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二十
“媽,我五歲的時候有認識的好朋友麼?”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問。
“五歲?哪根筋出問題了,突然問五歲的事情?那時候,你跟個假小子一樣,一天到晚的往外跑,幾個老的也把你寵壞了,帶你出門也管不住你,任由你胡鬧。和着一羣小朋友經常在外面就一玩就一整天。”媽媽一邊低頭吃飯一邊嘮叨。
“哦。”我點了點頭。
扒了幾口飯,沒有胃口,於是碗筷一丟,準備窩回自己屋去。
“對了,你有個小夥伴叫豆豆的,就以前我家隔壁住的。”媽突然想起來了,說:“以前你常跟他一起玩,現在豆豆已經是個大小夥了,在以前我們住的那條街的十字路口的修車店裡上班。”
“哦。”我忙問:“叫什麼來着?”
“好像叫周勁鬆吧。”媽媽回答:“打聽這麼清楚做什麼?王海濤這小夥子不錯,盯緊點,畢業了我們就把婚事辦了,別丟了西瓜撿芝麻。”
“……”我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教育我,卻怎麼都覺得她是在跟我講童話故事。
下午,我藉口要去跟找同學出了門。
臨行前,給海濤打了一個電話:“開輛車來接我吧,越破越好。”
海濤一聽也沒有多問,一口就答應了。
十多分鐘後,車就來了,一輛牧馬人。
“這就是你的破車?”我問。
“比家偉的霸道,是破那麼點。”他從車裡探一個腦袋出來:“難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怎麼也得對得起我這個可愛的女朋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那得瑟樣了。
“算了,走吧去東大街。”我上了車。
“做什麼去?”他忙問。
“修車!”我回答。
“修車?”他轉頭看着我:“我剛做的保養,需要修車?”
“我不告訴你開輛破車麼,不行就再去保養下。”
“可我這車在4S保養,你讓我去街邊?”他問。
“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去!”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他開着車,我坐在旁邊。五一的黃金大假,所有的車都奔向了各地的旅遊景點,街道也沒有那麼擁堵,他心情似乎很好,哼着歌,彷彿在享受着暖暖春日陽光下,載着我一起郊遊的閒情。
手機突然響了,低頭一看家偉的電話。
接起來,他一如既往平淡的又讓我着迷的聲音:“昨晚睡的好麼?”
“挺好。”我回答,直挺挺的一直到天亮,真的是好的不得了。
“哦。”他似乎找不到語言和我繼續話題。以前都是我說,他聽着,今天我沒說話,所以話筒裡靜了許久,終於聽到了他的聲音:“在忙什麼?”
“跟海濤在一起。”我回答。
“海濤?”他有些驚訝的口氣,可一聲海濤出口後,我以爲他會說些什麼,卻沒想到又是一番的寧靜,過了許久,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對不起。”
又是這樣的一句話,我耳朵聽的已經起繭的三個字,這次,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第一次在他沒說完的話的時候,掛斷了電話。
“家偉的?”我掛了電話,海濤就問我。
“嗯。”我點了點頭。
“怎麼今天興致不好,以前不一接他的電話,就興奮的找不到北的。”他笑嘻嘻的說:“這是不是說明,我有門了?”
“輪到路口買大餅的,也輪不上你。”我回答。
“沒關係。”他笑着回答:“我有耐心的。”
這隻鱉還不只是一點的耐心,跟一隻鱉磨時間,我這輩子真就完了。
“對了,你想去修車做什麼?”他想起了,突然問。
“找一個人。”我回答。
“直接去就好了,幹嘛一定要去修車。”他問。
“因爲我要裝着不認識他。”
“帥哥?”他問
我點了點頭。
“曉小的辦事效率可不是一般的快啊。”他回答。
“那是。”我點了點頭。
說着,車到了修理店,兩個小門面的修理店,修的差不多都是十萬左右的小車,一輛牧馬人開過來,坐最裡面的老闆趕緊跑了出來。
“修車?”老闆點頭哈腰的問海濤。
海濤轉頭看着我。
“做保養,我聽說那個周師傅做的不錯,讓他來做吧。”
“哪個周師傅?”
“周勁鬆。”
“他啊。”老闆一臉的吃驚:“他剛剛纔到我們這裡做學徒,你哪個朋友推薦的的啊。”這個老闆倒是實誠的厲害,倒不是塊做生意的料。
一會兒,周勁鬆就來了,肥的跟座上一樣,胖乎乎的圓臉,一看像個家裡寵着沒吃過苦的主。
“先說好,我正在學,弄不好別怪我哦,要不你找其他師傅來弄了。”一見車,他立馬很不客氣的說了這句。
“沒事。”我回答,衝着海濤一臉心疼的神情,白了一眼。
周勁鬆修着車,我站在車邊,有意無意的跟他聊着天。
“你小名叫豆豆吧。”我問。
“是的,你怎麼知道?”
