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十二
第二天,醒來時我躺在牀上,天已經大亮,這麼多年了,母親仍然喜歡在我醒來時候坐在我牀邊。安靜的看着我——她的小寶貝。
“起牀了,大年初一可不以賴牀的。”母親把我拉起了牀。
“昨晚我什麼時候睡的?”我問
“新年鐘聲時候,我上來叫你,你已經趴着窗臺睡着了,手裡拽着個手機。”
我急忙拿起牀邊的手機,一條新短信,看看時間,剛好零時發的:“我們又靠近了自己一年,新年快樂。”他發的,後半句我懂,前半句不懂。
打過去,還是關機。想破口大罵,母親在,忍了。
母親看着我,擔心的問:“怎麼了?”
“低血糖。”我笑了笑,回答。
初一開始走親訪友,我被父母拽着滿街跑。今年的父親算是揚眉吐氣了,見到親戚腰板都硬了不少,僅僅一年時間,點頭哈腰的人由父親變成了伯父,這個世界變化的真的太快。
親戚給我的紅包厚實了不少,我看也沒看丟給了母親,錢對我毫無意義。我只盼着寒假早些結束。北京天氣對他的身體影響,但原諒我的姿勢,我仍然忍不住希望他能夠陪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他對我承諾的每一件事情都會做到,所以他一定會出現在我身邊,陪我去北京。
大年初三,終於不用再走親訪友,我躺在牀上,看着手機。家裡的門鈴響了,母親的腳步聲。這都與我無關。
幾分鐘後,母親就衝進了我的房間。
“怎麼了?”我問母親。
“海濤來了!”她一臉的激動。
“張海濤,李海濤,吳海濤都行,別告訴我是王海濤!”我心裡想,時間證明,我今年過年沒守歲,犯太歲。
“王總的兒子海濤啊,小時候跟你一起玩過的。”母親激動。
我就知道!
“快點,跟媽出去。”母親從牀上把我拉了起來:“你這穿的叫啥,趕緊換件。”
“換什麼換!”我說:“大過年,那隻土鱉跑我家做什麼,不見。”
“王總的兒子!”母親說:“你當以前老家隔壁的陳皮匠的兒子啊,他可是……”
“龜啊!”我撇了撇嘴:“土鱉!”
最終我敵不過母親,被她拽出了房間。
海濤正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滿了他帶過來的禮品,難怪母親笑的跟花一樣的燦爛。
“親愛的~”他一見到我就站了起來向我走來。
我原地一愣,冷的哆嗦。他的聲音像是一種幻聽,又覺得彷彿是在叫別人。所以忍不住想左右看看。
他走了過來,輕車熟路的把我抱在懷裡,得意的看着一旁已經目瞪口呆的母親。
“伯母,曉小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希望您能夠接受我這個兒子。”他說。
“兒子!”我大聲的說:“孫子還有考慮的份!”
我話音剛落,就聽見母親用賣掉自己女兒的興奮口氣說:“曉小不懂事,是我沒教育好。我們女兒有你這樣個男朋友不知道幾世修來的服氣。你這個兒子,伯母是要定了。”
“那我可以申請帶曉小出去下嗎?”他說。
“當然,當然。”母親笑眯了眼。
他拉着我出了門。
車上,我看着他:“有話快說,有P就放。”
他一聽笑了笑,沒說話,低頭開着車。
突然間,看着幾分跟家偉像的海濤,突然想起了家偉,於是忍不住問:“你爸怎樣?”
“你說王家偉啊。你問我媽去。”他回答
他一句話讓我憋悶氣,於是我回答:“不說算了。”
他停下了車,看着我,笑了笑,手輕輕的颳了刮我的鼻樑:“有些事呢,是不知道的更好。而有些事情知道會更好,比如這半年我一直很想你。”
“那是你的事情。”我回答:“你要帶我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回答。
他的車一直開到了郊外。一間普通的農居前停了下來。我下了車跟在他的身後。小小的一個庭院,種植葡萄,下面擺着石桌石凳。雖然是冬天,已經能夠想象到夏日裡,掛滿葡萄的綠葉下,坐在石桌旁吃着葡萄聊着天的愜意了。再進去就是幾間小屋,奇怪的裝修風格居然跟家偉的愛好一模一樣,牆天花板簡單的傢俱都是白色的。屋子的後面是半畝的菜地。
他站在我旁邊,看着我:“喜歡麼?”
