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解拍了把李成強的肩膀,笑着說了句:“因爲世界政府抱着融合黴城和死城爲目的,沒有把他們徹底滅絕,以至於至今雙月城混亂,所以,我們在這種混亂的環境裡,一切都可以理所當然?”
“當然!我只是個戰士,爲了生存,適應環境是理所當然嘛。”李成強咧嘴一笑。“在你身上讓我相信了一句話。”
“我知道你不會讚美,所以,不用說下去,我不好奇。”李解很不配合,不但不問是什麼,反而讓他別說。
但是,不說李成強得多難受啊?
“我偏說!從你身上,讓我相信:達則兼善天下。富足生活條件成長的你,把那麼高大上的社會責任感背身上,我真的很佩服,不是諷刺啊——是真心話。所以啊,我想努力一把,將來讓我子女生活富足,然後也能當你這樣的人。至於我嘛——”李成強略微停頓,看着窗外的眸子裡掛着一貫滿不在乎的笑容,聲音裡也沒有什麼怨恨過去的情緒,倒只像是在訴說一個平淡的事實。“——李解,其實我過去的成長環境很糟,我能不恨這個世界已經是有意識督促自己,積極面對人生的很好結果了。”
李解早就知道李成強的身世經歷,但從沒提過,這時候聽他主動談論了點,才說:“通過某些可查閱檔案資料,我知道一些情況。”
“知道啊?那就好辦,我也不喜歡絮絮叨叨的說過去如何慘的事情,那時候特別想殺了那個異母的弟弟,再把我父親後娶的女人也殺了,然後出逃,在雙月城這當個亡命之徒,活多久算多久。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就是我幻想的人生未來。”
李成強臉上沒有對過去年少不更事的偏激想法而感到好笑,因爲對他來說,那段時期是痛苦的。而且他心裡的恨一直在,只是努力的自我調節,於是沒那麼濃烈。
他已經很久沒有談論過這些,但孤獨是很可怕的東西,所以他很高興能夠有個李解讓他願意聊這些。
“一直沒辦法理解,我們都是他的兒子,他疼那女人生的多一點沒什麼,可是,怎麼就至於把愛全給他,把我當出氣筒養呢?我一直告訴自己,沒人愛我,我就更得愛惜自己。這應該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我本身就很缺愛,不能像你這樣,身上裝滿了愛,還能溢出來分給很多人。”李成強說到這裡,長吸了口氣。
片刻,拍拍臉頰,呼了聲道:“所以啊,我得拼!真心希望將來子女像你這麼幸福,裝滿了愛,大了後心懷高大上的理念,做着讓別人真心喜歡,主動願意親善的事情。我們兩走街上都有人讓路,但別人讓我時眼裡映的是恐怖的惡魔;而讓你時眼裡映着的是天神。”
“能別那麼誇張嗎?在政府的資料裡,對你的評價不算糟,尤其對於你的立場評價,並沒有定性。”李解看李成強自嘲的笑了笑,於是又說:“李成強,你可能覺得自己的情況兼顧不了那麼多。但你別忘了,世界政府的時代,你我人生的關鍵定性會影響到未來子孫後代。你說希望子女將來能幸福,但是,如果因爲你被政府定性爲毫無社會責任感,唯利是圖的立場,那麼,你的子女將來即使很優秀,卻沒有機會在他們擅長的領域裡掌握充分的資源施展自己,你覺得那種與生俱來的憋屈,能是幸運嗎?”
“……你這是遊說我投靠政府啊?”李成強笑了。
“有些勢力的首腦做某些事情是因爲心懷社會責任感或者說因爲人性的底線;但有些勢力的首腦,是爲了對後代的責任感。一個人至少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拿對了,那麼政府的定性就會不一樣。別的不說,就說白家,經歷那麼多代人的努力,才扭轉第一代的糟糕印象,這還是藉助了世界政府成立的東風。雖然說世界政府用人的原則是能力優先,但這前提是,個體的綜合行爲評估至少不能是負向的。否則,掌握的資源越多,越重要,造成的破壞也越大。你既然想爲後代負責,能不考慮這些嗎?”
