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 拯救

伴隨着葉清玄的選擇,在他指尖,那一點殘光緩緩地飄蕩而起,向着千萬個白汐之中飄去。

無數選擇中所誕生的未來,無數個疊加在此處的白汐們擡起頭,那些宛如幻影一般的命運片段中亮起的光芒。

千絲萬縷的,向着中央匯聚。

到最後,一切未來都已經消失不見。

疊加在殘光之中,有隱約的輪廓緩緩浮現。

到最後,顯露出葉清玄熟悉的側臉。

“好久不見。”

葉清玄輕聲笑了起來:“白汐。”

可白汐沒有看他,就像是撓了彆扭一樣,別過頭,看着其他的方向,倔強地不說話。

哪怕葉清玄已經走到自己的面前。

擡起手掌。

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

可那一隻手掌並沒有憤怒地甩過來。

只是輕輕地落在她的頭上,將白髮粗暴地揉亂,感受着這熟悉的觸感,直到變成一團雞窩。

“這算是什麼?”

葉清玄彎腰,看着她的眼睛:“最後難關之前的考驗?苦心籌劃的惡作劇?還是因爲我這麼長時間不來救你而鬧脾氣?”

白汐沉默。

葉清玄卻沒有放棄,追根問底:“你一直在旁邊看着的吧?白汐,在看我出醜……”

“難道你不開心?”

白汐賭氣一樣地擡起眼睛,瞪着他:“就算嘴上不說,你心裡也爽得不行,對吧?要乖巧的有乖巧的,要聽話的有聽話的,我給過你機會咯,是你自己不珍惜。”

“然後呢?”葉清玄問她:“我帶着你的一部分,離開這裡,將大部分的你拋棄在大源的投影裡?”

白汐倔強地咬着嘴脣,別過頭:“反正不論你選哪一個,以後都用不着被你嫌棄。”

葉清玄搖頭,強硬地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看着自己。

“還記得我原來對你說過什麼嗎?”

他端詳着已然不復往日稚嫩的少女,看着她眼眉上那一絲一縷陌生的痕跡,告訴她:“請向我求救吧,白汐。

那樣我就會來救你。”

葉清玄重複着過去曾經說過的話,如同宣告真理那樣,斬釘截鐵的告訴她,“不論是哪一個你我都會救。哪怕我死了。”

“就算我完全不是你心裡想象的那麼好,你也會救我嗎?”

白汐看着他的表情,眼眶就變得有點發紅:“我嫉妒心那麼重,心胸又狹窄,獨佔欲強嚇人,說話不好聽,還喜歡權力喜歡得不得了……像我這樣麻煩的女人,你也會救麼?”

“會。”

葉清玄點頭,絕不遲疑。

“哪怕我不聽話,又喜歡惹麻煩,還會一輩子纏着你?”

“嗯!”

葉清玄笑着,點頭:“如果你惹了麻煩,我就幫你擺平;如果你做錯了事,就由我來矯正你。如果你不聽話,我……我總會習慣的,對不對?”

短暫的寂靜中,時光彷彿停滯了。

白汐愣愣地看着他。

許久。

輕聲笑起來。

她伸出手掌,撫摸着葉清玄的臉,凝視着他的眼眉,到最後,再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那麼接下來的一生,請你多多關照。”

她擁抱着葉清玄,在他的衣服上擦掉眼淚和鼻涕,那麼用力地抓住,哽咽和悲鳴消散在擁抱裡。

時隔漫長的時光之後,她再一次向同一個人發出請求。

請你救救我。

我不想一個人在這裡。

“遵照約定,我來救你了,白汐。”

葉清玄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微笑着:

“走吧,我們回家去。”

-

在遠處,大源的投影靜靜地凝望着他們的身影,看着他們擁抱在一起。然後,轉身離去,消散在無盡的奧秘和光影之中。

只是在消散的一瞬間,她在遙遠的光芒盡頭回眸。

那一張漸漸模糊的面容上,便勾起滿足的微笑。

自此,再無不捨和眷戀。

來自十九年之前,雲樓磬雪的最後一縷執念就此消散。

這就是永遠不會有人知曉的秘密。

-

伴隨着投影悄無聲息的消散,層層光芒之中,傳來海嘯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自外而來,流淌在以太之中,億萬個訊號彼此呼應,形成了龐大的輪廓和個體。

