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金簪現在依然緊握於靜玉手中,那日之後,靜玉便神智失常,只是手中的金簪不論他人如何都無法從她的手中拿走,即使手指被撬得出血,也從沒鬆過手,因爲在她的心中,這枚金簪是她最後一樣可以保護自己兒子的東西。
南宮勳望着靜玉手中的金簪一時失神,這十年來,這過往的一幕一幕更像是噩夢一般,對自己糾纏不清,即使是在皇上對自己大加讚賞之時,即使是與櫻漓短暫的相見,無論何時自己都不曾忘卻過哪怕一絲一毫!
南宮勳握住靜玉冰冷的雙手,看到手上因爲長期摩挲着金簪而生生磨出了硬繭。
尋着靜玉寬鬆的粗布棉袖南宮勳赫然見到靜玉清瘦的手腕處竟然佈滿了青紫傷痕。南宮勳心中一凜,待再查看之時,靜玉便瑟縮着手膽怯說道:“求姐姐饒了我這一回吧!”說罷眼淚簌簌而落,南宮勳看了不禁心下愴然,母親在這禁足的十年之中肯定受遍了委屈,今日,就讓這一切恩恩怨怨來個徹底的了斷吧!
這時兩名年紀稍長的侍婢進入室內,看到靜玉身旁赫然坐着一英武少年,軒挺的雙眉之下,一雙鳳目,看來與靜玉有幾分相似,心下便已猜出一二,紛紛屈膝道:“奴婢給勳少爺請安。”
南宮勳也不答言,只冷冷地望着這二人,只見這二人身材肥厚,哪是一般侍婢可比,再想起母親瘦弱的身形和身上的瘀傷,心中立時恨不得將這二人生生撕了!
那兩個侍婢看着南宮勳冷然的眼神中透出的凌厲不禁打了個冷顫,自己平時是如何對待靜玉這瘋婦的心內又怎會不知?早知道一直棲居人下地位連下人都不如的勳少爺能有這麼一天,自己也不會肆無忌憚地虐待口不能言的靜玉了。
想到這裡,這二人冷汗紛紛而下,再也站耐不住,紛紛跪倒在地。
只說這二人其中之一便是綵鸞的母親,名喚元蓉,仗着自己的女兒在大夫人處得臉,平時便也張狂起來。剛剛被指派到這裡看管瘋婦靜玉的時候心內着實不爽快些日子,直到一日,大夫人突然來了,並與她一番密談,她才又再喜笑顏開了。
原來這大夫人對靜玉已是恨極,因她刺傷了自己的兒子更是恨不得讓這靜玉立時死了,怎奈一直對靜玉不聞不問的南宮炙權,經過這麼一鬧卻突然改變了心意,只漠然說道:“將她禁足緞玉軒,吃食用度和以往一樣。”大夫人傷心道:“耀兒已經被她傷成了這個樣子,你還在這裡顧念你與那賤人昔日的舊情!”大夫人還愈再說,卻被南宮炙權一個冷冽的眼神嚇住了,南宮炙權冷聲說道:“你只需知道她若死了你的日子也決不會好過就夠了!”大夫人深知南宮炙權的爲人狠烈,便收起了對靜玉的殺心,轉念一想,讓她活着簡單,那活法南宮炙權沒有說,可就是自己說了算了。
於是這大夫人便指派了元蓉來這裡,元蓉是何等伶俐,對於大夫人極盡討好,更揣摩了大夫人的心思,每日裡不僅是從沒給過靜玉一頓飽飯,還對靜玉動輒打罵,靜玉身上的累累青紫傷痕便是出於她手。
南宮勳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名侍婢,再看到靜玉用眼角瑟縮地看着這兩侍婢駭然的眼神,冷聲道:“你們二人平素是如何伺候玉姨娘的細細向我稟來。”
元蓉心下一笑,看着是個厲害的角色,畢竟還是年齡尚輕,便滿口胡謅道:“回勳少爺,成日裡玉姨娘吃的用的都是依照蘭姨娘處相同,進冬日以來,大夫人體恤玉姨娘的病體,又特意從自己的份例中撥了些來……”
還愈再說,卻聽一聲巨響,竟是南宮勳憤然拍向手邊的紅檀木桌,竟生生將這紅檀木劈爲兩半!
