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人站在前臺上,我的正面,我剛好面對他們,唐成對着話筒講話,先請唐父做新年致辭,簡短的話語,隨後是秉良的致辭,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渾厚有力,他看着臺下的人,卻唯獨沒看我,而我卻穿着那麼鮮豔的衣服站在人羣中等着和他目光的短暫相遇,我真傻,但我只是想道別。
唐成隨後宣佈他姐姐懷孕的消息,這估計是我聽見掌聲最激烈的一次,至少這真的算上個好消息。停頓了一會兒,他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有點複雜,我猜不透,也不想猜,我們的遊戲結束了。
大家的目光也都匯聚在我身上,我的心狂跳,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這麼多人的目光是我沒想到的,也有點接受不了,端香檳的手有點微微的發抖。
“我還要宣佈一件事,”唐成緩緩的說,“我要向一位女士求婚。”
我的眼淚竟然不爭氣的流下來了,有一把刀子在慢慢的捅進我的胸膛,疼,我竟然沒預料到會這麼疼,我真想找個東西靠上去,防止摔倒。
會場很安靜,我覺得我是微笑着的,但我的眼淚是不是也代表我的期待,至少在場的人們是這樣想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這一刻的到來,積攢着很久的掌聲只是想要在最後的時刻爆發,除了他。
如此寂靜的時候,所有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我的耳邊開始產生幻聽,有海浪聲,有電視劇雪花點兒的沙沙聲,有按摩浴缸裡噗噗的水聲,也有他曾經在我耳畔的喘息聲,忽遠忽近……
身後傳來高跟鞋的響聲,噠、噠、噠,打破了這靜謐和恍惚,把我拉回現實。
唐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或許示意我時候到了吧。我努力給他一個微笑,眼淚滾落到腮邊,放下香檳杯子拿起手包扭過身向門口走去,那個女孩兒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禮服,胸前鑲着珍珠,雪白的脖頸上一條閃耀的鑽石項鍊,她真的很美,而我穿着比她還鮮豔的衣服,扮演着一個棄婦的角色,無法隱匿在人羣中的棄婦,手抹去臉頰上的淚水……
這個世界上有贖得清的罪,但是,卻沒有不會去愛的無心人。
“隆重介紹我的未婚妻,路景瑤小姐,我們相戀五年,今天正式向大家介紹,也藉此年會的機會向她求婚了……”
身後響起唐成驕傲的聲音,這場戰役你打贏了吧,算你贏了,因爲我哭了,我心痛,我一不小心愛上過。
會場出奇的安靜,隨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慢慢掌聲才整齊起來,人們從詫異中慢慢醒悟過來,掌聲大了。
我覺得這應該是個優雅的告別儀式,我沒哭喊着或者驚恐的暈倒,滿足了你們唐家所有人的虛榮之心,也留下我自己的可憐的尊嚴,完美退場,除了我的眼淚。
但我高興的有點兒太早了,剛走到電梯口,會場裡突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我沒在意,現場應該有點亂,誰沒好奇心。電梯門開了,我優雅的邁進電梯,扭身按了下一層按鈕,
“小魚——”是唐成的聲音,我忙按開電梯,這個動作讓我懊悔不已,這個時候我竟然還在做夢。
唐成突然衝出來,滿臉焦急和惶恐,“小魚,爸爸心臟病犯了。”
這應該是個狼狽的結局。
醫生的職業操守亦或許我已經習慣了那些家人,讓我義無反顧的衝出電梯,向會場跑去,高跟鞋太高,我踢掉,光腳跑進去,譚柏霖跪在唐父身邊,做着心臟按壓,
“小魚
,看看藥箱裡有什麼?”見我回來,他馬上說。
我翻着藥箱,“救心丸,硝酸甘油,沒其他能用的。”
我拿了一片硝酸甘油按碎,想放到唐父的嘴裡,但他緊咬着牙齒,只好放到牙牀的地方,桌子上拿起礦泉水倒了一瓶蓋,慢慢融化藥片,手還緊緊按着唐父的內關穴。
“小魚,救救志遠。”唐母顫抖的聲音響在耳畔,唐成跪在我身邊,緊緊握着唐父的手。
“小魚,爸爸怎麼樣?有沒有危險?”