像是逆流的瀑布。

祂自大源之外而來。

撕裂一切光。

有凌駕於人類千萬倍之上的龐大意志自大源的投影之中浮現。

宛如淤泥一般,潑灑着自己無數光流,那巨人自光的裂隙中爬出,睜開三眼,攔在了葉清玄的前面。

——東王公

祂終於徹底控制了中央核心,姍姍來遲,但卻不算晚。

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

祂看着葉清玄。

葉清玄也看着祂。

在寂靜的對視中,葉清玄揉了揉白汐的頭髮,讓她到自己的身後去。

人與非人就此對峙。

萬幸的是,伴隨着東王公的到來,大源投影的封閉被打破了,葉清玄久違地感應到了外界的樂理,奔流的以太重歸掌握之中。

伸手虛握,便能夠感覺到劍柄傳來的真實觸感。

力量重新歸來,如此地令人心安。

“葉清玄,倘若你的心中對人類有那麼一丁點責任的話,就不應該攔我。”

在他面前,那龐然大物,發出了冰冷又死板的聲音,哪怕被賦予了人智和人心之後,也依舊保持着原本的刻板和冷酷。

或者說,刻意如此。

那語調如此地熟悉。

如此地,大義凜然。

葉清玄被逗笑了。

“那麼我要怎樣做?把頭顱借你一用?”

他屈起手指,敲打着面前的空氣,於是伴隨着鏗鏘地劍鳴,新約之劍的劍刃自虛空中浮現:“我相信,你對我的冥頑不靈和自私自利已經有了瞭解。

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想說,爲了拯救人類,請你去死了吧?”

“將她留下來。”

東王公冷眼凝視着葉清玄身後的白汐:“她是撐起大源投影的支柱,不能離開這裡。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在我用完之後,還可以還你。”

葉清玄愣住了。

這種感覺……如此地新奇。

就像是聽了一個完全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他這輩子,見了多少大風大浪,算計過百目者,打過亞瑟悶棍,跟聖城搶過飯吃,但怎麼說呢?

被天災搶女人,還是第一次!

“喂,我說東王公啊……”

他有些傷腦筋地撓着自己的頭髮,組織着措辭:“應該說……真是遲來的青春期嗎?雖然我能夠理解單身幾百年之後的飢渴,還有對女性身體的好奇,唔,果然,就算是AI也應該接受生理教育才對,這也算是前人類教育制度的缺失吧?”

說到這裡,葉清玄嘆了口氣:“不過,作爲一個資深的人類,我有一個衷心的建議。”

他看着東王公,端起當年葉喧和病人開處方的語氣:“倘若你真想發泄一下自己內心的變態欲……

——不如滾回曲率引擎裡日狗去!”

那一瞬間,溫柔平和到令人作嘔的語氣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新約之劍迸發的烈光。

沖天而起。

伴隨着劍刃的呼喚,遠在未來的理想之國——無何有之鄉降臨與此處。

突破了龍脈的封鎖之後,以虛幻的界域爲中轉,原來萬里之外的以太之網投影而來,龐大的水晶突破層層光流,如同自海中升起。

無盡的星辰自其中噴涌而出。

那一瞬間,彷彿銀河奔涌而下。

數萬道毀滅樂章匯聚爲一束,形成舉世爲之黯淡的熾熱光流,向着面前的天災席捲而去,悍然和天上國的投影衝擊在一處。

在這相較可怕規模如此狹小的大源投影之中,物質界難以承受的恐怖力量縱橫流淌。

天崩地裂的碰撞之後,以太之網的核心依舊高懸,只不過那水晶立方的投影卻變得飄忽起來。

陣陣過載的高熱從其中散發出來,那過載的光流幾乎將一路上傳遞力量的協律儀和網絡通道燒化了,縱然無數工人在緊急的維修,短時間內再難接續。

而天上之國的煌煌威嚴中,也多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那一瞬間,以太之網和逆轉長城之後成就的天上國,兩大天災的力量以毫不退讓的方式進行了最直接的碰撞。

巍巍高牆之上,已然浮現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很快,又迅速彌合。

在長城逆轉之後,堪稱無盡的以太流被中央核心所控制,駕馭,調用,在這種誇張的前提之下,就算如此程度的‘重創’,也變成了須臾之間就能癒合的小傷。

“依舊如此的……冥頑不靈。”

東王公凝視着他,那語氣似是嘆息:“你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令我失望!”

