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光線再次穿透蓄有陰霾的烏雲,迎面吹來的風帶來了比落雨中更加刺骨的寒意。
“真的好冷,即便不比臘月寒冬,這天氣也總是愛對人凍手凍腳的。” 七月鼻子兩側掛着兩道清涼的月光,她澄澈的目光如星光柔和。
“所以,我猜七月妹妹一定不喜歡過冬吧。” 宋明昊輕輕的解下圍巾,並將它搭在七月的脖頸上。
“那倒不是,我聽媽媽說起過一個她在少女時期風傳的傳說,她說對着漫天飛雪許個願,下個春暖花開、萬物復甦之際,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七月的聲音很靜,她仰起臉對他會心一笑。“要不要試一試。”她繼續凝望着他,眼底的流星金燦燦的,微風拂過,聚集的碎沙子海水般盪漾開來就像紙醉金迷的世界裡微微初綻的一朵香檳玫瑰。
“真的嗎?真的會嗎?這世上哪有那麼神奇的事情?”七月將冰冷的小手畏縮在極淺極薄的上衣口袋裡,然後擺出一副可憐楚楚的呆萌狀望向別過目光的宋明昊。“怎麼你不相信嗎?關於雪天的傳說。”她摩拳擦掌,一副如同拉開陣勢的躍躍欲試感。
乾燥的夜風打碎了黑夜的寧靜,宋明昊輕柔的撫摸着將頭埋進雙膝的七月漆黑的絨發。他的眼底寵溺得仿若樹蔭間投下的一抹驕陽。感受着七月清新的體香,他微笑着抱住她的肩膀,將她的小腦袋埋進自己溫熱的脖頸。
“告訴小哥哥,那個女孩的夢想實現了嗎?”
閃爍不停的沿路燈光就像酒杯裡被人晃來蕩去的特奇拉。宋明昊用誠懇的眼光請示着眼前的七月小姐。
七月如乖巧的貓咪般雙手緊緊摟穩宋明昊的胳膊,那一刻宋明昊的心被她這一系列小動作徹底牽動。他梔子花似的薄脣慢慢的漾開優雅的弧度。
他驀然一笑,繼而含着笑將她冷冰冰的小手握緊自己乾癟卻溫熱的口袋。
“一半。”七月的視線從宋明昊俊美如太陽神阿波羅的臉上輕輕移開,柔亮的金黃色光線勾勒在黑色的草地上,彷彿那就是一幅裝裱精美的油畫。畫布中央的高貴王子低着頭,額間微翹的棕發隨着隨着盤旋在低空裡的冷氣舞動着輕拂,他同樣學着七月的樣子,將頭枕在膝蓋上,他的指如撥動琴絃般隨着旋風的律動輕輕點觸在修長的腿肌。七月輕快溫和的聲音就是靜謐的和諧的黑夜送給他的最好禮物。他托起下巴,慢慢揚起那張眉眼間都流轉着明媚笑容的英俊臉孔,溼潤的夜霧瀰漫在他映着黯綠色流波的眸灣。他禮貌而矜持的笑着,天地間浮動着的灰塵駐足停留在那對令漫山遍野的鮮花都自慚形穢的少年身上。
“一半?”
