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並不喜歡錦衣夜行，畢竟他是魏解放的兒子，性格也隨根兒。
可沒辦法，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只能夜行，但是他把車燈打開了。
結果進村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老子，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從縣城回村要走村南頭，而他家就在村南頭的村邊上。
然而沒想到老魏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是：“快把燈滅了！”
“咋的了，爹你學會韜光養晦了？”這還是自己認識的老魏嗎，這麼低調？
魏明把燈滅了，大長腿撐在地上，穩當兒的。
老魏先問關鍵問題：“那個什麼鴨先知是你寫的嗎？”
“是啊，這您都知道了？”魏明意外。
老魏又問：“你是不是因爲這個小說惹事了？”
“沒有啊，哦，是有一些爭議，不過現在已經沒爭議了。”
“啊，事兒平了？”
魏明大概猜到了原因，他點點頭：“嗯，平了。”
老魏有些佝僂的身子頓時挺拔了起來，臉上表情也變得豐富多彩，好像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魏明問：“現在可以開燈了吧。”
“先等一下，”老魏又問：“你這摩托車哪來的？”
“唉，別提了！”
魏明道：“火車晚點一個鐘頭到的衡州，回平安縣的大巴車已經走了，幸虧我在半道攔了一輛平安去衡湖拉化肥的拖拉機，就這麼回了縣城，當時天都已經黑了，我就想着去柳如龍家找他姥爺借輛自行車回來，沒想到老爺子新買了一輛摩托車，乾脆就騎這個回來了。”
“嘿，這楊老頭這麼有實力嗎，一輛摩托車老多錢的吧！”魏解放驚歎。
畢竟他們大隊都沒有摩托車，整個公社也就那麼一兩輛，還是國產品牌，而魏明胯下這可是鈴木牌，正經進口貨！
魏明笑道：“老爺子也是攢了一年多的稿費才咬牙買下來的。”
這年頭畫連環畫可太賺錢了，像楊松橋這種名家一頁十塊錢，有時候還有加價空間。
“不是，他一年稿費能買一輛摩托車？！”魏解放更震驚了，隨即目光從摩托轉移到了兒子身上，眼神中有些熱切，“那你？”
魏明詫異道：“啊，你也想要摩托啊，早知道就不給你買收音機了，留着錢也夠買個軲轆了。”
“啥，你給我買收音機了！哪兒呢，哪兒呢？”魏解放這才注意到魏明身後還綁着好大一個包。
魏明：“回去再看，東西太多了。”
“都啥東西啊？”
“都是給你們帶的，好吃的好玩的。”說着魏明就要推車進院。
然後就被老魏攔住了，這麼一大包東西就自己一家人看到怎麼行！
“你先別回家，也別開燈，”老魏開始佈局了，“這樣，你悄摸繞到村北頭，然後從那裡進村。”
這樣就可以橫穿整個溝子屯了，還能路過大隊部和趙春來家。
魏明哭笑不得：“爹，我是從縣城回來的，咋可能從北頭進村嘞，這不合理。”
“在衡河裡，這很合理！”魏解放給他解釋，“你說你榮歸故里了，不得去墳頭看看你爺，你奶，還有你二奶奶啊。”
還榮歸故里，我纔出去一個月啊！
不過爲了讓壓抑許久的老魏開心，魏明扭頭就騎車出了村子，打算繞道去村北頭的墳頭，大晚上的，這老魏也不怕兒子被嚇着。
魏明一走，魏解放趕緊推門進去，就聽媳婦兒道：“快坐下吃飯吧，剛纔外面是誰啊？”
魏解放激動道：“兒子回來了！”
“啊！”許淑芬和魏紅娘倆同時叫出聲。
魏解放得意道：“而且是榮歸故里！”
兩人趕緊就要出門，被魏解放攔住了。
“他要等會兒才能回來。”
“爲啥啊？”
魏解放：“他說有話對他爺說。”
魏紅抄起手電筒就走：“我哥肯定帶了行李吧，我去接接他！”
許淑芬看着桌上的這些飯食，雖然是中秋節，盤上有月餅，但還是太簡單了太寒酸了。
