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落,一輪滿月緩緩升起,清淡的月輝熒亮光潔,將大地都蒙上了一層銀紗。
隨着夜色漸起,皇宮裡面的燈籠也逐漸的亮起。
幾百個形色各異的燈籠搭成的燈樓,將四周照耀得光彩離奇,盛開的秋菊,錦繡帷帳,都被烘托得華貴異常。
入夜之時,穿着官服和誥命服裝官員和女眷們陸續開始進宮。
宴會還沒有正式開始,便散在大殿各處,三三兩兩的說着話。
雲侍郎和牛大人站在了一處,看着被衆星捧月一般站在殿堂之中的蔡相,眉頭都微蹙了起來。
“內閣發的那消息,你可派人通知了三郎?”牛大人低聲問道。
雲侍郎微微搖頭:“三郎如今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便是派人,也趕不上他們的人,再說,便是通知了又如何。”
牛大人苦笑了一下:“說的也是。”
蔡相讓雲輕鴻去江西其實心思極其惡毒,江西那裡水災嚴重,民風又悍,當地的官府不作爲,他一個從上面下去的少年官員哪裡可能壓得住?
就算不被那些災民攻擊,也完全做不了什麼事。
到時候,蔡相再讓人彈劾他們一個失職之罪。
以皇帝的糊塗,未必能保得住他們。
可那知,雲輕鴻進了江西就連番下狠手,不光揪出了當地的黑心商人,連帶着那些私瞞公糧的官員都砍了幾個。
細奏的奏摺,一式兩份,一份按照正常程序上來,一份,直接遞到了皇帝案頭。
皇帝拿着那奏摺在朝會之上大讚雲輕鴻,又呵斥吏部如此貪官怎麼找不查,讓雲侍郎越過吏部尚書,重新安排官員考效。
吏部尚書的年紀已經大了,眼看着便要到致仕之年,皇帝這麼做,便是提前告訴大家,雲侍郎將接任吏部尚書之職。
蔡相如何不慌,哪裡敢再讓雲輕鴻這麼在南方清掃下去。
便藉着已到秋糧收穫之時,讓雲輕鴻他們全部回來覆命。
“不過,三郎也未必就那麼聽話。”雲侍郎微微笑道。
牛大人一愣,想想前些時候接到的牛枋的信,也輕笑了起來:“是啊,令郎……”
牛大人輕搖了下頭,沒有說完後面的話。
當初他讓牛枋跟着雲輕鴻下江南不過是出於義憤和責任,其實並不怎麼看好他們那些人。
畢竟那些人裡面,除了雲沉水還有些經驗之外,其他人並無任何管理經驗。
雲輕鴻和牛枋名氣雖然大,但是年紀那麼輕,連洪水都沒有見過,又哪裡知道怎麼防洪救災?
可隨後傳回來的消息,卻是讓他大跌眼鏡。
牛枋的信裡對雲輕鴻從佩服到推崇最後是崇拜,而看着信上描述的雲輕鴻做的那些事。
他也異常驚訝。
那樣的手段,那樣清晰的思路,那樣果敢的判斷,便是經年的老吏都比不上。
這,已經不是天才能形容的了。
所以,只要不是皇帝的聖旨,想來以雲輕鴻的手段,自有應對方式。
“對了,您夫人?”看着周圍的人越來越多,牛大人便想着轉變話題。
可話一出口,看着雲侍郎那一下變黯的神色,又暗罵了自己一聲。
真是……爲什麼要問他夫人。
雲侍郎苦笑了一下,低聲道:“大夫說,她那是瘋魔之症,無法醫治。”
雲姚氏那日被杖責,就算雲家滿門求情,太監們下手也極狠,屁股被打爛了不說,連腰椎都受了影響。
本以爲雲姚氏吃了這麼大虧總該老實了,畢竟她也是替雲家生了三個兒子,而且個個都有出息,只要她不再亂說話,亂來,雲家也會供着她。
只要雲家能起來,她依然是誥命夫人。
可這雲姚氏卻是一點都不反思自己所爲,醒來後,便破口大罵,從雲輕鴻罵到雲侍郎,罵兒子無用,罵丈夫無用,罵皇帝昏庸。
罵得最多的,便是那蘇月。
那真真是,什麼髒話爛話都罵了出來。
雲侍郎有次站在門外,聽着裡頭雲姚氏那不堪入耳的辱罵之聲,很是有些不可思議。
自己當初,怎麼就被糊了心智,娶了這麼一個女人!
雲輕鴻事後跟他說了,跟蘇月的婚事,是他先向皇帝提的。
因爲……他心悅蘇月。
說實話,雲侍郎心裡也是有些讚賞蘇月的。
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放棄到手的富貴,爲了替自己母親報仇,什麼都不顧了。
那份膽識,魄力,還有在寧遠侯裡忍辱負重拿到證據的心機和隱忍……
這等女子,是能擔大事的。
也正是雲家需要的媳婦。
何況,她還做得一手好茶。
茶通人性,只要善茶,好茶一品,就能品出其背後的品性。
他有幸在皇帝那喝過蘇月做的茶,那樣的茶,只可能出自心靈高潔通透之人之手。
雲輕鴻喜歡蘇月,他能理解。
可雲姚氏不光不能理解,反而那般放肆,完全不顧及雲家前途,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辱罵蘇月。
那一日,雲侍郎站在門外,望天長嘆之後,在雲姚氏那比粗魯鄉婦更加不堪的怒罵聲中轉身而去,再沒有進過雲姚氏的屋子。
後來雲輕鴻雲沉水南下,雲風曉跟着他處理京城裡各種複雜關係,也沒有時間去問雲姚氏的事。
兩個媳婦先頭還日日去雲姚氏屋子裡侍候,後來大媳婦被雲姚氏拿茶碗砸破了頭,便連着兩孫子一起被親家接回去,說是避暑去了。
偌大一個雲府,二媳婦一個人打理,也沒有時間再日日去侍候,在雲風曉的提議,雲侍郎的默許下,改成了三日去瞅瞅,五日去請安。
只多派了丫鬟婆子,務必將雲姚氏侍候好了。
那雲姚氏養了一個多月,纔算是能起身。
可起身之後,便讓那些婆子擡着她去往二媳婦打理事情的地方,當着那些管事下人的面,將二媳婦辱罵了半個時辰。
要不是雲風曉得信趕了回去,二媳婦就直接撞牆了。
這還不算,雲姚氏見雲風曉護着自己媳婦,跳下擡椅想去打雲風曉,也不知道怎麼就自己跌了一大跤,又摔傷了腰骨。
這以後,雲姚氏是再起不了身,只天天在屋子罵人打人,不到一個月,她那屋子裡的下人就被換了好幾波。
雲侍郎只能下令,封了雲姚氏的院子。
再讓那些侍候的下人,要是雲姚氏發瘋,就退出屋子,讓她一個人折騰去,只屋子裡不留危險物品便是。
本以爲這樣雲姚氏總要慢慢安靜下來。
誰知道,那雲姚氏真是完全得了失心瘋,罵還不算,還一天到晚喊着雲府要害她,枕頭被子都被撕爛,牀都被她咬去大塊的木頭……
雲侍郎讓雲風曉請了大夫,得出的便是雲姚氏怨恨在心,已成瘋魔之症。
瘋魔之症……
牛大人驚挑了一下眉頭,正想說話,就聽得太監大聲宣佈皇帝駕到。
宴會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