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薰柳,花和日麗,一派江南好時光。
揚州杏花樓內,一處普通院落地下,靜室。
公孫青盤子而坐,雙手結子午訣,雙目垂簾,似闔未闔,眼前留有一線光明,正默默搬運內力,衝擊先天之門。
人身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之說。
十二正經好比江海,流經全身,奇經八脈好比湖泊水庫,儲蓄水流,調節水位。
大凡健康之人,這主要經脈都是貫通的,通則健康無病,不通則得病。
修煉內功時所謂衝關,所謂打通經脈,並不是因爲經脈不通而去貫通它。
所謂打通經脈,其實是一種轉化內力的過程,將人身多餘之精氣收集,搬運,轉化成內息。
這個過程,內息會逐漸擴充經脈,使之穩定。
內力運轉的過程,也是修煉的過程,經過成千上百次搬運周天後,內息就會逐漸變得如指臂使,這就是煉化。
後天境界,無非是個水磨功夫,內息從凡夫的微不可查逐漸鍛鍊到能出體外放,再漸漸繼續,純化,直到人身之巔峰。
這個過程,天賦普通,用功勤奮的普通人,得了靠譜的內功法門,花上三十年,功力有希望積蓄到後天境的極致。
人身存在極限,內力並不能真正地無止境地積累下去。
三十年功力,差不多就是後天境武者的上限。
就算再怎麼不甘心也好,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就是人這種生物,確實存在極限。
三十年,只需要勤奮修煉三十年的內力,就已經到頭了,水瓶無法容納超出體積的沙子。
於是,前輩們嘗試着尋找變強的方法,接着,就有了先天,這個境界。
既然身體不能容納內力,那就嘗試着接納天地之間的靈氣好了。
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死掉了多少人之後,終於摸索到了成功的方法,那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一點隱**竅,勾連着人與天地之間的聯繫。
人身經脈,自成內在小天地,而外界則是大天地。
打破這個聯繫,就會導致外天地的磅礴、雜亂的靈氣,倒灌內天地。
“衝關不難!”
“在此之前,你需要記住,人身穴竅,本身就與外天地互有往來,自成一套完整而和諧的平衡。”
“要想打破人身極限,就要打破這些聯繫,再形成更強健、更完善的新的循環,從而實現人身的進化,這就是先天與後天的區別。”
“衝關本身其實不那,只需積累足夠,就能輕易打破人身穴竅與外界靈氣交換渠道的對流,難點在於固有平衡被打破而新的的平衡尚未建立起來之間的空檔期········外界海量靈氣倒灌,必然對脆弱的人身臟腑、經脈造成巨大的負荷,這也是很多人衝關失敗當場暴斃的最大原因!”
“將人身視爲水窪,而外界視爲江海,元氣視爲江水,突破先天就是打破堤壩,引得海水倒灌,必須要在海水填滿水窪之前將堤壩築成,否則就是一場災難!”
“這一步的關鍵,在於衝關時恰到好處地打破固有的平衡,使得靈氣倒灌,但是又不至於破壞得太過,用力過猛,導致新的平衡遲遲難以建立,這就是你需要做的事情。”
“用力太淺,又容易導致倒灌的元氣太少,不足以支持內力蛻變,最後變成不上不下的地步,縱然勉強蛻變出了真氣,也因爲品質太差,對後來進一步修行造成影響。”
“這一步的難點,就是在於把握這一個度,每個人的這個度都是不太一樣的,具體的只能自己把握。”
“大派門人,修習的多是千錘百煉的功法,不談多麼優秀,至少沒有什麼錯漏,修行到這一步內力本身已經錘鍊得極其純粹,所以蛻變起來也相對容易,在這時候他們只需要輕輕地衝關就好,但是旁門左派中人,沒有上乘法門,修煉的內功法門也是錯落百出,內力駁雜而不純,在這一步就顯得非常艱難,必須要更多的外界元氣才能完成蛻變的步驟,這就兇險極大了!”
“好在,你的內力是在我照看下一點點修煉的,已經很接近蛻變的極限,只需要臨門一腳,到時候你稍稍用內力震盪穴竅,感受到差不多一倍於內力的天地元氣涌入周身,就已經足夠了········若是你覺得自己尚能承受,也可以多吸納一些,畢但是一旦有細微的經脈飽脹乃至於刺痛之感,就要立刻中止!”
