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忠勇侯府裡依稀的聽得見一些蟬鳴了。
雪鴿特意吩咐小廝們,拿着網子去補蟬,可往往是費盡了力氣,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收穫,不是尋樂子,而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生就不同與其他的嬰兒,六感敏銳,雖是嗜睡,可也是容不得半點的吵鬧,否則就哭的停不下來。
一轉眼就已經是一個月了,也是到了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滿月的日子了。
這謝府剛剛封了侯爵,按理說早就應該藉着這樣的一個好時機熱熱鬧鬧的辦一回纔對,可是隨着時間的臨近忠勇侯府裡面並沒有傳出什麼動靜。
滿月酒的前一天,現任的忠勇侯謝晟就請諫,感懷老鎮國將軍王陵,將從簡謝君竹的滿月酒。
此言一出,衆人心裡也是一驚,只是爲了那謝晟的過分謹慎,不過天子恩寵自來無常,小心一點也無甚大錯。
嘉煬帝聽得謝晟如此說自也是願意的,當即就賞下了些許東西,這樣一來羣臣心裡也都是有數了,雖是從簡但是該有的禮一樣也不能少的送到忠勇侯府上,但是那滿月宴又卻是萬萬不能吃的。
次日,王清琚早早的就已經是打扮好了,出來月子倒也是一身的輕鬆,剛剛生過孩子,可是那輕盈的身姿依舊,但也真的是不知道會羨煞多少婦人。
謝君竹一早也就醒了,雪鴿把她穿好以後就直接是報到了王清琚所在的屋子裡了。
一見雪鴿抱着孩子進來了,王清琚忙放下手中的步搖,就着雪鴿的手把謝君竹抱了過來,這裡摸摸那裡瞧瞧,見真的是妥當了之後,才肯規矩的哄着她,
就這會子功夫謝晟已經是走進了內室,看見已經打扮的妥當的王清琚,內心仍免不了一些的得意,這個人是他的。
今日也算是謝君竹的大日子了,謝晟淨了淨手,這纔去逗弄起了王清琚懷裡的孩子。
今個兒一早雪鴿就爲謝君竹換上了大紅色的薄綢細緞子,內裡是一件舒適貼身的棉質小衣,腳上這雙虎頭小鞋倒是王清琚在孕期趕着功夫做得,這樣的精緻玩意兒,衣櫥裡面都是堆上了好多,拳拳的愛子之心表達的是淋漓盡致。
睡醒了的謝君竹此刻正是眨巴着那雙漂亮的小眼睛,黝黑的眼珠子靈活的轉動着,嘴裡面倒是衝着人時不時的吐上一兩個泡泡,你想去擦,可她立刻就收回了動作,無辜的對你笑着露出了粉紅的牙牀,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到底誰是孩子,誰在逗誰開心。
謝晟抱着謝君竹,就走了出去,身邊伺候着的小廝連忙跟了上去,王清琚身邊的宋媽媽手裡拿着一小頂帽子走了進來,。
“夫人,剛剛看見侯爺抱着小世子遠遠地走了,這是要去哪兒呀,今兒是小世子的大日子,老奴還沒來得及跟小世子說幾句吉祥話呢,還等着沾個福氣,給他添上幾件東西呢。”
宋媽媽是跟着王清琚從王家那面陪嫁過來的,是個貼身的人,小時候就一直在王清琚身邊伺候從沒出過什麼差錯,除此之外,當年隨同王清琚來到謝府的人還有綠瑤,綠琪,素輕。
如今光陰已過除卻雪鴿和宋媽媽還有素輕在身邊,其他的人都已經是配了人了,皆是府裡面體面的管事,亦或是穩重德厚的下人,也只有在白天的時候纔會過來伺候,而素輕前不久因家中有事,王清琚就給了她幾天假。
算日子,應該是快回來了。
“爺,抱着小世子去了書房,裴先生在那裡。”