可是家裡也拿不出更好的了，魏明雖然給了二十塊錢，可老魏還往外掏了二十呢，而且這時候的農村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糧食和肉的。
還好家裡養了幾隻雞，本來下了蛋是要拿到集市上賣錢的，許淑芬果斷把攢了幾天的雞蛋拿出來，準備給兒子加個菜。
要不是時間太晚了，被加菜的就不是雞蛋而是雞了。
~
魏明已經到了村北頭，看着眼前的這片墳地，他猶豫了一下，掏出給小紅買的檯燈，下車走了過去。
車子也沒熄火，打遠一看，好像墳頭在冒青煙，那盞檯燈則像是一簇幽冥鬼火。
很快，魏明找到了魏家的幾個墳頭。
曾祖魏疆有三個孩子，兩子一女，爺爺魏森豪是最小的那個，生於1920年，碑上寫着卒於1953年。
魏明站在祖父魏森豪的墳前，內心百轉千回，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們，還有機會再見嗎？
片刻後，魏明鞠了三個躬就離開了。
雖然天色已晚，而且村裡沒通電，但月亮高懸，又大又圓又亮。
進了村子後，不少村民還藉着月光在做着碼棒秸垛等簡單工作，或是端着碗蹲在門口一邊跟鄰居閒聊，一邊吃飯。
而騎着摩托車，彷彿天外來客般的魏明的出現讓大家都停了手上的動作。
“魏明？”
不知是誰喊了第一嗓子，還帶着不確定性。
“誒，大娘忙着呢。”魏明放慢了車速，然後就被人圍了上來，耳邊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
“好傢伙，你咋都騎上摩托車了！”
“這摩托比公社的那個好看多了！”
“這摩托是你的嗎？”
魏明：“不是我的，借的。”
聽到是借的，不少人鬆了口氣。
“聽說你被抓了？”又有人不合時宜地問道。
魏明報之以微笑：“聽誰說的就讓他來抓我好了，看他敢不敢。”
“你真沒事啊？”
“我能有什麼事？”魏明反問，同時伸出左手看了看時間，“哎呀，不早了，我爹孃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夜色下，那塊手錶在村民的眼睛裡熠熠生輝。
又騎了一段，後面還跟着幾個小孩，這時魏明到了大隊部，人更多了。
“朝陽叔”“桂花嬸”“鬆哥”……
魏明對熟悉的人打着招呼，直到看見了齊可修。
“喲，姑父你也在呢。”
“小明，”看着騎摩托車的魏明，齊可修噌地站了起來，他還糾結在那個問題中，張嘴就問，“那個《春江水暖鴨先知》真是你寫的嗎？”
“是啊。”魏明大方承認。
“啊，你一個北方人，咋知道那麼多魔都的事啊？”聽到當事人承認了，齊可修還是有些不信。
魏明笑道：“因爲前陣子我去魔都了啊。”
“啥，你去魔都了，你竟然去過魔都！”
不僅齊可修震驚，他旁邊的賈會計，還有趙春來的媳婦兒、弟媳兒等人也都很震驚。
那可是和燕京旗鼓相當的大城市啊，燕京村裡還有人去過，可魔都太遠，一個都沒去過，只聽說比燕京還繁華，人人都很洋氣。
齊可修還想再問，魏紅晃着手電筒趕了過來。
“哥，哥！”魏紅的聲音裡滿是驚喜。
她只知道大哥回來了，卻沒想到大哥是騎着摩托車回來的。
“小紅啊，”魏明這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快上車吧，我馱你回去。”
他下車把行李袋調整了一下，讓魏紅抱着坐在後座。
“哥，這是什麼啊，方方正正的。”魏紅大聲問。
“給爹買的收音機，也可能是酒盒子，坐穩啦。”魏明轟隆着油門，揚塵遠去。
這羣人裡，最終只有齊可修和賈會計快步跟上，想去魏解放家看看。
而魏明和魏紅在接近家裡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敲敲打打，還有人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那個方向好像就是他們家！
魏明心說：老魏你至於嗎，爲了把村民引過來，一把火把家給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