“由後天轉先天,是難得的一次功力暴漲的機會,很多人貪求這種功力千百倍增長的速度,強行容納太多渾濁的元氣,最後蛻變的真氣品質極差,不得不花費十幾年、甚至於二十幾年尋找淨化真氣的辦法,這些都是前車之鑑!我偷入大內看見過很多類似的記載!你以後也要把這些禁忌寫入筆記,傳給你的門人!”
“真氣的本質是什麼?”
少女昂起頭來,疑惑地問道。
林正陽點點頭,飄在空中,回道:
“問得好!”
“以我的觀點來看,所謂真氣的本質,就是相對純淨的內力,在煉化了海量外界元氣之後,形成的一種半元氣半物質的非實體,具備種種性質,能隨意變化,在氣、光、熱、冷、寒、毒、霜、雪、風等等之間轉化的超凡力量,顧名思義,真氣,接近於真正創造萬物的炁,當然距離那個地步還差得很遠就是了··········”
“真氣並非純淨的某一種元氣,它是由武者本人的精氣神,糅合駁雜的天地元氣而形成的,依照一定的秩序、比例形成的,其具備一定的靈性智能,甚至於可以寄宿一定的記憶乃至於情感,真氣本人因此而具有相當高的個人性,幾乎不能僞造,任何人的真氣絕對是完全不相同的!”
“儘管真氣是相當複雜的,而且極端個人化,不能輕易辨別其高下,但是大略上也是有品相之說的。”
“因爲武者本人的性格情感、修煉的內力法門,還有個人身體的因素,等等,最終形成的真氣,確實是有所差別。”
“具體的劃分標準,還是看靈性,越是靈性充沛,越是能隨意駕馭,這真氣的品相就越高,武者本人能夠發揮的餘地越大,當然,這劃分標準,僅僅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別人是怎麼劃分真氣品相的?”
林正陽笑了笑,不屑道:
“他們啊······有的看真氣能不能顯出異象,然後給各種異象劃分出了等階,差不多有上百多種,前後十七八階;有的是看初入先天的武者真氣的力量,用特殊的石材判斷真氣品質;有的乾脆用目測的圖譜,統一修煉一種功法,最後把所有不同的真氣錄入圖譜,後人修成之後直接對照圖譜判斷,若是遇到新的,就重新記載········總體而言,都不是太靠譜,畢竟真氣這玩意兒,其實是一個人修行證悟以及道路的側面寫照,判斷真氣品階就好比判斷一個人未來的前途高低,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能有三成準確度,就算難得了!”
“真氣的品相,與後續的影響不算太大,哪怕是上佳的品相與一般的品相,相差也不到一倍,除非當真是品相極差,那樣就需要特殊的方法彌補了。”
“接下來,我要爲你講解火候,也就是這個度的測量方式,到底怎麼把握自己的極限,其實也有些小訣竅,你可以從自身的經脈、內力本身轉化速度,這個在內視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我在楊業的書房翻到過一本筆記介紹過一種計算方法,很實用·········”
接着,林正陽講解了如何計算自身極限的方法,大約說了五分鐘。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記住了的話,就快點開始吧·······”
再不開始,就要有惡客上門了·······
···········
杏花樓,一樓。
白袍公子哥兒,已經換上了一身青衫,跟着身披大紅色袈裟的胖大和尚大搖大擺地入座。
“小二,來一桌素菜,清屏府的果酒,還有你們店裡招牌的三色果子,都給我上來。”
這公子哥兒貌似對這個地方很熟悉的樣子,入席之後連菜單也不看,就點了招牌點心。
等小兒下去之後,他對着胖大和尚笑着道:
“大師,這就是那賤人管着的杏花樓,一年前這裡剛剛動土,把附近整個街道還有臨街的大片民居都給圈佔了,這才起了這杏花樓,別看只有這裡掛着牌子,其實這一條街都是。”
那胖大和尚,正用着一雙象牙筷子,夾着桌上的炒花生米,吃得津津有味。
聽到他這話,大和尚漫不經心嚥下花生米,隨口問道:
“她一個人怎麼撐起起這麼大的生意?哪來的本錢?這可是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揚州,寸土寸金,她纔多大,就能買得起這麼大地皮?”