“救護車什麼時候到?”譚柏霖急的大叫。
我哪兒知道,和他對視僅一眼,他左臉上明顯的一塊淤青,襯衫和領帶揪得亂七八糟,我一下愣住了。
藥片融化,唐父緊咬的牙齒才鬆開,“幹什麼呢?心肺復甦。”譚柏霖大吼,我用裙子上的紗墊着,做起人工呼吸。
“要一針腎上腺素。”譚柏霖突然扭頭看着我,“準備一針腎上腺素。”他大吼,“馬上,現在就要。”
我不是聾子,唐父突發心臟病好像很嚴重,連譚柏霖都衝我大吼。我拿起手機撥打120,聯繫車上醫生必須帶一支腎上腺素,中心醫院的專業隨車醫生肯定會帶上,譚柏霖救人心切,非要我打這個電話。
擔架車終於上來了,譚柏霖從醫生手裡奪過那支腎上腺素,又拿起生理鹽水抽了一些,對着唐父的胸口扎進去,那場面讓我這個醫生都震驚。我給唐父接上氧氣,按壓着氣囊,他還不能自主呼吸。
“小魚,你來做心臟按壓。”
我跳上擔架車跪在上面做着心臟按壓,譚柏霖則開始聯繫手術室,安排手術準備工作,他比我認識的那個主任醫師要厲害的多。跟着擔架車下了電梯上救護車,我和隨車醫生接駁着儀器,那顆老邁的心臟是跳着的,雖然有點緩慢,但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唐成要上車,譚柏霖推了他一下,“坐不下了,車裡有我和醫生呢,你開車吧。”
餘光看見唐成掙扎着舉起了拳頭,隨後重重的砸在車門上。譚柏霖把他擋在了救護車外,急救車司機關住了車門。我看了唐成一眼,他的臉上也有和譚柏霖一樣明顯的淤青,衣服也亂七八糟,看來我錯過了什麼。
譚柏霖坐在我身邊握着我的手,“你知道。”簡單的三個字,他心裡明白,我心裡也明白,“你一直都知道,”他的手加大了力度,表示他在乎我,心疼我,“小魚,還有我。”
我誰都沒有。
輕輕抽出手面對着譚柏霖,整理着他的襯衫和領帶,急救箱裡找出冰袋敷在他的臉上,眼眶紅了,我不值得,再說這是我的選擇,直到現在依舊無怨無悔。
唐父慢慢清醒過來,掙扎了一下,微眯着眼睛看着我,伸手召喚,我忙握住他的手,“唐伯伯,沒事了,小魚在這兒呢。”我能說的,也是一直都說的只有這句話。
唐父戴着氧氣面罩說不出話,但握我手的力量很大,是什麼讓一個老江湖心臟病犯了,是因爲那個不聽話的兒子和譚氏公子爲了個棄婦,在大庭廣衆下大打出手讓他丟臉了嗎?
下了救護車,譚柏霖接過護士遞過的白衣跟着進了急診室,看着那羣急匆匆的背影,我將手上的白衣放到休息椅上,扭身出了醫院大樓,招手攔了輛車回嘉城公寓拿東西。
額頭貼着車窗看着窗外的風景,在這裡生活了將近四年,從來沒好好看過這座城市,如此繁華,如此安靜還沒有陽光,鋼筋
水泥擋住了太陽,眼前的風景也不過是一個接一個的店鋪,商場,魚貫而行的各色車輛,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人……
快下車的時候才發現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手包和手機剛剛在混亂中弄沒了,還光着腳,真是狼狽,可憐透了。我讓司機等我一下,可我連鑰匙也沒有,難道要去向大廈管理員借錢。
身後的車按響了喇叭,竟然是秉良的奔馳車,黑色玻璃映出他的樣子,我曾經愛的那個人。走過去看着緩緩落下的車窗,秉良沒看我,只是遞過我的手包、大衣和一張卡,
“密碼是你生日,對不起。”滄桑的聲音,我推了一下,錢我不需要,我會自己賺錢。秉良猛的擡頭看着我,眼睛裡是淚光,“我只能給你這個。”
眼淚瞬間決堤,握緊那張卡,這就是我們的告別儀式,金錢開始,金錢結束。
我扳着車窗不捨得鬆手,秉良扭過頭輕輕踩下油門,車子緩緩啓動,我跑了兩步,車速越來越快,我幾乎快要被車帶倒了,秉良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小魚,放手吧。”
我搖着頭,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
秉良再次點下油門,車速一下提了上去,手不得不鬆開,因爲我跌倒了。
看着波光裡消失在車水馬龍裡的影子,突然想對他說句話:我愛你。嘴張開,卻始終沒有聲音。最後無助的像啞女一樣,撕心裂肺的一聲“啊——”劃破城市的天空。
他明白。
他兌現了他的諾言,什麼時候都不會拋棄我。我依舊堅信他愛我。這就是我們的結局,再見了,愛人。
不,永別吧,再也不見。
出租車司機大步跑過來扶起我,“小姐,這樣太危險了。”
小區保安撿起手包和卡,給我披上大衣,打發路人不要圍觀,我永遠這麼狼狽,狼狽到可憐,可憐到走到哪裡都一無是處……
脫下那件紅裙平整的擺在臥室的牀上,因爲剛剛摔倒弄了一身灰塵,這件紅裙上也多了處劃傷,什麼都不是完美無缺的,我把一切都還給他。
再次打開儲物間檢查東西,所有唐成買的禮服都整齊的掛在那裡,上面貼着穿着的日期和場合,首飾也都擺好了,還有那些吃過的巧克力盒子,兩年來我沒扔過。不知什麼心情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家”,其實,我真的把這裡當過我的家。
鑰匙放在門口的鞋櫃上帶住了門,這裡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管理員見我提着大包小包殷勤的過來幫忙,並幫我叫了一輛出租車。
“江小姐,一路順風!”這名大廈管理員目睹了一切,或許也知道我不會回來了,所以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
今晚無處可去,唯一能呆的地方也只有這裡。冰箱裡的食物都是昨天的,看來他又回來過。我煮了些意大利麪吃了,通通透透洗了個澡睡了一覺,清晨六點提着行李走出御林苑,那個我曾經認爲世界上最溫暖、最舒適的家。
鑰匙擺在牀頭,從此不再需要,秉良會看見也會明白,江魚走了,走出他的世界。
火車站看着不斷翻動的顯示器,手裡攥着一張車票,下一站,我的新生。
耳邊響起大廈管理員的那句話:一路順風。嗯,我會的。
我依舊相信人間有愛,我會得到愛情,因爲我重來沒放棄過去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