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風微涼。.
香爐裡最後一小截香料化爲灰燼時,褚辰猛然從東坡椅上跳起,撩了長袍,疾步邁向馬房。
鎮北侯府世代從武,單是馬房就格外偌大,王璞沒想到主子會突升念想,遂也緊跟其後。
“主子,時日尚早,大奶奶怕是沒有五六日也趕不回來,您爲何不在京中靜等,眼下皇城離不了您!”他吐詞慎重,萬一小皇帝有個三長兩短,又將是一場混亂。
褚辰所養的家臣和心腹,甚至蠢蠢欲動,相互暗示要說服他去坐上那個位置。
然,褚辰一直未曾表態,對此事一直隻字不提。
馬蹄聲在寂寥的長街響起,褚辰揚着馬鞭,急狂奔,心如插上了翅膀,怎麼都困不住了。
行至城門,守城將領認得褚辰,忙上前恭敬道:“褚大人這麼晚了,還要出城?外頭有流民徘徊,大人莫要被染上了瘟疫!”
這人心裡嘀咕,前陣子褚辰身染瘟疫一事不是被傳的沸沸揚揚麼?
眼下再看他,怎麼都不像死裡逃生之人,如果白若素當真能夠醫治此症,爲何不設法解救黎民百姓?
是褚辰不準?還是另有內情?
這守城將領與褚紀曾是同窗好友,又都在北鎮撫司任過職,褚紀被遣送至北疆一事,他也是心中有怨,武將就是武將,任何情緒都會擺在臉上。
“開門!”褚辰無視這等人的看法,長鞭至於身側,千里馬踱了幾步,看似蓄勢待。
褚辰獨攬朝綱,侯府更是掌了半塊虎符,守城將領只能開城讓道,一陣馬蹄嘶鳴之聲破空而響,守城衛軍唏噓不已。
也不知是何等重大的事務,竟叫褚辰這般心急如焚。
第二日議政,文武百官依舊如往常上朝一樣,分兩側徐徐邁入大殿。
小皇帝病危,輔政大臣離京,龍椅之上,珠簾之後,喬若惜身着華服,一人承受百官進諫,江西洪災,京城周邊的疫情,摺子就如雪花片一樣遞了上來。
整整三日,喬若惜未曾閤眼。
坐在什麼位置上,就要承擔何等的重壓。
下朝後,喬魏孟被皇太后召見入宮,年輕的千金之軀似一夜之間憔悴了不少。
喬魏孟落座,就見喬若惜揮退了宮內婢女和黃門,他多日未入宮,便問:“皇上近況如何?”
喬若惜依着貴妃椅,眼底泛着暗青,瞳孔的血絲讓她看上去不太像一個剛過二十的女子,如今能讓她信任的也只有褚辰和喬魏孟了。
只可惜,褚辰那一頭,她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權勢,美/色似乎都不足以讓他陷入其中。
喬若惜悶悶道:“大哥,哀家實在乏了,父親又是不頂用的,整日就想着他那死了的妾室,大伯父貪財好/色,褚辰有心不讓他重回京城,哀家也是無法,眼下哀家只能靠你了。”
她老生常談,有氣無力。
喬魏孟喝了口茶,如往日一貫的沉着冷靜,又問:“太后娘娘,皇上是不是時日不多了?”
這個是重點,沒有個小皇帝,喬家一切榮華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消散一空。
喬若惜嘆了口氣,她懂喬魏孟的憂心,脣角擠了抹冷笑出來:“若非皇上病危,哀家也不會知道堂堂褚大人之妻,也能給整丟了!大哥,表妹若還在京城,皇上許還有的救,能拖到今日也是全
靠褚辰帶進宮的藥丸,就算太醫院的人也無法研製出湯藥出來。”
喬魏孟聞言,神色一滯。
心跳加快了一蹙:“太后娘娘這是何意?素素她怎麼表妹不在京城?”他那日在普陀寺等了整整一日,都未曾見到她,難不成她那會已經不在,而非不去與他碰面。
突然之間,內心變得十分複雜,失落的情緒似被拉起,可又似乎像隱瞞着滔天的‘罪孽’,隱有罪孽慚愧之感。
他竟如今卑劣,卑劣到了覬覦已爲人婦的表妹身上!
喬若惜對兄長一顆暗戀之心並不知情,她還沉浸在自己的無助裡,自嘲的笑道:“爲何都是女子,她卻受人百般疼寵,就連嫁了人了,也有人爲了奪她不惜代價,而哀家哀家這輩子都在
被摒棄中不斷輪迴。”
喬魏孟斂了斂眸,又喝了口茶,掩飾此刻的尷尬,下一刻才驚覺喬若惜話裡的意思:“太后娘娘此話怎講?表妹她不在京城,是去了哪裡?”
