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心等人到了縣衙的時候,那代掌縣令已經聽到了風聲,帶着衙中官吏在縣衙門外迎候。
陳文心在人羣中還看見了那個長衫老者,秀才李茂河。
呂宗帶着受傷的婦人先回了別院,那縣令一看陳文心二人的容貌,不用多問也知道他們的身份了。
“請勤嬪娘娘金安,見過陳將軍。”
那代掌縣令恭恭敬敬地跪地請安,其餘衆人都跪在他身後。
“聽聞娘娘在城門處受了不知禮的屯兵衝撞,微臣立刻下令,逮捕這等無法無天之徒!”
地方軍政分離,屯兵由縣尉管轄,不算縣令的人。
他樂得拿來做個順水人情給陳文心,順便發一發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皇上駐蹕本地,總督巡撫等人紛紛而來,哪有他一個小小縣令發火的份。
況且還是個代掌縣令。
他原是臨江府同知,誰知皇上一來,宿遷縣令就被革職了,只好把他頂上來。
宿遷是個好地方,人口興旺,物產豐富。
若是真讓他掌管本縣,其中油水可不少啊……
陳文心沒做聲,看也不看他徑直朝縣衙中走去。
陳文義稍稍落後於她半步,對着那代掌縣令勾脣一笑,神秘莫測。
代掌縣令叫他這一笑糊塗了。
娘娘似乎是生氣了,莫非是因爲屯兵無禮衝撞,所以遷怒到他身上?
陳將軍又爲何對他笑?這皮笑肉不笑的令他心驚。
難道,是不讓災民進城娘娘生氣了?
雖然聽說娘娘做主把災民放進城了,但這命令是巡撫下的,不關他的事啊!
代掌縣令胡思亂想着,身後一衆官吏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還愣着做什麼,快跟上!”
他自個兒當先要跟上,卻聽得落後的小李子咳了一聲。
“這位是……”
皇上昨兒纔來,這位代掌縣令昨晚才走馬上任,哪裡能認得皇上身邊的人。
他能認得陳文心和陳文心,還虧得人人都在傳。
皇上帶來的勤嬪娘娘和陳將軍是一對孿生兄妹,生的天人之姿。
這兄妹二人一個美貌聰慧,一個武藝超羣,三言兩語就救下了河中漂流的一個老漢。
當時河邊上的官員、差役和屯兵數不勝數,大家都看見了這一幕。
小李子笑道:“咱家是伺候皇上的,姓李。”
那代掌縣令一聽眼前一亮,李德全的名號說出來,那也是響噹噹的。
誰人不知那是皇上跟前最信任的人?
“原來是李公公啊。”
李德全和他攀話,那絕對是件好事。
小李子便知他誤會了,“大內總管李德全是咱家的師父,宮裡都叫我小李公公。”
原來不是李德全李公公啊。
那縣令有些失望,表情一瞬即逝,“一樣的,一樣的。公公有何賜教?”
這態度還算叫人滿意,小李子清了清嗓子,微微笑道:“皇上派咱家聽從娘娘的調遣,娘娘的話,那就是皇上的話。”
那縣令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要是娘娘一生氣要他小命,是不是也能直接推到衙門外行刑?
看娘娘方纔那冷冷的神色……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他忙給小李子賠笑,伸手去握他的手,看起來很是親近的模樣。
“公公,娘娘會有什麼吩咐呢?”
小李子感覺手心裡被塞進來一塊沉甸甸的銀錠子,心想這宿遷縣令未免太小看他了。
這禮他是看不上,好在他也不是爲了收禮來的,只把勤嬪娘娘的吩咐做好便是。
小李子笑道:“咱們這位勤嬪娘娘和皇上是一條心,最是憐貧惜老的。大人知道吧,昨兒宿遷前縣令是怎麼被撤職的來着?”
據說是河中救上來的老漢跟陳將軍哭訴,訴說了他們那處村子的傷亡毀損情況。
陳將軍回頭和皇上一說,和前縣令的話對不上數,當場就撤了他的職。
對不上數是肯定的,那些假的數目原就是兩江總督並江蘇巡撫授意的,前縣令不過是替罪羔羊。
誰叫他官位小呢?
代掌縣令不由得有些發寒,他可不就和前縣令一個官位嗎?
那今日巡撫下令把災民擋在城外,借的也是他的名義。娘娘要歸罪,可不還是歸罪於他嗎?
他應該怎麼做,是直接把罪責推到巡撫身上?
巡撫上頭還有總督,他們是一丘之貉,哪裡管他一個小小縣令死活?
