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家女
“如果幫了這小子,時裝發佈會順利進行,結果不是幫了歐陽家?”她可不傻。
“您聽我說,唐梅是歐陽美辰的表姑,楊輝是唐梅的親侄子,兩人都是歐陽那邊極看重的人。他們計謀得逞的話,也就是歐陽家得利。艾倫作品被他們泄露給競爭對手,破壞的是鳳凰的名聲,損害的是鳳家的利益。我很懷疑唐梅和楊輝極有可能得到上方默許,要不然怎麼敢做到這種地步?”我儘量往歐陽那家子身上繞。
“聽你這麼說,倒像回事。”她五指纖纖,撥着耳邊的碎髮,平和的語氣陡然一轉,“阿鴻,你當我傻瓜!真能繞,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你也能掰到一起。該不會欺負我年紀大,腦袋不會用吧?”
她那麼氣勢凌厲,我就不敢再耍小聰明。
“走吧,我不想攆人。”她再度拿起杯子,送客之意。
“艾倫,我們走了。”我不怪她,因爲鳳家和歐陽家都背棄了她。
“等等。”才走出兩步,卻又被她叫住,“阿鴻,你身上這件禮服誰設計的?花誰繡的?”
“艾倫設計的,花是他母親繡的。”我不知道她的意圖。
“你?”她站起身,走到面前,打量着艾倫,“水隨人動,花隨水流。設計很出色。你母親叫丁蘭?”
“您怎麼知道?”艾倫吃驚。
“她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繡工。金盞花,當年她曾爲我繡過一回。可惜,繡坊關門後,我們沒再見過。如今兒子都那麼大了。你母親還好嗎?”她懷念着過去,美好時光荏苒。
我本想趁這淵源,重新再提出請求,但想到這位阿姨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就沒多話。
“很好,謝謝您關心。”艾倫也並沒有訴窮。
“你們跟我上樓。”她再次打量艾倫一眼,帶着讚許,神情少見的慈祥。
我覺得事情或許有轉機。果然她將我們帶到了她的工作室,推開門,我倒是不驚訝,但艾倫眼睛瞪大。靈玉,不僅經商出色,時裝設計更出色。雖然玩票性質的,她的一系列設計曾經引起時裝界一股潮流風。如今她依然時不時設計些出來,不過全部都是白色。
“難道您是玉老師?”艾倫叫她老師,我想這下脾氣古怪的阿姨非火大不可。
“你叫我什麼?”果然,她在意。
“我在學校圖書館看過你的作品集,其中的雅韻系列,純白純情繫列,黑色魅惑系列給我很多想法。本來這次要參展的天使愛白系列也是從您的設計中得到的啓示和靈感,可惜——”他很喜歡玉老師的風格。
“可惜什麼?既然叫我老師,我不幫忙的話,可說不過去。”她被叫老師還是第一回,原來挺有滿足感,“但是有個條件,你不能拿着我的設計原樣展示。”
什麼時候了,她還要加條件?我心急,卻沒有插嘴。這不是我能說話的地方,而是兩個傑出設計師彼此展現才華的競技場。
艾倫不吭聲,他只是慢慢得走在那些衣服的前面,看得很仔細,很認真。過了一會兒,他迴轉過來,“玉老師,時間有限,可否允許我在色彩上作些變化?”
現在輪到他反過來提條件了。
靈玉立刻皺眉,她考慮了幾分鐘,對我而言,好像過了幾個小時。“你先嚐試一套,我看看再說。”說着,請鳴秀去拿染料和工具,“你可以用這裡的東西,我們在樓下等你。”
“艾倫,加油。”除了口頭支持,我什麼也做不了。
在樓下,靈玉讓鳴秀擺了棋盤,兩人對弈。我無心觀戰,只看時間。距離艾倫登場還有三小時。
“心浮氣躁,鳳家女一代不如一代。”靈玉,我的三姨語出諷刺。
“您說的是。”我很尊重長輩的。
我承認得太痛快,她哼了一聲,啪——放下一子,“你媽最近身體怎麼樣?”