一言出,他自己也察覺到了話中的激動之色,忙掩蓋道:“或是能趕得上,我親自去尋她回來,皇上的身子要緊。以表妹的醫術,應是能有迴轉的餘地。”
喬若惜塗着豔紅色指甲的手捏了捏眉心,顯出一絲煩躁:“呵----她要是正在就好了。瘟疫愈嚴重,褚辰雖處理的及時,可外頭的流民還不是成片涌入京城,在這樣下去,你我怕也是會步了
皇上的後塵。”
京中消息被封鎖,但喬魏孟對瘟疫一事也是略有耳聞,他曾在江西爲官,與江西布政使有過交集,此人屢屢上書水患一事,朝廷卻遲遲未調糧下去,喬魏孟從舊友那裡偶知了事情原委,對褚辰
也是存了疑心了。
喬魏孟開始懷疑起了褚辰的用心,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存了異心。
可事到如今,喬魏孟也無計可施,走到今天的時局,也有他一份在其中,褚辰也曾暗示讓他入,卻被他拒了。
喬魏孟知道什麼時候該退,什麼時候又該進,而喬家在這個節骨眼上,最好的決定就是做一門安分的外戚。
喬若惜鄙夷一曬:“還能去哪裡了?被咱們喬家的女婿給擄走了!”
喬家的女婿?
“是文天佑!”喬若惜補充道:“哀家就不明白了,他貪戀三妹也就罷了,怎麼就連同名的表妹也不放過,這人真叫人捉摸不透,可憐我那長姐誤了竹馬,誤了一輩子,到頭來全是一場空,她
死有餘辜,卻也悽慘。”
喬若惜今日格外念舊,說了不少肺腑之話,卻沒有實用之處,喬魏孟很快就出了宮,隨即派人去城門探查消息,就得知了褚辰連夜出城一事。
他便猜測,是不是那人有了消息?
文天佑擄她作何?
該不會也存了同他一樣的心思?
那日在山崖,文天佑是不是說過‘將她還給我’之類話?
還?
怎麼個還法?
又爲何是‘還’?
饒是他自己能邁出那一步,奈何仍舊塵歸土!
文天佑倒好,直接擄人!
腦子裡一團亂麻,喬魏孟回到府上,褚氏又親自前來勸說他去謀個權臣的事,自喬若惜母子得勢,她恨不得天天磨破了嘴皮子,就差自己入宮討要官職了。
喬魏孟是個恪守孝道之人,他也從不會輕易動怒,今日卻怒了,直接叫管事婆子將褚氏押進了莫雅居,並吩咐下去,無他允許,褚氏不得出踏出院門半步。
這是一個突破,褚氏剛被軟禁,他自己都覺得鬆了一口氣。
林慧晴領着剛學會走路的女兒,前來勸慰:“夫君,母親好歹也是爲您着想,萬一此事被御史知道了,可如是好?”
喬魏孟嗤鼻一笑:“皇上還未週歲,御史能向誰告狀?褚辰麼?他權利再大,也只是姓褚,不姓朱!”
林慧晴不禁一僵,還是頭一次聽夫君這般言辭尖銳:“夫君,這話萬不能再說了,萬一被旁人聽到了,怕是不好。”
她不懂,喬魏孟對褚辰怎麼突然有了敵意?
喬魏孟收斂了溫火,低頭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女兒,摸了摸她頭心的軟,觸感極好,像極了那人幼時,他轉身提步入了書房,背影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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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後,官道驛站。
外頭春雨淅淅,天雖未大黑,客房裡已盞燈,丫鬟端了熱水進來,若素下馬車之際,身上淋了不少雨水,墨殤擔心她路上太過奔波,容易患病,就暫且在驛站住上一晚。
不得不說,墨殤這人十分細心,若素不止一次的惋惜的殘缺,還尋思着將巧雲許配給他。
若素沐浴後,吃了些時令小菜,就臥榻了,馬車顛簸,她渾身上下沒一處是不疼的。
不一會,丫鬟推門而入,小聲恭敬道:“大奶奶,主子來了!”
主子?
她一凜,猛然翻身,以胳膊肘支撐身子從榻上坐起,就看見一個身着月白色長袍,腰繫玉帶,身上的斗笠還未曾去除的男子立在了門廊邊。
多日不見,他瘦了不少,也青俊了。
若素粉脣動了動,因趕路之急,吃食比不得以往,氣色不佳,櫻脣再也不復往日的嫣紅,可配上她略顯蒼白的臉,竟有一種孱弱的悽楚美,叫人不忍逼視。
褚辰大步邁入屋內,解了身上斗笠交由了丫鬟收起,雨滴順着他的絲落在了俊挺的側臉上。
屋子裡的丫鬟很快都退了出去,門扇被人合上。
這幾日,若素時常在想,那毒實在詭異,也不知褚辰到底近況如何了,眼下見他氣度不減,臉色尚好,體魄也未見哪裡損傷,大抵就猜到了那張告示的真假,眼下就復而躺下,不再理他。
這廂,褚辰原以爲多日不見,她起碼見了自己,也該如小女兒家一般投懷送抱,哭一場,訴訴衷腸,卻不想小妻子非但沒有嬌態百出,反倒給了他一張冷臉。
褚辰心中不快,又吩咐丫鬟送了熱水進來,外頭雨勢正大,一時半刻也不宜趕路,他擦洗過後,也上了榻。
若素感覺身側一沉,就知他也上來了,立馬不自在起來。
隨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傳入鼻端,只聞褚辰嘆了口氣,若素躺在那裡,感覺有人盯着她看,就算沒有回頭,也是如芒在背。
“這次同我回去之後,就不要想着走了。”過了良久,褚辰終於開口。
話音剛落,一直長臂伸了過來,將若素整個人掰了過來,捲進了自己懷中,捏起了她的臉。
這張臉也實在過分!