他這個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
小李子一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口氣,“所以,大人應該趁現在,戴罪立功啊……”
他留下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望了一眼陳文心他們的方向,快步趕上前。
縣令不開竅地問身邊的官吏道:“你們說,娘娘會喜歡什麼呢?”
戴罪立功?
送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給娘娘,娘娘一開心,他也就算立功了。
爲了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和官位,把他所有珍藏的寶貝都送給娘娘,他也願意啊。
“大人。”
老秀才李茂河上前,湊到縣令的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那縣令將信將疑,“你確定,娘娘是這個意思?”
李茂河嘆了一口氣,“確定。”
這位勤嬪娘娘,顯然是不能以尋常女子的眼光來推論她的。
一個身份貴重的嬪妃,會親自到城門來解救災民?
會爲了讓屯兵先安置無家可歸的災民,而不處罰他的冒犯?
會讓宮中太醫院的院判,親自給一個平民婦人診治?
他和縣令等人聽到城門那處傳來的消息,便覺着那個受傷的婦人,可能就是方纔與自己說話的那位。
那也是個可憐人,丈夫一看就不是個有擔當的人,叫她一個柔弱婦人抱着孩子和屯兵理論。
這樣的一位娘娘,怎麼會是爲了來收受外官的禮物而發怒呢?
李茂才是本地極有威望的一位鄉紳,一則年紀和輩分擺在那,二則他爲人公正,十里八鄉有點什麼事都喜歡找他。
那縣令決意相信他的話,點了點頭,便帶着衆人趕上前去。
縣衙直進是公堂,陳文心避開了公堂,走到了偏間。
她坐於上首,陳文義陪坐,衆人進來也不敢坐下,只好都在地下站着。
一陣尷尬的靜默。
陳文心終於開口,卻是對着陳文義道:“二哥,咱們這回從京裡出來,帶了多少銀子?”
陳文義道:“皇上帶了多少銀子我就不知道了,我的足有二十兩金子呢。”
“我在後宮月例銀子少,只有白露那收着五十兩銀子呢。”
陳文心故作煩惱道:“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給我放進來那些災民買米糧呢……”
這話一出口,唬得縣令等人連忙跪下。
“娘娘折煞微臣了,救助災民是微臣本分,怎麼能用娘娘和將軍的銀錢?”
陳文心這才悠然瞥他一眼,“這怎麼行,本宮放進來的人,自然自己負責。”
這話是說,他宿遷縣衙門不負責了。
縣令連連磕頭,“娘娘有所不知,上頭是有賑災銀子撥下來的,正該用在這上頭!”
她忽然厲聲道:“正該用在這上頭?本宮爲何沒見那些災民得過銀錢?”
看那些災民個個面黃肌瘦的樣子,便知是餓了許久的。宿遷雖然遭受水災,還不至於有錢也買不到吃食的地步。
“娘娘明鑑,微臣昨兒才上任的,微臣一概不知啊。”
那縣令幾乎就要哭出聲了,“微臣是真的不知啊!”
要說不知,那就是扯謊了。不過陳文心也知道,他確實做不了什麼主。
這裡比他大的地方官一大堆,他一個代掌縣令,還不是聽上頭的意思做事麼?
“原來大人不知啊,看來,是本宮誤會於你了。”
她笑道:“既然如此,本宮也不必把自己的脂粉錢挪出來了。請大人開倉賑濟,打開城門,讓災民先安置下來罷。”
上頭的意思是,不能讓災民進來。
說是怕衝撞皇上,最主要的還是怕費銀子。
有皇上坐鎮本地,他們還想剋扣賑災的銀糧,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樣一來,他們的收入就少了啊……
他一人倒不怕,本來分到一個縣令手裡的東西也不多。
可他要是擋了上頭的財路,那還能討得了好嗎?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勤嬪娘娘的位分高,又得寵,他得罪不起。
上頭的大人,他是一樣得罪不起啊……
真是裡外不是人,他就不該來當這個什麼代掌縣令!
陳文義看出了他的猶豫,解下佩劍,不輕不重地放到案上。
他把玩着劍鞘上的流蘇穗子,似乎很那穗子很好玩。
縣令跪着的雙腿一顫,頭上的頂戴抖了抖,伏得更低了。
陳文心笑道:“大人若是勉強,也無妨……”
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嬪位金印,命令看守庫房的人打開庫房。
如果有人敢違抗,那就讓京城帶來的兵士強行開庫。
災民還在忍飢挨餓,此刻解決他們的溫飽纔是最重要的。
“不勉強,不勉強!”
感覺到身後誰擰了一把他的腰,他吃痛地往身後一看,正是老秀才李茂河。
想到了李茂河的話,他連忙迴應陳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