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挺圓的
張小斐發誓，這件事不是從她這傳出去的。
她又不傻。
她當然知道今非昔比。
四年前，陳諾請她和楊靡看個電影，寢室的人知道，也就笑兩聲，調戲兩句。
現在呢？
她不知道，想象不出來。
所以，她這兩天睡覺都是拿封口貼貼住嘴巴，一嘛防止打呼嚕，二就是生怕說夢話說漏了一個字。
但是，這天排練完，她跟着同寢室的焦俊豔一起去食堂。
路上她正在想着今天排練的事情，突然聽到焦俊豔問了一句：“陳諾約你哪天去看電影來着？”
她也就順口回答道：“星期六。”
緊接着，六月的風吹過臉上，帶着一股子灼熱，燒得她火辣辣的。
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非常的心虛，有點像是做壞事被抓到的那種感覺。
明明焦俊豔還什麼都沒說，但她就慌得不得了，像是去抓什麼救命稻草一樣，補充道：“不是隻有我，還有別人，楊靡也去。”
焦俊豔又“噢”了一聲。
張小斐急了，趕緊補充道：“記得嗎？大一上學期。如果愛剛上映的時候，陳諾跟我和楊靡一起去看過。這次也沒有別的意思，他說我們三個再去看一次電影，也算是給大學生涯畫了一個圈。就這樣，你真的別多想，只是一起去看場電影而已。沒別的。”
“圓嗎？”
張小斐愕然道：“什麼？”
“我問你，圓嗎？”
“什麼圓嗎？豔豔你在說什麼呀！”張小斐都要瘋了，她一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東北大妞，就是擔心出現這種情況。這些南方女生說話，一個字裡面要藏着八種心思，她根本猜都猜不透。
“你不是說，陳諾要給你們的大學生涯畫一個圈嗎？我問問這圈圓不圓，你急什麼呀？”
張小斐無語道：“那就只是一個比方而已，豔豔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焦俊豔瞥了她一眼，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張小斐揉了揉臉，長嘆了一口氣，道：“我不行了，你有話直接說好不好？”
焦俊豔嘆道：“小斐，別的我也就不說了，以後你紅了，記得拉我一把，成嗎？”
張小斐苦笑道：“豔豔，你說啥呢你，怎麼可能？就我這樣，去哪紅去啊？人叫我去，真的就只是看一場電影。”
接下來的幾天，
不知道怎麼走漏的消息，讓她每天都面對各種目光，以及拐彎抹角的各種詢問，每天裝傻裝得她都快真傻了。
張小斐不知道楊靡身邊是什麼情況，但她真是度日如年。
終於捱到了星期六。
“走嗎？”
“走。”
“樓下見？”
“校門口。”
“好。”
張小斐發完這個好字，擡起頭，見崔婕正在戴着耳機聽歌，在一個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王夢躺在牀上蒙着腦袋，似乎是已經睡着了。
其他幾個女生都沒回來。
沒人會注意她。
她只需要自然而然的出門就行了。不會有人問她去哪。
張小斐一臉鎮靜的站起來，腳下放輕，慢慢的就朝寢室外走。
輕輕的握住鎖，擰開。
還是沒人喊她。
張小斐心裡驟然一鬆，現在她只要拉開門，走出去就行了。
她一拉門，只見同寢室的焦俊豔和宋雨就站在門口，離她一步之遙，一臉愕然的看着她。
焦俊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好奇道：“小斐，去哪呢？”
十分鐘後。
張小斐一臉鬱悶的下了樓，沒辦法，還是都知道了。
不過之前也都知道，該嫉妒該調笑也都已經輪過一遍了。
這下事到臨頭，也都沒有再說什麼。甚至焦俊豔還幫她重新梳了一條特別好看的小辮。也就王夢開玩笑說，讓她明天請大家吃飯。
