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面用了早膳下來,葉青梧果然見到藏書閣的外間果然已經被人堵滿了,一見她下來無不紛紛行禮問安,葉青梧擡手讓他們起來,便問道:“今日是什麼風竟把各位都吹到我這裡來了?”
“娘娘,我等前來請娘娘回宮。”爲首的內務府大總管孔廉磕頭答道。
“這話說的,我現在不是就在宮裡嗎?”
葉青梧還是笑着,可跪在地上的人都覺得背後冷汗直冒,連日來包括禮部的衆多官員都漸漸看明白,與其讓皇后娘娘笑,不如讓皇后娘娘直接發火,因爲皇后娘娘的笑就是笑裡藏刀的最好表現,看不見的針專門紮在自己的痛處,此時,這幾人不由爲自己脖子上的腦袋擔心。
“娘娘,是回……回乾泰宮,前兩日我等按照皇上的吩咐重新將乾泰宮重新佈置了一番,今日特來請娘娘回宮。”
“各位怕是爲別人佈置的吧。”葉青梧端着茶碗,眼神落在茶水上,根本沒看他們一眼。
“不不不,娘娘,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孔廉連連叩頭,“皇上與皇后琴瑟和鳴,乾泰宮乃皇上居所,就是借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啊。”
孔廉冷汗直流,葉青梧終於看了他一眼,卻是笑出了聲,轉頭對夏至說道:“你看看,本宮就是跟他說個笑話,竟把他嚇成這個樣子。”
夏至心裡也不禁落汗,笑着上前扶起她,“娘娘,自然是沒人敢跟娘娘開玩笑的。”
葉青梧又掃了那幾人一眼,轉身走了。
眼見夏意夏至也要跟着進去,孔廉等人還沒得到一句明白話,此時不由急了,忙拉住也要進去的夏至,“姑娘,夏至姑娘,請務必多提點我等啊。”
夏至笑意深深,側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總管大人位高權重,哪裡需要奴婢提點啊,奴婢相信,各位大人都是明白人。”
孔廉還想再說,夏至卻一轉身出去了。
葉青梧回到她看書的內間,剛從椅子上坐下,她卻發現自己昨天寫的那幅字沒了,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我的東西是真不值錢,誰想拿便拿。”
夏意捂脣一笑,“娘娘的字是好字,就是奴婢,也恨不得讓娘娘賜一幅字呢。”
目的既已達到葉青梧也不是太在意那幅字的去處,她從桌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工事記錄翻開剛準備看,目光掃過已經整理整齊重新擺放在那裡的吉服,她便說道:“找個時間給涼心公主將吉服送過去吧,別耽誤了明日的大宴,對了,公主的膳食格外注意些。”
兩人隨即應下,夏至又問道:“娘娘,那您何時回乾泰宮?”
葉青梧看了她一眼,卻只嘆了口氣。
夏意朝夏至遞了個眼色,夏至連忙端起放在托盤裡爲涼心公主準備的吉服走了出去。
中午時分,夏至等人剛擺好午膳,葉青梧也淨了手,誰知洛熠宸又來了,明晃晃的日光下,葉青梧看着他玄色的長袍擺動跨進藏書閣,不知爲何,腦海中忽然映出一個人的身影。
十二歲那年杏雨微花,她隨父親去京城遠郊祭祀母親,母親葬在一座名叫西山的後山上,據說那裡是母親與父親相逢的地方,父親遙寄相思,怎奈天人永隔,她便悄悄留給他兩人獨處的時間往後山更遠的地方走了走。
微風過處,花雨紛紛,她一時心血來潮花中起舞,衣角翩躚時竟從高樹上墜下一人,明晃晃的日光下他兜頭掉了下來,她一時呆愣在那裡,那人與她三步之遙,她正要過去看看,那玄黑色的長袍的男子竟單手撐地爬了起來,腳下生風迅速消失,可縱是這樣,她還是看到他滿鼻子滿臉的血。
葉青梧恍惚的看着洛熠宸,這一刻,不知爲何他的影子竟與那人重疊了起來。
玄黑色的袞金龍袍少了一份威嚴的疏離,讓葉青梧一時無法移開目光,直至洛熠宸走到她面前,單手扶了她的手,問道:“這是怎麼了?”
不大的聲音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葉青梧一下子回過神來,卻見身旁伺候的人都不見了,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但隨即便了然了,這些人怕是剛纔見到她的神色定是誤會了。
“沒什麼。”她將手抽出來,“皇上怎的過來了?今日不忙嗎?”
洛熠宸無意識的搓了搓空蕩蕩的手,“忙還是一樣忙,不過,我得過來看看我的夫人是否回到我們家裡去了。”
葉青梧:“……”
她嘆氣,“皇上,那幅字只是我隨手寫的,你莫要誤會了。”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不知夫人會這般想?夫人覺得我誤會了?覺得我誤會了什麼呢?”
