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勳只覺得呼吸似乎都爲之停止了一般,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跳躍着,少年的燕升寧肯自己捱打也要將他護在身下,以燕升的家世武功本可謀個一官半職, 卻爲了他甘願只做一個護院武師, 爲了他更是在大夫人處極盡諂媚之事……
南宮勳頭腦一瞬清明, 原來竟是如此!
他用力將燕升推開, 口中卻仍然留着燕升口中的血腥之氣, 燕升並未用力,南宮勳這一推他便順勢跌在了桌子上。
桌子應聲而倒,杯碗盤碟叮叮噹噹碎了一地, 燕升跌坐在這滿目狼藉之中,微咳了一聲, 便有血氣噴出。
南宮勳探出手去, 他並不想傷他, 可剛剛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眼神中兀有不可置信。
燕升悽然一笑道:“現在你可知道我爲何要這麼做了吧?”
南宮勳眉頭緊鎖, 胸中有千言萬語卻是一句都沒有出口,最後伸出的手頹然落下道:“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可你若再傷櫻漓,我們昔日的情意便恩斷義絕!”
說罷,轉身便走, 只將一個冷硬的背影留給燕升, 臨出門之際, 他突然停住, 似下了很大決心道:“剛剛……我只當你是醉酒糊塗, 你若還想我喚你一聲燕兄,日後便還是磊落坦蕩的你, 否則,這雲華山莊便留不住你了。”
燕升頹然一笑,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怎奈那少年時的情意愈釀愈濃,當看到南宮勳自己會有心疼之感時,再想收回卻也是身不由己了。
當阮平剛剛開口說話之時,南宮勳便已確定他就是那日與商暄岐密談之人。
南宮勳細細打量着阮平,只見阮平是個個子短小精幹的男子,身形十分瘦削,面色甚是恭謹。
南宮勳心知阮平與商暄岐的一應計謀便故意說道:“查案這種事我是個外行,此事還要仰仗阮兄了!”阮平微微拱手道:“南宮兄過謙了。”
兩人如此寒暄了一番,便決定此事要想查出什麼端倪,有一個人是必見不可,那便是當今皇后娘娘。
當南宮勳看在端坐在自己眼前的絕色麗人之時,心中卻是不知做何感想。
本來她已擁有了這人世間一個女人所有的最高地位和榮耀,本該是豔光四射的,但此刻見到她,也許是因爲痛失愛子的緣故,神思間卻是不合時宜的肅穆之色。
她穿得也甚爲寡淡,只一身藏青色錦裙,發間一支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別無其他飾物。皇后娘娘育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前太子,另一個便是公主商靈兒。
她眼神銳利地望着南宮勳,她容貌雖是極美,只是如此銳利地眼神出自一個女子身上,卻破壞了這份美感,讓人望而生畏。
皇后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你們素來知道我與她不合,還尋着事來問我,若是皇上治本宮個後宮不寧的罪責,你們可擔得起嗎?”
阮平惶恐伏在地上道:“卑職不敢,只是想着這十多年前的舊時,他人忘了是有的,但皇后娘娘神思敏捷聰慧,或許可以給卑職些許指點。”
皇后面色依然不變,南宮勳暗笑阮平拍馬偏偏拍在馬肚子上,緩聲開口道:“臣微懂些醫術,看了皇后娘娘的面色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阮平依然伏在地上,皇后娘娘不說他也不敢起身,便保持着這尷尬的姿勢。聽到南宮勳如是說心中不免暗暗叫苦,你小子倒聰明,現在我僵在此處不上不下,他這葫蘆裡又賣的是什麼藥?
皇后同樣微顰着眉看着南宮勳道:“這倒新鮮得緊了,你倒說說看吧。”
南宮勳微微說了聲:“臣得罪了。”便開始細細端詳着皇后娘娘,片刻之後沉吟道:“以臣愚見皇后娘娘您定是日常食素因此面色純淨,五腹無邪毒入侵是以十分康健。”
皇后娘娘輕輕“哦”了一聲,心道這南宮勳確實不簡單,光評面色便可知我素日飲食。
南宮勳看皇后面色微緩,便知自己所說的是對的,便接着說道:“只是皇后娘娘此等飲食也有一弊端,便是長久下來會導致血氣不足,神思倦怠,若是不及時行補,重者更是有夜不能寐,心慌氣短。”
皇后娘娘微微思忖了一下便淡淡一笑道:“你倒說說這如何調理纔好啊?”
南宮勳看看皇后娘娘的神色纔開口說道:“臨海的淮方進貢的血燕燕窩是調理氣血的極佳之物。”
皇后聽罷便微微一揮手,身旁伺候的丫鬟便來到近前,皇后語氣倦怠地問道:“去內務府問問,今年淮方進貢的血燕燕窩可還有嗎?”
