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廟也即是孔廟,高密孔廟所在,正在城北偏街東南。
廟前無街,只有通衢大路貫通南北,加上距離城郭較遠,周圍也無民居,倒也是一個地域寬闊適合人員聚集的好地方。
由於此時還是隋末時期,山東各地的文教事當然不如明清時期興盛,所以這個時代的高密文廟規模也是不大,也就前後兩座規模不大的明堂,外加四舍廂房。
須得知道,這隋末時代科舉也纔剛剛方興未艾,各地對孔子和儒教的推崇還沒有明清那麼狂熱,也就只有孔子老家的山東地區纔有此規模的孔廟,且各地建置孔廟之事,也是始於北魏孝文帝,直到唐太宗以後纔出現各地鄉縣皆建殿設廟的情況。
而此時的高密孔廟,前堂名曰先師殿,後堂爲崇聖祠,然後四舍廂房則分別撥給工作人員作爲安居和進學之所,佔地大小不過數畝規模。
只是,這日一早也不知道誰人組織,便見得至少上千身穿青衫、儒袍的文士書生竟是不約而同地從各處用來,帶着筆墨紙硯還有祭祀諸物前來廟祀。
因爲從傳統來說,文廟也屬於公廟,需要承擔地方社火的組織和一些文事方面的活動安排,所以是直接受地方教諭領導,所謂廟祝(工作人員)也是屬於官府六房文吏的編制。
而今日既不是年節,也沒提前通知有安排什麼活動,所以對這突然出現的人員集聚,文廟的工作人員當然知道肯定事出有因,也就急忙派人去了高密縣衙通傳,而高密如今的民政系統是天鳳軍直屬,雖然此時也才以最快的時間通傳到了黃小剛這裡。
一聽有大量文士儒生聚集文廟,黃小剛先是一愣,對左右問道:“莫非今日是什麼節氣?”
左右皆是負責版印的工匠,按道理說也都是曉文識字的文化人,可卻沒人接茬表示今天的確是可以搞祭祀的節日,於是黃小剛就有些納悶了,忙也丟下手中的試卷走出門來,向一旁正在支應匠人做事的皇家書局管事王迎秋問道:“本地文士可是常有祭祀文廟之事?”
王迎秋本就是高密本地人士,且是個在本地打理半輩子雜貨鋪的老掌櫃,對地方之事倒是很熟悉,聞言便也搖頭道:“我鄉文教雖說興旺,但文事並不繁多,想來今日卻非祭祀吉日。”
聽得王迎秋如此說道,黃小剛便也隨口低聲咕噥了一句道:“怪了,難到這個時代就有人開始玩哭廟了?”
黃小剛口中提到的“哭廟”,具體來說是一種在明清時期,尤其是明朝差不多被人玩壞的一種組織實施“大規模羣體性聚集事件”的經典由頭,明朝因爲經濟發達,人文薈萃,來自殷實之家、中產階級的讀書人漸漸成爲當時的一股重要社會監察力量,當官府有不法之事不當之舉,士子們每每聚集文廟,作《卷堂文》,向祖師爺孔聖人哭訴後,更召集民衆向上級官府申告。
而其中最有名的,也是導致黃小剛能知曉和記住“哭廟”這兩個字和其中含義的總要事件,也就是清初著名的“金聖嘆哭廟案”。
所謂的“金聖嘆哭廟案”也即是一件發生在清朝順治末年的重大政治事件,當時也即是順治十六年事,蘇州一代發生災荒收成大減,本來富庶的江南水鄉變成了饑民遍地的災區。清政府本應減免糧賦,救濟災民,可是江蘇巡撫朱國治和新任吳縣縣令任維初不顧百姓的生計困難,照常催逼糧稅。
且更爲可惡的是,縣令任維初竟監守自盜,私吞公糧,中飽私囊,數額高達三千多石,其虧空部分卻要災民悉數補償。百姓對任維初恨之入骨,蘇州本地文人倪用賓、金聖嘆等諸多生員更是怒火中燒,決心把這些貪官污吏趕走。
到了順治十八年二月初一,順治皇帝駕崩,哀詔傳到蘇州,巡撫以下官員各在府堂設立奠幕,並按規定哭靈三日。倪用賓、金聖嘆等人認爲,正好借哭靈之機控告任維初等人的貪污殘暴,惹起衆怒,達到驅逐貪官的目的。
於是到了二月初四這天,諸生員近百餘人來到當地孔廟鳴鐘擊鼓,又一起來到府堂哭告。
一時之間,跟隨者達到上千人,號呼奔走,羣情激昂,震動了整個蘇州城,釀成了一場大規模的抗議示威活動。當地撫臣見此情景大驚,不但不體恤民意,相反卻立即派兵捉拿,示威羣衆經不住刀砍馬踏,譁然而散,金聖嘆等十一人被當場捉拿,下入獄中。
而比起老朱家的人來,野豬皮的後裔們可不是好糊弄的,對此這等足夠動搖統治基礎的重大事件,清廷做出的決定自然是採取嚴厲的鎮壓手段,懲一儆百,不久此案以諭旨定罪:金聖嘆等八人斬決,家產籍沒,妻子充軍,其餘十人也處以死刑,連同其他案中人犯共一百二十一人,皆斬於南京的三山街。
而金聖嘆這個明末清初文壇的怪才牛人最後也坦然引頸就戮,死後葬在蘇州城外五峰山下。
而黃小剛之所以對這個哭廟案知道得如此詳細,也正是因爲對金聖嘆這個人感到好奇,也才點開了一部講述清初三大案(通海案、哭廟案、奏銷案)的文教片。
(PS:金聖嘆之所以出名,還因爲他曾經點評過一本叫做《推背圖》讖文奇書,據說他被殺其實也是與此書有直接關係。)
所以黃小剛聽到說這隋末的文人們,居然也不約而同的集體跑去文廟搞事情的節奏,也就自然而然的把這事和哭廟案給聯繫了起來。
說實話,如果單從這類事件本身的性質來說,民間的文人書生本着維護公益、檢舉不法、監督公權、檢察社會的目的搞搞“哭廟”,通過這種方式來向統治階級反應社情民意,它本身“應該”被認定爲是一件正能量的事情。
因此在明朝統治時期,一旦發生“哭廟”事件,所申告的事項往往能直達中央最高統治者,從而令地方官府不敢小視並且謹慎對待,可是金聖嘆一案卻是撞了南牆,結果野豬皮的子孫們可不是好說話的,直接冠上一個“惡性大規模羣體性聚集事件”的由頭,把鬧事的統統抓了殺頭完事。
而如今,雖然黃小剛也不確定這些隋末的文人是不是突然靈光一閃,無師自通的突然就會了“哭廟”這個技能,可是他顯然要迅速做出選擇,看是選擇放任不管任其發展,還是選擇血腥鎮壓,殺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