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這棟房子,我多少有些畏懼,有近一年多沒回這裡了,裡面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未知數。
馬鋼夾緊我的手臂,微笑着帶我慢慢靠近那扇門,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還是安娜,她的表情微微一怔,閃身讓我們進去,房間裡跑出一個帥氣的小男孩,楊梅頭,細皮嫩肉,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仰頭看着我們,扭頭衝房間裡稚聲稚氣的喊着:“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驚呆了。
秉良從樓上的房間走出來,向下張望了一下,我想抽出挽在馬鋼手臂上的手,卻被馬鋼夾的更緊,這讓我有些侷促不安。秉良挪開視線,緩緩下樓,好好則抓着扶梯的欄杆向樓上走,張開手臂讓秉良抱。
“哥,我帶小魚回來看看。”馬鋼依舊如前,恭敬的說。
秉良點點頭,抱着好好坐到沙發上,也讓我們坐下,吩咐安娜準備晚餐。
好好繞在秉良膝前,對我有許多的問號,嘗試靠近,又興奮的跑回去,就像是試探,一次一次,直到覺得這個遊戲無聊,便坐在我們身邊不遠的地方擺弄他的玩具。
“身體好點兒了嗎?”秉良問馬鋼,只瞟了我一眼,便轉頭繼續看着好好。
“好得差不多了,多虧小魚一直在身邊照顧,醫生說我恢復的很快。”
“沒什麼大礙就好,好好調養一下,身體是自己的。”
“我知道。”馬鋼沉默了片刻,“哥,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秉良指了下樓上,起身向樓梯走去,馬鋼緊跟着,我看着他們進了書房,才扭頭觀察好好。
他二十個月大了,會說很多單詞和短句,在我的關注下,高興的玩兒那些小汽車,嘴裡模仿着嗚嗚的馬達聲,是個聰明的孩子,他長得很像唐成,越來越像,但頭髮卻微卷着,不知隨了誰,也讓他乍一看像秉良,老天還真會開玩笑。
好好見我一直看着他,便大膽的走到我面前,低頭擺弄着手裡的小車,“媽媽,你跟我玩兒。”
又是一句媽媽,我的眼裡升起一片水汽,他還那麼小,“媽媽”這個詞在他的腦海裡也只不過是個代號,就像名字一樣,但我依舊很震撼。
見我流淚了,好好有些不安,扭身尋找着他熟悉的人,找了一圈兒沒結果,便順着樓梯一格一格的上去,我怕他摔下來,忙跟了上去。
書房的門並沒關嚴實,他們沒以爲我會上樓,所以忽略了。房間裡沒有談話聲,我抱着好好剛要下樓,卻又剛好聽見秉良的話:你真的愛小魚嗎?
我又一次站在門外偷聽,馬鋼很肯定的回答,“愛,哥,我從前不知道什麼是珍貴,喜歡就想佔有,覺得得到就痛快,直到這段時間才醒悟。”
他頓了頓,“我知道坎帕拉暴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魚的安危,我以爲是因爲我逼走她,心裡愧疚,但當我徘徊在生死邊緣時,才真切的感覺到強烈的需要,那種捨不得,離不開的信念支撐着我,否則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哥,對不起,我不該搶小魚,可是我重新活了一次,不是從前的馬鋼了,寧可在你面前搏一次。”
我順着門縫看着秉良的臉,他沒任何表情,只是傾
聽。
“哥,你……還愛着小魚嗎?”
我等着秉良的答案,但他卻把頭別過一邊,看向窗外,許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句,“你問過小魚嗎?”
馬鋼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想給小魚一個家,我想她也需要一個家,有了我,以後她就有了依靠,不會孤單一個人了。”
秉良點點頭,“如果小魚答應你,我不會有任何意見。”
“那……好好他……”
秉良的眼神立刻變得尖銳起來,“好好不會離開我。”
懷裡的好好以爲爸爸叫他,拍了一下門板,門慢慢開了,我看着秉良,他卻看着好好,大步走過來接過好好,向樓下走去。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以後再也不會爲別人跳動。
馬鋼將我摟進懷裡,輕輕的撫着我的頭髮,“小魚,哥同意讓你嫁給我了。”
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
“你不會嫌棄我少了一顆腎臟吧?”他的話讓我打了個冷戰,坎帕拉戰火中他爲了救我失去了一顆腎臟,命也是好不容易纔保住的。
接受他並不難。
*
婚禮來的很快,馬鋼沒挑什麼日子,只是去教堂預約了最近的空閒時間,禮服都是婚紗店裡現成的,沒專門定做,安娜嘟囔着說時間有些倉促,馬鋼卻說我們沒什麼朋友,簡單行禮就好,只要名正言順。
從來沒想過從這裡出嫁,但這裡確實算我的家,我心裡的家,有他,有好好。
昨晚到現在一直沒見到秉良,馬鋼說他會去參加我們的婚禮,會坐在最前排最重要的位置觀看典禮,爲我們送上祝福。
我努力讓自己對着安娜笑,但心卻早被掏空了。
一早上好好就特別興奮,漂亮的寶貝兒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裝,帥氣逼人,可他唯一感興趣的卻是我的婚紗,圍着我拍着小手,咯咯的笑,跟着我來回的跑,終於在院子的草坪上挫傷了小手,嚎啕了兩聲,安娜抱着他進了洗手間,衝乾淨手上的草屑,指着藥箱讓我幫忙拿消毒藥水。
一瓶十六烷基膽鹼磷酸進入眼簾,這種藥是去非洲或中東國家旅行必須吃的抗生素,主要用於預防瘧疾、霍亂還有黑熱病原蟲。我皺着眉頭拿起來看着上面的日期,半年前的,剛好是我在烏干達遇襲後的日子。
“萊蒂,還沒找到嗎?”
