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妤剛在客棧安頓妥當,已經盯了何義臣兩日的錦書便回來了。
“按照姑娘給的住址,我盯了兩日。聽說何義臣是兩年前因父親病重從京都回來的,沒過兩個月何義臣父親離世,何家便只剩何義臣一人。他爲父親辦過葬禮之後,人就廢了,成日作詩大罵朝中官員,緬懷輔國公主,幾乎每日都出門吃酒……有時候醉倒在街頭,都是鄰里幫忙把人送回去的。”
元扶妤將浸在熱水中的手拿出,接過錦書遞來的帕子垂眸擦手:“你跟了兩日,除了你之外有人盯着何義臣嗎?”
“沒有。”錦書道。
這兩年來,何義臣過的都是做詩辱罵朝廷官員,吃酒醉倒,起來繼續作詩辱罵朝廷官員的日子,即便之前有人盯着何義臣,日子久了便會覺得沒必要。
元扶妤將帕子丟進銅盆之中,拿過狐裘大氅披上道:“去見見何義臣。”
·
隆冬臘月,天黑得極快。
剛到酉時,街上已沒了行人。
下邽也只有主街酒樓、茶社和樂館、青樓燈火通明。
喝的醉醺醺的何義臣手中拎着兩個沽酒的酒壺,嘴裡哼着剛在酒館內聽的小曲兒,歪歪斜斜從酒館出來。
下邽前幾日剛下了一場雪,主街上清到青石板道兩側的雪,還堆着未化,何義臣冒失踩了上去,狼狽滑倒,起身前還不忘將酒壺摸索找到。
他拎着酒壺步履蹣跚轉進了偏巷往家走,還未到家門口,被地上凍實的雪滑倒撞在樹上,竟翻了個身抱着酒壺睡了過去。
屋瓦和樹上的積的雪還未化,枯樹枝子下綴着的冰溜子,因何義臣這一撞斷裂。
錦書眼疾手快,抓住何義臣的腳踝把人往回一拽,剛何義臣躺過的地方冰溜直愣愣插在那裡。
元扶妤攏了攏狐裘,垂眸看着腳下睡得如同死人的何義臣,道:“把他綁了。”
醉死在街頭的何義臣,是被自家院子裡水甕中帶着冰碴的刺骨冷水嗆醒的。
他竭力掙扎,可雙手反綁在身後,按着他腦袋的手壓得他擡頭不得,冷水從四面八方鑽入他的口鼻,背後雙手始終無法從結釦中掙脫,越掙扎越緊。
就在他要窒息之時,壓在他頭頂的力道消失,將他腦袋拽出水甕。
何義臣喘息激烈急促,模糊的視線看向那個將他上半身提起的之人。
劇烈的咳嗽中他視線聚焦,看到了逆光而立垂眸睥睨他的元扶妤。
“我羞你……”
髒話還未出口,何義臣又被按回了水甕中,鋒利的冰片劃傷了他的眼角,咒罵全被冰冷的水灌回腹中。
再次被拎着腦袋從水中提起。
清泠泠的平靜嗓音自何義臣頭頂響起:“清醒了嗎?”
再次對上元扶妤俯視他的雙眼。
她眼底的平靜無瀾,無端端讓何義臣心裡涌出熟悉的壓迫感。
“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
錦書守在院門外,跟隨元扶妤而來的六個護衛守在兩頭巷口,無人能靠近何義臣的院子。
元扶妤便沒有藏着掖着,開口道:“長公主心腹,查殿下死因。”
何義臣登時愣住,滿目不可置信。
長公主身邊心腹心有二,一爲裴渡主管暗衛,二爲何義臣主管情報,從未聽說過還有一人。
況且眼前姑娘年歲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她怎敢自稱長公主心腹?
元扶妤鬆開何義臣的頭髮,用帕子從容不迫擦乾手上的水,才從袖口抽出一封信展開,單手舉至何義臣眼前。
字跡入目,何義臣整個人如被重錘敲中腦袋,酒醒了個透徹,立刻膝行上前湊近信紙,一字一句看完,他眼眶溼紅,仰頭看向立在面前之人。
距長公主薨逝已過三年半。
長公主於朝中勢力,要麼歸於謝淮州門下,要麼被清洗、邊緣化。
何義臣作爲長公主麾下主管校事府的親信,在長公主死後一年的時間裡被打壓排擠,遭遇下屬背叛。
他心灰意冷離開權力中心歸鄉,這兩年來過得渾渾噩噩,成日醉生夢死。
“你既然是殿下如此信重之人,殿下枉死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渾身是水的何義臣不知是冷,還是激動,嘴脣都在發抖。
“三年半之久……京都、朝堂天翻地覆,那個時候你在哪兒?殿下剛死之時,你若帶着殿下的親筆信出現,我可以雙手把校事府交給你,也不至於讓長公主一手創立的校事府分崩離析,成一盤散沙,盡被裴渡收入囊中!”
元扶妤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長公主死那晚,你也去過京郊莊子,發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義臣沒想到眼前人連這個都查到了,便沒有隱瞞:“當夜,我是去告狀的,駙馬謝淮州在御史大夫牽頭……請長公主還政,由閒王攝政的摺子上署名,背叛殿下!我送了摺子後就走了,直到第二日才知,莊子上的人除了謝淮州和裴渡之外,其餘的人死得一個不剩,那麼多高手竟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報信。”
再然後就是朝中的清洗和殺戮,在長公主死後短短兩月,局勢天翻地覆。
元扶妤還記得,當日她於屋內看到門外火光,呼喚裴渡,卻不見他人。
可偏偏作爲她的親信,裴渡活了下來。
“謝淮州和裴渡是怎麼活下來的,查了嗎?”
“沒法查,知情的人都死絕了。”何義臣就是因爲非查這件事,所以才被奪權降職,“但裴渡說,殿下死前,命他救出中了一劍的謝淮州,且將朝局一同託付給了謝淮州!可我不信!”
不僅何義臣不信,朝中跟隨元扶妤打天下的心腹武將也有不信的。
而不信之人的結果,要麼死,要麼被奪權罷官。
元扶妤袖中手摩挲着,能因爲她之死得益最大者,便最有可能是殺她之人。
所以,在她得到消息長公主駙馬謝淮州任吏部尚書兼天子師時,便知道她的死和謝淮州脫不開關係。
可裴渡……
着實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死前可從未給裴渡下過這樣的命令。
若說裴渡與謝淮州苟合要了她的命,似是都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