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視野中漸近的白色建築。我看了整整十六年,卻從沒像今天,只是遠遠望見,情緒就有這麼大的起伏。那種因爲孤兒出身而在心裡時不時作祟的患得患失,正慢慢褪去。
事先打了電話,大管家在門口等。
“二小姐,老夫人在夫人的花房。”她還爲我引路。
“您也知情吧。”激動的眼神是瞞不了人的。
“是,我是靈韻的陪伴。”一直守到靈韻離開人世前的最後一刻。“你和你母親很像。”不拘的個性,善良勇敢,能言善辯。還有那雙眼睛,讓人無法忽略的智慧。
“她若是還活着,一定會以你爲傲。”這麼多年,提起靈韻,她還是忍不住眼淚。
“媽媽說,她是微笑着睡過去的。至少她得到過,幸福過,您就別太傷心了。”我不想把現在的媽媽改叫大姨。
大管家擦乾眼淚,笑了笑,“是啊,她說人生無悔。”
人生無悔!好不瀟灑,卻揣着情深似海。夜無雲。我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男子?能讓天使爲他折翅斷魂!
看見傑在花房門口,正和鳳衛們聊天。
“雪又在裡面?”一個大男人,這麼喜歡花兒啊!
“莫紅鶯也在。”他才說完,裡面爆出笑聲。
大管家把我送到就回主宅去了。我推開門,看到五個人圍坐在一起,喝茶品蛋糕。
如此溫暖的午後。
“奶奶,媽媽,姆媽。”和長輩們打過招呼。
“紅鶯,就聽見你笑聲。”我側過頭看去,她和雪座位相鄰。
“羨慕?嫉妒?”當着我家人的面,也不給好臉,她跋扈,“正和長輩們說,當初你怎麼整走那一批中最討人厭的——”
“小氣千金。”我纔不怕她說是非,八百年前的事了。
“你還記得?”她眨眨眼。
我聳聳眉毛,一副怎麼着的模樣。
“你們倆怪腔怪調的,真是一對寶貝。”媽媽笑眯着眼。
“當初就該把紅鶯也領了。”奶奶甦醒後,似乎看開很多。以前,她不會和小輩們樂呵成這樣。
“就是就是。”紅鶯也不介意陳年舊事。
“那就又多一個讓你們頭疼的丫頭了。”我自然要落井下石。
紅鶯一記殺人目光飛過來,我手若無其事揮了揮,擋開。
“對了,有個好消息。”媽媽說。
“哦?”四面楚歌之中的好消息,讓我豎起耳朵。
“阿月認我做乾媽了。”媽媽開心宣佈,“就等你過來,斟茶認禮。”
雪靜靜看着我,桃花的面龐上一片冰清。但我感覺他在等我認同。
“那還不趕緊?免得這麼優秀的乾兒子跑了,就沒下一家。”起鬨,我也拿手。
接着就是最簡單的認乾親儀式。雪給奶奶和媽媽,還有姆媽都敬了茶,乾兒子,幹孫子的身份就定了。
“要通知親戚朋友吧?”我說。
“不用,家裡的人知道就行了。”雪不想把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要的。正好和過去有個了斷,也需要新身份。我會讓人去辦。”奶奶發話,雪也不能說不好。
“你們倆誰大?”紅鶯問得好。
“我。”
“我。”
兩人爭着比大,惹旁觀的四個人笑。
“阿月,你多大?”媽媽打算當裁判。
“二十六。”居然和我同齡。
“阿鴻也二十六歲。”媽媽又問,“生日呢?”
“一月三號。”他看看我。
“一月份了不起哦。我是一月一號生日,還是比你大。”我無理刁蠻。
“阿鴻,你的生日是三月第一天。”媽媽無情得拆穿我。
我成了癟氣球,也不過數秒鐘,諂媚伸手,“哥哥,紅包。”難得這麼耍寶,逗笑奶奶和媽媽。樣子雖不好看,也算某種形式的綵衣娛親吧。
歡鬧一陣,大概猜到我和長輩們有事要談。紅鶯和雪出去了。
“平靜了?”奶奶關心我。
“好多了。”完全平靜不太可能。
“孩子,都已經過去了。夜無雲雖然是你父親,但對你沒有養育,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去找他,哪怕是爲了你母親的事。”奶奶最瞭解我。
“奶奶!”我不甘心。
“夜家不是尋常豪門貴族。不知情的人以爲它還是全黑背景,我卻知道從二十多年前,他們就開始向正道走,如今介於灰色地帶。法律不能完全制約,也不是殺人放火的極黑極惡。這個時期多災,裡面各派複雜混亂,也不知道夜無雲壓不壓得住?你母親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我說,“是母親讓夜家開始走上正道。”時間上吻合。
“她也爲此付出了生命。”奶奶同意我,“而夜無雲卻沒有保護她。”
“沒人知道真相,所以奶奶,讓我去查。”我並不是幫夜無雲說話,也並不是要認他這個失職的父親。
“你是鳳家女這代的唯一血脈。”奶奶的手杖重重點地,“我們不能冒這個險。”那個害死靈韻的兇手,一定藏在夜家。
“這也是公會的意思。”姆媽說。
我呆住。公會的意思?