那一瞬間,天上國大放光芒!

無盡烈光之中,煌煌震旦,覆壓而下。

十六郡化作十六道光流,自從光海之中拔地而起,撐起震旦氣象的虛影,緊接着,前所未有的狂亂壓力覆壓而下。

轟鳴之中,數百道聖哉的壁障轟然破碎。

葉清玄面色慘白。

重力。

只是純粹的重力而已。

沒有什麼難以預測的神威和樂章,只是單純的將力量施加而下,就彷彿將整個震旦搬起,然後丟到了葉清玄的頭上。

“你領會到了麼?”

東王公漠然地質問:“這社稷之重!”

轟!

以太之網再難維持,練習被截斷了,投影在天穹之上的水晶立方驟然崩潰,消散,被隔絕在了震旦之外。

葉清玄咬牙,手中的新約之劍中躥起熾熱雷光,轉瞬間,在世界樹的矩陣中,化爲了雷霆凝聚的水晶之槍。

阿斯加德人傾盡國力,爲未來的大神奧丁所打造的神器。

岡格尼爾!

毀滅與長槍之上凝結爲鋒刃,伴隨着葉清玄的動作,向着天穹刺出!

天罰降臨!

縱然沒有海量以太的支撐,只靠着葉清玄一人的催發,便迸發出無窮偉力。

撐起震旦的十六道光流劇烈動盪起來,一道光流轟然斷裂,崩潰,恐怖的力量瞬間消散了一分,可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卻令葉清玄的面色驟變。

震旦投影之中,那一道光流所支撐的部分,轟然破裂。

哪怕隔着高層維度的阻攔,在這以太界的最深處,以聖靈顯化的葉清玄依舊能夠感覺到,物質界中傳來的慘烈哀鳴。

那是天崩地裂的災難迸發。

轉瞬間,地龍翻身,毒火噴涌,天穹陷落。

可以說是‘壯士斷腕’一樣,爲了避免整體被削弱,岡格尼爾的力量在瞬間被引導到光流所撐起的郡縣投影之上。

伴隨着投影的毀滅,如有實質的災難降臨在了物質界之中。

數個大城,難以計數的村莊,在瞬間被捲入了恐怖的地震中,天降流火,血雨潑灑中,流星的轟擊從天而降。

毀滅如潮擴散。

一瞬間,葉清玄放手施爲,幾乎給一個郡帶來了不可逆轉的重創,充分證明了自己的破壞力。

可他卻難以感受到一點歡欣……

“東王公——!!!!”

葉清玄咆哮:“這就是你的社稷之重嗎?!”

“成大事無拘小結,這不是人類最喜歡說的話麼?”

東王公反問,冷眼下瞰:“糾纏與一城一地的得失,卻無放眼天下的大局,像你這樣的人,註定沒有推動世界前進的力量!不,葉清玄……

——你辜負了你的力量!”

下一瞬,震旦之重再次沖天而降。

葉清玄的聖靈化身瞬間裂開一道縫隙,口鼻之中滲出赤紅的血,那是染上憤怒之紅的以太……

岡格尼爾的雷光憤怒地閃耀着。

還能夠支撐三次。

三次全力的進攻。

哪怕就算東王公將力量引導到其他地方,也足以對他進行不可逆轉的重創。可是此刻,雷光卻憤怒地閃耀着,難以承受整個震旦的重壓,幾乎熄滅……

恐怖的轟擊瞬間施加在他的身上。

無何有之鄉劇烈的動盪着。

意識昏沉。

恍惚之中,他卻聽見了來自遠方的咆哮。

就好像有人扯着自己的耳朵,憤怒地在耳邊怒吼,將自己的狂怒自空洞的軀殼中傳遞到以太界的最深處,響徹在他的耳邊。

“從一開始,葉青玄,你有沒有搞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那個聲音是白恆。

“給我想清楚啊!”

他用盡全力的咆哮:

“——這個國家和白汐,你究竟想要救哪個!”

那一瞬間,空洞的意識中,殺意泛起。

奄奄一息的雷光迸發出狂烈的高熱。

毀滅再次匯聚。

向着天空,刺出!

