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葉道人

冥靈真人仰起臉縱聲一陣大笑道:“除了排雲嶺靈虛上人朱一嵐一外,別人也調理不出來這樣好的弟子,你師父很放心,他爲什麼不親自來呢?”

玉玲躍起來,振腕一劍劈去,道:“你先別唬人,打敗了我們姊妹,再說不遲。”

玉玲一出手,紫雲不得不跟着發動。兩道銀虹電奔,直對冥靈真人刺去。

冥靈左手拂塵迎劍一掃玉玲寶劍,右手長劍封架紫雲攻來一招。

二女知他內功深厚,如果寶劍被他碰上,勢必被震脫手,當下劍勢一變,避開迎擊,並立時展開兩儀劍法,但見劍光流動,有如滿天銀星飛灑,把冥靈真人圍在中間,瞬息間,交接了二十餘招。

冥靈受二女兩儀劍法所制,空負一身絕世武學,竟自無法衝出圍困,不覺激起怒火,大喝一聲,連起內功,拂塵、長劍交互攻出,但聞風聲絲絲,一丈方圓盡都是激盪逼人的潛力,只震得二女衣袂亂飄,威勢實在嚇人。

紫雲、玉玲都被冥靈貫注拂塵、長劍上劈掃而出的潛力,震得嬌軀搖擺,心神震動,芳心中暗暗吃驚,但她們知道此刻是性命交關之時,只要被人震開那流動劍光,破了兩儀變化,決難逃得危運。因此,咬牙苦忍,依照兩儀劍式,全力施展。

這一套窮極劍術變化的奇學,妙用果然是不可思議,招招制敵機先,招招攻敵必救,饒是冥靈真人,功力蓋代,技擬天人,也被那奇微的變化剋制住,不能脫出繞身劍光。

這一場武林中絕無僅有的拚搏,只看得羣僧相顧愕然,百拙大師亦不覺看個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忖道:“武林中傳說靈虛上人朱一嵐,胸羅玄機,功參造化,才學絕倫,舉國第一,看來當真是一點不錯。只看他的門下女弟子奇奧劍術,就使我們號稱武林最大主脈,有七十二種絕技的少林派黯然失色。”

百拙被二女和冥靈的惡鬥吸引了全部心神,一時間忘記了指揮羣僧環攻強敵。

突然間,幾聲慘叫響起,劃破了夜空,也驚醒了百拙。老和尚擡頭望去,只見攔擊草上飛虎簡治宇和鐵羅漢迦龍的弟子,已有幾個橫屍濺血,同時和那黑衣女人纏鬥的達摩院主持洪禪上人也被逼的險象環生。

百拙心頭火起,從羣僧手中搶過來一柄禪杖,一把戒刀,左刀右杖,大喝一聲:“叛派逆徒竟敢如此放肆。”縱身一躍,直向兩人撲去。

禪杖迎頭猛擊鐵羅漢迦龍,戒刀指襲草上飛虎簡治宇。

鐵羅漢也是用的禪杖,反手一擋架開百拙一杖劈打,簡治宇刀演“力屏天南”,封開百拙戒刀。

緊接着兩人杖刀並舉,合力猛攻百拙。

老和尚狂怒已極,力拒兩人,仍是攻多守少,刀杖連環攻出,招招指向要害。

激鬥中,突聽一聲嬌叱:“撤手!”百拙分神向外看去,只見洪禪上人右臂衣袖被那黑衣女人用寶劍劃開,臂上鮮血如注。

但洪禪上人仍是揮杖猛鬥,毫不退縮。

百拙一陣感傷,手中戒刀一慢,被鐵羅漢迦龍覷了個空隙,撥開百拙戒刀,趁勢一招“直搗黃龍”,當胸點去。

百拙心頭一驚,趕忙凝神迎敵,但杖風已快近前胸,封架不及,只好向後一躍,讓開一招點襲。

就這微一失神,簡治宇和迦龍的禪杖單刀,已藉機展開迅猛的快攻。杖影刀光,迅如雷奔電閃,把百拙逼落下風。

要知簡治宇和百拙同是少林寺上代掌門人親傳弟子,兩人所學相差無幾,再加上一個鐵羅漢合力並攻,百拙本難抵兩人,剛纔急怒之下,憑一股猛勁,力戰兩人十餘合不落下風,現在一個失神,讓兩人搶了先機,登時感到壓力沉重,難以擋得兩人攻勢。

羣僧一見掌門人已處於劣勢,立即把簡治宇、迦龍凌厲的攻勢擋住。

這時,少林寺外,打的極是熱鬧,陳紫雲、程玉玲以兩儀劍法,雙戰冥靈真人,雖把他困在劍光中,但想傷它卻是不易,反被冥靈真人長劍、拂塵掃出勁風,震得心神亂蕩。他內功深厚,勁力悠長,拂塵潛力和劍風愈來愈大,二女全憑那奇微的劍招,和兩儀玄妙的變化,把對方圈入劍光內,表面上看去二女佔了優勢,其實要再長打下去,二女後力不繼,必敗無疑。

最危險的還是洪禪上人,他被冥靈真人師妹玉面仙狐陳鳳,刺傷右臂,全仗致十年修爲功力,勉強忍創拒敵,情勢險惡至極。

陳鳳見洪禪上人負傷後仍是力戰不退,不覺怒火千丈,雙劍突的一變,施出她最厲害的殺手天魔劍法,剎那間,劍光化萬道銀蛇,盤繞洪禪飛舞,老和尚只感眼花頭暈,四面八方盡都是敵人劍光逼來。

洪禪上人又勉力支持了幾個回合,只覺劍光耀目,眼花頭暈,手中禪杖也緩慢下來。

驀聞得那黑衣女人一聲嬌叱,雙劍連環劈出,劍擬打閃,光如波翻浪涌,冷鋒過處,老和尚左臂鮮血泉涌。

這一劍傷的不輕,洪禪上人再難支持,拚盡最後餘力,橫掄一杖,躍退了九尺多遠。

只聽陳鳳一聲冷笑,振劍躍起追襲,洪禪上人傷處巨痛難忍,哪裡有餘力迎敵,幸好達摩院的弟子及時躍到,五支撣杖並舉,擋住了陳鳳追襲。

玉面仙狐心頭火起,雙劍捲雲飛雪,帶起逼人劍風,施出天魔劍法中絕學,一招”五鬼飛叉”,但見精芒流動,兩僧應聲慘叫,一被劍穿前胸氣絕,一被斷去一條臂膀。

羣僧見她出手這等威力,無不心頭一震。就這略一怔神,陳鳳又揮劍攻到。

羣僧被她出手劍勢震懼,不自覺紛紛讓避,陳鳳趁勢追襲,兩劍如神龍穿空,轉眼間又被她刺傷兩人,逼開羣僧,雙劍直逼洪禪上人。

老和尚正疼的暈頭轉向,哪顧得迎敵,眼看一代名僧就要斷送在陳鳳手中,忽的劍光打閃,一道銀虹凌空而降。

寒氣逼人,冷風透肌,當頭向陳鳳罩下。

陳鳳吃了一驚,不顧再傷敵人,猛的收劍,翻身向後躍退,銀虹斂處,眼前出現了一個丰神如玉的美少年,猿臂蜂腰,手橫長劍,劍身寒光耀眼生花,一望即知是柄寶刃,陳鳳哪見過這等美男子,不覺心中一蕩。

目光一轉動,仔細打量了對方几眼,只見他右手橫劍,左手卻抱了一個孩子,心中暗暗好笑,忖道:“這怎麼搞的,和人動手打架,還把孩子抱着。”

她這裡心念轉動,劍英已藉機取出來一粒百轉還魂靈丹,交給洪禪上人說道:“老禪師請快把這粒丹丸服下,這是家師親手調製的靈丹,功能止疼清神。”