元蓉心叫一聲不好,便聽南宮勳厲聲道:“好個媚上欺下的狗奴才!靜姨娘是你主子,對於主子不能盡心侍候,此爲不忠,年年份例與蘭姨娘相同,又有大夫人的體恤,可看我娘這一身粗布衣服,可見這份例盡數入了你的荷包,此爲不義,今天我就替我娘教訓教訓你這不忠不義的賤婢!”
此時的南宮勳雙目赤紅,壓抑了這許久的憤怒終於爆發而出,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敵軍戰士看了也不免膽寒,何況是一區區南宮府侍婢,此時這元蓉已經混身顫抖委頓於地下,口中哀嚎道:“勳少爺饒命!”
南宮勳恨聲說道:“你欺侮一個無還手之力的病弱之人時可曾想過手下留情!”
說罷雙手狠狠地抓着元蓉的衣領竟將元蓉整個人提了起來,元蓉正對上南宮勳憤怒的雙目,心下駭然竟然再無法言語。
南宮勳想着孃親這十年來在這裡如何度日,心下不禁怒不可遏,今日就讓你這賤婢的血來祭奠母親這十年所受的痛苦!想罷生生就要將元蓉摔將出去!
元蓉心下哀嘆,看來自己今天命要休矣!自己一直倚仗着大夫人,卻偏偏沒料到這南宮勳居然還有這出頭之日,當下雙眼一閉,連哀嘆之言都無法再出口了。
眼見着南宮勳雙手就要揮出,卻突然傳來一聲厲喝:“住手!”南宮勳心下冷笑道,正主終於來了!
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元蓉一直倚仗的主子,大夫人。原來這元蓉心下也自了然,這南宮勳突然來探視,肯定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便一早知會了自己的女兒綵鸞。剛剛那命懸一刻之時,她心下絕望道:現在南宮勳已經是朝中當職的將軍,大夫人也不免要避其鋒芒,可現在大夫人終於來了,元蓉不免老淚橫流道:“大夫人,救我!”
只見大夫人身着一身亮彩深黃色寬袖長裙,外罩一件毛色純亮的黑色大裘。可即便如此,依然無法遮掩她臉上細小的皺紋已經在眼角處慢慢延伸出來,這些年的算計終於讓她不再是那個以一雙丹鳳眼秀美聞名的京城名媛,而成爲了一個讓人敬畏不敢親近的南宮府大夫人。
大夫人冷冷說道:“南宮將軍在戰場上說一不二,但在這南宮府中還輪不到你來決定下人的生死!”
靜玉看到光鮮照人的大夫人出現在這緞玉軒之中,便瑟縮到了柳媽身後,南宮勳看到母親對大夫人懼怕的表情,冷笑一聲:“大夫人如此護着這賤婢,難道這欺上瞞下的賤婢所作所爲都是在大夫人的授意之下所爲嗎 ?”
大夫人緩緩坐在緞玉軒正坐之上,不急不緩地說道;“不忠不義也不是評你紅口白牙說了就算的,請問南宮將軍是親眼見到元蓉苛虐靜姨娘了,還是哪個心懷叵測之人在南宮將軍面前說了什麼?讓南宮將軍對這靜姨娘在這緞玉軒中的境遇有所誤解?”
此時元蓉見大夫人來了,便覺有所仗勢,連連哭泣道:“大夫人明鑑,奴婢冤枉啊!奴婢伺候了這麼多年靜姨娘,一直盡心盡力實在沒有欺瞞之事啊!”