王清琚從小匣子裡拿出一串顏色極好的紅珊瑚手鍊,就塞到了宋媽媽的手裡面。
“宋媽媽,你是知道我的,我現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小世子能夠好好的長大,其他的都是過眼雲煙,排輩分按道理都應該是小世子沾您的福氣,今天什麼俗禮舊例都免了,一切從簡,只盼他好好的。”
這樣的一番話都是讓旁邊聽着的兩個人紅了眼眶,這麼些年了,現在的忠勇侯府以前的謝府,裡面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們也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夫人更是苦,現如今從簡也好。
宋媽媽原本還準備在外面請了好幾個婆子,準備按着規矩走上一遍的,現如今倒也是不必了。
王清琚拿過宋媽媽手上的帽子,喚了一旁的雪鴿過來。
“宋媽媽,如今貴哥兒也都快到娶媳婦的年紀了,你好好挑,到時候我來爲他做主,這串珠子,就當是我提前送禮了,雖是不合規矩,到時候我在備其他的東西。侯爺現在應該是書房,雪鴿趕緊把帽子送過去,五月雖是熱了,但是這一大早的,秋棠院那邊也沒什麼太陽,風也不小,免得小世子着涼。”
秋棠院裡都栽種着挺拔的松樹,隨處可見的石桌石凳,以及一條蜿蜒的青石子鋪就的小路,整個秋棠院在這樣的濃蔭之下,涼爽極了,也只有到了正午,太陽正大的時候,纔會有陽光透過那密密麻麻的松針灑落下來。
謝晟抱着謝君竹悠閒的走到秋棠院。
雖是早晨,可高溫還是不容忽視的,所以謝君竹的臉上已經是有一點點的紅了,謝晟摸了摸,好像是有些熱了,原本打算只讓友人瞧上一眼,現在想來秋棠院正是涼爽,抱着小子在這裡歇歇,去去熱,不讓這一張小紅臉回去了,指不定夫人還怎麼的心疼呢。
他剛走進去,松林間便出來了一個人,年紀與謝晟相仿。
一身藏青色長袍,身材幹瘦高挑,一頭青絲隨意的垂落,五官清秀,只是那顯得有些病態的臉色,可以看出這個人應該是長期服藥,腰間懸着一個玉佩,上面刻着的是一隻雪狐,栩栩如生,狐狸是微微蜷縮的樣子,爪子上抱着一個安字。
見到來人,謝晟笑着抱緊了謝君竹,腳下的步子也放的快了一些、
“裴兄,院子涼,還是先去書房裡坐着吧。”
看着謝晟略顯的關心的眼神,裴懿釋然一笑。
“這副身子尤來如此,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又何必太在乎了,這整個京都誰都知道我裴懿是個病秧子,也只有你把話說到明面上了。”
甩了甩袖子,手背在了身後,看着謝晟懷裡抱着的嬰兒,裴懿走了過來。
謝君竹天生六感敏銳,所以當裴懿靠近的時候,她就已經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藥味,好奇的轉了轉小腦袋,看着眼前的這個陌生的人,四目相對,皆是好奇的神色,謝君竹高興的吐了一個泡泡。
秦懿見狀忙從袖子裡拿出一塊乾淨的帕子,正準備擦的時候,泡泡就沒了,只有謝君竹無齒的笑。
謝晟見到這兩人心中微酸,他還以爲這是謝君竹和他還有夫人之間專屬的小樂趣呢,他乾脆就把謝君竹送到了裴懿的懷裡,謝君竹也沒有反抗,裴懿也只是稍微的愣神,隨即立馬就反應過來了,把謝君竹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轉身就順着青石小路往書房走去了,只剩下謝晟一個人在那裡乾瞪眼。
這軟若無骨的小嬰兒不應該是男人們都怕的嗎?
