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傳奇一役(二)
黎明時分天邊微光驟起,卻襯得這片樹蔭裡的區域更暗,天氣悶熱,裕裡猛然間覺得自己像被扼住了咽喉那樣喘不上氣來。左小腿上傳來陣陣疼痛,但裕裡卻連低頭去看一眼那種小傷的心思都沒有。
她腦海中充斥着光波貫穿秋道吉的心臟的那個畫面,繼而是滿眼赤紅色的血液與熊熊燃燒着吞噬了日向拓真屍體的火焰。強烈的即視感包圍着裕裡,似乎在記憶的深處,她已經這樣經歷過無數次了——前一秒還是同伴鮮活的面容,後一秒,一切卻都伴隨着噴灑的紅色液體支離破碎了。
有一瞬間裕裡覺得自己作爲忍者的人生就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過往的悲劇,重複地經歷失去的悲傷、懊悔,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絕境以及令人窒息卻揮之不去的無力感。
那些近在咫尺的死亡,秋道吉也是、日向拓真也是、奈亞老師也是、司也是,還有記憶裡多到數不清的名字:小野綠、小笠原稚子、宇智波帶土、杉木慈郎……
無論是她的實力還只是個下忍的時候,還是她已經學會了飛雷神的現在,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人的離去,卻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無法挽回。
即便覺得自己早就已經有了奈亞老師所說的覺悟,這樣的無力感也幾乎讓裕裡崩潰。
她又想到鬼燈滿月刀柄上那不成樣子的火影披風碎布、想到再不斬證據確鑿的言論、想到轉移的戰場和突破過來的雷水聯軍。
如果木葉的金色閃光真的不在了……
木葉往後的戰爭會如何?留在木葉的玖辛奈和鳴人會如何?在草忍村中生死未卜的阿展會如何?還有……整個村子那麼多人的期盼和她出發前以爲的僅一步之遙的和平的新時代呢?
裕裡發現自己依舊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無法挽回。
這種想法令她止不住地一陣陣發抖起來。
似乎是感覺到裕裡的失常,卡卡西本來搭在她肩膀上的雙手鬆了鬆,隨即移向下環住裕裡的身體。
其實經歷了先前的場面,卡卡西腦海中全是紛亂的思緒,以至於被飛雷神帶回來後的這短暫的時間裡,他自己也無力到只有背靠着樹幹才能站穩,但他卻更加用力地把裕裡抱在懷裡,手臂微有些顫抖,帶着一分懊悔一分後怕一分慌亂一分茫然,以及許多別的難以說清的情緒。
卡卡西沒有開口說出任何一個字眼,但裕裡猛地就明白了這抱緊的行爲裡所傳達的意思。
那是感同身受的理解,然後是安慰、支撐以及兩個人一起分擔一切的心意。
已至破曉,縷縷暉光穿透樹木枝葉的縫隙,斂成柱狀光束投射在兩人身上,形成斑駁而迷離的光影。裕裡同樣擡手摟住卡卡西的手臂,好像心中的苦澀減少了一些,心情也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
“我們再休息一會兒,就繼續執行水門老師的任務。”卡卡西閉着眼睛把下巴枕在裕裡肩上,在她所看不見的角度,掩藏起臉上一切多餘的情緒,恢復成這種情況下所需要的冷靜的隊長角色。
裕裡點點頭重新打起精神。她想如今他們能做的只有那個傳遞情報的任務了,那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的。
背後傳來溫和的熱度和平穩的心跳聲,這被抱着的姿勢雖然讓人留戀,但時間長了似乎太過曖昧,裕裡輕輕掙開卡卡西手臂,向前邁出一步。可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在這時從裕裡的左小腿上傳來,沒有了支撐和倚靠,她根本無法站立,直接坐倒在地上。
裕裡這走出一步便摔倒的動作讓人始料不及,卡卡西幾乎立刻衝過來,半跪在裕裡身邊,扳過她的腿查看情況。
跟着卡卡西的視線,裕裡這才發現,自己左小腿上先前被光波擊中的位置並不是什麼她以爲的小擦傷。相反,那是一處直徑兩釐米多的貫穿傷口,而且似乎是因爲鬼燈滿月的忍術伴隨着高溫的緣故,傷口周邊的肌肉組織全都被燒焦,乍看之下紅黑一片十分可怕。
裕裡愣了神,她一瞬間就想到了這種時候這樣的傷意味着什麼。
應急包紮肯定無法治癒,傷口只能回到木葉營地找到醫忍纔有辦法處理,可這樣一來,她的行動速度必然受到影響,任務時間上又緊,完全耽擱不起……
在裕裡發呆的時候,卡卡西已經一言不發地從急救醫療包裡翻出的繃帶來幫她包紮。
一片沉默中只能聽見一旁河裡流淌而過的水聲,許久,裕裡才故作輕鬆地開口說:“雖然看上去有點慘……不過,幸運的是燒傷反而能夠完全免於大失血,感染的可能性也低,所以,只是……小事,而已。”
卡卡西“嗯”了一聲,繼續手上的工作。
最後一圈醫用繃帶纏繞完,在壓力和藥效的雙重作用之下,傷口的劇痛轉變爲隱隱的灼燒感。裕裡一隻手扶着卡卡西的肩膀,一隻手撐着旁邊的樹幹,慢慢地站了起來。但不出意料地,也僅止於站立了,她甚至只能背靠在樹幹上借力才能保證不再次摔倒。
裕裡張張嘴,又閉上眼睛,才下決心說出來:“我現在想站起來都很勉強,更不用說再高強度行軍了,所以卡卡西……”
卡卡西卻像早有預料那樣,語氣平淡卻堅決地打斷她:“裕裡,我是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的。”
這形似諾言的句子讓裕裡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她深深呼吸纔沒有將心情表現在臉上,但在壓抑的同時,理智也已經佔了上風。