“我……”葉青梧嘴巴張了張,卻發現自己不管怎麼回答都會掉進他的陷阱裡去,索性閉口不言,兀自坐下來用膳,親身示範食不言。
洛熠宸沒等到回答卻也笑了一聲,“依我看,是夫人你誤會了,我只是見夫人字好,有心收藏而已。”
“……”葉青梧仍然不說話,低頭悶吃。
洛熠宸索性也在她身畔坐下用起膳來,這頓午膳無人伺候,不過吃的卻放鬆了許多,不像先前,不管吃什麼都不能超過三著。
午膳後,洛熠宸喝了茶,說道:“今日天氣不錯,陪我出去走走吧,莫不要在書閣裡呆着發了黴。”
葉青梧沒想到洛熠宸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不由看了他一眼,然只這一眼便被他握了手往外面走去。
這幾日來,氣溫又降了些,真正的冬天已經到了,不過今日的陽光很好,看着也暖和些,兩人閒庭信步,只是宮裡到底還是少了夏日裡的蓬勃綠意,也沒有什麼景好賞。
葉青梧清楚,他不過是想親自將她帶回乾泰宮罷了,原本她只是想知道他讓她回去到底是否出自真心,可當他親自拉着自己的手往回走時,心裡又不由感嘆自己的虛僞,宮牆深深,到底將年少時意氣風發的自己徹底湮滅了,她已經徹底失去了信任的能力,哪怕只是一個很簡單的目的也要繞好幾個彎纔會讓人看清楚。
“皇上可曾知道京城遠郊有一座西山?”
洛熠宸的手微微一頓,“爲何這樣說?”
葉青梧笑了笑,沒有回答,洛熠宸便又道:“我聽說岳丈大人的墓在那裡。”
葉青梧被岳丈大人四個字驚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心中不免暗歎洛熠宸做戲也太足了些,只能嗯了一聲,解釋說:“其實我母親的墓也在那邊,父親……死後葬在那裡不過是和母親合併了。”
洛熠宸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樣子,“夫人想去拜祭?”
“嗯,民間的女兒出嫁之後三日歸寧,我……”她說着笑了一下,垂下了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兩次入宮,聲勢浩大,卻沒有一次能夠回去過,甚至從自己入宮到父親去世,自己也只是見到了父親的最後一面。
“過一段日子,我陪你一起去。”
“皇上認識路?”她猛地擡起頭來,殷殷的望着他,洛熠宸不由一笑,“認識。”
“皇上去過?”
洛熠宸心裡咯噔一下,“有一次走錯了路,是去過那裡。”
葉青梧心裡忽然冒起極大的好奇心,皇上真的是當年在樹上掉下來的男子嗎?
“那皇上是……”
“宸哥哥,皇后娘娘,涼兒給兩位請安。”葉青梧的話被忽然傳出來的涼心公主的聲音打斷,葉青梧轉頭望過去,這才發現在宮道的岔道上,涼心公主帶着兩個宮女站在那裡,此時正伏低了身子行禮。
葉青梧看了她兩眼,心裡有些惱火,便站在原處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了洛熠宸,清清淡淡的目光已不似先前溫和無害。
洛熠宸的手握着她稍稍發緊,“涼兒如何在此?”
“宸哥哥,明日大宴,皇后娘娘特意讓夏至給涼兒送了華服美飾,涼兒心中感念娘娘恩德,特來謝恩。”
“唔,是這樣,”洛熠宸意味不明的看了葉青梧一眼,見葉青梧還是沒說話,便擡了擡手虛虛扶了一把,“起來吧,朕正想帶皇后去看一看重新佈置裝飾過的乾泰宮,公主也一起吧。”
涼心公主面色一僵,心中驚訝,乾泰宮被重新佈置的消息她在兩日前便知道了,一心歡喜以爲那是皇上爲了她佈置的,此時洛熠宸親口說出這種話,對她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
不知乾泰宮並不稀奇,甚至前朝的皇帝每隔幾個月就要重新佈置一番,可爲何要在這個當口重新佈置,若非爲了她佈置的,就是因爲這裡她曾經睡過,皇上纔要爲了皇后重新佈置一番。
想到這裡,涼心公主不由銀牙咬碎,心中發怒。
葉青梧仍然是那樣一副淡淡的樣子,不喜不怒,只是話茬被打斷了就不能再接着問下去了。
“那便走吧。”
洛熠宸拉着葉青梧率先邁步,乾泰宮已在眼前,只往前行了不過幾百丈便到了。
以前的乾泰宮威嚴肅穆,有着身爲帝王的大氣凜然,此時外面看起來是一樣的,可走到近前,宮人打開宮門,葉青梧邁步而入卻發現裡面早已不再是先前的樣子,如洛熠宸所言,這裡當是一個家,而不再是一個空蕩蕩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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