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輕輕地給她順着背,悄聲道:“主子別動氣,郭絡羅家是什麼樣子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別說陳文心聽着生氣,就連白露聽着也生氣。
怎麼那個郭絡羅明鴛說的,好像是自家主子對不起他們郭絡羅家似的?
怎麼,難道還要陳文義爲了贖罪娶了她不成?
真是莫名其妙。
只聽裡頭郭絡羅明鴛的聲音和軟了下來,“蘭襄哥哥,我聽你的,我再不說了。你別怪我,是我一時糊塗說錯了。”
她方纔也不過是一時氣話,宜貴人做了什麼,也許外頭的朝臣不知道。
但郭絡羅家作爲宜貴人的母家,是很清楚的。
有些宮闈中的密事到外頭去說就難聽了,顯得皇上的後宮不安寧,也只有他們母家清楚罷了。
給五阿哥下酒,誣陷陳文心惡意傷害五阿哥。
其中證人、證據甚多,抵賴不得。
也只能說她是咎由自取了。
可郭絡羅家不這麼想,在他們看來,宜貴人被逼到給自己親生兒子下酒的份上,都是因爲陳文心爭寵奪子。
郭絡羅明鴛雖知是宜貴人自己的錯,在她阿瑪額孃的唸叨中,也難免被影響。
但是宜貴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她現在最在意的還是陳文義。
“郭絡羅家是怎樣想的,我管不着。清者自清,二小姐請回吧。”
陳文義不給她絲毫餘地,哪怕她低聲下氣到這個地步,他毅然決然。
屋子裡沉寂了一會兒,這短短的沉寂,讓在窗外聽見這段對話的陳文心都有些焦躁。
她的心情有些複雜。
身爲女子,她很清楚郭絡羅明鴛對陳文義的情誼。
一個女子能夠在喜歡的人面前低聲下氣到這種地步,她必是用情至深。
她感動於郭絡羅明鴛的情深,也氣惱於郭絡羅明鴛的是非不分。
更氣惱的是,宜貴人生前沒幹過什麼好事,死了還害了她這個妹妹。
假如兩家沒有因爲宜貴人之死交惡,假如郭絡羅明鴛沒有心中記恨於陳文心。
也許陳文義可以不把她拒於千里之外。
就算不愛她,也能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樣照顧。
她看得出來,省親那一回在園子裡同時見着納蘭玉露和郭絡羅明鴛,陳文義分明是對郭絡羅明鴛好感更多一些的。
良久,郭絡羅明鴛開口了。
她的聲音彷彿蘊含着這幾年來所有被陳文義拒絕的失落,被京城貴女嘲笑的恥辱。
顯得滄桑悠遠。
“蘭襄哥哥,我已經十五歲了,阿瑪要爲我許配人家了。”
“他說,我再不嫁,遲早會把自己的閨譽都敗光的。就算現在嫁人,也嫁不得什麼好男子了。”
郭絡羅家先前因爲香肌丸而被貶官,元氣還未恢復。
現在宮中宜貴人畏罪自盡,郭絡羅家的名望更是一落千丈,衆臣公家中有適齡男子,也看不上郭絡羅家了。
陳文義聞言心中一動,她在京城貴女之中名聲不好,還不時爲了他嗎?
他之所以如此冷淡,一次次地拒絕她,也是爲了她的閨譽着想。
他的口氣緩和了些許,“相夫教子原是女子的歸宿,我在此先恭喜二小姐了。”
這句話徹底打破了郭絡羅明鴛的希望,看來陳文義對她的確沒有心意,否則也不會連她要嫁人了也毫無反應。
他的神情,甚至還有些輕鬆。
彷彿在說,太好了太好了你嫁人就不會纏着我了。
郭絡羅明鴛怔怔地向後退了一步,她不敢相信,陳文義對她真的絲毫情誼都沒有。
她歇斯底里,“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對我是有情意的,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陳文心在外頭聽了都險些落淚,這一聲喊,破碎的聲音裡滿是一顆少女的癡心。
就連一向不喜歡郭絡羅明鴛的白露聽了,也有些慼慼然。
她自問若是自己,絕對做不到像郭絡羅明鴛這般不顧一切地,去愛一個男子。
哪怕那個男子是陳文義。
既然郭絡羅明鴛要嫁人了,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陳文義念及此便想着把話都和她說明白。
他其實並不討厭郭絡羅明鴛,只是給不了她想要的結果,所以不想拖着她。
“你熱忱率直,在我見過的那麼多京城貴女中,你是和我最接近最多的。我視你爲一個天真的小妹妹,但絕無男女之情。”
陳文義這話讓她燃起了一絲希望,哪怕他不願意娶她,對她有一點點的好感她也歡喜。
“若非你我兩家關係走到如今的地步,也許不至於如此尷尬。只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益?”