松林雖密,但是也還是有一些小家雀生活在這裡面的,謝君竹扭了扭腦袋,看着樹上那個籠子裡面的畫眉鳥。
百囀千聲隨意移,謝君竹的注意力都被這叫聲給吸引了,轉動着眼球兒,就盯着那個鳥兒不放。
裴懿看了看樹上掛着的鳥籠,又看了看被轉移了注意力的嬰兒,他轉過頭看着緊跟在身後的謝晟。
“書房周圍這麼需要安靜的地方,謝大人居然養了只畫眉鳥,這倒像是一個婦人所爲了。還有你大可放心,我這麼喜歡你這位小公子,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不會把病氣過給他。”
低下頭看着謝君竹,裴懿心情大好的吹了吹口哨,果然是把謝君竹給逗笑了。
謝晟看着前面的背影,高聲道:“能得到裴兄的眼緣,這也是犬子的榮幸,還有我謝晟的兒子哪裡會那麼嬌弱,你儘管放心抱着就是。”
進了書房,謝君竹見不到那隻畫眉鳥了,也不見裴懿繼續吹口哨了,她可就是不樂意了,小嘴巴癟了癟,委屈的看着謝晟,想要回到爹爹的懷裡尋找一些的安慰。
可是裴懿不願意了呀,他自主坐到椅子上,拿起腰間的那塊玉佩,逗弄着謝君竹,果然上面那個叫嬌憨可愛的小狐狸吸引到了她,伸手就拿住了,還使勁的往懷裡拽,裴懿怕那繩子傷到了她,就從腰間乾脆的解了下來,讓她玩個夠。
謝晟倒了一杯茶,見到奪回孩子無望了,所以乾脆就開始轉移了話題。
“裴兄,現在可是大忙人,今日前來應該不僅僅是爲了來看孩子吧!”
裴懿擡頭一笑,“自是來和你搶孩子的。”
裴懿將謝君竹還給了謝晟,站起來理了理衣裳,方纔接着道。
“此來只爲三事,一,謝兄得子,我前來賀喜,雖是一切從簡,但憑藉着我們之間的交情,我卻是不得不來。二,我是來爲安親王送上份禮。三是,三日後我將會去一趟郢城,還記得以前我就說過,裴懿若能到郢城必然完成謝兄當年所託。”
裴懿此話一出倒是讓謝晟想起了許多年的那件事情。
大約是在十五年前,那時的謝府頹敗至極,他被整個謝府壓得喘不過氣來,自己一直追查的事情好不容易纔有了線索,所以一時衝動之下,他纔會去尋裴懿幫他到郢城尋一個人,他恐怕是此生都踏不出京都半步了,一切都託付在了裴懿的身上。
那時的裴懿也是一身的意氣風發,他原本應下自己,等他出海歸來,必然代他去郢城走上一遭,只是不曾想到一出海竟然是十二年。
三年前找到裴懿的時候,謝晟每當想起那時候的狼狽景象,他都想要哭,一個堂堂七尺男兒都想要落淚。
好不容易裴懿如今恢復過來了,難得還記得當年的承諾。只是在這個時候謝晟猶豫了,如今的局勢已經是艱難,如果在去查舊事,只是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亂子。
只不過當年的事情他一直都不敢忘,銘記在心,猶如骨中的刺,讓他日日不得安穩。
謝晟一手抱着謝君竹,右手拿起毛筆,在白淨的宣紙上寫上了幾行字,待它乾透了,他才遞給裴懿。
“你先找到紙上這個人,若他還在,還拜託你好好地安置他,此行你需多加小心纔是。”
裴懿鄭重地收好那頁紙,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小丫頭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手裡還拿着一頂紅色的小帽子,果不然那丫頭已經是走了進來。
雪鴿從清遠閣一路小跑,終於是趕了過來,看見謝君竹乖乖的在謝晟懷裡玩着玉佩,她才鬆了一口氣。
“侯爺,夫人說秋棠院較涼,讓雪鴿把小世子的帽子送了過來,免得着了涼。”說着就把帽子給謝君竹戴上,接過謝晟遞過來的謝君竹。
雪鴿接着道:“剛纔走到半路的時候,管家說舅家老爺夫人,公子們都來了,已經請去前廳了。”
謝晟揚了揚手,表示知道了,“你去把小世子抱給夫人,我現在就去前廳。”
雪鴿聞言,抱着謝君竹就要走了,臨行前看着那裡端坐的客人,雪鴿行了一個禮就走了出去。
而一旁的裴懿則是一臉的沉思,片刻才道:“你府裡這丫鬟,我倒是瞧着好生的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