沒有半點喜色,優思,甚至連分毫感動都不曾有,他千里迢迢,棄了政務,專程來接她,難道她就不該有絲毫的觸動麼?
褚辰劍眉一皺,掌下也加大了力道,捏着若素小巧精緻的下巴,高高的擡起她的臉,逼着她與自己對視:“怎麼不說話了?可是在文天佑身邊待久了,就不習慣我了?”
這話怒意十足!
褚辰怒了,若素同樣也怒了。
男人身上的水漬沒有擦淨,身上卻燙的要命,他大長腿壓在她腿上,叫她半分也動彈不得。
她用力掙扎一番,未果後,只能堪堪瞪着他:“你不是染了瘟疫麼?我還是遠離你些好。”她賭氣道。
不提瘟疫還好,一提瘟疫,褚辰更是怒火中燒:“想遠離我?我非不準!”
他言罷,就覆了上去,堵住了那張倔強的小嘴,多日相思盡數化爲此刻纏/綿,霸道,每一處都想狠狠啃噬,掌心的力道過大,一寸一寸,哪裡都不想放過。
男人身形寬大,若素被這麼一壓,毫無反抗之力,褚辰的脣向下,大手去扯了她身上的小衣,可那荷粉色撞入眼底時,褚辰立馬想到這衣裳是出自文天佑之手,突然止了動作,硬生生愣在那裡
,看了好一會,終是將她鬆開。
若素以爲他真的就此結束了,正要合上衣裳,就見褚辰脫了他的中衣,又強行將她身上的衣裳剝盡了,壓着她,給她套上了那實在不合身的雪白色男子中衣。
這下,身上全是他的味道了。
若素這纔回過味來,他是嫌棄她身上的衣裳,這才讓她穿上了他的。
可他只是嫌棄這身衣裳?還是連她也一併嫌棄了!
巨大的委屈和苦水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來。
褚辰給她繫好腰帶,現她那把小細腰又瘦了一大截,握在手裡正好,他擡頭就看見她滿目的晶瑩,愣了愣,才平緩了語氣道:“睡吧,明日一早就啓程回京。”
他赤着膀子,強硬的摟着她,漸漸合上了眼。
屋裡的油燈未滅,一切看似祥和,就連紗帳上的菱紋也安安靜靜的倒映在牆角。
若素被他身上的強硬抵的難受,到了後半夜也勉強睡下。
第二日醒來,若素到處找她的衣裳,褚辰從外面進來看見這一幕,冷聲道:“怎麼?不過一套衣裳,就那麼捨不得!”
若素此時根本不想理他,可那些東西是她好不容易纔整理出來的,眼下又無中毒的屍體已供參照,她一時半會又無法再理一份,忍着憋屈同他評理:“荷包裡裝着藥瓶,還有我這些日子研製出
來的方子,你不是染了瘟疫麼?我總要給你治啊!”她險些咆哮出口。
說着,大顆滾燙的淚珠子落了下來,她倔強的用長袖去抹,褚辰的衣裳實在過大,穿在她身上還要拎着下襬才能走路,更別提袖口了。稍不留神就會栽倒。
瞧着她梨花帶雨,又忍着不肯大哭的模樣,褚辰心頭一軟,也知昨晚是過分了些。
他走了過來,因爲只着了外裳,裡頭沒有中衣,能看見起伏的健碩的胸脯,他手裡遞了只繡梅花的荷包過來:“給你等回了京,你再換衣裳,眼下不便。”
褚辰說完,又道:“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無恙,剛纔又何必說那樣的話,真要給我治,你怎麼也不早些回來?”
這一下,若素無從泄的委屈,終於如決了堤洪水,一不可收拾,哭泣不成調:“我被他禁住了,我怎會知你的事?那日你既然選了棄了我,我又怎麼知道你還想不想再見到我褚辰,你
怎麼能這樣?一開始靠近我的人是你,後來做出選擇的人還是你,我我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女子悽哀之聲在屋內斷斷續續的傳出。
褚辰再也忍不住,拉着她入懷,手足無措的安撫。
粉拳打在胸前,竟是一陣陣的快意。
原來她還是記掛着自己的!
內心的堵悶被她的哭聲驅散,好一番痛快!
褚辰此刻看着懷裡的人,眼神柔和憐愛,本想好生‘寬慰寬慰’小妻子,就聽見門外有人急喚道:“主子,不好了,有人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