宋明昊認真的盯着她猛撲上前的小腦袋,他伸出胳膊,輕輕拍撫着她蠕動在她臂彎中的小身板。“哦,那說來聽聽這一半的故事。”宋明昊按摩着自己凍僵的雙腿,一面饒有興致的望着七月。
“對於那個女孩來說,是全部。但是對於那個男孩來說,算是一半吧。那一半都是最美好的回憶。”七月安靜的嘟囔道。她的聲音安靜如那夜溫潤的朗朗星空。
“爲什麼?”宋明昊微笑着等待她的回答。他將她脖頸上的圍巾緊緊的圍好,然後將她擁進自己的心口,他的心跳沉着有力又從不掩飾、從不說謊。曾經那裡是一片荒蕪的墟地,而現在這裡只能容下一個小小的她。
七月學着宋明昊的樣子側着臉認真的按摩着自己有些痙攣般抽搐的小腿。
“讓我想想。”七月始終撐着自己愈發沉重的眼皮,近距離聽着他饒有節奏的心跳,睡意如漲潮的海水般向她涌來,她打了個哈欠。氤氳的雪白哈氣悄悄的蔓進她閃爍着萬千光華的蓬鬆睡眼。七月揉了揉太陽穴,又掙扎着往宋明昊的脖頸處湊了近來。
飄落的浮塵掠過宋明昊恬靜如凝脂的側顏。
柔和的光輝如鏡頭對焦般定格在兩個人默契的對視中間。
“你困了,要不我們改天再講故事,好不好。你是我的妹妹,這輩子也只能是我宋明昊的妹妹,但凡是你喜歡的,我也都熱愛。”宋明昊看着七月漸漸鬆弛的腿肚,他絲絨般黯綠的眼底蘊滿了令她心臟驟然跳快的情愫。
他的臉慢慢貼近她月牙般白皙得隱隱透着骨骼輪廓的耳朵。
眼前的翠綠草地上一道黑影正慢慢迫近…
七月慢慢低下頭,時間定格在美少女如嫣的淺笑中。
“小學的時候,那個女孩的願望是想聽聽男孩的聲音,想那個男孩能回過頭看她一眼,爲了製造見面的機會,女孩一口氣做了六年的值日生,因爲每每湊近他的班級,男孩都能衝着門鏡外的她點點頭。中學的時候,那個女孩的願望是和男孩做同桌,她買了一個密碼本,她用娟秀的小字寫滿了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說看着男孩吃了她偷偷藏進他桌膛的早點,她興奮的不得了。大學的時候女孩的願望是男孩能長久的留在自己的回憶裡,她還揹着家裡人偷偷的在胳膊上紋了他的名字,他說他喜歡歌手粉蝶,狠不能擁有一張粉蝶小姐的簽名照,那個女孩爲了實現他的夢想,每個寒暑假都在粉蝶小姐下榻在上海的滿園春酒店做前臺。後來可能是命運眷顧吧,他們被一同調到P城,那個男孩第一次失業的時候,女孩取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那個男孩失戀的時候,女孩終於鼓起勇氣對他說她很愛很愛他。再後來他們一起創業,從一個小門店一路走到今天。”
七月一口氣說了特別多的話,那時候的她懵懂率真,她不僅不懂得愛,她甚至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都不知道。她很苦惱,爲什麼那個女孩那麼傻呢?即便他們是她的父母,她還是想替當年的女孩打抱不平。但是她從不討厭自己的父親,因爲那是她最崇拜的母親此生最愛的男人。
“一直到今天,她陪着他白手起家,陪着他從數磚數天上的星星一直到數,,,”七月舒服的倚在他溫暖的懷裡,她眨巴着蝦米般即將完全貼合的雙眼,沮喪的嘟囔着:“可是那個男人對她愛的不夠啊,在她做了全職太太之後,他就總是拿初戀和她作比較,還總是嫌棄她、埋汰她,儘管她還沒有熬成黃臉婆呢。”
宋明昊皺着眉,默默的望向懷中,在他溫暖的懷抱裡,那個如天使般聖潔的女孩正痛苦的沉吟着。纖長細密的睫毛如被雨霧潤溼了翅膀的蝴蝶般無力的顫動。
夜風習習,深潭般幽黑的夜幕混雜着斑駁的樹影,暈黃的燈光影影綽綽的倒映在小河中簌簌流淌着的雲淡風清之間,溫熱的風拂過冰冷的水面,漣漪更迭,水霧彌散,璀璨的星河畫着殘缺的紅妝,置身此景中就像漫步在愛麗絲幻境,就連凝固在眼中的清流都澄淨如蔚藍的多瑙河。
昏黃的燈珠灼燒的有些赤紅,赤紅與昏黃參差相間,就連祥和的夜都金迷紙醉得如同微醺的小孩側顏。
“她是那麼的平易近人,那麼的溫柔,她對這個家傾注的愛是赤誠的,是無私的,她甚至在最傷心的時候還是捨不得鬆開緊緊攥在懷裡的那隻手,哪怕那隻手已經只剩下一個透明的輪廓,或者是那雙手把她拉進了一隻大大的囚籠。”
天地之間隔着一層緋色的細紗,被狂暴肆虐的風逐漸減弱的光線下,包裹着天幕的雨霧從四面八方慢慢飄起一陣陣旖旎的氣味。
“那是一隻大大的囚籠呢,那個人要以愛爲名,以終身爲期的囚禁一個人。只要她還有一口氣,有一口氣在,就永遠永遠不會被放逐、不會被赦免,小哥哥,你說用自由換取的癡情值得嗎?”
