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十九
父母回來了, 一大幫子的親戚朋友來了。他們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節哀順變。我不知道他們怎麼看出來我的悲傷的,因爲家偉離開後,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
一個月後, 父母陪着我料理完了A市所有的事情。我把別墅和資金交給了海濤, 他沒有要, 只是說幫我打理着。他說家偉給我, 自然給我的道理。直到, 送我到機場的最後,他才說了一句這些日子藏心裡的話,有空常常回A市看看。至少有一個家在這裡。
沒有了家偉的A市, 就沒了我的家。
韓東陪着我一起回的L市。一個星期後,父母也賣掉了那邊的房子跟了過來。一切就像, 家偉所期望的一樣, 幸福而完美的生日, 正開始上演。
只是.......
在我心裡,最深處, 永遠埋藏着他。
一個月後,我終於成了韓東的女人。他知道我的傷心,默默的小心的守護着我,直到他忍不住一個夜晚裝作無意識的提起,我我很冷靜答應了他的邀請。痛快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他父母爲我們準備的新房, 中國人的特色, 處處都是鮮紅如血的東西, 被子牀單掛畫。我想起了, 家偉愛的白色, 海濤告訴了我,那是諾亞舟裡的顏色, 我在那裡與他相識相愛。
韓東進入我的時,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兩個月沒有落淚的眼睛,淚珠兒不停的滑落。韓東慌忙的擦着我的眼淚,不停的安慰着我:“不哭......不哭......”
我低泣:“疼......”
那一次後,我發覺,他更愛我了。
兩個月後,我有了孩子。當韓東在家裡一宣佈,幾個老人樂的,樣子差不多要把我吞了。我的反應特別的大,什麼也吃不下,吐得喉嚨都起了血絲。一大家子人把我當皇太后一樣供着,單獨一個人待的時間都沒有了。韓東每天都很早的回家,銀行裡通過公公的關係,他已經有了一官半職,遲到早退沒人敢責怪他。他總喜歡陪着我,坐在陽臺,計劃着將來。
“希望我們的孩子是個女兒,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以後你就不寂寞了,母女倆個一起逛街......”
“以後,我們要換一個大的房子,給我們家孩子一個單獨的房間。等他大了,我們一家人就每年出去旅遊......”
他在我面前吹起的每一個漂亮的肥皂泡泡,我的迴應都會淡淡的一笑,算是迴應。每當他說起這些時,我總認爲,他說的是肖曉小的人生,不是我的。
第二年的冬天,我生下了一個小男孩,七斤重。血紅色被皺巴巴的皮膚裹着的小傢伙,被護士捧到我的面前時,我又哭了。護士笑着說:“看着自己孩子笑的多,倒是頭一次看到你這般哭的。”
第一個進來的是韓東,他蹲在我的牀頭,看着眼睛裡還掛着淚珠的我,一個勁安慰我:“辛苦了。”第二個進來的是婆婆,她的第一句話就問,男孩還是女孩?幸好,結局,讓她滿意。
韓東問我:“我們的寶寶叫什麼名字好?”
我想起了,海濤告訴我的,家偉的名字“王鐸”本想開頭說一個:“鐸”字的。還沒有開口,婆婆的話已經接過去了,說是名字已經取好了,找人算過了。一聽她這麼說,我也就不再開口,這個歷史,永遠是我無法改變的歷史。
寶寶兩歲的時,過年唐玲回了趟L市,帶着已經三歲的陳林一起來的。我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手裡牽着的一點點大,有些內向的小男孩,思考着這就是以後叱吒風雲的陳林?
“曉小,真的是恢復的好了,生了小孩,當媽媽的人了,怎麼看都不像啊。”唐玲還是一貫保持三八的風格。
我禮貌的回了一句:“你也是。”
唐玲的臉上,燦爛的花一樣。
“現在我們家老公跟姑媽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她很得意的吹噓着自己的老公。
“那恭喜你了。”我回答。
“啥時候有空來北京玩下吧。”唐玲說。
她一說,讓我想起了,北京的那套別墅了。突然間,心裡有衝動想去看看。
“等寶寶大點,我就去趟北京。”我回答。
唐玲走後,她的話我就一直擱在心裡。那一年的春天,不顧家人的反對。我一個人去了北京。
北京還是北京,忙碌依舊的城市,L大的對面,曾經奢侈漂亮的小區,在更多新修起來的奢侈小區相比,日顯破敗。L大還是老樣子,一樣擁擠的校舍,一樣忙碌的學生。
剛走進小區,手裡的手機響了。
“曉小,真的來北京了,這麼快啊,我就一說,這才幾個月啊。就過來了,韓東打電話說讓我照顧下你,我還沒相信你就來了。曉小還是老樣子啊,隨性的好。現在住在哪裡啊?怎麼說我也得盡地主之誼的不是麼?”電話一通就聽到了唐玲的一陣嘮叨。我連插嘴的份都沒有。
“不要招待我了,我住L大對面,以前的房子那裡。你也忙,我也住幾天就走。就不用招呼我了。”我回答。
“L大那邊啊,五環了,好久沒去過那邊了。今早事多,我明天就過來,正好,我們一起去逛逛母校。”唐玲興奮的說。
“不用了。”我剛說完,才發現對方已經掛了電話了,我知道,即使她聽見了,也白搭。
到了別墅,發現院子里居然種滿了蔬菜。院子的一角還搭了一個葡萄架,正值春天,乾枯的葡萄藤上,已經開始冒起了綠芽。誰住在這裡?趙叔應該回老家了纔對。
輕輕的敲門,沒有人應答。
於是拿出了鑰匙,開了門。
沒有生命的東西,一成不變。熟悉的致命。
行李被疲倦的丟在了一邊,坐在沙發上,抱起了抱枕,拼命的想找他殘留的味道。
突然間,門輕微的響動。細緻的腳步聲傳來,即便我知道他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回頭的一瞬間我依舊不住的幻想。
居然是,海濤,拎着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
兩年不見,皮膚黑了一圈,人也瘦了不少,乍一看還是挺精神。
“你怎麼來了?”他一臉驚訝的看着我。
“想來就來了。”我回答。
他丟下了塑料袋,衝了過來,雙手敞開,猶豫了幾次,終於緊緊的抱着了我。
“小傻瓜。過的不錯。看你,又胖了一圈。”
“都當媽了,能不胖麼?”我回答。
“是麼?還是多大了?”他一臉輕鬆的問,可惜他沒有天分裝的不好,連我這種人都能輕易的看出來。
“才兩歲。”
“真好。”他笑了笑,鬆開了手,坐在了沙發上,順手點了一支菸:“真好.....真好......”他邊抽菸邊喃喃自語的重複了好幾次。
我不答。望着水晶的菸灰缸發呆。
倒是他反應過來,忙問:“韓東對你怎樣?”