洪禪接過丹丸一口吞下,陳鳳已橫劍欺到身邊,正想開口說話,哪知劍英突然回手一劍掃去。

陳鳳驟防不及,幾乎被劍勢掃中,逼得她一個大轉身,向左面避開了五六尺遠。

原來劍英手中抱着孝燕,怕她突然出手傷了孩子,因而一劍把她逼退。

這一劍招惹起陳鳳怒火,怒叱一聲,雙劍“二龍出水”合擊過來。

劍英懷抱孝燕,心情十分緊張,看陳鳳攻來劍勢凌厲無倫,不敢讓他近身,猛的一提丹田真氣,驚虹劍虛空點出。

一股潛力由劍上發出,直向陳鳳逼去。

陳鳳心頭一震,收劍疾退三步。

俞劍英冷笑一聲,潛運功力,左腳向前疾踏半步,右手長劍,又連着點出三劍。

玉面仙狐吃了一驚,她沒想到當前的俊美少年,竟身懷劍術中最高絕學,以劍氣傷人,立時把雙劍舞成一片光幕,護住全身,把劍英點來劍風擋開。

俞小俠玄門先天氣功,還未到爐火純青之境,他這以劍震氣傷人打法,又是最耗損人身真氣的打法,是以他連攻四劍之後,頭上也見了汗水,只覺真氣不繼,輕聲喘息。

他心中明白,如果再要以氣震對敵,必將大耗元氣,但如近身和人拼搏,又怕傷了孩子,雖然他自信武功劍術,足可保孩子無恙,但一種父親的至愛,使他不願冒險。

他這猶豫難決,陳鳳已欺身搶攻,雙劍交相擊出,瞬息間連攻八劍。

這八劍,均是天魔劍法中絕學,招招凌厲無比,俞劍英失去先機,這八劍只鬧得他手忙腳亂,連封帶躲,纔算把這八劍避開。

陳鳳一着得手,雙劍展開連綿快攻,劍光若長江大河,一招比一招迅快,招招都指向劍英要害。

她這套天魔劍法,施展開後,威力竟是奇大驚人。

俞劍英左手抱着孝燕,分去了他心神不少,一時間竟被陳鳳的綿密劍光所困,只有守勢,不能還攻。

激鬥了十五六個回合,俞劍英仍無法搶回主動,這就使他怒火沖天,大喝一聲,劍勢忽變,一招”白雲出岫”疾奔陳鳳前心。

陳鳳見來勢奇猛,不得不側身閃避,俞劍英就借她一閃之勢,驚虹劍化成一片寒光護身,縱身一躍,凌空而起,衝出了劍光圍困。

低頭看孩子,臉上微帶笑容,毫無驚怕之意,心頭一寬,戰志激增,長嘯一聲,振劍復向陳鳳撲去。

兩人接手再戰,情勢已大不相同。俞劍英放手搶攻,驚虹劍帶起凌厲劍風,再加上寶刃威力,丈餘內盡都是侵肌寒氣。

不過陳鳳的天魔劍法,變化異常詭異,俞劍英雖然全力搶攻,但一時間要想勝她,卻也不易。

這時,少林寺中又有很多僧侶涌出,在寺門外排成一座陣式,兩翼伸展,全陣緩移,慢慢包圍過來。

再說二女合力狠鬥冥靈真人,她們雖被冥靈真人長劍、拂塵發出潛力,震得心神動盪,但仗兩儀劍法的精奧變化,始終把冥靈困在劍光之中,難以脫出。

激鬥了八十合後,二女已覺難再撐鬥下去,紫雲還可勉強忍受支持,玉玲已嬌喘不息,香汗透衣,頭暈眼花,力盡筋疲,手中劍勢,也漸漸的慢了下來。

不過冥靈真人,這當兒也因真氣耗消過多,劍風和拂塵震盪出的力道不似初交手時那樣凌厲。紫雲已看出玉玲力盡難支,芳心中甚是焦急,猛的嬌叱一聲,施展出兩儀中的三招絕學,疾攻三劍把冥靈逼退數步,然後振奮精神,單接冥靈還擊,程玉玲只不過隨着雲姊姊的劍勢,合着兩儀變化,作勢助威。

她心中明白紫雲是叫她藉機調息,立時暗中行功運氣。她自投入靈虛上人門下後,開始習玄門正宗內功,仗過去基礎,三年來進境甚速,一刻工夫,真氣已恢復不少。

可是這一陣工夫中,陳紫雲卻吃足了苦頭,她單接冥靈真人長劍拂塵,如何能是敵手,六七合後已累得她臉上變色,神散手軟,全身無力。

所幸玉玲能及時調息過來,見雲姊姊情形,不禁又怒又愧。倏的怒叱,變劍搶攻,紫雲也強忍苦戰,不稍鬆怠,霎時間,兩儀劍法威力大增,有如萬丈怒濤洶涌,冥靈真人心中暗暗吃驚,不覺鬥志消減,登時被二女搶去先機。

這邊紫雲和玉玲奪得優勢,那面劍英也佔盡上風,王面仙狐的天魔劍法雖然威勢奇大,但如何能擋俞劍英的深厚功力,和驚虹寶刃威力,力鬥二十合後,已把陳鳳逼得失去了還手之力。

劍英趁勢劍演三絕招,威勢如排山攻出,陳鳳在慌亂中忘記他手中是柄寶刃,舉劍封擋,右手劍應聲兩斷,劍英借勢又一招“神龍搖頭”,冷芒掃過,削去她包發黑絹。

五面仙狐只嚇得亡魂離體,左手劍突一招“玉女投梭”,以攻爲守,一擋劍英攻勢,縱身翻躍退了一丈多遠,接連再幾個縱躍,隱沒逃走。

俞劍英低頭看懷中孩子無恙,放下了心中一塊石頭,長嘯一聲,縱身拔起兩丈多高,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銀虹,破空而下,閃閃寒芒,攻向草上飛虎簡治宇。

百拙力戰鐵羅漢迦龍和草上飛虎兩人,雖然有羣僧相助,仍難搶得上風,反因人數過多礙手礙腳,大家都有點施展不開,羣僧平時雖然練過合力拒敵的配合默契,但因百拙大師武功高出太多,無法配合得上,人雖多威力卻難發揮。

鐵羅漢迦龍和草上飛虎簡治宇,因武功相差有限,打了一陣工夫後,反而配合的得心應手了。兩人一樣心意,都志在百拙大師,所以他們對羣僧攻勢只是封架閃避,撣杖、單刀,卻全力對付百拙大師下手,招招攻襲指向穴道,招招攻襲致命要害。

俞劍英的凌厲攻勢,使簡治宇和迦龍立陷困境,不過十招更險象環生,二人不敢再戰,雙雙脫走。這時羣賊都已逸走,單餘冥靈真人一個苦戰,少林寺羣僧布成的陣式,兩翼也伸延包圍過來。

冥靈真人看不出二女劍法竅訣,心知再打下去,仍是無法勝得,大喝一聲,運集了全身功力,刷,刷,刷,劈出三劍。

這三劍威勢,直似山崩海嘯一般,凌厲劍風把二女綿密的劍光震開,縱身一躍,脫出了二女劍光圍困,左手拂塵回掃,架開紫雲、玉玲雙劍追襲,右手長劍振腕點出,這當兒,少林寺羣僧擺成的圍擊左翼,已攔住了冥靈真人去路,四個帶頭領隊的和尚,還未來及出手,冥靈真人已搶先發動,把內家罡力貫注劍身,彈震出一股劍風,當先迎擊過去。

四個和尚,兩支撣杖,兩柄戒刀同時出手,造成一片光幕,把冥靈真人點來劍風擋開。

冥靈真人就借這點出劍風之勢,一提氣,凌空而起,直飛了一丈多高,呼的一聲,從羣僧頭上掠過,活像一隻大鵬鳥,掠空低飛,羣僧只看得目瞪口呆,百拙也看得心頭一震,暗道:此人輕功,爲生平所見第一高人。

冥靈真人這一賣弄輕功,只看得俞劍英心頭火起,回頭喊了一聲:“雲姊姊!”陳紫雲一回頭,劍英已把懷中孝燕直拋過來。

紫雲嚇的心頭一跳,急躍而起,接住孩子,劍英已拔身躍起了三丈多高,半空挫腰長身,施出獨步武林的輕功“梯雲縱”,突然間又升了兩丈多高,氣聚丹田,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身劍合一,化一道銀虹向冥靈真人追去。

冥靈吃了一驚,半空翻身回頭望去,只見一道冷森銀虹卷飛追到,趕忙一沉丹田真氣,施出千斤墜身法,瀉落實地。

他不過剛落實地,劍英已挾着一片劍風當頭罩下。

冥靈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齊劈出,迎向劍英攻去。俞小俠絕妙的輕功,使冥靈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這一出手竟全用的內家罡力,兩股奇猛勁道,交相而出,待近劍英時,合而爲一,兩股潛力合流,威力突增一倍。劍英只感到一陣勁風,迎面襲來,心知對方所發全是內家罡力,只要一沾身,必爲所傷。當下凝神提氣,運起玄門先天氣功,貫注劍身,振腕點出。

劍風絲絲,寶刃由冥靈劈出內害罡力中透過,寒光閃動,當胸刺去,冥靈心頭一震,橫右手長劍架去,雙劍交擊,響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冥靈手中長劍,登時被截作兩段。

俞劍英削斷冥靈手中兵刃後,劍勢仍然不收,氣行右腕,驚虹劍斜劈而下。

寒鋒過處,劃破了冥靈右臂袍袖,但劍英也被冥靈拂塵橫裡一擊掃破左肩衣服,皮開肉綻,鮮血汩汩而出。

這一招奇險交接,雙方都不禁呆了一呆,冥靈不再戀戰,長嘯聲中一躍數丈,眨眼間已隱沒不見。

紫雲、玉玲聯抉飛落到劍英身邊,四道眼神齊住在劍英左肩傷處,無限關懷的深情問道:

“你傷的怎麼樣?”

劍英看着二女焦急神情,搖搖頭,笑道:“只傷到一點皮肉,那老妖道當真是利害,如非恩師授了我玄門先天氣功,只怕早被他內家罡力,震傷五腑了。”

程玉玲一面替劍英扎傷勢,一面又十分憐惜地責道:“那妖道功力深厚,實非小可,我和雲姊姊用兩儀劍法對付他,還難佔到絲毫便宜,你怎麼能單劍窮追,如果他情急拚命……”

程玉玲話末說完,突聞桑逸塵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問道:“英兒!你傷的是不是很重?”

劍英轉頭看義父臉上倦容隱現,頭頂上汗水未乾,知他也經過一場兇狠搏鬥,趕忙躬身答道:“我只略傷皮肉,一兩天就可復元,義父和什麼人動手了?”

桑逸塵嘆息一聲,道:“海外幾個魔頭,當真是不可輕視,今夜之戰,是老叫化子生平所有戰陣中最兇狠的一場拚搏。”

這時,少林寺僧衆擺的陣圍,正自行散去,傷的已擡入寺中治療,死的也被人擡去埋葬,寺外除了幾個打掃血污的和尚之外,只餘下百拙、悟性,和監院五老中的三個,原來監院五老中的悟情、悟法,都受了傷,先回寺中療傷去了。

百拙合掌對八臂神乞、劍英、紫雲等一禮,說道:“今夜如非桑大俠及兩位女施主出手相助,少林寺定遭魔劫,老衲愧掌門戶,無能無德,致引得羣魔欺上門來。”說罷,黯然一嘆,神色異常悽傷。

桑逸塵突然仰起臉,一陣大笑道:“海外羣魔妄圖爭霸中原,志在武林各派,貴派不過是自當其衝而已,老叫化子只要不死,決不讓他們如願以償。今宵之戰,雖然空前慘厲,但他們也沒有討到好去,陰陽老妖吃我混元氣功震傷,雖無大害,也得他數月養息,貴掌門如果有心,老叫化願高攀一次,由我們兩人柬邀各門各派,遣派高手,追蹤海外,和他們作一次總結,免得他們尋到中原,多造殺劫。”

百拙沉吟一下,答道:“此事關係太大,老衲雖爲少林一派掌門,但代代戒律,約束重重,一個人難作得主,請桑大俠先入寺中休息,容老袖和寺中幾位同門研究之後,再作決定如何?”說罷,合掌肅客。