我忙將藥水遞過去,並舉着這瓶藥問安娜,“這藥是誰吃的?”
安娜看了一眼,又認真的擦拭好好手心的傷口,“先生前段時間去過中非,這是醫生給開的。”
“他去中非幹什麼?”
安娜擡眼定定的看了我片刻,抱好好下了馬桶蓋,拍了下他的屁股,讓他出了衛生間,“我不知道,不過他叫我把五百萬美金打到了坎帕拉一個賬戶上。”
安娜說完便側身離開了衛生間,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包圍我們的叛軍,他們揪着我的頭髮和一張紙比對着,隨後送我和馬鋼上了一輛軍用直升飛機……
我攥着藥瓶等着馬鋼,他很興奮,從樓下幾步跑到樓上,推開門便把我抱了起來,轉了幾圈才放下,“你真美,太漂亮了,寶貝兒。”
我
看着他陶醉的眼睛,他則警覺的觀察着我的表情,隨後目光落在我手上,掏出藥瓶扔到沙發上,鬆了下領結,“今天真熱,還要穿這麼多衣服。”
黑色的西服外套扔到一邊,解開胸口的幾顆釦子,“給你個驚喜,”他剝開襯衣,“我把紋身洗了,真的很疼,紋上去的時候卻一點兒不覺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沒以前好了,連洗個紋身都受不了,不過我想讓你高興,讓你知道我想幹乾淨淨、清清白白的和你在一起,重新開始。”
我低下頭,不知該如何開口,我不愛馬鋼,我也知道馬鋼並不一定愛我,他和曾經的我一樣,在危機時候,抓住了救命稻草,捨不得放開。
秉良爲我付出的更多,他從不開口說這些,只是怕我有壓力,卻在無形中把我越推越遠,是我蠢,永遠抓不住他。
“五哥,哥他……”
“哦,哥應該已經去教堂了吧,沒看到他,放心,他一定會去的,畢竟是他最親的人的婚禮,他絕不會傷我們的心。”
這句話更是讓我的心緊緊一縮,不錯,馬鋼是他最親的人,他絕不會讓馬鋼難堪。
馬鋼拉住我向他靠過去,我的手不經意碰到了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忙縮了回去,馬鋼低頭看着肋下的疤,拉着我的手放了上去,“怎麼了,怕了?從今以後每天都要看到,洗澡的時候,睡覺的時候,幫我換衣服的時候,現在怕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晚了嗎?我和他之間是越來越遠了,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秉良突然推門進來,我想脫離開馬鋼的懷抱,卻被他緊緊的箍在懷裡,動彈不得。
秉良垂下眼別過頭,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看看手錶,“該去教堂了。”
“哦,知道了,哥。”馬鋼應和,“寶貝兒,幫我整理下禮服吧,這樣行禮可不好看。”
秉良知趣的離開,我猶豫着整理着馬鋼的襯衣和領結,換來他的一吻,他的眼神還是讓人難以捉摸,我至今仍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又成了棋局裡的棋子。
馬鋼先下樓了,安娜再次幫我整理妝容,誇讚着我的樣貌,我對着鏡子裡的人苦笑,人們常說女爲悅己者容,爲喜歡自己的人而打扮,而我卻想爲己悅者容,爲那個我喜歡的人打扮自己。
今天,他將看到我最美的一面,卻是將我送進別人的懷抱。
落下頭紗走出房間,秉良抱着好好站在門側,我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裡波光閃爍。
“哥,我真的要走了。”
我看到秉良的拳頭握了起來,輕輕的閉了下眼睛,算默許還是心痛,我已經分辨不清,兩行滾燙的淚順着臉頰滾落,滴在胸口上,沾溼了雪白的婚紗。
我向前走了兩步再次回過頭,秉良轉身正對着我,“小魚曾經做過很多錯事,她也爲此付出了代價,請你原諒她吧。”
他彎腰放下好好,依舊站在原地,好好卻蹣跚着走到我身旁,伸出手拉住我的手指,牽着我向樓梯下走去,我們走的很慢,一步一步,離他遠了,就彷彿我們之前無數次的分別,陌路,相忘於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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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