現在路邊。
“就是這裡,就是這裡。”我很興奮,“我看地圖上距離也不遠,還想靠走的,原來要開這麼久纔到,還能吃一頓熱的。好在遇到你。”雙手合十,兩眼發光,朝他膜拜。
他本來不會停,油箱大半滿,可以直接開進市區。可手上的方向盤輕輕打轉,車子已經開了進去。不錯,是個好機會。等她進去洗澡,他只要把行李拖出車,就能走人。一想到這兒,心情不由大好,對她套近乎的方式不完全忽視。
我看他臉色陰轉晴,以爲他也餓了,“我先進去看看有沒有更衣室,要是有的話,洗完澡再出來幫你買東西吃。你要吃什麼?這種便利店,大概只有簡單的食物。”
“無所謂。”他聽我還考慮到他的那份,目光掃過我。
我下車跑到後車座拿了換洗衣物,衝他招招手,跑進店裡。加油站的燈光不很明亮,因此我看不見他微微扯開的嘴角,邪惡得很。他很有耐心。店員告訴我後面有間小小更衣室,我透過玻璃,比手劃腳告訴他時,他就抱着雙臂,一直靠在車上,看我。我想,他一定屬於面惡心善那類人。
等我洗完澡,換好衣服,在貨架上看了半天,走到店門口,決定喊他自己來挑食物時,只有空蕩蕩的車位和兩部加油機,我的登山包孤零零被遺棄在加油機前,哪裡還有那個男人和車子的影子。
秋風卷,落葉無奈。偶爾呼嘯而過的車,打破滿山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