“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跟我說清楚?還是你故意隱瞞了?想讓佛爺給你當替死鬼不成?”
“額,這,這·······”
公子哥兒臉上的笑容僵硬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也提了上來。
別看這胖大和尚方纔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他可不敢敷衍。
別說他的內力最近纔剛剛重拾起來,就算是他再練十年也不太可能趕得上這個傢伙。
這傢伙雖然人品敗壞,但是在武道上確實是個天才,短短不到四十歲就踏入了先天,一巴掌拍死十個他是沒問題的。
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衝着自己發作,無非是拿人手軟,自己拿錢暫時餵飽了他。
要是一個應對不妙,當場翻臉,殺人還是不至於,但是肯定難免作弄自己,到時候非得吃一番苦頭,丟盡顏面不可。
聯想到眼前這傢伙,以前曾經把某家知府的公子掛在西城門暴曬三個時辰的事蹟,他就更緊張了。
“哼哼,你在好好想想,佛爺我也不急,這頓飯吃完之前,佛爺可以慢慢聽你解釋。”
胖和尚笑眯眯的,似乎完全沒有發怒的樣子。
“我········”
“其實,那賤人,是門派弟子··········”
組織了下語言,周防幽略去了關於十三司的事情。
關於劍谷與十三司乃至於當今大隋天子的關係,這一點上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暴露給外人知道的。
他與公孫青都是十三司直轄,今天來尋仇完全可以理解,哪怕事後受到懲罰,也只是私人恩怨。
但是,要是今日泄露了十三司的機密,就算是他當在十三司裡任職的父親也保不了他,這一點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你當初找上佛爺的時候,可沒說這小姑娘是門派弟子啊?”
胖和尚眼睛擠出一條縫來,臉上掛着冷笑,眼睛裡散發着毒蛇般的精光,看得周防幽渾身一哆嗦。
“那是因爲·······”
“那是因爲你害怕佛爺不來,所以故意不說的吧?”
冷笑着,胖大和尚一把上前攥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貼近了瞪着他。
距離不大一尺,周防幽都能感受到胖和尚的鼻息,被那雙三角眼冷冷地瞪視着,他就像是被一條史前巨蟒絲絲地凝視着一樣,完全失去了對於身體的控制力。
無形的氣勢,化作實質,籠罩着整個附近。
在場吃飯的氛圍,頓時消散一空,所有人都感覺心頭上沉甸甸的,好似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哼,這次就放過你!”
對視了不知道多久,好似過了很長時間,又好似只過了一會兒。
周防幽被扔回了坐席上,大腦一片空白,癱軟着四肢,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找回了理智。
“佛爺能逍遙自在這麼久,就是不招惹門派弟子,不招惹僧道,不招惹門閥世家,你這小鬼居然敢跟佛爺耍心眼兒,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佛爺早掐吧掐吧弄死你了!”
“你當佛爺不知道,你跟那小姑娘,都是一個來頭!不過是一年前尋釁滋事,調戲人家小姑娘,偏偏自家本事不濟,被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給打翻在地,然後灌了整整一大包合歡散?最後慾火焚身,內力暴動,經脈受創,一夜之間廢了內功········你是採花人這行的恥辱!”
“你·····你都知道啦?”
周防幽還沒有徹底醒轉過來,就聽到了這麼勁爆的反轉消息。
這胖和尚不是個好色如命的傢伙嗎?
不是說除了武功之外啥都不行的嘛?
爲什麼有這麼好的腦子?
頓時,他抑鬱了。
原本自以爲被他玩弄鼓掌之間的傢伙,在臨門一腳突然反轉,告訴他,“其實我是逗你玩的”,這種事情,簡直是難以想象的打擊。
“枉我自詡智謀過人,結果連個採花賊都不如·········”
兩行恥辱的淚水,順着臉龐流淌而下。
“嘿嘿,你小子這點心計,也敢混江湖?也不怕被人把骨頭都吞了!”
胖大和尚叫住了瑟瑟發抖的小二,就着一盤素材吃得滿口流油。
“佛爺我自打入了佛門,領悟了“好色就是空,空就是好色”的道理,修身養性,已經很久不殺人了,要是放在佛爺沒有入佛門那會兒的戾氣,你小子這麼耍我,早把你半道上給沉河了!那千里的河道,哪一段沒有枉死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