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劉供奉是個很不錯的太醫,當然,醫術不好也當不了太醫不是,但是他這不錯,不是指醫術上頭的,而是他的醫德上的好,尋常的太醫,或者說是爲了自己的安全,或者說是爲了顯得自己有水平,常常做一些看病以外的事情,比如說,把小病說的嚴重些,或者把病情說的複雜些,甚至開方子的時候,儘量開藥開的謹慎些,也就是不敢用重藥,這樣一來,很有可能就是小病拖延成了大病,或者是大病治好特別慢什麼的。

當然也不能說人家這麼做的就是惡人,要知道在宮裡當大夫,一個不好,就容易引起什麼連鎖反應,和政治連上關係,最終把自己給摺進去,在這樣的情況下,明哲保身那絕對是屬於尋常人最正常的選擇,而劉供奉呢!則不一樣,說他是一根筋也好,說是品德高尚也好,反正他就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五十多歲,還沒有到了告老的年紀就被排擠出來了,或者說是人家善心,不願意讓他繼續在那池子渾水中晃悠,怕他送了命,直接讓他脫離了那樣的環境。

到了揚州老家,因爲當初在太醫院的名聲,這讓劉供奉在江南一帶名聲大振,求醫的不計其數,只是身份在那裡擺着,所以往來的大多是些官宦人家,這也是薛訊一開始自己沒法子求上門,要託了林如海的緣故,皇商聽着好聽,底子裡依然是個商戶,士農工商,商戶的地位太低,沒有插隊的可能啊!

從一開始請上了劉太醫就已經爲他們薛家的將來提供了改變的契機,而這一次三人過來,更是讓他們的命運有了很大的改善。

第一個上去診脈的自然是屬於病號的薛誠,薛蟠的二叔,劉太醫摸着鬍子,眯着眼睛,細細的感受了一下脈象,隨後輕吐了一口氣,這才慎重的說道:

“不是老夫說的難聽,你這脈象上看,這次的病雖然是好了,可是你這身子的底子卻依然不成啊!這是勞累過度的跡象,損了不少的元氣了,若是不能好好的保養,只怕以後會影響了壽數,你以後不可在四處奔波了,最起碼要安生的在家中靜養一二年才成,配合着老夫的方子,細細的調養,三個月後在來診脈,如此纔能有痊癒的可能。”

聽到這話,不說薛誠了,就是薛訊臉色都變了,他們家這兩個兄弟,薛訊是家主所以是屬於坐鎮家中的,而薛誠,則是屬於行商一類,四處奔波,爲薛家尋找商機,沒法子,這個時代,沒有什麼便捷的通訊工具,所有的商品信息都是靠着可靠的人四處探尋,再加上他們家還擔着皇商的名聲,需要不時的爲內務府提供最新的貨色,沒有一個行商那是絕對不成了。

而薛家是屬於那種全家資金集合,然後又家主一脈掌控經營,其他幾房都是隻屬於分紅的那種,是屬於絕對的資金集中,權利集中的典型,這要是薛誠不能四處行商。那麼對於薛家來說這家裡的生意最起碼會下降好幾成,能不讓他們變色嗎!

不過錢財再重,也重不過人命,更何況是自家親弟弟,所以不過是一轉眼,薛訊立馬說道:

“也好,這幾年你都沒有好好回家歇歇,正好好生的在家幫我整理些鋪子上的事情,攏攏這幾年的總賬,順帶把你這些年的行商見聞都寫一寫,以後也好給後輩們做個指引。至於如今這行商的事情,也是時候讓家族中那些小子們出來走動走動了,總是這麼躺在那裡等吃的,以後沒有了我們,他們怎麼過日子,總要學點本事,將來也好有出息,爲家族出力。”

薛訊一句話,就是直接把薛誠想要推辭的話給堵回去了,雖然這樣一來,勢必將會把一些權力,財力分散到了各個房頭上去,給嫡支嫡脈將來帶來些掣肘甚至是麻煩,可是這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再說薛訊說的也沒錯,家裡那些比他們小的同輩,還有那些已經長達的小輩們如今一個個都是不事生產,靠着家族吃喝玩樂,都已經成了紈絝子弟,若是在這麼下去,若是萬一哪天薛家這嫡支的人沒了,倒了,只怕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如今正好把他們提溜出來,讓他們學着做些生意,四處走動一下,也能開開眼界,學點本事,最不濟也能讓他們在金陵少闖些禍事。