明知道自己的行爲會帶來災難,會帶來恐怖的後果,可這一次,所催發的恐怖力量,卻更甚以往,更甚以前所有——

哪怕會生靈塗炭。

哪怕會毀滅這個國家。

這都無所謂。

在這裡的不是葉蘭舟,也已經不再心懷所謂的大愛。

哪怕辜負這一份力量,配不上如今的地位和身份也無所謂。

捨棄大多數人,只拯救一個。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於是,天崩。

國度之上的穹空被撕裂了,層層雷光狂呼,千萬條雷龍自黑暗中狂奔而下,轟擊在大地之上!

那一瞬間,皇宮之下的鋼鐵神殿中,白恆露出欣慰的笑容。

“對,沒錯,就是這樣。”他鬆開手,踉蹌後退:“你去拯救白汐就好。”

在刺耳的警報聲中,他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向前。

然後,在衰變之鐵的輻射中嘔出了鮮血,還有破碎的內臟。

預定的死亡被提前了,生機被以千萬倍的速度摧伐,呼吸艱難。

可當凝視着面前的王座,看着陷入沉睡的女帝,他的眼睛卻閃閃發亮,如同魂魄在燃燒一樣。

“由我來拯救世界……還有我的皇帝。”

那一瞬間,刀鋒舉起,猛然刺落,鮮血噴涌中,以然沒入了女帝的胸膛中。而大源的投影之中,煌煌震旦驟然動搖起來,東王公震聲嘶吼,咆哮。

“白恆!!!”

“別老喊名字,起碼說點別的嘛。”

白恆咯咯怪笑着,雙手卻嫺熟至極地剖開了女帝的胸膛,拆分骨骼,最後,握緊了那一顆孱弱跳動的心臟。

那一顆心臟彷彿有一半是是鋼鐵組成,血肉糾纏之下,精密而細微的電子元件在時隔多年之後依舊閃耀着熒光。

曾經東王公的核心,就和皇帝的心臟一同生長在一起。

然後,一同被摘出。

在白恆的手中毀滅。

分崩離析。

可現在,東王公早已經擺脫了核心的束縛,重新回到了中央核心之中,就算毀掉核心,也對它分毫無損。

只不過是徒勞而已。

“可笑。”

沙啞的聲音從中央核心中響起:“你殺不死我——”

“對。”

白恆點頭,漠然地說道:“但我可以殺死皇帝,不是麼?”

那一瞬間,刺耳的警報中,有一道分外淒厲哀婉的鐘聲響起。

伴隨着白恆將心臟從胸腔中摘出,鐘鳴九響。

轉瞬間,傳遍了整個震旦。

向着整個東方宣告:

——皇帝駕崩!

伴隨着無數人錯愕擡頭,在劇烈的地震和血雨中的彷徨和哭喊,鐘聲轉瞬間將皇帝的死訊傳遍了整個帝國。

而伴隨着皇帝的死去,天上之國的投影,驟然崩塌,消散,原本被強行引走的樂理和龍脈重新回到了十幾個郡縣之中,將所有的地震強行鎮壓,驅散血雨,熄滅天上的流火,將一切失控和混亂都強行鎮壓。

轉瞬間,一切災厄盡數平復。

天上之國的力量離東王公而去!

緊接着,又自發地匯聚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數遍整個皇宮,整個國都,甚至整個震旦,血統純淨都首屈一指,甚至沒有人能夠企及的人。

那一瞬間,白汐的手中出現了一方小小的玉璽。

緊接着,層層樂理交織,形成了宛如烈日一般光亮的衣袍,覆蓋在了她消瘦的軀殼之上,最後,冠冕自虛空中涌現,戴在了她的頭頂。

珠簾垂落。

數百年前,無數融入長城之中的樂師,數百名撐起天上之國的權杖自烈光中浮現,伴隨着巍巍宮闕,十二樓城的威嚴景象,他們手捧着玉笏,俯身下拜。

向着這世界新的主宰。

朝見天子!