桑逸塵知他所言非虛,點點頭道:“你掌着一派門戶,行事自不像老叫化子一樣隨便,不過,老叫化子先把話說明白,我在少林寺住兩天等你回話,事關中原武林千百生靈,再說得重一點,關乎着今後武林興衰,老叫化子已活到八九十歲,早就該死了,我一生無牽無掛,除了收個義子之外,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親人。何況這個義子又是排雲嶺靈虛牛鼻子的門下,牛鼻才才博古今,學究天人,有他那樣的師父,我這做義父的也不過是個配搭,我這把老骨頭能在埋入黃土之前,爲中原武林做件好事,死了也心安理得。如果你們少林派不肯出頭,老化子也不願自找麻煩,拚着一條老命,我一個人到海外鬥鬥他們。”

悟性接口笑道:“憑你八臂神乞在江湖上的盛名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我們少林寺也得聽你令下,何況羣魔又是先對我們發動,少林寺不願惹事但也得出手自保,不過要我們掌門人和你聯合具名,柬邀各派,對付海外羣魔一事,關係太大,依我們少林寺規矩,必需召集寺中長老,會商後才能決定,掌門人確實難作得主,並非有意推諉,今夜裡如非你八臂神乞,及俞小俠和兩位女英雄仗義出手,少林寺難免一場浩劫,這份雲天情宜,已銘志我們少林寺千百弟子心中。”

說話之間,已到了寺門外面,紫雲、玉玲望了八臂神乞一眼,收住步停在寺外。

百拙知二女故意刁難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適當法子處理,不準婦人女子入寺,是少林寺代代相傳的規矩,但現在情形不同,今夜如非二女出手,擋住冥靈真人,少林寺還不知道得多少人受傷,既不便拒人人寺,又不能違背代代相傳的戒律,如果二女一聲不響的跟着進寺,百拙也就裝糊塗,看見只當沒看見。不理不問,二女力戰冥靈真人的慘烈驚險,寺中幾位長老大都是親目所見,大概不會再對他提什麼反對意見。偏是二女自作聰明的在寺門口一停,這可給老和尚一個大大難題,如要他親口說出請二女入寺,實在難以開口,因爲那無疑廢棄了代代相傳,不準婦人女子入寺的戒律,既不能出言相讓,又不能開口拒絕,場面十分尷尬。

二女玲瓏剔透,如何看不出者和尚作難模樣,但她們究竟未脫少女習性,實本無意,等看出百拙尷尬神情後,又故意放刁,玉玲長長嘆一口氣道:“老師父,你們寺中不準婦人女子進去,晚輩們自不便強人所難,適才我和雲姊姊莽莽撞撞闖進去一趟,現在想起來,心中十分不安。”說罷,對百拙福了一福,拉着陳姑娘雙雙對八臂神乞一禮,然後轉過身子就走。

百拙望着二女背影,招呼她們停下不是,不招呼又覺不對,一時間呆站着說不出話來。

桑逸塵看出老和尚作難神態,低聲對劍英道,“你送她們到外院去,不許再故意放刁生事。”

劍英一笑,轉身向二女追去,桑逸塵卻轉臉對百拙笑道:“這兩個女娃兒,都叫牛鼻子給寵壞了,你不要和她們一般見識,咱們進去啦!”說罷當先進了寺門。

百拙和悟性及監院中三位長老隨後跟進。

如果在往日,桑逸塵這等豪邁狂傲之氣,縱讓百拙和悟性能忍耐得下,監院的三位長老,決不買帳,但他們現在不但不覺八臂神乞狂傲,而覺他這種不拘小節之處,正是風塵中奇人本色,概因他們親睹八臂神乞的絕世武功,今夜中如非他出手,擋住陰陽老人,監院五老只怕都難逃這次劫難。

原來在二女合拒冥靈真人的同時,監院五老也在截攔住陰陽老人惡鬥,老妖手中一隻鐵骨陰陽扇,窮盡了武技變化之能,功力深厚,愈戰愈勇,五老全力拒擋,不但難操勝券,而且逐漸的被逼落下風,不及三十回合,已吃人家鐵骨陰陽扇點傷了兩人。

悟靜、悟法受傷退下之後,餘下三人更是難支,登時被人逼得險象環生。

幸好,桑逸塵及時趕到,喝退監院三老,以一雙肉掌獨鬥陰陽老人鐵骨扇。

桑逸塵以生平絕學“七十二式降龍伏虎”掌法,和陰陽老人力搏兩百合,仍難分出勝敗,這時,雙方都已打的汗流浹背,八臂神乞吃虧在手中沒有兵刃,陰陽老人吃虧在先和監院五老打了一陣,氣力略有損耗。

鬥到兩百三十合後,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這就激起桑逸塵心中怒火,大喝一聲,運起混元氣功,呼呼劈出三掌。

這三掌,可以說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威勢凌厲無倫,陰陽老人接得了一、二兩掌,第三掌卻震傷他的內腑,噴出一口血後逃走。

不過,桑逸塵劈出三掌後,也已經疲倦不堪,如果陰陽老人能接過他第三道掌力,勝負之數就難再預料。

少林寺監院三位一旁觀戰的長老,卻是不清楚桑逸塵是否還有餘力再戰,自己五人合力難拒的陰陽老人,卻被八臂神乞赤手空拳打跑,不禁對桑逸塵佩服得五體投地,回到寺外,又見到二女雙鬥冥靈真人的一場慘厲惡戰,俞劍英追襲冥靈輕功,更是武林少見。因此,他們對桑逸塵、俞劍英等觀念也隨之大變,心有敬仰,壞也變好,桑逸塵的狂傲神態,變成了風塵異人的本色。

百拙、悟性、監院中三位未受傷的長老,直把桑逸塵送到靜室,百拙才和三位長老告辭,悟性卻留在房中和八臂神乞品茶、閒談。

桑逸塵呷了一口茶嘆道:“老叫化今夜中只能算饒幸勝人,老實說,這是我生平最兇狠的一次拼搏,到今天我才感到,老叫化子當真老了,血氣日漸衰退。看來一個人,不管如何去練習武功,也不能青春長駐,永不衰老。當今江湖上,不少人羨慕老叫化混元氣功是獨步武林的絕學,千方百計想投到我門下,習練這門功夫。但靈虛牛鼻子卻指我這混元氣功,是外家功夫,不足以持,勸我散去全身功力,隨他重習玄門先天氣功,當時老叫化還和他大吵一場,指他危言聳聽,現今想來,牛鼻子實在一番好意。他說混元氣功,可以把人練成鋼筋鐵骨,劈碑碎石,但無法練氣駐顏,化神還虛,到了年歲增長後,功力不但難再增進,反要日漸減退,老叫化這三年來,就沒遇到一個勁敵,因故,對牛鼻子告誠之言,始終不肯相信,今天和陰陽老怪一場拚鬥後,纔算醒悟過來,但已時機不再。”說罷,長長一聲嘆息,臉色黯然。

悟性和八臂神乞相交數十年,從未聽得他嘆過一口氣,也從未見到他感傷神色,今夜中,桑逸塵一反常態,不覺心頭微微一震。

悟性功力雖沒有八臂神乞深厚,但他半生青燈古佛,靈性修善極高,崑崙二十年面壁歲月,更是悟出不少人生消長之機,聽到桑逸塵大異他往昔爲人的話,心中忽有所感。偷眼望了八臂神乞一眼,只見他垂目靜坐,這瞬息時刻,不復見他的豪邁之氣。

正想開口勸說幾句,突然人影一閃,俞劍英穿門而入,他手中拿着一節小指粗細的竹子,躬身對八臂神乞一禮,輕輕叫了聲“義父。”

桑逸塵倏然睜開一雙大環眼睛,湛然神光逼人,俞劍英一怔神,不自禁往後退了兩步。

八臂神乞微微一笑,道:“英兒,你有什麼話問我?”

劍英把手中半節竹子呈上,道:“英兒剛纔送兩位姊姊回到外院,她們交給我這一節竹子,據云姊姊說這節竹子,是一位隱身暗中的奇人所發,一發之力,震脫雲姊姊手中寶劍。”

桑逸塵接過那節細竹子,詳細看了一陣後,道:“如果她們說的不錯,此人功力實非小可。當今武林之中,除了你師父之外,只有海外幾個魔頭也許有此功力。”

悟性搖搖頭道:“如果是海外魔頭,決不會震劍不傷人,據我想,可能是他?”

桑逸塵笑道:“你說的可是衡山劍客一葉道人?”

悟性道:“除了他,當今武林中,恐怕沒有人能用一節竹枝,擊落靈虛道長門下弟子手中寶劍。”

桑逸塵一皺眉道:“如果是他,恐怕會出麻煩,據老叫化子所知,兩個牛鼻子心裡有着一點小嫌怨,靈虛老道量大如海,你就是把他排雲嶺老窩給燒了,他也不放在心上。但衡山一葉老雜毛,心胸卻很狹窄,三十年前他曾派人送信邀靈虛牛鼻子比劍南嶽,當時老叫化剛巧也在九華山排雲嶺上作客,看完信心頭火起,慫恿靈虛牛鼻子照信履約,如果老叫化不在一邊加油燒火,他決不會履約比劃……”說到這頓一頓,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注射在劍英臉上。

望了一陣後,嘆息一聲,接道:“那場比劍,可真是激烈無倫,老叫化見證絕峰,只看得目迷五色,激鬥三百合後,一葉道人不敵落敗,那雜毛老道火氣比老叫化還大的多,當場斷劍,含淚而去,靈虛抱怨我不該激他履約,一葉道人胸襟這等狹小,只怕從此結下嫌怨。

果然自從那天起,武林中不再說一葉道人之名,三十年歲月匆匆,也未聞一葉上排雲嶺生事尋仇,這件小可能已算拉倒,偏巧兩人門下弟子,又演出一幕奪愛紛爭,事情本是自然形成,但在一葉道人眼中也許會認爲靈虛牛鼻子故意和他爲難,如果因此勾起他心中舊恨,可能要引起一場滔天風波。”

悟性搖搖頭嘆道:“這天下第一奇的名頭,倒也給靈虛舊友招了不少麻煩,但據老衲所知,靈虛舊友對門下約束素嚴,這奪愛紛爭之事,老和尚卻有些不解。”