他這話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並無絲毫隱瞞。
郭絡羅明鴛聽了這話,忍不住又啜泣起來。
難道她和陳文義之間,就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抓住他的衣袖,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蘭襄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求做你的妻子,既然你並不討厭我,我願意做你的妾侍!”
此話一出,白露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我說過了,你我兩家現在的關係,並不適宜結親。況且我陳家有訓,子孫後輩不許納妾,你瞧我父親便知。”
他的話毫無轉圜餘地,郭絡羅明鴛愣愣地放下了他的衣袖。
陳希亥是當朝三品大員,手中掌握着宮中的一部分守衛,深受皇上信任。
而他身邊除了一個夫人鄭氏之外,一應姬妾俱無。
或許也正因如此,陳家的四男一女五個子輩,都格外團結友愛。
尤其是一個陳文義對胞妹勤妃的疼愛,更是愛到願意放棄自己的封賞,讓皇上把恩典留給勤妃。
所以,勤妃才能晉升得這麼快。
這在京城之中早已不是秘密,從前有些人嘲笑陳希亥不納妾是窮慣了的小家子氣,後來見着陳家子弟個個出息纔沒話說。
那些大臣們要是能娶到一個鄭氏這樣能生養的夫人,再生這麼多個出息的孩子,那他們就算不納妾也甘願啊!
只看陳文義對宮中勤妃的愛護,便可知陳家多麼親密和睦,令人羨慕。
郭絡羅明鴛萬萬沒想到的是,陳希亥自己不納妾,竟然還給子輩立下了這等規矩。
她早知自己配不上陳文義,就算能成爲他的侍妾也心甘情願。
沒想到連這條路也斷了。
在窗外聽着的陳文心心知肚明,陳希亥雖然立了這麼個榜樣,卻沒有命令禁止陳家子輩納妾。
萬一娶了個於生養上不好的夫人怎麼辦?
陳家總不能斷了香火,爲了開枝散葉而納妾還是有必要的。
鄭氏方纔還在和她說,陳文義總說非要娶天下絕色,否則不肯成婚。
她和陳希亥知道這個二兒子是最有主意的,如今自己又能獨當一面了,他們也勉強不得。
鄭氏便尋思着,是不是先給他娶一房妾放在屋裡。
一個大家公子,都二十歲了連半個通房丫頭也沒有,看起來也太不成樣子了。
所以陳文義和郭絡羅明鴛這樣說,主要還是不想耽誤她、想讓她再擇個良人嫁了吧?
再者,就是因爲兩家關係尷尬,他對郭絡羅家的品性沒有好感。
娶不得、納不得,難道她和陳文義之間,就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我送你出去,今日皇上的聖駕在園子,叫那些大臣們見着反倒不美。”
陳文義說着便請她出去,站在外頭的陳文心和白露一時躲閃不及,生生撞見了。
氣氛一下子有些尷尬,陳文心知道自己偷聽別人說話是很不好的行爲,一時有些訕訕。
郭絡羅明鴛的臉更是紅的可以滴出血來。
她和陳文義說的那些話原是小女兒情腸,叫兩個旁人聽見了,自然羞愧。
這若是換了旁人,她必然不依不饒。
只是這裡是陳家的念心園,陳文心又是妃位之尊,她不能當着陳文義的面有所冒犯。
縱然心裡惱羞得要死,郭絡羅明鴛還是福下了身。
“請勤妃娘娘金安。”
她咬着脣,聲音無比艱難地從口中吐出。
“免禮。”
陳文心雖然對郭絡羅明鴛的態度複雜,現在畢竟是她偷聽了別人說話,自然是她理虧。
她柔聲道:“本宮來尋二哥說話,不曾想有客在。剛走到這裡就聽見二哥說送姑娘出去,想着已經說完話了,便沒有避開。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她並非故意隱瞞自己偷聽到了他們對話的事實,而是不想郭絡羅明鴛難堪。
果然,郭絡羅明鴛的面色緩和了些許。
以陳文心的地位,就算在自己的家中聽到了她和陳文義的對話,那又如何?
她完全沒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可她態度誠懇,並沒有因爲自己是宜貴人的妹妹,而對自己加以羞辱。
反而還跟她致歉。
她不禁擡頭看向陳文心的那張臉,那張臉,和陳文義如此相似。
是啊,她所愛的男子,風神朗俊,人品貴重。
陳文心身爲他的妹妹,又怎麼會是一個卑鄙陰險之人呢?
她姐姐宜貴人的事情,又怎麼能怪到陳文心頭上。
她這樣想着,再次對陳文心福身行禮,動作比方纔流暢了許多。
“臣女無礙,娘娘不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