“遵照着龍脈九姓所設立的規則……倘若皇帝未有東宮,在駕崩之前未曾指定繼承者,那麼龍脈的加持就將自行在舉國之下遴選,令血統最爲純淨,天賦最爲強大的天人成爲新的皇帝。”

白恆輕聲呢喃:“如你所願,白汐,現在皇位是你的了。”

說着,他伸手,撫摸着面前的女人的臉頰,輕聲微笑。

從此之後,震旦的一切禍福,天下的一切興旺,與她再沒有關係。

在失去心臟之後,死亡到來之前,這個被皇位囚禁了十五年的女人,終於得到了自由。

哪怕自由如此短暫。

彷彿從漫長的噩夢中短暫地驚醒,她艱難地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清。

“我這是……要死了嗎?”

“放心,你未來的時間還很長。”白恆彎下腰,將她從王座之上抱起:“相較短暫的睡眠,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體會這人世間的苦難。”

就像是懷抱着舉世的珍寶,他小心翼翼地,踉踉蹌蹌地走向宮殿的角落中,走向散發着隱約寒意的維生艙。

就那麼伸手,粗暴地扯開了維生艙的鎖,將其中保存的標本,將蕭還的屍體扯了出來,一腳踢開,然後,將懷中的女人放了進去。

“這裡是哪兒?”

她輕聲喘息,顫抖:“我很冷。”

“對,這個世界很冷。”

白恆輕聲回答:“所以擁抱才如此寶貴。”

他伸手,將女人的手足固定好,埋頭,對着面前的面板輸入了各種參數,想要維持她的生命。

可是維生艙的警報依舊,沒有啓動。

缺少最重要的東西。

白恆愣了一下,敲了敲腦袋。

“差點忘了。”

然後,他扯開了自己的領口,將那一把刀,對準了自己的胸膛,正對着胸前的傷疤,猛然刺落。

乾癟的肌肉被扯開了,血肉翻卷着,卻沒有血液噴出來,血這麼珍貴的東西,他已經所剩無多。

在敞開的胸腔中,唯一完整的心臟正在艱難跳動着,哪怕銜接着血管,它也被小心地封裝在一個‘量身打造’的鉛盒之中,避免承受過多的摧殘。

現在,白恆伸手,將它從胸前扯下來,就像是摘下了一個蘋果。

在空空蕩蕩的胸腔中,斷裂的血管自行接合,植入其他地方的機械忠誠地遵從着預設的命令,分擔起了心臟的壓力,宛如杯水車薪一般,徒勞地努力。

“你看,我真是思慮周全。”

白恆愉快地拆開鉛盒,將心臟放進她的胸膛裡,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愚者千慮,亦有一得,說得就是我了!”

於是,令人安心的淺色熒光亮起,伴隨着心臟的填入,一道道細長的鐵臂活動起來,封存了數百年之後,它們依然舉動靈活,精巧而仔細地編制血管,將新的心臟裝進了受術者的胸腔裡。

電擊的刺激之下,新的心臟,艱難跳動了一下。

然後是第二下……

第三下……

如此適應着陌生的環境,同它的新主人一起,頑強地嘗試着生存,嘗試着將她從昏沉之中喚醒,讓她在睏倦和苦痛中再看一眼面前導致這一切的元兇,和拯救她的男人。

她睜開了眼睛。

彷彿從十五年的噩夢和操縱之中甦醒了,卻再難回憶起夢境中的一切,也記不清這一張蒼老的面容。

“……你是誰?”

“大概,是一個連貓都養不好的可憐鬼吧?”

白恆微笑着:“十五年前,你遇到了一個不成熟的男人,你教會了他什麼是勇氣,於是他用一生的勇氣去回報你。”

“無需放在心上,這只不過是你的生命中的一道插曲。”

他微笑着,沒有流淚,平靜地告訴她:

“——不值一提。”

明明失去了心臟,註定了死亡,衰弱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現在卻看上去沒有絲毫的沮喪,只是微笑着,感受着生命一點一滴的從軀殼中抽離。

“你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他緩緩地擡起手,感受着她臉頰的溫度,“或許你會覺得害怕吧?但你要睜開眼睛,來面對這個世界,像人一樣的痛楚,像曾經那樣勇敢,用你自己的意志去歡笑。

你的接下來的人生或許會坎坷,或許充滿磨難,但這都是去品嚐歡欣和喜悅的代價。你將會追逐,去索求,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在哪裡。”

白恆在她耳邊輕聲道別,用盡最後的力氣。

“陛下,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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