桑逸塵大笑道:“牛鼻子表面看上去,道貌仙風,一派莊嚴,但事實上他卻異常慈愛,不是老叫化子有意捧他,說穿了,他是異常護短。剛纔我在寺外說他寵壞了兩個女弟子,並非無的放矢,你知道他門下兩個女弟子,一個是陳北鶴獨生女兒名叫紫雲,陳北鶴晚年慕佛,剃度出家,做了你們三寶門下弟子,斬情斷親,把女兒送給牛鼻子收養,另一個叫程玉玲,江湖綽號白燕兒,出身江湖世家,是綠竹堡程九鵬的掌上明珠,一葉道人門下弟子嶽鳳坤,鍾情白燕兒,示愛不移,壞卻壞在程玉玲鍾情我這個寶貝義子,棲燕樓剖心示愛後,又要自絕殉情,這就又要怪老叫化子多管閒事,大包大攬,把程玉玲薦入了牛鼻子的門下,也不知他是看老叫化的面子,還是存了成全徒弟心願之念,我一薦,他就收。”說到這裡,縱聲一陣狂笑,兩道眼神又落到劍英身上。

俞劍英聽義父暢淡自己和白燕兒一段經過,羞急得一張臉,紅到了耳根後,換個人恐怕早已發作,至低限度也拂袖而去,但桑逸塵侃侃而談,他不但不敢插嘴,而且也不敢借故退席,只得紅着臉,坐一邊默然聽着。

桑逸塵目睹劍英羞窘之態,又來個哈哈大笑,接道:“嶽鳳坤失意情場,決不甘心,自己無能報復,勢必要對師父訴說,這新怨舊恨集在一起,老雜毛自然要怒火千丈。這幾十年他不在江湖上出現,可能是在埋首研究武功,一旦重入江湖,武功必較前高出許多,老雜毛找不到靈虛牛鼻子,說不定會把這一股怨氣,發泄到幾個孩子身上。”

悟性皺着兩條慈眉,道:“衡山劍客,也算是武林中一代大俠,大概他還不至於對比他晚一輩的後生下手。”

桑逸塵笑道:“老雜毛爲人極是自負,除了心胸狹窄一點之外,爲人倒很正派,對靈虛門下幾個孩子下毒手,是絕不至於,怕的是他會捉去幾個孩子作人質,好迫使靈虛上人出面。

牛鼻於離開九華山排雲嶺後,行蹤如杳飛黃鶴,一葉道人想找他自不容易,捉住他門下弟子作人質不失上策,問題在靈虛上人會不會因此出面,據老叫化子近年看他一切作爲,似是已到無嗔無念之境。一葉道人決不能把他逼出頭,再來一次衡山比劍。”

俞劍英只聽得一揚劍眉,接道:“一葉道人既和英兒恩師結有樑子,英兒正應當挺身而出,我身受恩師十年培育,爲師門恩怨,死亦無憾。”

桑逸塵呵呵一陣大笑,道:“你師父近十年中,玄功大進,也許他早有安排,老叫化剛纔看雲兒和程玉玲雙鬥冥靈時用的劍招,着着變化奇奧,大異一般劍術,老實說,老叫化就看不出所以然來,一葉老雜毛不見得就比老叫化強到哪裡。”

悟性嘆道:“這一代武林中以靈虛、一葉兩位道長,和你八臂神乞,三個聲譽最隆,江湖道上,大概沒有人不推祟你們,偏巧你們三個人,又都各具怪癖,不肯創立門戶,培育下代英才,靈虛道長避居深山,讀書自娛,嘯傲山林,絕緣江湖,一葉道人埋首斂跡,輕易難得一見。你八臂神乞,雖常在江湖上走動,但始終不肯收錄一個弟子,可惜你們絕世武學,後繼無人……”

桑逸塵截住了悟性的話,笑道:“老叫化子混元氣功,不能傳人,傳人後果,極是可悲,哪一個拜在我門下,就得斷子絕孫,你想想看,我該不該收錄弟子?靈虛牛鼻子也不是吝惜絕學,不收弟子只因異質難得,才智過人,未必能宅心忠厚,宅心忠厚又未必才智過人,像他那一身本領,萬一所傳非人,要留給後代江湖上多大禍害?一不小心,就要遺恨千古,所以他不能隨便收錄弟子……”說此一頓,呷了一口茶,望了俞劍英一眼,又繼續說道:“總算是機緣湊巧,你徒弟帶英兒求師登山,那晚上老叫化也費了不少口舌,他才把英兒收到門下,不過我現在想來很覺可笑,老叫化和他交了幾十年道友,也說得上莫逆二字,但他處處都給我擺陷井跳,說起來,老叫化實夠慚愧,只要他一動心眼,我沒有一次不跌入他謀算之中。”

說罷,縱聲一陣大笑後,又道:“就拿他收英兒這件事說吧!明明他早已看上了英兒的才質,足以當得他衣鉢傳人,卻故意推三阻四,不肯答應,害得你那徒弟王振乾,泣求丹室,老叫化看不過挺身質問,他又以英兒殺孽重不肯應允,千不該萬不該,老叫化不該允擔俞劍英,日後闖出的一切恩怨煩惱,結果害得我勞碌奔走不算,又受了很多折磨。老叫化活了八九十歲,就沒有受過那些煩惱困擾,兩個女娃兒一對死心眼,鬧的一場情愛糾紛,差一點要了老叫化的命。牛鼻子卻連一句感激慰問的話也不說,老叫化子啞於吃黃連,苦在心裡,如今他又丟下幾個孩子,跑得沒了影兒,牛鼻子步步佔先,老叫化處處趕巧。”

悟性笑道:“俞施主繼承了靈虛道友衣鉢,又是你八臂神乞義子,老和尚希望你贊助他,闢創武林一支主脈……”

俞劍英突然起身,對悟性一個長揖,接道:“晚輩質愚才淺,從師十年,只不過學得恩師十之一二,怎敢欺世盜名,闢立門戶,老前輩一番盛意,晚輩心領就是。”

悟性被劍英幾句話頂得呆了一呆,默然無言。

桑逸塵接口笑道:“靈虛牛鼻子,天生一代奇才,曠古絕今,他那一身本領,不是人人都能學得,能尋得承繼他衣鉢之人,已算不錯。一葉道人,不肯多收弟子,大概也是怕流害武林,以你們少林派來說,重重門規,收錄弟子,不能算不嚴,但這數百年來,貴派中背叛的弟子,何止百人,而且大都是武功高強,才越同輩的弟子。”

悟性想到今夜中引狼入室的草上飛虎簡治宇,和鐵羅漢迦龍,都是自己平輩的師兄弟,講兩人成就,均屬傑出。簡治宇更是上代掌門座下親傳弟子,只因未能得掌門戶,負氣離寺,蓄髮還俗另立門戶,專以和少林弟子爲難,致鬧的同門師兄弟,骨肉自殘,更不惜欺師滅祖,勾引海外羣魔,企圖把整個少林寺毀去……想至此處,搖頭一聲長嘆,道:“桑兄說的不錯,武功一道,可以用其行善,也叫以用來行惡,傳所非人,爲害實深,如非本門中兩個孽徒作祟,也許不致於有這次海外羣魔,聯手爭霸中原之事。”說完,起身告別,辭出靜室。

桑逸塵送走悟性後,緩步走到劍英身側,臉色十分嚴肅地說道:“一葉道人的盛名,震懼武林,功力深厚,劍術絕倫。除了敗在你師父手中一次外,未聞他遇過敵手。老叫化雖未和他動過手,但我自知得讓人一籌,你奪愛程玉玲,理已先屈,日後如果遇上一葉道人,非不得已不許和他動手。”

俞劍英看義父神情嚴肅,哪裡還敢出言抗辯,乖乖地垂首聆教,心中卻暗感奇怪,因爲桑逸塵平常最爲護短,不管劍英闖了什麼禍,他都大包大攬,而且,除了靈虛上人之外,也從不把別人放在眼中,這次竟大異往常,自謙讓人一籌,並訓矚劍英,不許他和一葉道人動手。

桑逸塵說完話,揮手命劍英退出他臥室,登塌休息。兩人剛纔都經過一番猛烈的拚鬥,對手又都是海外久負盛名的魔頭,真氣消耗頗多,極需一段時間休息。所以劍英退出義父臥室後,也立時登榻安歇。一宵易過,第二天劍英起身,已是滿窗陽光,兩個小沙彌早已侍候室外,見他起身,立時送上面水。

俞劍英和桑逸塵分居兩室,中間有一個小門相通,劍英住在外間,他洗過臉後,步入義父房中,但見枕被橫陳,桑逸塵早已不知去向。

俞劍英心頭一驚,急步出室,問兩個小沙彌道:“我義父哪裡去了?”

兩個小沙彌被問的呆了一呆,搖着頭答道:“桑老英雄一直就沒有出去。”

劍英急道:“沒有出去,我怎麼會問你們,難道我還故意找你們磨牙?”

兩個小沙彌似是還有些不大相信的神氣探頭入室一看,果然桑逸塵已人影不見。

靠左一個小沙彌,回頭對劍英道:“我們整夜都有輪班守值在這靜院四周,桑老英雄如果出去,我們決不能說連一點影兒都不知道。這件事有些怪異,我們得去稟告掌門方丈,請命定奪。”說罷,轉身急奔而去。

這時,俞劍英已鎮靜下來,想起義父一生做事,多是大離常情,可能他一早出門散步去了,想至此處,疑慮之心,登時消減。

約有一刻工夫,悟性大師隨在那小沙彌身後,匆匆而來。

老和尚看劍英神態輕鬆,毫無焦慮之狀,認爲他知道八臂神乞行蹤,心中緊張也立時輕鬆下來,搖搖頭,對劍英道:“小和尚故作緊張,害得老和尚也瞎急半晌,老叫化子是不是出去散步啦?”

劍英笑道:“我醒來已不見義父,確也急的像熱鍋螞蟻,後來想到他老人家做事性格,心中焦慮稍減,只怕他出去觀賞山景去了。”

悟性聽劍英口氣,知他不過是推測之言。一皺眉頭,進了桑逸塵臥室,老和尚究竟是多了一把年紀,做事比較細心,他先看出後窗虛掩,已知桑逸塵是從後窗出去,再看枕被零亂,似是走的異常匆忙,心中登時覺出,事非尋常。

但他並不立即對劍英說明。一縱身,躍登榻上,右手拉開兩扇窗門,伸出半個身子查看。

俞劍英目睹悟性大師登榻、拉窗,心中頓有所覺。老和尚不肯明說,卻做給自己着,暗叫一聲慚愧,立時大聲叫道:“老禪師可發現什麼疑點嗎?”