“出來了嗎?”媽媽問。
“剛到我手上。”姆媽的氣質變了,和奶奶一樣有領袖之風。
“念給小丫頭聽聽。”奶奶說。
“等等,公會通告不應該有律師在場嗎?”我質疑。
“靈心就是七大律師之首。”姆媽說,“而我是公會主席。”
我覺得我還真是鳳家人。這家子,老的,中的,小的都有秘密,誰也別想超過誰。一直呆在家裡養身的媽媽,居然是七人律師團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團長。照顧奶奶很多很多年的姆媽,是公會主席。
“姆媽,您是剛當上的吧?公會成員每三年選一次,最多兩任。”我發揮勤學好問精神。
“主席可以連任四屆。加上之前成員兩屆,可以在公會裡服務十八年。今年是我的第十年。”姆媽解釋。
“那公會成員是哪些人?”我想走走捷徑。
“等你當上家主,自然知道。”奶奶說。
我高度懷疑這個公會的公正性。不是怕對我不公正,而是對我會太偏心。
“奶奶,不管我是不是您的親孫女,我都會當家主,對不對?”問一下不傷自尊。
“如果孤清通過正當途徑,公會和我都會通過測試評分選出家主,但她沒有。而且這些天她在公司的表現也不盡人意。”奶奶看血緣,更看能力。
“所以您打算幫我作弊?”不是我什麼都行,而是被人捧紅的。
“什麼作弊!這是佈置給你的任務。不合格的話,就會測試孤影。”奶奶總被我氣到。
“孤清呢?”還不太公平。測試不是同時進行,而是一個個挨着來。後面的人就算做得再好,只要前面的人達標,就沒用了。不是作弊,是什麼?
“阿鴻,你以爲鳳家公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媽媽站了起來,目光睿智,沒有任何軟弱,“不是公正,卻是爲了保護鳳家的利益而存在。這個鳳家不包括四姓五姓,只有鳳姓。孤清聯合四大董事罷你的職,逼奶奶退出家主的位置。爲了她自己,承諾給四大董事5的股權,損害了鳳家利益。這樣的人,公會不能選作家主。她在不告而取的同時,已經失去候選資格。家主也不是那麼容易選出來的。早在你們進入鳳家第一天,就進入觀察期。孤愛很優秀。在結婚前,公會問過她的意思,她自動放棄了候選資格。孤影自認還小,說要歷練。現在的形勢很緊迫,所以你就成了最合適的人選。即使這樣,要做家主。你一定得經過最後的考驗。”
原來如此,還是我資歷太淺,傻傻以爲公會像法庭一樣。其實,是鳳家人爲保護家族設的一道屏障。
“也不問我願不願意?”我有點牢騷。
“聽完後,你還可以選擇。”媽媽律師盡責。
“唸吧。”有得選就好。
透過玻璃,看着外面凋零的景色,不知不覺,冬天來了。今年會不會格外冷,我不擔心,我卻擔心這隻垂垂老已的鳳凰能不能熬過最艱難的季節。
從花房裡出來,我滿腦都是公會佈置的任務。他們給了我三天時間,可以考慮是否接受。一陣叱呵從梨林深處傳來,令我轉過方向。走了不一會兒,離樹屋不遠的林間空地上,兩人打成雙影,一人抱臂旁觀。
“真打假打?”我問旁觀者雪。
“你看呢?”雪清冽如初。毫不費力穿過枯枝的初日冬陽全力烘烤,也難得半分熱力。
我細細觀戰。
紅鶯正飛身而起,借腿力直打,身形猶如子燕,眨眼腳尖已抵傑的心窩。面對險招,傑分寸不讓,同樣出腿,一個漂亮大圓弧,霹靂壓向紅鶯。紅鶯雙臂去擋,傑的力量剛猛,竟無視她的防禦,動作一氣呵成,將她劈向地面。紅鶯雙腿一字開,生生撞地。傑也因她一腳之力,後退兩步,膝蓋觸地,成半跪姿勢。
一招勝負未分,兩人起身如閃電,又開打。招招使對方的軟肋要害,又狠又辣。如果不是力道收斂,一方倒地,另一方沒有追擊。我會以爲兩人生死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