李解不想說魚,即使魚是很好反例。她從沒想過這些,根本就沒考慮過子女的問題。對她來說,自己的人生如何如何就是一切。但這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白家第一代打江山的也是後半生才明白。
李成強沉默有頃,這番話,真的讓他在意。他的人生已經缺愛,他渴望有愛的成長過程,但他的人生不可能重來。所以,他希冀着生兒育女,因爲他的子女的幸福成長,就如是他不幸成長過去的重來。
“這番話倒讓我明白,爲什麼很多勢力主後半生作風變化很大了……行了,政府方面如果給安全糧,我不從中撈任何好處,事後儘可能給他們一份明細。爲那點無所謂的利益把做好事變成趁機賺好處,想想也確實不划算。就當是拿少賺的那點從政府那買了個加分項吧!至於說背叛白餘,投靠政府,那你就別說了,我也做不到只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誕生的子女而活,我喜歡目前這種拘束少的自在。”李成強很痛快的表示了對李解這番話的接受度,但也很奇怪的反問說:“你怎麼會想這麼多?”
“以前我爹跟我媽閒聊時說過一番話,大意就是我媽說起庸俗什麼的,我父親說很多庸俗的事情,其實就是一代代積累的生存經驗,所以庸俗卻又是最明智的做法。而很多看起來很聰明、很出衆的特立獨行,到頭來纔會發現,得用很大的代價才能換回因此造成的結果。”李解略微停頓,笑了笑說:“其實我是最近纔想通,前不久看白家的歷史資料,突然想起我爹那番話的大意。白家第一代白老不久是這樣嗎?後半生在爲前半生很多過火的決定買單,白家幾代的白老都在爲此買單。”
李成強思索着說了句:“事不可做絕?”
“我是這麼理解,第一代白老前半生做事不考慮其他,只管把好處拿盡。當時多拿一點,到後來以多少倍的代價償還?所以你說,怪沒把黴城和死城滅絕,我都不說當時的形勢如何了,就只說,人都投降了,咱們還非把人家滅絕?打仗的總是少數,戰鬥基因的擁有者比例在哪都差不多,主政的人數比例更少。加起來連百分之十五都沒有,爲了決定和參與戰爭的百分之十五,把剩下的百分只八十五一起滅絕了?我們炎黃國如果這麼幹,我想早沒今天了。歷史上以滅絕別人爲目的的種族,今何在?”
“就討厭你這種想多的人!感覺思想不在一個層次,特挫敗!”李成強笑罵完了,又說:“我想想……反正,將來我會多想想,能爭取加分項的會爭取,能避免被政府減分的會設法避免。但毒糧的問題我是幫不上更多忙了,白餘鐵了心,白勝衣如果不答應,她寧可毀了五級城區也要贏!”
李解擡掌按着額頭,想到魚,他真的很難過,因爲他沒想過她會變成這樣,而他能幫助她的,卻又這麼有限,只能看着她變了,然後這麼走下去。“我希望她好,但現在已經做不了什麼。”
李成強搖着頭道:“我覺得,對她來說,好不容易有今天,成功到底依靠的是時勢推動,對於失去的恐懼也就超過了一切,現在指望她從瘋狂求勝的狀態恢復冷靜是不可能的。這種感覺我們其實都不可能真的懂,像你我這樣的戰士,就算有什麼變故了,我們還是不會恐懼未來,因爲硬實力在,就算我換個城區,哪怕混不出現在的地位,也照樣能打出一片世界,不會差太多。白餘不同,她如果輸了,沒可能東山再起,她甚至對於能否生存下去都沒有任何把握。”
“我們都不願意把自己的人生主宰權寄託在別人身上,對人生的看法的差異又如此巨大,也就註定了會走向不同的方向。”李解早已經做好了準備。
“人還是挺自私呵,大家都是爲了自己的感受,我覺得爲愛犧牲什麼的,也得是建立在能夠獲得成就感、幸福感的基礎上。就像我,雖然想爲將來的子女多做點什麼,但必定是有限的,做不到爲此而活,因爲覺得那樣很不開心。”李成強感嘆着這些,其實是在感嘆他的父親,甚至繼母。
正是因爲這樣,所以他纔會能夠控制怨恨,因爲他覺得,人性是有如此自私的一面,都一樣,那麼他們的某些行爲,他也就能理解了。理解了,於是沒有了濃烈的恨,但那些過了火的事情,他仍然記着,恨着,介意着。
如果用李解剛纔的說法,他繼母的很多行爲,就是“太絕”,以至於他即使理解了,也絕不會原諒。
“對此,我爹說過,物種的延續,必須具備這種程度的自私。我還沒有真切的體會,但我因此覺得,人性的自私面並不醜陋。我覺得,明明人性裡都有這種程度的自私,包括自己,然後又去要求別人無私的人,挺扯的。”
“那不就是煞筆麼?”李成強笑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他其實,是在爲自己的過去而笑,而流淚。那時候的他,指望着父親再婚,又有孩子後,他的生活還能跟過去一樣,那不就是煞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