突聽三聲急鼓傳來,接着鐘聲大鳴,連續九響,嫋嫋餘音繞耳不絕。

鐘鼓過後,悟性對劍英道:“掌門方丈擊鼓鳴鐘,召集寺中長老議事,桑大俠昨夜和掌門師兄談起具名邀請天下武林同道,趕海外掃蕩羣魔一事,必將列爲首要,老衲得即時趕去,過一會桑大俠如果還不回來,老衲當稟請掌門師兄,傳諭寺中弟子,分頭尋訪。”說完,匆匆離去。

劍英送走了悟性大師後,越想越覺事情蹊蹺。桑逸塵雖然生性豪放,不拘小節,一生做事不能以常情推論,但在這節骨眼上,還不致於丟下他和兩位姊姊,飄然遠走。

想一陣,覺得事出非常,伸手從壁間取下了驚虹劍,佩在身上,躍上木榻探頭出窗查看。

這間精舍,是寺中最雅緻幽靜的所在,一堵紅牆圍繞四周,在連綿千間的少林寺中,自成一座院落,幾行修竹,數十盆花,點綴得雅靜出塵。

三丈外有一片緊靠圍牆的屋面,以桑逸塵輕功而論,不需在院中接腳,就可直飛落那屋面上,劍英估計自己輕功,大概也可以來得,立時提氣凝神,一躍身穿窗而出,半空中一個倒翻,果然落到那屋頂上面。

下面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兩個和尚一前一後走來,猛一擡頭見俞劍英站在屋面,雙雙一定神,停住了腳步。

俞小俠心頭一凜,暗道:“這大白天,我這樣莽莽撞撞的站到屋面上,縱非有心賣弄,也使人大不諒解。”心念一轉,趕忙躍落地面,沿着寺中曲折道路,向前走去。

沿途遇到不少僧衆,一個個均對他合掌微笑。

這寺中曲徑盤繞,道路交錯,劍英本想出寺尋訪義父,哪知左轉右彎,跑到了人家達摩院。

只見百拙大師身披大紅袈裟,肅容端坐正中,達摩院主持洪禪上人,及監院三位受傷長老,全都抱傷出席,一排橫坐在百拙身後,悟性大師緊靠在百拙右首坐着。

下面分排坐着四十五個和尚,一個個合掌當胸,低頭誦經,面色肅穆,一片莊嚴。

劍英心知是掌門方丈召集寺中長老,及重要執行僧人議事,自是不便探窺偷聽,立時轉過一條小徑,向北走去,他這時已深入寺中腹地,走完一條小道,又到少林寺劃爲禁地的藏經閣。

只見一道八九尺寬的河溝,圍繞着一座閣樓。水聲潺潺,景物異常清幽,一道虹漆木橋,連通兩岸,兩扇鐵葉花邊的紅漆大門上面,橫掛着一條金字匾額,寫着“藏經閣”三個大字。

俞劍英正待舉步登橋,突然心中一動,暗自忖道:“江湖上久傳,藏經閣是少林寺禁地,我如何能夠破人禁例。”立時繞閣而過。

那座藏經閣後面,又是連綿的房舍,他信步向前走去,足足有一刻工夫,走完了數條幽徑,很快又現出一堵紅色圍牆。

一個小圓門,緊緊閉着,劍英見四下無人,縱身一躍,翻出圍牆。哪知紅牆後面,緊靠一道深谷,他這冒冒失失的一躍,一腳踏空,全身直向那深谷墜去。

待他警覺,已深落了兩丈左右,那探谷崖壁如削,又無突出的岩石矮鬆,手足都無處攀登。

好在劍英身陷危境,心仍不亂,猛一提丹田真氣,雙臂一抖,突然向上升高一丈四五尺,左腳一點右腳面,施出輕功絕技“梯雲縱”,又升一丈三四,懸空一個倒翻,落在崖邊緣。

原來那圍牆外面,只有二尺寬窄的崖壁,下面是百丈以上的深谷。

劍莢縱目四顧,只見四處都是綿連的山勢,這深谷兩岸相距,大約有七八丈寬窄。

他估計自己輕功,實不易一躍橫過,義父武功雖深,但也未必肯冒險橫躍這七八丈的距離。

他放眼看了一陣,沿着那紅色圍牆,向東走去。

這道圍牆,就是沿着斷澗所築,隨着那天然的斷崖曲轉。

直待到百丈以後,圍牆才陡然轉彎,向南圈包,那一道斷澗也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向北伸延而去。

俞劍英看谷中滿生蒼松,而且壁間也生着不少突巖矮鬆,隨提氣下了深谷。

他沿着澗向前走去,大約有四五里左右,深谷突然向左轉去。

俞劍英剛轉過彎,突聽得一個嬌脆的女子聲音,說道:“我們已談了這樣長的時間,我該走了……”

那聲音十分熟悉,他不用思索,已知道那人是誰。正侍開口喊叫,突又聽一聲長長的男人嘆息道:“和你相處在一起,好像時間過的特別快似的,你看太陽已升那麼高了。”

劍英只聽得心中一動,立時把未叫出口的話,又咽回肚中,縱上一裸巨鬆,借那濃密的柱葉掩遮身形,向下探看。

只見數丈外一塊大岩石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是白燕兒程玉玲,男的是數年不見的嶽鳳坤,程玉玲懷中抱着孝燕,和嶽鳳坤並排坐着,兩人相距大約有二尺左右。

俞劍英正想飛身躍下,突然腦際中又閃起一個念頭,暗自忖道:“他們過去,本有情愫,我如此刻現身,兩人必然大感尷尬,尤以玲姊姊情更難堪,不如趁兩人尚未發覺我之前早些溜走。”

心念一決,正待躍下巨鬆,哪知手腳一動,嶽鳳坤已然警覺,驀地大喝一聲,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隨着那一聲斷喝,揚腕打出一塊山石,流星般向劍英藏身所在打來。

俞小俠右手一翻,接住飛來山石,長身一躍,飄落在兩人停身的大岩石旁,笑道:“嶽兄別來無恙,還認識小弟俞劍英嗎?”

嶽鳳坤臉色一變,反手握劍把,縱下岩石。

俞劍英神態輕鬆地拱手笑道:“小弟無意到此,並非有意追蹤。”

程玉玲早驚得面無人色,聽完劍英兩句話,心頭更慌,要知那個時代,男女限界極嚴,白燕兒雖是武林中人,不像深居閨閣少女那樣受世谷禮法約束。但她和劍英名份已定,而且又生了孩子,和嶽鳳坤相約在這等深山僻靜所在談心,縱然心無雜念,玉潔冰清,事態亦非小可,是以她驚慌的六神無主,心中雖有幹言萬語要說,但卻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

俞劍英神態越是輕鬆,她越是害怕,只覺心頭有如小鹿亂撞,一顆心緊張得要從口中跳出,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嶽鳳坤側臉望了白燕一眼,對劍英說道:“這件事,一點怪不得程玉玲,是我引她到此,有話相詢,什麼事,但請衝着我說,嶽鳳坤濺血你驚虹劍下,死而無憾。”

劍英笑道:“嶽兄說的哪裡話,我俞劍英對嶽兄,早就有一份愧咎,我們都是武林中人物,不受世俗禮法困擾,再說岳兄和玲姐認識還在小弟之前,你們見了面談談心,那是人情之常,我實是無意到此……”

嶽鳳坤健腕一翻,三尺寒鋒出鞘,橫劍截住了俞劍英的話,道:“今天我們正好結算一下舊帳新債,請亮劍動手吧!”

劍英退兩步,笑道:“我們無怨無仇,嶽兄所指舊帳新債,小弟頗多不解?”

嶽鳳坤被劍英反問的一怔,沉思半晌,答道:“我在北京城中,失手傷了張氏昆仲,那算不算一筆舊帳?”

俞小俠想起雙傑爲相助自己,以致含恨泉下,埋骨京都,不禁心頭起火,劍眉一揚,朗聲答道:“不錯,這倒是一筆血債。”

說着話,翻腕握劍把,寒光閃處,驚虹劍已自出鞘。

嶽鳳坤仰臉長笑一聲,振劍刺來,手法快速絕倫,瞬息間攻出三招。

劍英看他劍招迅辣,和四年前比劍燕山絕峰時,大不相同,暗自忖道:看來他對那次比劍之辱,始終未能忘記,這幾年一直在潛心練習劍術。

他心中在想,人卻左閃右避,讓開了嶽鳳坤三劍擊刺,退兩步,道:“我手中兵刃削鐵如泥,勝了你也算不得什麼英雄,等我換了兵刃,再動手不遲……”說此,縱聲長嘯,抖腕出劍,劍若打閃,化一道虹脫手飛出,一株百年巨鬆,應手而斷。

枝葉紛飛中,劍勢餘力不衰,直穿入另一株千年巨松樹幹,深沒到柄。

他投了手中寶刃後,轉臉望着程玉玲,道:“姊姊,請你把背上寶劍借我一用。”

妙在一個請字,只聽得程玉玲機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她急得兩行熱淚順腮垂下,抱着孝燕,一個縱身落在了劍英面前,說道:“你聽我說幾句話,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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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英側身擡臂,動作快比電閃,程玉玲話還未說完,他已把程姑娘背上寶劍拔在手中。

回頭對玉玲微微一笑,道:“姊姊,你有話吩咐,我哪裡敢不先洗耳恭聽?”

嶽鳳坤驀然進步,舉手攻出兩劍後,怒道:“嶽鳳坤堂堂七尺之軀,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俞劍英長長一聲嘆息,道:“我知道你心裡恨我極深,本來你和我玲姊姊,是一對玉人……”他話到這裡,偷眼向玉玲望去。

只見程姑娘臉色鐵青,全身微顫,星目圓睜,滿蘊淚光,似是已氣忿到極點。

看到了玲姑娘那等悲忿神態,俞劍英哪裡敢再說下去,他已瞭然到自己幾句無心之言,已大傷了玲姊姊一片芳心。

嶽鳳坤陡然一聲怒吼,欺身直攻過來,長劍閃處,徑指“玄機”要穴。

俞劍英舉手一招“橫架金樑”,震開嶽鳳坤刺來一劍,揚了揚劍眉,怒道:“我已再三相讓,你別欺人太甚,難道我俞某人還真的怕你不成?”