請就請吧。
張小斐想得挺通透。以後想請可能都沒人吃了。
離別也就這幾天了。
18號開始，一共五天的畢業大戲演出，結束之後，6月24號就是全校的畢業典禮。
然後，原本的這些同窗同室，便會各奔東西。
想到這，張小斐心裡也免不了惆悵。
因爲相比起其他人，她的未來顯得更迷茫。
誰讓她條件不怎麼樣，但是心又這麼大呢？
如果願意去電視劇裡滾幾年，像班上的其他人一樣，其實她也可以籤，甚至運氣好，跑個一兩年之後。混個女三女二也不是不可能。
這在往屆的表演班都是不可能的。
但就他們，但凡去任何一個劇組，只要說是北影05級的，得到一份工作真的不難。
但是她卻一直沒有這麼去做。
因爲她一直偷偷的覺得，她當初能進電影學院，全是因爲李邇。
那麼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應該是李邇李教授的弟子纔對。
那陳諾跟她又算是什麼關係？
所以說，電影。
只能演電影，必須演電影。
從一開始，她就給自己定好了目標，哪怕窮死，也要死在電影圈子裡。
走到校門口，楊靡已經到了，正百無聊賴的等着她，見她過來，揚了揚手，說道：“等會，我給我經紀人打個電話，這兒不能停車，我讓他去周圍繞去了。”
不愧是班上公認的第二人。
當她還在迷茫未來的時候，人家都已經有專車接送，去哪都有經紀人隨時陪着了。
車上的時候，兩個人隨意聊了一會兒，不過，四年前還算有話題，現在幾乎是找不到任何共同語言了。
一個還在大學裡，基本還是個學生樣子。
另外一個呢，都演了不知道多少電影電視劇了。
就張小斐知道的，這位作爲女一號的那部很受關注的《仙劍三》，就這個月28號，畢業典禮當天就要上映了。
而且馬上又要演一部古裝大戲。等到畢業之後，緊跟着就要進組。
就這，對方說起來還很不忿的樣子。
“……我當時還在想，這女的誰啊，長得也不咋樣啊，個子不高，也是個圓臉，充其量也就挺可愛的，名字我也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憑什麼一下子就演女一號？還跑到我前面去了？到底是什麼來頭啥背景啊。結果我叫人一打聽，呵呵，居然是煥然一新的人。見鬼了真的。你說，要是你的話，你氣不氣？”
張小斐雖然知道不該笑，但是真的有點忍不住。
“笑什麼呀？”楊靡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但是忽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對了，小斐，你呢？我聽說你接了一部電影，馬上要去甘肅，對吧？”
“嗯。”此電影非彼電影，是一部小成本小製作，劇組上下總共不超過十個人。她演的是甘肅鄉村裡面的一個女老師，片酬一萬塊。
“那之後呢。”
張小斐答道：“我還沒想那麼多。”
楊靡點點頭，忽然嘆了口氣，道：“誰又不是呢？都是看一步走一步，除了陳歌神，咱們都一樣。欸，陳諾跟你說了沒有，這次我們是四個人，他還請了個咱們學校的校友，前輩。”
張小斐點頭道：“說了。”
“那他跟你說了是誰沒有。”
“沒有。”
楊靡若有所思道：“神神秘秘的。我說，該不會是劉藝霏吧？”
張小斐想了一下，道：“應該不是，他在戛納的時候，劉藝霏不是也去了嗎？他們應該都看過了。他沒必要帶劉藝霏再來看一遍吧？”
楊靡點頭道：“說得也是。”
張小斐笑了笑道：“其實我倒是挺想見見劉藝霏真人的，我之前一直都沒有見過，說實話，我覺得她挺……”
話還沒說完，張小斐看着楊靡的表情，很明智的閉上了嘴。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楊靡換了個話題，問道：“小斐，你今天看這部電影的影評沒有？”
