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娜看見了我,驚惶失措地撞翻那杯白水。
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原來如此。”
潘娜立即恢復了平靜,說:“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說:“更出乎我的意料。”
潘娜掏出一包七星,點上一根說:“想知道更多故事嗎?”
“想!”我說,“你都學會抽菸了。”我給她點着火。
我對女孩抽菸向來反感,不是因爲男尊女卑,只許男人幹,女人靠邊站,我是看不慣她們抽菸時候比男生還猥瑣的樣子。
上大學的時候,學校有幾個女生抽菸是出了名的,有一次我沒帶火,就跑到樓下挨個兒問過往男生誰帶火了,都搖頭,這時過來一個女生,說你怎麼不問我呀,然後掏出打火機,給我點上,火苗還挺躥,差點燎了我的眉毛,我看見她點火的手已經白裡透黃。點着煙後,我說謝謝,她嘴一咧,微笑着說不用謝,讓我看見了兩顆黃澄澄的門牙。
後來我經常在教學樓下面碰到她,都是課間的時候,她也下來抽菸。我通常在牆上把菸頭攆滅,而她只需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攆,菸頭便被掐滅,她能將菸頭彈到二十米遠的地方,而且指哪兒打哪兒。每抽完一根菸後,她都要深吸一大口氣,鼻腔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吸上一口濃痰,含在嘴裡,並不着急吐出去,先後仰身體,直到上半身和地面接近平行,才擺動腰肢,奮力將其向很遠的地方吐去,如果她在樓頂做此動作,這口痰能穿越食堂上空,飛出校園。
此刻,潘娜抽起煙來卻婀娜嫵媚,菸捲夾在她的手中,儀態端莊,落落大方,一看就煙齡不短了。
高考分數公佈後,潘娜知道自己的成績即使連外地的學校也考不上,就哭哭啼啼地跑回家,進了家門,看見她爸依然和她上次看見的那個年輕女人在一起,還被她爸叫到跟前,讓她管這個女人叫媽,還說:娜娜,我和你的新媽媽今天登記結婚了,正好你也放假,我們準備明天帶你去越南旅遊,然後轉站新馬泰,你收拾一下東西吧。她爸這幾年做生意掙了些錢,否則也不可能找到一個年輕漂亮的新媳婦,自己卻二婚還帶着一個十八歲的孩子。
這個消息讓潘娜暫時忘記了高考失利的痛苦,意識到自己面臨着更嚴酷的窘境,也使得她快速做出一個冒險的決定。潘娜抽了一口煙說,讓我管一個大不了我幾歲的女人叫媽,笑話!
潘娜繼續說,當晚我把用得到的東西統統裝進行李箱,那個女人要幫我收拾,我說不用,你還是管好我爸吧,她居然說我真懂事。我一共裝了兩個行李箱,爸說雖說去越南也算出國,可半個月就回來,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我說我喜歡,爸也沒再多問,他還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
潘娜又叫了一杯白水,喝了一口,接着說:
第二天,我們就出發了。機票是先到南寧機場,然後再轉籤河內。到了南寧,機場廣播因爲河內大霧,班機將延時起飛,於是我爸就說先去餐廳吃飯,我說不餓,讓他倆去吃,我在候機廳等着,因爲機場餐廳按人數有最低消費,爸就沒再強求,帶着他的新婚妻子去享用了。
我趁機取出自己託運的行禮,找了地方寄存,然後站在機場玻璃窗外的樹後看着他們的反應。半個小時後他倆從餐廳出來,發現我不在了座位上,起初爸還不以爲然,好像以爲我去上廁所了,但是,等了十分鐘,他們開始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了,那個女的進了女廁所又出來,對我爸搖了搖頭,顯然是去找我。
然後他們去了服務檯,不一會兒廣播傳出聲音:北京來的潘娜小朋友,你的家人在3號登機口等你,聽到廣播後請立即到3號登機口,你的父親在那裡等你。
真可笑,居然叫我小朋友,那麼那個女的就是大朋友了。
廣播重複了三遍,聽得我心裡酸酸的,差點兒就跑過去,但那個女的跑出機場大廳,四處張望,我只好把頭埋在樹後,我討厭她。
這時機場廣播去河內的乘客準備登機了,他倆又去行李處問訊,猜到我是預謀好的,爸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我的性格,我想跑,他根本找不到。
他們還是登機了。爸焦慮地向身後漫無目的地張望了一眼,那一刻我真想跑過去,但是,我又看見了那個女的,她挽着爸的胳膊,怎麼看她怎麼像他的女兒,可她卻成了我的繼母,於是我在樹後藏得更深。
直到聽到去河內的飛機已經起飛的廣播後,我才從樹後出來,我決定開始新的生活,將北京忘得一乾二淨。
可是你靠什麼生活,我問。
潘娜說,我拿了我爸的一張活期存摺,他做買賣掙了錢,爲了少上稅就用我名字存的,裡面有5萬塊錢,密碼是我們家電話。
後來你爸爸也沒找你嗎,我問。
他當然會找的,我打電話告訴他我要自己生活,讓他和那個女的好好過日子吧,不用管我,錢不夠我會再給他打電話的。不久後爸爸又買了一處房子,那個女的說住在我家每晚都夢到我媽來敲門,她睡不塌實。這都是後來的事情了,接着剛纔的機場說,潘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