所以薛誠聽了薛訊的話,默默地想了想,隨後就點了點頭,當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作爲家族行商,也是家族的眼線,權利其實很大,早就有不少人眼紅了,那些族人,只看到銀子,權利,卻都忘記了連着這些的是無數的辛苦和艱辛,甚至爲了表示不平,總是尋找藉口要銀錢,似乎自己和大哥貪污了他們多少家業一樣,有時候自己想想都覺得心寒。

如今自己趁着養病,把這權利下放一些,也好讓他們知道知道自己的苦楚,順帶也能給大哥減輕些壓力,省的他們總是一天到晚尋藉口尋事,等他們知道了這做生意的難處,明白了祖宗們定下規矩的苦心,到時候在收拾殘局也是可行的,最多這一二年裡家裡掙得少些就是了,就是虧本也不是不可以,如今家裡也不是虧不起,等着他們碰了鼻子,糟了罪,說不得家族中還能少些閒言碎語,多些同心協力的好苗子呢!

看到薛誠點頭了,薛訊也鬆了口氣,自己這個弟弟不是個貪圖權利的,知道好歹,也明白自己的好意,他自然很是歡喜,到底是親弟弟,他總是偏心些,想着家中那些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吃着他們辛苦掙來的銀錢換來的山珍海味,還不時說着酸話的族人,他就一陣的膩味,弟弟修養身子,讓這些眼高手低的自己去試試,只要操作的好,他能讓這些傢伙以後一個個在沒有說話的份。他當家主這麼些年,也不是什麼軟柿子,心狠手辣不至於用到族人身上,可是下點絆子,給點顏色他還是做得出來的。

等着薛誠向着劉供奉行了禮,拿了藥單子,接下來就是林如海了,薛誠是病人,還是劉供奉本來就在治病的病人,自然是第一個看病,而接下來薛訊和林如海那都是頭次上門請脈,這時候自然要講個身份,講個謙讓,一個是官,一個是商,自然是林如海先,這世道,就是個處處講究身份,有個尊卑的地方,薛訊一邊謙讓,一邊心裡暗暗的下定決心,一定要讓自家兒子上進,只要兒子以後也能有個官身,到了外頭,他也能挺起了腰桿子做人了,不用處處讓人。

劉供奉給林如海搭脈才一會兒,這眉頭就皺了起來,臉色也有些沉重,看的林如海心裡一陣的發慌,他自己暗暗的感覺了一下,好像沒有什麼不妥當啊!這是怎麼了?

不用他開口問,那喜歡直言不諱的劉供奉就說話了:

“老朽是真的沒有想到,林大人的身子居然這樣的虛弱,你能這般健康的活到現在,簡直就是不容易啊!只怕這平時吃了不少的珍貴藥材了,只是老朽要說一句,您這估計是從胎裡就帶出來的,身子很是羸弱,再加上少年之時,用功太過,有些損耗,所以你這底子實在是不成,再加上林大人這些年似乎還吃過不少虎狼之藥,若是這般下去,能活到四十出頭都是好的了。”

什麼叫大驚失色,這就是啊!林如海的臉色都白了,他如今可是已經三十多了,離着四十可是不遠了,這麼說豈不是他就快死了?他可是連個兒子都沒有呢!唯一的閨女才一歲多,他這要是死了,這可怎麼好?

至於你說劉供奉說的不是真的?這個不可能,因爲林如海自己知道,這劉供奉說的都是真的,他確實自小身子就不好,後來因爲父親早逝,爲了能重整家業,他少年時讀書很是刻苦,這纔有了二十不到就成爲了探花的輝煌,可是這讀書刻苦的代價,就是他身子弱,這個就是他自己也是知道的,至於這虎狼藥?這麼些年沒有孩子,他不吃虎狼藥可能嗎?爲了求子,他和賈敏兩個吃的藥,那藥渣子都能把府裡地面給鋪滿了。

所以劉供奉一說,他心裡就開始慌了。

“這可怎麼好?這,這,劉供奉,你也是知道的,學生家中小女才一歲多,子嗣更是稀薄,至今連個承嗣的人都沒有,若是學生在,這林家,只怕就要煙消雲散了,你可一定要想想法子啊!”

