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夜。
蒼墟城外二十里，一處荒廢義莊。
正堂的屋角被野狗與老鼠掏出個破洞，牆上粘着沒有撕扯乾淨的白紙聯；柱上主樑塌了一邊扯開了屋頂，弦月靠在破口處，下面是碎了一地的瓦堆。
屋右，舊木棺斜開着，棺裡散着白骨，棺蓋上擺着一席酒菜，棺側的石墩子上坐着位兇人。
字面意義上的兇人。
他身高八尺，身上胡亂披着塊黑布，渾身所有暴露的皮膚都增生有金屬外甲，額頭和關節處還長着尖刺。
“介紹人都和本座說清楚了，無非是燒掉一座商棧，殺幾十個凡人，簡單得很。”
鐵甲人含糊說道，赤手提起塊蹄髈吞了，又拎着酒壺往喉間倒酒。
隨着他身體動作，體外甲刺將座下石墩刻出道道深痕，石粉抖落，聲音刺耳難言。
庭外，辛文成一身夜行服坐在第二個石墩上，衣領汗溼、如芒在背。
“熾星名滿天下，戰力比一般先天強橫數倍，不可輕視。”
他低聲補了一句。
“怎麼，你個小輩信不過本座？”
兇人停下咀嚼，一對黑洞洞不見瞳仁的眼眶照過來，好似深不見底的山淵。
辛文成汗發如漿，連說不敢。
“不必擔心，本座大名在集惡榜第十已掛了十三年，區區紫綬在我面前不過是土雞瓦狗！”
鐵魔抓起根豬筒骨大口啃咬，彷彿吃筍般連骨帶髓一節節嚼碎吞嚥。
“還請閣下務必留下洪範性命，否則後果難料。”
辛文成又小心提醒。
“這你放一百個心。”
鐵魔哂笑道，雖然沒有視力卻彷彿把委託人的狼狽看得一清二楚。
“本座逍遙多年，靠的就是收多少錢做多少事的信用，區區兩千兩銀子可買不到紫綬緹騎兼在榜天驕的一條命。”
“再說那熾星不是以神速聞名？到時他怕了自會逃嘛。”
鐵魔哈哈惡笑，見酒食吃盡竟將酒壺捏成個鐵丸放入口中一頓咔吱咀嚼，囫圇吞了。
······
九月廿八。
唐星晴昨日得了洪範一同回程的允諾，今兒清早竟又主動上門做客。
大華武道昌盛，男女之防不嚴重，但至少是有的。
一位芳華正茂未有婚配的世家貴女獨自尋外男往來，多少有些冒昧。
但唐星晴毫不在乎，甚至對沈鴻玩味、宋玄戈警惕的目光視若無睹——曾經她在唐家還未展露頭角的時候，也是每日這般扛着他人或輕視、或鄙夷的種種目光往練武場角落苦修。
人生千萬種鎖，她只用一把鑰匙去開。
今日的洪範頗爲忙碌，午飯前後分別去見了蔡光熙與祁宏曠，爲最後的攤牌做準備；而唐星晴也不要人接待，有事便任主人去忙，自己要麼在會客室內打坐觀心要麼在院中散步。
轉眼夜色已深。
亥時正（晚十點），城中大部分燒不起燈油蠟燭的人家都已入睡，唐星晴想起悶在房中一天的侍女略有不忍，終於打算回去。
日期接近初一，月相瑟縮難辨。
蒼空澄澈如眼，只一朵孤雲漂泊，像是眸中的灰翳。
商棧門口火盆噼啪燃燒，哨兵百無聊賴看着撲火的飛蛾，突然聽到遠街傳來一道沉悶非常的腳步聲，循聲看去，見灰濛月光下大步走來一個頭角猙獰的高大人形，手裡還提着兩個大桶，彷彿是巡街的鬼怪。
普通人見這場面難免心驚肉跳，但勝遇軍銳卒久經戰火，這回又是跟着熾星辦差，哪裡會怕？
“來者何人？！”
他一手摘下揹着的雙管霰彈槍，遙遙喝問。
鐵魔回以不屑的惡笑。
“止步！”
哨兵據槍第二次警告，手指壓上扳機。
“蠢物，白瞎了招子。”
鐵魔踢出腳邊石子，正中哨兵觀瞄的那隻眼睛；踏過屍體後，他將桶內火油潑上商棧牆壁。斜裡暗哨用手槍開火。
五道槍聲穿透夜空，驚起無數鳥雀。
鐵魔如沒事人般硬接了子彈，自響指間打出火星，明黃色火焰頃刻躥起。
“火放了，再就是殺人了。”
他側耳聽了聽火焰引發的對流風鳴，舒展身子，滿意地嘟囔道。
又一發大口徑彈頭命中他胸口，碎裂成片。
這回從左輪換了長槍。
“調皮。”
他隨手彈去中彈處的白痕，發力間腳下石板爆碎，一膝橫越七丈轟在暗哨胸口；後者渾身骨碎，如破口袋般倒飛入商棧外不可分辨的黑暗。
“兩個了，再殺二十八個就好交差。”
鐵魔自言自語，伸手接住落下的長槍。
“這火器倒不孬。”
自第一聲槍響已過了五秒鐘，屋內普遍起了動靜；他隨意選了一處，將火槍隔牆擲出。
風聲驚起的剎那，一線月光自屋脊流下，截斷殺機。
火槍凌空兩斷。
“嗯？”
鐵魔略一愣神便被四道貼地飆來的飛劍斬中。
火花紛揚，四劍彈開。
“劍刃受損，此人身穿寶甲！”
二樓脊角，唐星晴單足踮立於石螭吻頭頂，高聲示警。
“怎麼還有個御劍的女娃？”
鐵魔撓了撓受擊的腰肋，說不出的好整以暇。
話音未落飛劍又來。
這回是淨念切過他額頭，留下一道沒有見血的劃痕。
“地神兵？！”
“不對，他皮上長着甲冑！”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驚喜，一個驚異。
沙泉逆衝把火按滅。
“集惡榜第十，鐵魔？”
洪範從商棧正門出來，束緊護腕，聲音極爲嚴肅。
在他身邊沙流源源不斷脫水產出，環繞聚集。
“正是本座。”
鐵魔傲然回道。
“洪範小兒還有那個女娃，本座不殺你們，自個逃命去罷；不過這把地神兵得留下，嘿嘿，今天合該本座發跡！”
他以施捨口吻說道。
先天武者第一戰力是誰九州並無公論——歷代天驕榜首自然沒有弱者，某些在先天巔峰浸淫數十年的甚至可能更強——但鐵魔覺得只能是自己。
回答他的是飛劍連斬。
與此同時二樓窗口亦伸出七八杆長短火槍，連續集火。
“破銅爛鐵，無用功夫。”
鐵魔哂笑道，掀起腳下青石板朝二樓投擲，被淨念凌空劈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