嶽鳳坤橫劍長笑道:“俞劍英,大丈夫,男子漢,濺血忍辱,你何必諷言諷語折磨白燕兒一個女流,今天不是我葬身這深山幽谷,就是你濺血橫屍。”說完,振腕搶攻,刷刷刷又是三劍。俞劍英連受撩撥,心頭火起,冷笑一聲,揮劍還攻,剎那間,冷芒飛旋,劍氣漫天。

程玉玲抱着孝燕,站在一邊發呆,她面對着這一場生死拚搏,不知如何處理,嶽鳳坤蘊藏心中的妒恨,完全迸發,劍勢密如狂雨,招招指向劍英要害。

他自嶺南勾漏山五陰峰和程玉玲分手之後,和神劍手鄧一鳴都雙雙遊俠江湖,情場失意,使他萬念俱灰,每日縱酒狂飲,不醉不休。鄧一鳴雖然百般慰勸,但始終無法使他放下一腔愁懷,眼看一代奇才,日漸沒落沉淪,只急得鄧一鳴五內如焚,幸好及時遇上了嶽鳳坤授業恩師一葉道人。

衡山劍客問明經過,大爲震怒,責罵嶽鳳坤一頓,把他帶回衡山,在一葉道人嚴厲管教下,嶽鳳坤逐漸復常。鄧一鳴在衡山住了三個月,告別下山,單騎遠走西域,因爲一葉道人生懷怪癖,對鄧一鳴非常冷漠,這就使一向豪放的鄧一鳴感到了莫大的羞辱,臨下山前一夜,留給了嶽鳳坤一封長信,大意說:“年來連會高人,覺出自己一身武學太差,從此遠遊大漠,永不再回中原,除非他自信武功能和中原道上高人一爭長短……”他信裡雖未說出,所謂中原道上高人,是指的哪個,但嶽鳳坤心中明白他是指師父而言。

嶽鳳坤拆閱他留下信時,鄧一鳴已走了半天一夜,他知義兄生性豪邁,很少事會放在心上,但一旦決定,即永無更改,他又不能責怪師父,只有暗裡傷神。

一葉道人在鄧一鳴去後,開始傳授嶽鳳坤的武學,在衡山劍客的促督之下,嶽鳳坤在劍術上有了很大的進境,一葉道人雖生性冷僻,但對嶽鳳坤卻很愛護,苦心教導,傾囊相授,兩年中嶽鳳坤技術大進。

且說岳鳳坤迸發了滿腹妒恨,揮劍急攻,兩支劍盤旋交飛,有如兩條怒龍翻江,交手五十餘招,仍是不分勝敗,嶽鳳坤施盡辣手,仍無法逼退劍英。

三年前兩人比劍燕山時,俞劍英棋高一着,仗寶刃助威,以奇門八卦劍法,獨敗嶽鳳坤鄧一鳴聯手合擊,三年後兩人比劍中嶽,俞劍英大發神勇,鬥到六十合後,陡然一聲長嘯,振腕搶攻,連出三招絕學,劍如狂濤怒卷,嶽鳳坤接了三劍,人被迫得後退五步。

劍英橫劍笑道:“嶽鳳坤,你三年苦練,也不過爾爾之技,今天我要替死在你手下的浙北雙傑報仇了。”說罷,霍地欺身出劍,一招“天女飛梭”直襲中盤。

嶽鳳坤咬牙揮劍,又硬接一招,劍英早已運勁蓄勢,雙劍一接,陡然振腕彈劍,全身內功突發,震斷嶽風坤手中三尺青鋒,反手又一劍“笑指天南”,指向嶽鳳坤“期門穴”上。

這一招快速無比,寒芒一閃而至,嶽鳳坤不閃不避,閉目等死。

驀地裡一道寒光由斜裡飛來,劍英手中兵刃,竟被那飛來寒光削斷。

嶽鳳坤睜眼望去,只見程玉玲手橫着一把寒光耀目的寶劍擋在劍英前面。

原來他在兩人交手幾十招後,嶽鳳坤已微現敗象,想到他過去相待情意,不禁油生相救之心,趁兩人交手時侯,伸手拔出了驚虹寶劍。

嶽鳳坤手中兵刃被迫落出手,她立時縱身一躍而上,舉手一劍封架過去,她在情急之下,忘記了那驚虹劍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刃,寒光閃處,把俞劍英手中兵刃削成兩段。

俞小俠怔了一怔,苦笑道:“姊姊,你要幹什麼?”

程玉玲道:“嶽鳳坤待我們有恩,你不能傷他。”

俞劍英道:“浙北雙傑爲助我喪命在他的手中,放了嶽鳳坤,何以對浙北雙傑九泉陰靈……”

程玉玲接道:“浙北雙傑助你復仇送命,但究竟是不是送命在他的劍下,還很難說……”

嶽鳳坤驀的睜開眼睛,接道:“一點不錯,浙北雙傑是傷在我的劍下。”

程玉玲急道:“你這是何苦呢?我不信你殺了人,還要在人前誇耀。”

嶽鳳坤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嶽鳳坤既敢殺浙北雙傑,爲什麼不敢承認。”

程玉玲被他頂的呆了一呆,默然無言。

俞劍英突然仰臉一陣大笑,道:“好一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嶽兄,浙北雙傑這筆債,咱們日後再算吧!”說完,對玉玲深深一揖,笑道:“姊姊,嶽兄在陰峰金霞宮,救了我俞劍英一條性命,我俞劍英雖是一介武夫,但自信還通達一點人情,承姊姊看得起我,處處愛護有加,但我俞劍英自知罪孽沉重,我不該……”

程玉玲怒道:“你要胡說些什麼?”

俞劍英眨眨眼睛,笑道:“姊姊,我……”

程玉玲臉冰若霜,冷冷地問道:“你要怎麼樣?”

俞劍英道:“我要姊姊代表我接待嶽兄,你們相識在先,我卻橫劍奪愛。”說完,轉身急奔而去。

程玉玲氣得大聲叫道:“你回來!”可是俞劍英充耳不聞,瞬息間走的沒了影兒。

嶽鳳坤長長嘆息一聲,道:“我約你來此,實是無心,想不到害你們夫婦問大起紛爭。”

程玉玲舉手抹去臉上淚痕,強笑道:“不要管他,他也許是出於至誠……”

嶽鳳坤搖搖頭,道:“你認爲他是情出至誠麼?以我看他是負氣……”

程玉玲道:“情出至誠也好,負氣也好,但他對你,的確是毫無惡意。”

嶽鳳坤默默垂頭,良久不發一語。

程玉玲悽婉一笑,道:“你心裡不要難過,俞劍英還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他還不致於懷疑我什麼,今生我無法報答你對我一番情意,願來生我仍是女兒身……”話到這兒,覺出不對,粉臉一紅垂下了頭。

嶽鳳坤仰臉望天,神情十分奇特,看不出他是愁是怒。突然他長長嘆息一聲,仰頭說道:

“要是他對你不諒解,怎麼辦呢?”

程玉玲笑道:“這是我們夫婦間的事情,你不要多擔閒心。”

嶽鳳坤臉色一變,揚了揚劍眉,正要發作,突然又垂下頭去,變成了一臉悽然神色,低聲說道:“我愛你一如過去……”他這一句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奇怪的是玉玲卻字字入耳,每個字都化成了一柄利劍,刺入了她的心中。

她驚的呆了一呆,柳眉怒豎,但見嶽鳳坤黯然神情,又不忍發作出來,搖搖頭,低聲答道:“嶽哥哥,今生今世,我只能把你當一個親哥哥看,你何苦再找……這些無謂的煩惱,我已經有了孩子。”

嶽鳳坤道:“你就是老死化灰,我對你的愛心不變……”

程玉玲怒道:“你這等存心是自找苦吃。”

嶽鳳坤放聲笑道:“我已經苦了很多年了,再苦幾十年,也沒有什麼。”

程玉玲道:“那你是存心要拆散我們夫妻?”

嶽鳳坤道:“我嶽鳳坤自知今生無福。”

程玉玲心頭火起,縱身而上,揚玉腕打了嶽鳳坤兩記耳光。

這兩掌打的很響很重,但聞乒乓兩聲響過,臉上登時現出了十個紅腫指痕。

但他並沒有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程玉玲打過兩掌,心中就有些後悔,嶽鳳坤不發作,更使她心中不安。

他心中填滿了幽恨悲忿,這一笑,只笑的淚涕橫流,滿腔幽苦煩惱,都借那長笑聲發泄出來。

程玉玲聽他聲音愈笑愈大,覺出不對,心中一急,拉住他一條右臂,搖動着說:“你笑什麼?”

嶽鳳坤停住笑聲,反手一把,攬住了白燕兒纖纖柳腰。

這一下只急得白燕兒如被蛇咬,哎喲一聲,掙脫了嶽鳳坤的懷抱。

但她在情急之下,忘記了懷中還抱着孝燕,不自覺右臂用力一摔,把孝燕拋了出去。

孩子被甩了一丈多高,這道山谷中到處都是瞬峋的怪石,如孝燕摔下來不死也得重傷,她惶急過度,忘記了縱身搶接,哭喊一聲,呆在當地。

只見嶽鳳坤縱身一個飛躍,人如弩箭離弦般直搶過去,右手一伸,把孝燕接住。

這孩子當真是天賦虎膽,生死交關,他反而覺着好玩,嶽鳳坤接住他,他還在嘻嘻大笑。

程玉玲驚魂甫定,一縱身到嶽鳳坤身邊,看孩子無恙,忽然心頭火起,揚手照孝燕小屁股上砰砰就是兩巴掌。

這兩下實在不輕,只打得孝燕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她自生下孝燕,就沒有捨得打過,此刻急怒之間,下手又非常重,打過了就覺着心疼,看孩子哭的和淚人一般,更是惶恐惜憐,一把從嶽鳳坤手中搶過,緊抱懷中,不住哄勸。

嶽鳳坤看她流露出無限慈母愛憐,心中感慨萬千,長長嘆息一聲,道:“這孩子就是在燕山的那個?”