張小斐點頭道：“看了一點。”
楊靡臉上涌起一點複雜的神色，張小斐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話還聽上去有點酸，“還有豆瓣的評分，好高啊。”
張小斐不知道楊靡在酸什麼，只覺得人家難怪這麼成功呢。
估計是走路上都會用頭去撞牆，試試腦袋和磚頭哪個更硬的那種人。
她一臉正常的點頭，“嗯，真的很高。”
豆瓣評分9.1，昨天《母親》在內地首映，今天中午分數就開出來了。
張小斐去網上看了，只見上面幾乎全是四星或者五星短評，偶爾有一條三星的，那也只是詬病於情節上的生硬。
爲了避免被劇透，她也並沒有去看長評。
只是看到的短評，也讓張小斐心裡充滿了好奇。因爲豆瓣上的那些人，簡直把這部電影誇到天上去了。
比如裡面得了最高讚的那幾條評論。
“最後的2分多鐘，那是神蹟。”這麼一句簡短的話，居然拿了1400多個贊。
張小斐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每每以爲他到了極限，他都會超出你的想象。看完之後終於明白，爲什麼會得全票。我能猜到伊莎貝爾·於佩兒的心態，給白絲帶什麼都可以，最佳男主角就算了。就算硬着頭皮給，人家也未必敢上臺去拿。”1100多個贊。
張小斐本來也覺得有點誇張，但一想確實人家是全票。那還真的或許不是。
“別怪人家韓國人吹得那麼兇，從敘事節奏到演員表演，包括一前一後的那兩段舞。要是中國電影能出來一部這種，我吹得比韓國人還厲害。和陳諾交好的韓國人奉俊昊已經到了這種水平上，國內和他交好的張一一現在又是什麼鬼樣子？”700多個贊。
這個張小斐很不贊同，因爲張一一和奉俊昊根本不是一個年代的人，怎麼能拿在一起比較呢？
但是這些林林種種的評論，讓她的好奇心越來越強。
還有，剛纔去看了電影回來的焦俊豔，一邊給她重新梳辮子，一邊說的，
“解釋不了，沒辦法解釋。那兩段舞首尾呼應，特別超現實色彩，只有你們自己去看了才知道好在哪。我只能說導演牛逼，陳諾牛逼，還有那個女演員也牛逼。韓國人拍電影真的有一套。”
“雖然這個電影的主題特別陰暗，我不喜歡，但是，就是這種片子能在國外拿獎。所以，這也是人家厲害的地方，挑片的眼光太牛逼了。”
更是張小斐的期待感快要爆棚了。
就這個話題，張小斐和楊靡在車上就聊了起來。張小斐發現，只要不提及劉藝霏，說起別的，楊靡還是挺好的。
半個多小時之後，晚上7點半的樣子，車開到了一個新開張的影院的地下停車場裡面。
楊靡一邊打着電話，一邊指揮着經紀人司機怎麼走。
最後，他們這輛車停到了一輛黑色的豐田埃爾法的旁邊。
而後，埃爾法的後座門開了，一個帶着墨鏡口罩的男人走了下來，朝她們揮了揮手。
楊靡掛了電話，轉頭對張小斐笑道：“陳歌神這次記得戴墨鏡了哈？”
張小斐也笑了，“這次要是忘了，那可不得了，咱們估計走不出電影院。”
楊靡哈哈道：“也是……走吧，我們也下去。”
兩個女孩一起下了車，楊靡一樣戴起了墨鏡和口罩。
然後就看到陳諾轉頭笑着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他身後的車裡又走下來了一個人。
此人留着一個平頭，四方長臉，法令紋很深，臉上帶着個墨鏡，可是那露出來的大半張臉，幾乎沒有一個北影學生會不認得。
……
……
張一謀似乎是好久都沒有進過普通電影院了，走進去的時候東張西望，似乎很懷念的樣子。
陳諾這次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包場，只是專門挑了一家比較偏僻的新影院。
不過，肯定也有《母親》並非什麼大衆題材的原因，只見在這晚上的黃金時間，放映廳裡空空蕩蕩的，只有中間最好的位置上坐着一點兒人。