這丫鬟剛剛聽了南宮勳說起這血燕燕窩便一臉不安之態,此刻聽皇后如此吩咐便更是驚慌地跪在了地上。
只見皇后鳳目一瞪,便是尋常人見了心都不免要一抖,這丫鬟更是語不成句道:“回娘娘的話,前幾日來診脈的太醫來了便說要這血燕燕窩,奴婢去了內務府,可他們說……”
說到此處她遲疑了一下才壯着膽子接着說道:“他們說血燕燕窩都被七皇子要了去孝敬晉芳貴妃了。”
只聽“哐當”一聲,皇后將手中的玉杯狠狠地向地上一擲,跪在地上的丫鬟不禁嚇得面無人色,顫抖着聲音開口道:“娘娘息怒!”
這大廳之中瞬時陷入極度沉寂之中,依然跪在地上的阮平似乎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一般。而此刻南宮勳的用意他卻已經猜到一二了。
片刻之後,皇后冷冷開口道:“很好!她有兒子可以依靠,可憐我的秦兒就這麼丟了性命!”說到最後竟有一絲哽咽之聲。
南宮勳只是垂首在下面站着並不搭言,皇后強自穩了穩心神,才說道:“阮平,你且先退下吧。”
阮平正是一身的冷汗,此刻站了起來才覺得身體幾乎都僵硬了,聽了皇后的話心中又是驚疑不定,想起商暄岐說過南宮勳狡詐之話,才覺得自己竟是將他看輕了!
然而皇后的懿旨不容致喙,他看了南宮勳一眼便恭然退了出去。
皇后看着南宮勳泰然的神色開口道:“你故意如是做便是要引本宮記起對晉芳和商暄煬的恨嗎?你好大的膽子!”
南宮勳聽着皇后如此厲聲喝問,卻依然沒有絲毫的懼態,接口道:“其實這些恨意一直在皇后娘娘心中不曾有絲毫的淡化,只是娘娘卻不知這恨意深埋最是對身子不好,所以今日借勳之口說出來,也算是勳對娘娘的一片孝心了。”
皇后此刻看着南宮勳的眼神透出幾分欣賞之意來,語氣便不再冰冷,只是多了一絲黯然:“難得你有這份心。秦兒現下去了,靈兒是個女孩兒也指望不上,本宮心中縱是有這些不如意也沒有其他指望。”
南宮勳看着皇后如此,竟似有幾分真情,便暖聲寬慰道:“娘娘切莫如此,別說公主是個極伶俐的,就是皇上對娘娘也自是多敬重幾分的。”
皇后悽然一笑,卻沒有回話,似乎這樣的藉口已經不足以說服她一般。
皇后看着南宮勳的眼神爍爍道:“今日聖上讓你查這樁舊事,你便好好探查便是,本宮自然會在旁相幫的。”
南宮勳自然知道皇后意有所指,便拱手道:“勳自當盡力而爲。”
皇后微微一笑,讓南宮勳湊到近前道:“十八年前的舊事重提,她定是極不情願,所以你若要勝,便一定要快,如若她有所察覺,此事便會難上加難了。”
南宮勳連連點頭稱是。
皇后滿意地看着南宮勳恭謹的神態,似閒散聊家常一般開口說道:“她再如何也是一個女子,尤其似這般嬌滴滴的不論在哪裡身邊總少不得那些前後伺候的人,馬伕、侍衛。”
說到此處皇后斜睨了南宮勳一眼,看他用心記着,便接着說道:“說到此處,本宮倒想起來一個和她有關的趣聞,她出行不但要帶着這些侍從,因着脾胃嬌嫩每次還必要一個廚子隨行,別的奴才到了年齡都沒有離宮還依然留在宮中當差,只這廚子到了年齡惦念家裡,請旨回了老家安陽。”
說罷看着南宮勳,脣邊卻依然是因爲想起晉芳貴妃來的譏諷之意。
南宮勳面露感激之色道:“謝娘娘提點,勳都記下了。”
皇后娘娘看着南宮勳目光卻一瞬迷離,顧自喃喃道:“本宮那可憐的秦兒若是在,也定然是你這般神色。”
南宮勳開口欲勸,皇后卻黯然揮了一揮手道:“你退下吧,本宮等着你的消息。”
南宮勳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剛剛退出門來,卻與一個少女撞個滿懷,南宮勳剛欲開口道歉,卻看到懷中的女子竟已是滿臉嬌羞神色,連粉嫩的俏臉都漲得通紅,也不等南宮勳說話,悄悄望了他一眼,便向內跑去。
南宮勳兀自開口喃喃道:“難道她就是……”
這女子卻突得轉過頭來,一雙閃亮的眼睛盯在南宮勳身上,她似乎沒想到南宮勳也正在打量着自己,所以這一對視之下,竟像驚慌的白兔一般匆匆轉身,消失在大廳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