七月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用力搖了搖頭,金色的路燈下,七月暖褐色的髮絲在空中微微翹起,然後就像無聲墜落的羽毛般飄懸在他同樣苦澀黯痛的眸灣。宋明昊心疼的扶住七月的額頭。“起風了,七月啊,小哥哥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宋明昊心頭一凜,他放眼環顧了空蕩蕩的四周,卷積着怒意的雨風從幽綠的草地吹了過來, 七月咖啡般瑩潤的發如驅散的羽毛般懸浮着飄揚在烏慼慼的低空。
混濁的路燈如墮落般沉淪在深邃的夜幕。
宋明昊望向四周的眸光並沒有特定的落點,聒噪的狂風高高揚被綠色藤蔓苦苦糾纏着的鞦韆架。
褐棕色的髮絲在空中揮動了幾下後了無生氣的扎進宋明昊的肩膀,緊接着,七月的身子沉沉一歪,披散的發就像即將抖落一地的飛羽般從他的肩頭滑落,與此同時,精緻的暖棕色天鵝絨在空中劃過一段絕美的弧線,驚怔之中,宋明昊條件發射似的反手一接,那個美如神邸的女孩被他穩穩的收在騰空的臂彎裡。
“別說了,七月秋風灌進肚子裡會生病的,我們走吧。聽話,乖!”
“我帶你回家,回宋家,明天清早我再送你回家。”宋明昊一面說着,一面用手腕的張力將她生硬的攙了起來,然而,不論他怎樣發力,七月還是保持着俯身的姿勢一頭栽在他的懷裡,毫無動態。
“就算他一年只回家兩次,她都會每天畫着最精緻的妝等着那個飛身擁抱。”睡夢中,七月懊惱的擡了擡眉毛。她的額頭緊緊皺巴成平行的川字路口。
宋氏刺破蒼穹的車燈在不遠處來來回回旋轉閃爍個不停。霎時間幽深的小徑盡頭亮如白晝,天地之間、黑白通明。
閃爍的白光與昏暗的黃光交織在宋明昊僵硬的臉肌上,他不解的問道。
“飛身擁抱,你不是說他總是嫌棄她,埋汰她,甚至看見了也要假裝看不見嗎?他不是爲了避開她故意將自己關進書房,對書本的迷戀深沉到如飢似渴,不眠不休。爲什麼還會有一個暖心的擁抱嗎?”
七月微微顫抖着,抖索出的眼角細縫裡透出明亮溫和的柔光。
“那是,結婚一週年時的約定。他說無論女孩想要什麼,哪怕是伸手去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會答應的。”
“哦。”宋明昊低聲應道。
“你說她是不是這天底下最可憐的大傻瓜,我從來不覺得這個故事有多動人。但我很奇怪,這個並不美好的故事,她總是說着說着便熱淚滾滾,而當她只是講着上學時的暗戀時,她就像跳蚤般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一般憂傷、一半明媚。”
七月低聲哽咽道,隨着她每一次呢喃翻輾,宋明昊的心都如被烈火焚烤般。看着她的眉毛痛苦的擰在一起,宋明昊的呼吸也愈發沉重起來。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在心底無數次的默唸,看着她漸漸熟睡又半夢半醒的恍惚面容。宋明昊稍稍喘了口氣。
宋明昊將牙齒抵住下脣,猶豫了片刻後,他將緊緊握住七月肩膀的手漸漸縮緊了緊。
“七月,我喜歡你,從現在開始,我答應你,我會用我的一生守護你的,我會把你融入我的骨血,我的生命,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好不好?”
“我不想錯過有你的人生,哪怕只是彈指一揮間,我也希望在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還能擁你在懷裡,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七月啊。”
“別鬧,你的玩笑一點不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認真也總有個期限吧。”
七月沉沉的睡着,宋明昊驚怔,定格在脣畔的淺笑就像盛開的緋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