程玉玲被他問的粉臉一紅,道:“一個孩子就把我煩死了,還要幾個。”

嶽鳳坤淡淡一笑道:“陳紫雲能容得你嗎?”

程玉玲道:“我們相處很好,義勝姊妹,情愈骨肉,你問這些幹什麼?”

嶽鳳坤道:“隨口問問罷了,陳紫雲喜歡這孩子嗎?”

程玉玲聽他言詞之間,滿含挑撥之意,冷笑一聲,道:“雲姊姊比我更愛孩子,你不要盡說些挑撥言詞,惹我心頭火起,今生今世,永不再跟你見面。”

嶽鳳坤縱聲笑道:“你躲不了我,不管你走避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得着你。”

程玉玲道:“你找到我有什麼用?我不見,可不可以?”

嶽鳳坤臉色忽變,冷笑一聲,道:“總有一天,你非見我不可。”說罷,不再等玉玲答話,伏身撿起寶劍,急奔而行。

程玉玲見他負氣而去,心中忽生不忍,回想他過去相待的諸般好處,幾乎要叫他回來。

但她終於剋制了心情的激動,她心中明白,如不及早斬除嶽鳳坤心中一縷癡念,只怕日後他永遠糾纏不清。

她望着嶽鳳坤的去向,直到他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低頭看孩子,經過一陣大哭之後,已沉沉睡去,她長長嘆一口氣,緩步回少林外院。

再說劍英急奔回去,他仍然由後面越牆而入,嶽鳳坤和玉玲約談山後一事,雖然也激起他一些妒意,但他觸動了一片憐憫之心,妒意和憐憫,給了他無限的煩惱,他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是苦、是恨!還是傷心。

他只管低着頭想心事,耳目失了靈敏。突然間一聲佛號,驚醒了他迷醉的神智,擡頭看已到了“藏經閣”邊,丈餘外站着僧袍大袖的百拙禪師。

俞劍英還未及開口,百拙已搶先笑道:“小施主如有遊興,貧僧當派人引導……”

劍英搖搖頭,接道:“我在尋我義父,想不到在後山遇上了一位故人。”

百拙笑道:“小施主既有朋友造訪,爲什麼不帶他同來寺中小住?”

劍英笑道:“他生性冷傲,和晚輩談幾句話,又走了。”他從未說過謊言,這次情非得已,說過話,自己臉先一紅。

百拙禪師見多識廣,如何會聽不出劍英言不由衷,但劍英不願相告,他自是不好追問,微微一笑,岔過話題,問道:“桑大俠哪裡去了?貧僧有事和兩位相商。”

劍英道:“我早晨醒來,就不見義父人蹤,因而纔到處走動尋找。”

百拙笑道:“八臂神乞,一代大俠,以他一身武功,當今之世,有幾人能和他抗衡。也許他去辦什麼事了,小施主請隨貧僧到禪室一敘,我還有幾件事要和小施主商量一下。”說完,單掌立胸肅客。

俞劍英還了一個長揖,跟在百拙身後面,向前走去。沿途僧侶,紛紛對百拙合掌作禮,甚是恭敬。劍英心中忖道:這少林寺號稱天下第一大寺,看來當真不錯,單就他們對掌門方丈之尊崇,已知清規森嚴了。

百拙帶着俞劍英穿過了幾重殿院,到一處清雅異常的所在,三間紅磚瓦房,環繞着百竿翠竹,盆花靜院,景物幽美至極。

老和尚自那夜見到了俞劍英身手之後,已對這位年輕人欽服到五體投地,單掌當胸,躬身肅客。

俞劍英長揖還禮道:“老禪師德高望重,武林中敬若泰斗,晚輩怎敢僭越?”

百拙搖搖頭,道:“老枘無德無能,雖然掌着少林門戶,在江湖博得一點虛名,但那只是少林門中前輩師祖餘蔭,說起來令人齒冷。昨宵如非小施主和桑大俠援手助拳,只怕少林寺要遭一場空前浩劫,不但使少林寺數百位門下弟子歷劫濺血,只恐怕歷代師祖辛苦經營,建築成的這座寺院,也難保得。”

俞劍英看人家情出至誠,倒不好再虛僞推辭,和百拙肩並肩進了禪室。

禪室佈置的很簡單,迎壁掛一副達摩祖師圖,松木桌子,配着四張白松木椅子,一隻油漆光亮的寶鼎中香菸嫋嫋,滿室芬芳,纖塵不染,看上去有一種莊嚴高雅的氣氛。

兩人剛落了座,從旁則一個小屏風後,轉出來兩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獻上香茗。

打開杯蓋,茶杯裡浮動四枚又紅又大的棗子,百拙舉杯敬茶,俞劍英捧杯回禮,他喝了一口,只覺滿口甜香,忍不住端起來又連喝了兩口。

百拙笑道:“寒山荒剎,無美物待客,這杯中幾枚大棗子,是嵩山少室峰頂的一種特產。”

劍英正待稱謝幾句,突然禪室外傳進來一聲哈哈大笑道:“棗子是不錯,可惜你老和尚不肯釀製成酒,少室峰頂那棵大棗樹昨夜已被人用內家掌力震倒,從今之後,只怕你們再也吃不到了……”

劍英霍然起身,迎到門邊,老和尚也合掌肅客,笑聲未落,禪室門外走進來八臂神乞桑逸塵。

俞劍英偷眼看義父,臉色隱隱透出倦容,不禁心頭一驚。

他素知義父內功精深,如不消耗過半真力,決看不出睏倦之色。

他正要開口,百拙已搶先問道:“什麼人用內力震倒了少室峰頂的大棗樹?”

桑逸塵笑道:“當今武林道中,除了海外一羣魑魅魍魎之外,敢到你們嵩山少林寺惹事生非的又有幾個?”

百拙一皺兩道長眉,沉思一陣,搖搖頭道:“我實是猜測不出,你說出來聽聽。”

桑逸塵雙目神光一閃道:“衡山劍客,一葉道人。”

百拙臉色一變,道:“怎麼,一葉道人來了?”

桑逸塵笑道:“不錯,老雜毛昨夜五更到了我住的那間靜院,彈窗邀我到少室絕峰一談,正好老叫化剛剛坐息復元,我跟他一起出寺,聯袂攀登絕峰,老雜毛火氣還是很大,一路上快如電奔,處處要搶在老叫化的前面,可是老叫化沒有靈虛牛鼻子那樣的修養,激得我心頭火起,和他拚了一陣腳程。”

俞劍英接口問道:“一葉道人的輕功如何?”

桑逸塵搖搖頭,道:“老雜毛的輕功着實高明,攀上了少室峰頂,我錯了他一個肩膀。”

百拙嘆口氣,道:“近代中原武林道上三大怪傑,靈虛上人、衡山劍客和你八臂神乞,可惜的是你門三個人不能合力同心。”

桑逸塵縱聲大笑,截住了百拙的話,接道:“你想要我們三個人住在一起,潛研拳劍,是不是?”

百拙道:“果能如此,必將爲武林放一異彩。”

桑逸塵搖搖頭,截住了百拙的話,道:“這些事情,先留着,等你見靈虛牛鼻子再談不遲,眼下的一件要緊之事,不知你辦的如何?”

百拙道:“可是要老衲和你,具名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共赴海外一事?”

桑逸塵笑道:“不錯,老叫化子心裡從不能放着東西,你要答應,咱們就馬上派人,傳柬邀請,你要是不肯答應,老叫化子這就告辭。”

百拙道:“老衲請俞施主到此小坐,也就爲研討此事,海外羣魔無緣無故的侵擾本寺,致造成一次不大不小的劫數,老衲召集達摩院及監院長老,一經提出,立獲通過……”

桑逸塵性子最急,不待百拙話完,立時起身笑道:“急不如快,咱們現在就動手趕寫請柬如何?”

百拙笑道:“請柬我早巳命人在趕寫,只是要請些什麼人,得先一番研討。”

當下兩人各盡所識,研討出一個名單。

桑逸塵望重江湖,少林派又是武林中第一大派,這兩人具名柬邀,可以說網羅了中原武林道全部有名人物。

幾經修正,又剔下一部分武功較差之人,這件事看去簡單,也很麻煩,不但要顧慮被邀人的武功,而且還得設想被邀人的身份、地位,及他的身家性命,幾經研修,耗去半天工夫,才決定下來。

百拙召來了二十個健壯僧人,各攜請柬,分頭傳發,各柬上約定是來年正月十五會齊,說時間,也就不過只餘兩月左右。

差走了二十個傳信弟子,桑逸塵放下了心中一樁事情,他笑對百拙說道:“昨夜我和一葉老雜毛,在少室峰頂,比拚三掌真力。老叫化自知棋差一着,不過老雜毛也沒佔到便宜,比過三掌,我們都感再難力拚,同時在峰頂打坐調息,我便藉機邀他趕海外一會羣魔。”

百拙急聲問道:“那他答應沒有,如果衡山劍客肯拔刀相助,不難蕩平那羣魑魅魍魎。”

桑逸塵笑道:“老雜毛心中還記着比劍受挫之事,不答老叫化的話,冷笑幾聲,起身下峰而去。”

百拙嘆息一聲,道:“世人均謂財、色、名、利四關,最難勘破,但依老衲看法,這名字一關,害人最多,一葉道人,因記恨和靈虛道長比劍受挫的一點嫌恨,竟不顧中原武林道千百生靈……”

說這裡,他突然放聲一陣大笑,道:“阿彌陀佛,我和尚又着相了。”

俞劍英只聽得心頭一震,暗道:“嶽鳳坤癡愛玲姊姊,如瘋如狂,看樣子他已願甘爲情死,我橫劍奪愛,理屈在先,自難怪嶽鳳坤要恨透了我。”他想到此處,心中對玉玲和嶽鳳坤約會後山一點難釋妒忿,頓時冰消雲散。

桑逸塵在少室蜂頂和衡山劍客,力拚三掌,耗消他真氣不少,看事辦完,起身告辭。俞劍英也隨着告退,八臂神乞回到室中打坐養息,俞劍英卻藉機溜到少林外院。

陳紫雲正和玉玲對坐清談,桌案上放着俞劍英施用的驚虹寶劍,兩姊妹似乎談的正起勁,瞥眼間俞劍英無聲無息地溜進了房門。

陳紫雲轉了轉眼珠兒,笑道:“你鬼鬼祟祟的跑進來幹什麼?”