大夫人冷眼望着南宮勳,脣邊泛起一絲冷笑,對於舊日之事不是不恨,只是因着南宮炙權有言在先,所以一直沒有報當日靜玉傷南宮耀之仇,而十年前靜玉對自己的忤逆更是每每想起便不禁恨得銀牙緊咬。
南宮勳雖然已經在朝中當職,但在大夫人心目中他不過只是個在戰場上憑藉性命拼殺的莽夫而已,前幾日,南宮炙權又以貪功冒進之罪罰了南宮勳二百軍仗,這讓大夫人心中更是輕視南宮勳,今日他竟然敢到緞玉軒中撒野,她定要他死了這份心,這靜玉雖不能死,但在有生之年也絕不允許她踏出緞玉軒一步。
想到此處,大夫人便厲聲說道:“還不放下元蓉,這緞玉軒豈是容你撒野的地方!”這一聲厲喝雖是聲音不大,但卻充滿了當家主母的威嚴,這些年南宮炙權在朝中當要職,家中大小事尤便都是大夫人說了算,所以無論是丫鬟婢女還是家丁小廝對這大夫人都是言聽計從的。這大夫人一聲厲喝之後,大夫人身邊習武的家丁便有兩個衝了上來,可這南宮勳又豈是吃素的,譏諷一笑之後,手勢微轉,只見元蓉便如個破布口袋一般被扔了出去,南宮勳素來習武,這一扔擲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那衝上來的兩個家丁躲閃不及,便被元蓉的身體狠狠地壓倒在地。
大夫人心下駭然,那兩個家丁雖未與南宮勳交手,心下不免爲自己剛剛捏了一把汗,如若自己與南宮勳真交上手,自己還豈有命在!
這元蓉被狠狠扔到地上卻並未受損,只是嚇得一張老臉上全無血色,綵鸞看到自己母親受辱,哪裡肯幹,一把竄將出去,舍着一張臉哭喊道:“堂堂南宮將軍,卻竟在這裡欺負我們老弱婦孺,南宮將軍還有什麼不痛快的,儘管對着我來,母親已經年邁了,還請南宮將軍手下容情!”
南宮勳看着綵鸞說罷就要上來糾纏,眼中寒光畢現,飛起一腳便踹在綵鸞胸口,綵鸞只覺一股尖銳刺痛自心上襲來,甜腥之氣翻攪上來再難壓抑,竟是一口鮮血噴出!
大夫人沒想到南宮勳對於自己身邊的侍婢竟如此不容情面,一時氣憤而起,尖聲叫道:“你好大的膽子!”
元蓉眼看着自己女兒是不中用了,眼淚簌簌而下,此時心中已是駭極除了低泣別的是再也不能了。
南宮勳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我還會像十年前一樣任你們混淆黑白是非嗎?”
南宮勳冷咧的眼神在大夫人臉上掃過,這寒冷的逼視讓大夫人心中也不免一冷。
南宮勳脣邊現出一個玩味的微笑,一邊斜覷着怒不可遏的大夫人,一邊衝廊外喚道:“現在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隨着南宮勳這一聲輕喚,一條灰色的人影輕巧地落在了迴廊外,之後徑直跪在南宮勳身前,對於端坐於這緞玉軒主座上的大夫人竟然視而不見。
窗外陽光透過窗櫺投射在這緞玉軒矮小的室內,因這陽光極好,晃得人幾乎無法向那光明處睜大眼睛望去,而此時,南宮勳就立於這緞玉軒最明亮的位置,此時除了剛剛被南宮勳一腳踢得暈厥過去的綵鸞和一直瑟縮在柳媽身後的靜玉,皆望向那抹輕巧而至的神秘人影,心中不免疑慮在這劍拔弩張之時,南宮勳喚入屋內的會是誰?
南宮勳在這陽光之中,英武的身姿更似神人一般讓讓不敢直視,來人看到南宮勳一個眼神示意,便將一個軟布袋擲到元蓉面前,這軟布袋因這輕輕一擲扎口處撒開,室內之人皆心下一驚,原來這軟布袋中不是他物,赫然竟是散落的數錠銀子!