“老樣子
“我又不是醫生,看我有什麼用。”她可不想回去。
“媽媽說,有您在,她就開心。”原話照搬。
“你回去跟她說,有老太婆在,我就不開心。”她目無長輩,敢罵奶奶老太婆,連我也沒這個膽。
“您自己去說。”我笑。
她斜斜瞄一眼,突然眼眸發光。我回頭,看見艾倫拿着一套衣服走進來,即刻明白了靈玉雙眼的光芒。他選的那套夏裝亞麻質地。靈玉原本的設計是緊窄上身,大圓領,無袖,別一支白牡丹,寬腰墜白絲絛,下身寬大裙褲,側邊高開衩,褲管褶縫以透明白紗相連。艾倫沒有改動半點設計,他只是在上面染了點色彩,繪了花樣。在褲管附近以深紫色線條勾勒出大牡丹羣,淡墨數筆,卻搖曳生姿。寬腰也畫了牡丹,卻着重細部描繪,在絲絛上染了淡紫,如花蕊般。領口白牡丹的花瓣上偶有淺紫,深紫,產生了光影的和諧效果,彷彿正在盛開,與領口和腰間對應,在背部斜勾一朵墨紫牡丹,大放光彩。花是玉中之花,玉是蕊中之玉,有遠有近,有光有影。既高貴又如夏日陽光般亮麗,無論貴婦人還是上班族,都會心儀不已。
“打算取什麼名字?”靈玉問。
我知道艾倫通過了測試,不由輕聲歡呼。
“玉蕊。”艾倫回答。
好名字,既符合設計的意境,又包含了原設計者的名字。
“你上去隨便挑吧。”靈玉果然同意了。
“艾倫,還有兩個半小時,必須提前半小時離開。”我提醒他。
他衝我點點頭,堅定的眼神令我放心。他一直在成長,雖然猶豫,有時候很脆弱,但腳步未停,直直向前。我希望很快他能獨當一面。
“讓你撿到寶了。”靈玉看我的時候,就變得嚴厲,“打算怎麼做?”
“我想他應該能坐上總設計師的位置。”對別人不能說的事,對她不敢隱瞞。艾倫以後的路,需要她鼎力相助。
“初出茅廬的小子,光有天分可沒用。”她一語中的。
“所以才需要您的人脈和支持。”在歐陽家眼裡,她屬於不折不扣的失敗者,已經黯然離開商界。卻不知,這些年,她以清風的名號,控制了這座城市大半的傳媒和出版機構。她的集團在名義上屬於鳳姓產業,在實質上自己擁有絕對權力。
“小丫頭,你想吃白食?”她不屑一顧。
“怎麼會?”我說,“精心準備的禮物,您心中的久願,已經開始倒數計時。”
“憑你?”她呵呵笑。
“不是還有您嗎?”我跟着她笑,瞥見陷入苦戰的鳴秀,“鳴秀姐輸了,要不我跟您下一盤?”
她玉手一揮,鳴秀讓出了位置。我和她在棋盤上一爭高下。
“這幾套衣服用完要還給我,還打算穿的。”她下到一半,突然說。
“都染了色。”我奇怪,“你不是隻穿白的嗎?”
“作爲晚輩,你管得太多。”她都擡出身份壓我了。
一小時五十分,艾倫下樓,我拉着他衝出房子,直奔大路叫車。時間一滴一秒不容浪費。
“鳴秀。”鳳靈玉看着棋盤,她輸了,不多,三目半。
“是,玉姨。”鳴秀放下一壺新茶,爲她斟上。
“那孩子,真能實現我的心願?”她等待了多年,還沒有把握。
“因爲您心軟,她沒有。”鳴秀爲自己斟了一杯。
“我很期待,鳳家到了那孩子手上,會成什麼樣子
“她似乎還沒有認真起來。”鳴秀說。
“是啊,從小我看不透的孩子,現在更讀不懂。明明看着很簡單,完全搭不到事情的中心點,最後她卻總能一擊即中。就像這局棋,旁人看着我佔優勢,直到最後才落敗。其實是她主導,我的每一步都在她預料之中。一老一少,她們竟出奇得相似。”她眼前閃過兩人的影像。
“看不透,我們就慢慢看。”鳴秀接過話。
她不語,再品一口茶,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