“我朋友告訴我的。”
“她認識我?”
“是啊。”我回答:“她叫肖曉小,認識不?”
“小小啊,認識,好小的時候,以前常常跟她一起玩。”
“小小的朋友你認識麼?”
“一幫子小屁孩,能記得什麼。好像,小小從山上摔下來過後,就沒跟我們一起玩了。”
“這個你也記得啊。”我說。
“印象挺深的,那些日子,常常有一個開着車的叔叔來找我們,給我們帶好多零食過來,當時還特羨慕小小有這樣一個叔叔。”
“叔叔?”我問。
“是啊,很有錢的。”他回答。
“哦。”我問:“那你後來有見過麼?他長什麼樣子。”
“大姐。”他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我才幾歲大,記得什麼啊?你怎麼這麼感興趣這麼破事?”
似乎話題繼續不下去了,幾歲的他記得這麼多已經非常不容易了,能知道這麼多,應該多虧了那些零食的誘惑。
一個小時後,車保養完了,海濤突然默了,一言不吭的跟在我身後付錢,上車。車啓動後,也沒問我要去哪裡,只顧默默的開着車。
“送我回家。”我說。
海濤沒聽到我的聲音,眼睛直溜溜看着前方,專心的開車。
“送我回家。”我說了第二次。
他依舊沒有反應。
“那就我去你家好了。”我說。
依舊沒有迴應。
我用力的拍了拍海濤的肩膀,他嚇的如果沒有安全帶,我估計他會從駕駛座跳起來。
“在想什麼?”我問。
“怎麼突然想起去問小時候的事情?”他反問我。
“你就當我懷戀童年吧。”我說。
“小時候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誰記得住這麼多。”他說:“小時候啥也不懂,記起來也沒有收藏價值,不是麼?”
“可我五歲後的事情,每一件都記得很清楚。”我回答:“可是五歲前事情,我一片空白。”
“所以你想知道?”他問
我點了點頭。
“也許,上帝讓你忘記一些事情,自然有忘記的理由。對吧?”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腦袋:“有你這功夫研究五歲前啥也不懂的故事,不如花點心思怎麼接受我這個玉樹臨風的老公吧。”
狗改不了吃屎,母豬改不了睡覺,土鱉忘不記的是咬住不放。
“我五歲病了一場,所以什麼都記不得了。”我說。
“人生最美麗的是二十到三十歲,五歲前的價值略等於零。”他說:“別想了,我帶你去吃點什麼?你不是喜歡是甜水麪麼?”
“五歲前的記憶對我也許不重要,對有些人卻非常的重要。”我回答:“以前我沒有想過,而現在我卻特別的想知道。送我回家吧。”
“好的。”海濤點了點頭。
車到家後,海濤將我送到樓下。
我準備離開時,海濤卻拉着我的手:“既然五歲前的記憶已經忘記了,那就是上帝給了你一次機會,把它交給了另外一個人送到了天堂,既然命中註定,就別再去想了。”
“可這段記憶裡有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回答。
“所以你想找回它?”他問。
我點了點頭。
“好的,壞的都不所謂?”
“嗯。”我繼續點了點頭。
“你跟家偉真的很像,兩個人都這麼執着,一個喜歡霸道車,就買好幾輛,一個心裡有了決定,任誰都勸不回頭。難怪,他們說你們很配了。”海濤說。
“算了,當你誇我了。”我說:“我進去了。”
“那……”他還是一臉擔心的問:“五歲前的記憶還要去查麼?”
“要,當然要。”我回答:“我準備回家問問,那一次我摔下山是誰帶我去的。”
“不用查了。”一個聲音響起,我回頭,家偉正站在不遠處。眼直直的看着我,卻彷彿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是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人,是我殺的。”依舊是他淡淡的沒有感情的磁性嗓音,而話的內容,卻讓人難以相信,每一個字從他嘴裡說出,傳到我的耳朵裡,短短几秒的時間,卻像跨越了千年,遠處的他,已經模糊成了一種幻想,烏髮飄揚,黑瞳如星,他站在我的面前,張開的雙臂,似乎已沾滿的鮮血。
一陣春風吹過,想帶走的,都能帶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