張一謀見此笑道：“完蛋，這電影看起來票房有點問題啊。”
陳諾笑道：“好像是。”
張一謀笑問道：“韓國那邊真的靠賣發行權，就賣了幾個億。”
陳諾道：“是真的。”
張一謀看了他一眼，一臉感嘆的說道：“小諾啊，你在海外影響力是真的厲害。”
陳諾道：“真的不是靠我。還是要電影好才行。現在這個年代，真正的好電影，有的是識貨的人。票房什麼的，真的不需要想那麼多。尤其是親情愛情這種人類都有的共同情感，都不用擔心文化隔閡。只要電影好，全世界的片商都會搶着要。這算是我這次去戛納最大的感受。”
可惜，好景不長……但陳諾也沒在說下去。
張一謀沉默着點點頭。
陳諾注意張一謀的表情，心裡有了點底。
看來，好像還真的是在票房方面被人施加了壓力啊。
那就好辦了。
陳諾的確是準備請張小斐和楊靡看電影，懷念一下青春。
但是既然開始懷念，便說明青春不再，很多事情也都回不到過去了。
就像現在，他們已經不大可能真的就三四個人一起走進電影院。
張一謀的助理，令狐等人在此時便是跟着一起，以防止有任何意外情況發生。
一行人走到了電影院的最後一排入座。
陳諾坐在中間，兩個女孩坐在他左手邊，張一謀坐的右邊。其他人都坐在前面一排。
陳諾注意到，自從見了面之後，兩個女生都沒說話。
反正現在也不是說事的時候，他決定也別閒着，扭頭笑道：“小斐，楊靡，你們別緊張啊。張導最喜歡跟我們年輕人交流。你們也跟張導多說點話，讓以後張導有什麼新戲，也記得你們。”
“要不乾脆我再介紹一下。”
“張導，這是楊靡，我們這一屆表演系，現在最有出息的一個演員，演過不少電視劇電影了，張導你應該認識吧？”
張一謀哈哈一笑，主動彎下腰說道：“認識認識。楊靡是吧？我看過你的電視劇。”
之前在張小斐面前充滿明星派頭的楊靡，現在臉漲得通紅，舌頭都有點捋不直似的，“張導你好，我是楊靡，請，請多關照….”
張小斐在一旁光是看到楊靡和張一謀聊天，心裡都有點窒息，
輪到她的時候，
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啥。
然後，她突然聽到陳諾在旁邊笑道，“小斐是我師妹，我老師很喜歡她，說她真的很有天賦。這次畢業大戲跟我搭對手戲就是她。搞得我真的壓力好大，每天晚上覺都睡不好。生怕跟不上她的節奏。”
張一謀笑道：“小斐戲演得這麼好？”
張小斐腦子裡一片空白，拼命搖頭道：“假的假的，沒有沒有。”
陳諾笑道：“她這是謙虛。”
張一謀笑道：“張小斐是吧？你的話，我還真是陌生。來，留我一個電話。”
張小斐不知道自己留了電話沒有，正如直到電影看完，她都沒有看進去一分鐘。
哪怕在電影的最後，
有個人在電影屏幕上張牙舞爪的時候，她聽到張一謀跟陳諾低聲說了幾句話。
她也不知道這模模糊糊的人是誰，手舞足蹈的在幹嘛？
爲什麼張導在跟陳諾說什麼美絕人寰。
今天這場電影，在陳諾那句師妹出口的一剎那，對她來說，就已經上映結束了。
陳諾跟張一謀導演在散場之後，好像湊在一起還說了很多話，其中她隱約聽到威尼斯什麼的，不過張小斐也沒有在意。
她腦子裡一直都被其它亂七八糟的事情填滿了，心裡的感覺滿滿漲漲，根本容不下別的東西。
直到今天晚上的聚會結束，她坐着楊靡的車回到學校，又一個人在夜風中慢慢悠悠的走進寢室。
寢室裡的大家都還沒有睡覺，見她進來都哇的一聲叫了起來。
大家嘰嘰喳喳的開始詢問她各方面的事情，她也沒有迴應，而是走到焦俊豔的面前，一把抱住了對方，低聲說道：“挺圓的。”
這次輪到焦俊豔愕然道：“什麼？”
張小斐又重複了一遍，聲音稍微大了一點，露出一點難以言喻的喜悅和笑意。
“我說，挺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