“還好吧。”我回答。
他掐滅了菸頭,起身:“你難得來次,還能記得我做的菜味道麼?院子裡種了點菜,我做幾個你嚐嚐,看我的手藝見漲了沒?”
晚飯,他做了一堆的菜。堆滿了一桌子,坐在餐桌旁,我卻怎麼也動不了筷。默默的望着飯碗發呆。
“還在想他,對麼?”海濤忍不住問。
他一句話,成了一個導火索,一說,我的淚就下來了。
他走到了我身邊,抱着我。
“告訴我,怎麼才能讓你幸福。”
我默默的流淚,淚水浸溼了他的外套。
夜裡,我睡的自己的房間,這麼多年了,依舊保持着原有的樣子,他已經細心的每天打理。一塵不染的房間裡,唯一多的是一張他的照片。
他尷尬的想要拿走自己的照片的時,我說:“別拿了。”
他一愣,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我知道,曉小一點不幸福。”他望着我。
“誰說的。”我擠了點笑容,看着他:“好多人都說我幸福,有個好工作,好老公,好兒子。人生做這個份上,還有什麼追求的了。”
他搖了搖頭,走出了房間,輕輕的拉上了房門。
第二,一早我就起來。夜裡睡的不好。幾乎一夜都在想他,想的時候,人就清醒了,再也不想入睡。只有在北京,在這個別墅裡,我纔可以卸下僞裝,不在乎其他人的想他。所以我想抓住這每一分,每一秒。
海濤已經準備了早餐,看他的黑眼圈,定也是一夜未睡。
正想說什麼時,自己的古鏡卻騰空而起:“明日,9點出現在北京別墅。”
海濤看不見我的古鏡提示,我看着古鏡回到自己手上時,低頭摸着它。
“是不是古鏡有提示,讓你回L市了?”海濤一臉擔憂的問。
“恰好相反。”我回答。
“什麼意思?”他急忙問。
“我這短短的二十多年都想逆着古鏡,這一次,卻順了它。它讓我來北京,奇怪吧。”我笑了笑。
“那就順其自然吧。”他微微嘆氣了一聲。
“是啊。”我回答:“能怎樣呢?剩下的一輩子,就當爲古鏡活吧。”
“沒有古鏡,你會幸福麼?”海濤突然問。
“幸福?”我重複了他的話:“差不多我已經記不得自己追求的幸福長什麼樣子了,只記得古鏡要求的是怎樣的。”
突然他默了,若有所思。
下午,他出了門,回來已經深夜了。我聽到門響,腳步聲傳來,消失在我房間門外。他站在外面卻沒有敲門。默默的站了很久。
第二天,我下樓時他已經安靜的坐在客廳。
“你下來了。”他看到我,起了身。
“嗯。”我點了點頭:“我打算明天就回L市了。”
“不多玩幾天?”他問。
“答應了韓東只出來兩天的。”我回答。
“哦。”他點了點頭,問:“沒有古鏡,曉小會幸福麼?”
我裝做輕鬆的笑了笑:“別談這個話題了,從今天開始,我打算戒了。”
他搖了搖頭:“答應我,要幸福。”
說完,他右手抓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在左手上深深的割了一刀。鮮血噴涌而出,卻不是落到了地上,沿着他的手腕,流到了我手腕上的古鏡上。
“你在什麼?”我瘋狂的甩開他。
他笑着,什麼也不說,死死的拽着我的手。
古鏡泛起了紅光,形成了一道紅色的光門。他在這邊,我在那邊。隔着透明的紅光,他癡癡的看着我。一霎拉,我終於想起來了,那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那個隔着玻璃深情望着我的男人,那個一直默默的愛着我的男人,那滴碎落在玻璃上的淚珠,我,什麼都記憶起來了......
紅光中,他的身影在慢慢消失......
“不要.......”我聲嘶力竭的呼喊。
那一剎那,門被推開了,唐玲衝了進來,手裡拉着僅有三歲大的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