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間農屋,種半畝的蔬菜,看着神奇的土地孕育生命的奇蹟。”他說。
“我說過?”我看着他。
“也許吧。”他笑着看着我:“一個人演獨角戲,很累的,配合下我吧。”
“是不是,你的愛人曾經這麼說過?”我問。
他點了點頭。
“她長得像我?”我問。
他點了點頭。
“所以你像白癡一樣粘上了我?”我說
他一愣,笑了笑,點了點頭。
“你真病的不輕啊。”我回答。
他默了,手裡的力量用了幾分,把我攬入了懷裡,我想掙脫他,一擡頭,卻不經意看到他眼裡瞬間流露的憂鬱,就像一塊吸鐵石,我突然動彈不得。
幸好,寒假挺短,二十多天過去了,度日如年算不上,即使要算,不能算我,只能勉強算我的手機,它一天用掉了一月的電池量。因爲我每一天打他數百次電話,用掉好幾塊的電池。
終於熬到了頭,我躺在牀上,明天就是寒假的最後一天,想着,明天他來接我的樣子,笑的有多甜蜜是多甜蜜。可惜,母親推門進來了,我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她一臉的捨不得,憂傷的神情讓我努力的做出也很憂傷的樣子,而對面的鏡子我看到,我那形似神不似的樣子,我果真不是當演員的料。
“明天要走了,北京挺冷的,記得多帶些衣服。”母親嘮叨的天下所有母親嘮叨的話題。像電視裡常有的對白。
“暑假回來,我們就要搬家了。你這麼多年的東西,我幫你收在箱子裡在,你仔細看看,需要媽幫你留着。”母親終於說到了重點問題上。
她從牀下拉出了一個木頭箱子。
說我,母親嘮叨了幾句就出去了,我打開了箱子。幾乎都是前一任我的東西,破舊的玩偶,木頭的積木。都是些沒有的東西,母親居然還一直幫我收着。可惜它們的主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主人,換成了我這一個寄生蟲。
在箱子最下面,我發現了一本日記。
我翻開了,五歲時候的她,應該剛開始識字,日記裡很多不懂的字都是用拼音代替,我看得很費力。
5月10日晴
今天,老媽帶我去了動物園,我玩的好開心,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甜。
5月15日晴天
今天,老媽給我買了件新衣服,我好開心,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甜。
……
我估計她那時候,剛學會一句,“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甜”,所以流水賬般的每個日記最後一句都是這個。我失去了興趣,合上日記,關上的一霎間,日記裡掉出了一頁紙。確切說是一張破碎的紙片,應該是本書上扯下來的,紙片應該有些歷史了,因爲紙張邊緣已經泛黃。紙上正面是隻剩下半張圖片,圖片應該是關於宗教,遠處耶穌掛在十字架上。近處應該是死神正揮動着手裡的鐮刀向人揮去,可惜圖片只有半張,看不見死神鐮刀揮去的人是誰。
一個五歲的孩子這麼小居然看這些東西,我的前任倒是真夠早熟了,我笑了笑沒在意,隨便翻了一頁,把紙片放回了日記裡。
第二天,他如約過來接我了,看到他站在樓下,我鬱積了二十多天的火氣,頓時就消散了。估計這段時間,他年過不太好,我發覺他的臉色蒼白的厲害。我走了過去,把行李遞給了他,悄悄的在他耳邊說:“跟楊君月才半年不見,回家十幾天就這麼賣命啊,看你被榨乾的樣兒!”
他一愣,想笑忍住了。指着遠處,正在向我們揮手的父親母親,在我耳邊說:“若是我告訴你父母,你剛纔對我說的話,你猜他們是什麼反應?”
“那你就說下看,他們相信你還是相信我!”我回答。
他笑了,挺舒服的笑。我每次都喜歡看他這麼笑,彷彿在欣賞一副最美的油畫,嘴角美麗的弧度,眼睛閃爍的亮度。恰到好處,多一分太賤,少一分太硬,不多不少,剛剛好。
南方的鬱郁蒼蒼轉瞬間間變成了北京雪白一片的淒涼。下飛機時,迎面而來是冰涼乾燥的空氣。我回頭看看家偉,他穿着一件淺色的風衣,站在我身後,烏髮隨風飄動,眼睛眺望着遠方。
他一低頭,正好看着了我正望着他,關切的問“想家了?”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看着他,甜蜜的笑着回答:“你是上帝賜給我的寶貝。”
“可惜我就是上帝。”他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