“我必須如此。”裕里語速飛快的將此時的形勢全部說出來,“水門老師說這個任務關係到戰局的成敗,甚至與之相比連他自己率領的隊伍都無足輕重。現在,他們說水門老師已經……”
她頓了頓,將那個令人絕望的結論跳過去,“所以,這任務就更加重要了。我想……這甚至已經升格爲最後的,讓木葉在戰爭中繼續存在下去的機會,與之相比,我只不過是需要在這林子裡等上一兩天時間罷了。”
“和兩百個以上的敵方忍者,在相隔不超過三個小時急行軍的距離上……等待一兩天。”卡卡西糾正道。語畢他已走到裕裡面前,背過身去微彎下腰,“該出發了,我揹你走。”
裕裡並沒有配合他的動作:“卡卡西,我留下來並不危險,且不論雷水聯軍是否和我們的路線重合,三個小時的路程足以消除他們追蹤的絕大部分可能性,再說我的目標很小,刻意隱藏幾乎不會被發現。”
“變數。”卡卡西回頭看着裕裡,“我們一路上已經遇到很多了,我不希望再多一個。”
“但速度是肯定來不及的,任務不能有一點兒失敗的可能……”
裕裡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可她看到了卡卡西臉上堅定不可動搖的神情,就猛地閉口不再多言了。她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對話根本毫無意義,這次出征途以來已經發生了態多的事,兩人表面鎮定下來實則內心充斥難言的懊悔和焦慮,所以此時無論耗費多少時間,她和卡卡西都無法說服對方。
必須換一種方式,裕裡這麼想着。
同樣的想法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清晰地出現在卡卡西的腦海中,他思考着回身,視線始終沒有從裕裡身上移開。
卡卡西怎麼可能不知道女孩所說的理由的正確性,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何爲最好的選擇,但他想帶她走,與任務完全無關。
即便是夏日,黎明時分最初的光暈也是柔和的,林子裡越來越亮,穿透頭頂層層疊疊的枝椏葉片,有一束光恰巧映在裕裡的臉頰上。此時她一臉的灰痕,下巴上濺到幾滴不知是誰的血液,額角頰邊的髮絲全因爲汗水而粘在皮膚上,配合着眉頭微皺的表情,這形象絕稱不上好看,可一瞬間卡卡西卻被觸動了。
是的,與任務無關。他同樣早就知道了,這世上有太多比任務重要得多的事。
卡卡西忍不住又向裕裡走近了一步,直到能夠感覺到她呼出的氣息。
他不出意料地再次聽到女孩堅決的聲音:“卡卡西,你若是帶着我,速度就絕對趕不上午夜前將卷軸送到。我們可以換個方法……”
但他沒給女孩說完的機會。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我做不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然後,卡卡西在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以前,便褪下面罩吻在裕裡的脣上。
裕裡感到一陣暈眩,不光是因爲嘴脣上傳來的柔軟而溼潤的觸感,還因爲卡卡西先前所說的話。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做不到。
幾秒鐘的時間裡,無數的念頭在裕裡的腦海裡閃過。無數的記憶飛速的倒退,她在這個世界十多年來所經歷的事、遇到過的人,那些戰鬥、那些拼了命想活下去的記憶片段。那種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無法挽回的窒息感再度籠罩過來。
裕裡又記起自己出發前如何對卡卡西說過的話。
——我會看到的,那個和平的新時代。
可是裕裡猛然發現自己先前一直認爲,若是波風水門帶領木葉贏得戰爭,那新時代便會來臨。她翹首期盼着,可是與此同時她只是一味地在等待着。就如同她這些年來大多數時候總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動着去生活——無論是戰爭大環境之□爲木葉忍者的立場也好、還是以生存下去爲目標所以不得不低下頭也好——她幾乎一直被動地接受着命運,然後在失去時,懊悔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無法挽回。
她曾經有過努力,但那似乎更像是掙扎。她一直知道自己爲之奮鬥的一切是爲了活着,但卻幾乎越來越看不清活着是爲了什麼。
不應該是這樣的,裕裡想着。
不知爲什麼,裕裡記憶裡早已變得陳舊而模糊不清的某些部分又浮現出來。
她看到奈亞老師站在樹梢上俯看着他們說:“這些東西是教不來的,你們只能慢慢自己去體會。”
她看到戰爭伊始她第一次竟以下忍的實力對抗上忍時,在那個可以算作是絕境的據點裡,她和司和阿斯瑪幾個人選擇佈置戰場、主動出擊。他們活下來,她甚至在那場戰鬥中奠定了一直使用到現在的自己的忍術體系。
是不是說明,他們能做到,是因爲他們去嘗試了?
這是多麼淺顯的道理,裕裡回過神來。
這時候裕裡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的其他所有部分都像消失了那樣,只有嘴脣上的感覺依舊,她感到有個更加柔軟的東西探開脣齒,輕輕舔舐。
那麼輕柔卻像是擁有無比熾熱的溫度,明明沒有味道卻一點兒也不捨得推開。
在這個越來越深的吻中,裕裡幾乎無法繼續思考任何東西了,但她在最開始的幾秒鐘裡已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裕裡的眼前似乎有一條她聽聞已久,但卻從未真正看到過的道路向遠方鋪展開。那一瞬間她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