反正一沒有什麼外人,林如海也不怕丟臉了,直接就說出了心裡話。而那劉供奉也皺着眉頭,一邊點頭,一邊細細的思索,隨後嘆了口氣,詢問道:

“我剛纔把脈,倒是覺得你最近生機旺了些,似乎有什麼改善,請問林大人,最近你可吃過什麼?做過什麼?”

這一問,林如海立馬想到了薛蟠在他家的折騰,忙不迭把這些說了出來,並且說起了自家媳婦和閨女因爲這樣跟着吃,跟着動,身子也有些起色的事情,聽得劉供奉眼睛都亮了起來,猛點頭,然後笑着說道:

“這也是林大人你的福源了,這幾個方子確實不錯,五穀雜糧確實養身,少了葷油,清了腸胃,倒是讓你這有些弱症的脾胃有了滋養的空隙,米油一說老朽也是聽過些,據說貧民百姓總有用着米油當成大補之物養身的,可見確實有效。既然如此,這些大人你大可繼續堅持,在一個適量的活動手腳,對於活血,行血都有好處,能適當的活動,必然能少些外邪入侵。怪不得你這身子有了新的生機,既然這樣,老朽再開一個溫補的方子,大人每日服用一次,配合如今你正在實行的法子用,少則三月,多則一年,你這身子必然能有所改善,到時候林大人再來,老朽重新診斷,看你的身子情況,再給你改方子就成。只是有一點,從今日起,這房事上大人也要節制些了,一月最多一二次,免得泄了元氣,讓着調養事倍功半。”

讓一個老大夫說自己的房事問題,就是林如海這已經當官當的皮厚了三寸的也不禁有些臉紅,好在他恢復能力不錯,立馬就轉移話題說到:

“劉供奉說的是,我這若是能養好身子,多活上幾年,比什麼都強,我總要等着當一回老丈人不是。”

一個玩笑吧這尷尬的話題扯過去,隨後林如海又提出請劉供奉去自家府上給媳婦和閨女看看,是不是也給個調養的方子,這劉供奉自然是答應的,作爲在揚州地界上如今最大的官員,他怎麼也要給個面子不是,再說了他也對薛蟠這個孩子有了一絲的好奇,從這些簡單的描述中他就能知道,這孩子用的都是尋常人家的法子,也是最簡單的法子,可以說是隨處可見的,可是卻一直沒有人重視,就是劉供奉自己也一時想不到這些,而這樣一個孩子,居然能從貧家孩子長得健壯這一點分析出這些東西的好處,可見這個孩子着實是個聰慧的。他想着是不是也不恥下問一回,聽聽這孩子還有什麼別的建議什麼的。

當然存了這個心思的劉供奉在接下來給薛訊把脈的時候就更加仔細了些,這一仔細就查出來,薛訊居然有心悸的毛病,這可不是什麼小病症,在這個時代,安屬於絕症,治不好的類型,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直接嗝屁了,嚇得薛訊心跳直接爆棚,好在宮裡出來的總有這樣那樣的秘方,劉供奉也有,他給薛訊一個建議,那就是儘量心態平和,不要大喜大悲,另外說好給薛訊配置一些丸劑,就是相當於如今的麝香保心丸之類的丸劑,以後萬一覺得心疼或者心跳過快,喘不過氣的時候適時地服下一丸,不說能立馬痊癒,最起碼也能稍減些症狀,讓他有機會請醫延藥。再不濟也能拖延一二,有個交代後事的時間。

去了一趟大夫家,去的時候是一個個臉色正常,言語無忌,可是出來的時候,那是三個人沒有一個好臉色的。在門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忍不住想要苦笑,這算什麼?這是三個短命男人的聚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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