來人朗聲說道:“靜姨娘每月份例三兩銀子,這裡是每月元蓉的花銷明細,這剩下的銀錢便統統進了元蓉的荷包。”
元蓉此時已面如死灰,緩緩擡頭正看到這一襲灰袍之人,只這一眼她便錯愕地瞪大了雙眼,“你……”
隨着元蓉這一聲驚呼,大夫人也向這灰袍青年望去,只這一望心下一驚,便知自己此盤皆輸了。
原來這灰袍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大夫人和元蓉暗下里傳話的小廝名喚燕升的。本來這燕升只是二門處的一個普通小廝,但因爲人甚爲機靈,幾次大夫人使喚他做事做得又極妥貼。
那陣子事逢大夫人一直使喚的小廝旺兒得了重病被潛出了南宮府,燕升又求了南宮炙權跟前的郉申來說情想到大夫人處當差,因爲這郉申是郉總管的兒子,也頗得南宮炙權的信任,所以這一來二去便把一些重要的事交給了燕升。
大夫人現在心下一涼,看這燕升剛剛簡單的一個輕靈落地便知此人武藝了得,這三年內在這南宮府中卻屈尊爲一個小廝,此人居心可見一斑。
這燕昇平日裡一幅諂媚的摸樣,今日形容卻甚爲磊落,也難怪剛剛元蓉和大夫人沒有認出他來。
大夫人此時是心思百轉,自己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經過了這十年歲月,這南宮勳再也不是昔日叩跪在自己腳邊,懇請自己手下容情的瘦弱孩童了。今日之事,看似是他任性而爲,實則卻是有備而來,怪也怪自己錯信了那燕升,想到此處,大夫人不禁輕嘆一聲道:“燕升,我自認對你不薄,你卻爲何如此待我!”
燕升面色不變道:“靜姨娘自禁足緞玉軒來,吃食用度屢被苛刻,你又唆使元蓉對靜夫人動輒打罵,大夫人對待一個病弱之人手段已如此歹毒,你還要我如何待你?”
大夫人雙目圓瞪,咬牙道:“怪只怪我錯信了你這忘恩負義之徒!”
燕升譏諷一笑,卻也再未看大夫人一眼,轉身向着南宮勳道:“元蓉苛刻靜姨娘用度,物證在此,平時對靜姨娘動輒打罵,人證就是她了。”
說罷,用手一指已經被嚇得幾乎癱軟的另一侍婢福昔。此時這福昔已被嚇得渾身顫抖,聽燕升一說,便連忙開口說道:“平日裡元蓉稍有不如意就虐打靜姨娘,還讓靜姨娘洗她的衣服,昨日還因爲靜姨娘不小心打了一個茶盞而掐了靜姨娘一頓,這些奴婢可是從來都沒有做過,還請勳少爺明鑑啊!”說罷便連連磕頭,連大夫人喝止的眼神都沒有看到。
南宮勳此時一身肅穆之色,沉聲說道:“你雖未善待我娘,但也沒有打罵之事,今日就暫且饒你一命。”福昔聽了,連聲說道:“謝勳少爺。”
大夫人拍桌而起厲聲說道:“有我在這裡,還輪不到你來定論是非!”
南宮勳冷笑數聲,這聲聲冷笑如夜梟一般,讓人聽了不免毛骨悚然。
南宮勳微聳劍眉,微眯着雙眼逼視着大夫人道:“今日我就要爲我孃親定論是非,你奈我何?”
說罷手起劍落,只見一條血線自元蓉的脖頸處噴涌而出,元蓉雙目圓瞪,還未發出一身哀嘆,身體便直直地向後倒去,立時命斃了!
南宮勳寶劍入鞘,再未看一眼驚怒交加的大夫人,徑直走到靜玉面前,單膝跪倒柔聲說道:“娘,今天孩兒就帶你離開這緞玉軒,今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靜玉剛剛一直躲在柳媽的身後,此時才探出頭來,看着眼前俊朗的南宮勳突然眼淚緩緩流下,也許是母子連心,此時靜玉眼中竟出現了片刻的清明之色,她緩緩道:“勳兒和娘再也不分開了!”
南宮勳看到靜玉眼中重新被點燃的神采,也是眼中一熱,他打橫抱起靜玉,大踏步向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地走去。
大夫人眼看着南宮勳就要步出緞玉軒的大門,卻生生定在了當場再不能攔,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十年前的一絲仁慈終將把自己打入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