劍英笑道:“你們兩個在談汁麼?我也聽聽好不好?”

玉玲側視劍英一眼,臉上微泛愧色。

陳紫雲指着案上驚虹劍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連兵刃都不要了。”

劍英道:“是我交給玲姊姊代我保管,誰說我不要了?”

玉玲長長嘆息一聲,道:“我知道里你心裡恨上我了,我正在和雲姊姊談這件事。”

劍英搖搖頭,笑道:“這本屬平常之事,有什麼好談的,嶽鳳坤呢?

程玉玲道:“他走了。”

劍英道:“你爲什麼不帶他來這裡坐坐?他對你對我都有救命之恩。”

程玉玲道:“哼!過去我還把也當好人看呢,所以纔跟他出去……”她本還想把嶽鳳坤臨去取鬧之事說一遍,但轉念一想不對,連忙收口道:“誰知他對你怨恨極探。”

俞劍英長長嘆息一聲,道:“那是當然,怎麼能怪他。”

玉玲聽得呆了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俞劍英道:“姊姊不要多心,我俞劍英決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他本來對你很好,因爲我而使他傷心情場,這多年來,他對你癡念未斷,本來他應該恨你,但因愛太深,不忍恨你,所以才遷恨於我。”

程玉玲聽得粉臉上顏色大變,恨着說道:“你胡說什麼……”

俞劍英笑道:“姊姊,你不要急,聽我把話說完。不管你對嶽鳳坤如何,但他卻是對你鍾情極深,而且執迷不悟,追根尋底,理屈在我,如果我們不相見,嶽鳳坤也不會失意情場……”

玉玲氣得兩行清淚順腮而下,道:“你爲什麼不說我誘你失足?”

劍英急道:“姊姊不要誤會我說話的意思,我知道你對我愛護至深。”

陳紫雲聽得嘟起小小嘴巴,道:“你別盡往自己臉上抹粉好不好,誰對你愛護至深。”

玉玲本來滿臉淚痕,聽完姊姊的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俞劍英卻長長嘆一聲,道:“我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兩位姊姊都對我情重如山。”

紫雲望了玉玲一眼,笑道:“你聽他越說越厚上臉了,好像我們都真的很愛護他似的?”

程玉玲抹去臉上淚痕,道:“你現在變的臉比城牆還厚,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俞劍英微傲一笑,接道:“如果不是我橫刀奪愛,嶽鳳坤自不會妒恨難平,不管怎麼說,我總覺得有點愧對別人,所以,我對他毫無敵意,姊姊,俞劍英如果口不應心,必遭天譴。”

程玉玲想到嶽鳳坤相待的諸般好處,亦不禁有些悵惘之感,長長嘆口氣,問道:“你對我說了這麼多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俞劍英想不到她會這一問,一時間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呆那兒不說話。

程玉玲回頭望望了熟睡在牀上的孝燕一眼,淡淡一笑,說道:“你不要自作聰明,什麼事,都以爲自己想的很對,不錯,嶽鳳坤對我還未忘情,我受他邀約到那僻靜山谷中,小坐清談,實在是有些不對,別說你見了生氣,我自回想,也有點失撿,不管他對我什麼用心,但我已……”話至此處,突然粉臉一熱,轉頭望紫雲一眼,道:“姊姊,你別笑話我,我從小隨父親在江湖上跑來跑去,養成了一種近乎放蕩的性格,對男女限界,不像一般人那樣嚴謹……”

陳紫雲笑道:“只要我們心地磊落,倒不一定非守俗凡禮法不可。”

玉玲黯然答道:“可是我一時大意,致使他心中動疑……”

俞劍英急得搖着兩隻手,道:“姊姊,你怎能這樣猜測,那實在太冤枉我了。”

程玉玲哼了一聲,道:“姊姊,你看他那付神氣,好像我們真的有什麼對不起他似的。”

俞劍英看苗頭不對,趕忙起身往外溜。

陳紫雲一晃身,搶到門口,回身攔在俞劍英前面,嗔道:“你要往哪裡去?”

劍英道:“義父在等我有事商量,我是偷空兒溜到這裡來看你們。”

紫雲道:“我不信你的鬼話。”

俞劍英笑道:“你不信,和我一塊兒去見義父去!”

紫雲道:“去見桑師叔又怎麼樣,我想你一定挨場好罵。”

劍英突然一整臉色,道:“我本是想找你們談談,想不到我這一來,卻招惹起你們重重疑竇。”

紫雲看他臉上滿是爲難之色,細想剛纔對他言詞,也實在有點過火,微微一笑,拉着他一隻手,走到桌邊坐下,道:“你既來和我們商量事情,爲什麼不商量就要走呢?是不是真的生了氣啦?”

劍英笑道:“生兩位姊姊的氣,小弟還投有這份膽量。”

紫雲輕伸皓腕,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笑道:“喝杯茶消消氣,我們還等着聽你談話呢!”

程玉玲也緩緩過來,在他右邊坐下。

俞劍英環顧左右,飽餐秀色,看身側二女,都帶着微微的笑意,一個美秀無比,一個嬌豔絕倫,陳紫雲像一株出水白蓮,風華飄逸,程玉玲如一株盛放牡丹,豔光奪目,二女雖都是絕世美色,但卻美的不同,紫雲甜柔高貴,比一杯瓊漿玉液,芬芳清香,程玉玲如一杯強烈的酒,醉人心神。他左顧右盼,不自禁有點飄飄然忘其所以……

紫雲嗤的一笑,道:“你在轉什麼念頭?東張西望,不怕扭了脖子嗎?”

俞劍英還未來得及說話,程玉玲已搶先答道:“姊姊,你看他現在頑皮成什麼樣子?你罵他,他連臉也不紅一下。”

陳紫雲笑道:“嗯!一點不錯,他越來臉越厚了。”

玉玲道:“要是孝燕長大和他一樣,我就一天打上他三頓!”

俞劍英搖搖頭接道:“好利害,我本來是有正經事要和你們談談,但一進門你們就給我氣受……”

紫雲笑道:“啊喲!好像你真的受了很多委屈似的,什麼正經事?快說吧!”

劍英笑道:“少林寺方丈百拙大師,已和義父約好具名柬邀中原武林同道,大會中嶽,研討對付海外羣魔,請柬已經發出,不過日期訂在來年正月十五,屈指算來,還有兩月左右時間,咱們總不能在這裡住上兩個月時間。”

陳紫雲一忖思,道:“那咱們先回九華山去,到約期之日再來不遲。”

玉玲道:“兩月時間,彈指即屆,需往返的時間,不如藉機會演練師父手著太極兩儀三才劍法。桑師叔名重江湖,萬人敬仰,少林派號稱武林中最大主派,有百拙大師和桑師叔具名束邀,中原武林道上人物,大部當依約赴會,何況此事關係中原武林萬千生靈,所謂助拳亦即自保,如果沒有重大事故牽扯,亦即成行之日,到海外必難免一場慘烈之戰,咱們如不借這段閒暇時間,把三才劍法研習熟練,只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劍英紫雲都聽得不住點頭。

玉玲一笑接道:“我們不妨把這話對桑師叔說,請他老人家出面,要百拙大師給我們找一處清靜的地方住下,以便鑽研那三才劍招。”

劍英起身笑道:“急不如快,我現在就對義父說去,先看看我義父有沒有別的計劃再說。”說完,霍然起身,離了二女臥室,直奔少林寺中。

他到了桑逸塵房中,只見桑逸塵臉上汗水隱現,鬚髮微顫,分明是在運氣療傷,不禁驚的一呆。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之久,桑逸塵才慢慢的睜開眼睛,望了劍英一眼,笑道:“一葉道人的掌力,果然是雄渾無比,除了你師父外,是老叫化子生平僅遇勁敵。”

劍英神色黯然,輕輕嘆口氣,低聲問道:“義父,你受了傷嗎?”

桑逸塵點點頭,說道:“我被他掌力震傷內腑,不過,經我運氣調息這一陣,已覺着好了許多。”

劍英看義父臉上神情,微現愁苦之色,不禁吃了一驚,他素知義父生性,豪氣干雲,什麼事也不放在心上,此刻竟現愁苦之容,叫他如何不驚?

桑逸塵似乎已看出俞劍英愕然之態,淡淡一笑,道:“你是不是覺着我今天神情有點異常?”

劍英道:“是的!英兒從未見過義父像今日這般愁苦之色。”

桑逸塵長長嘆息一聲,道:“老叫化當真是老了。”

劍英道:“義父雖然受了傷,但想那一葉道人,也未必就未受傷損。再說你昨夜已經過了半夜苦鬥,以疲累之身,和他拚了三掌真力,他卻元氣充沛,蓄勢而來,義父在比拚真力之上,先就吃陣大虧,事實上,如憑真功實力,義父不見得輸給他。”

桑逸塵哈哈一陣大笑道:“幾十年來,老叫化除了佩服你師父之外,當今武林道上,還沒有第二個使老叫化子佩服的人,江湖上稱你師父、老叫化和一葉老雜毛,爲當今武林中三大怪傑,其中除了你師父外,老叫化就不敢相信自己有資格行列怪傑,衡山劍客被稱爲三傑之一,老叫化子心中更是有些不很服氣,我親眼看到他敗在你師父劍下,老叫化卻和你師父比劃過三天三夜,沒有分出勝敗,事後我雖然發覺他故意讓我,但卻讓我因而造成錯覺。”

說到這兒頓一頓,嘆口氣,又道:“直到昨夜我和一葉老雜毛比過三掌真力,才知道我和人家棋差一着……”

俞劍英道:“義父不要傷心,也許一葉道人傷的比你老人家還重。”

說完話,從懷中取出一粒百轉還魂丹道:“英兒身上帶有師父煉製的丹藥,義父要不要服用一粒?”

桑逸塵接過丹丸服下,又閉目靜坐調息。

劍英目睹義父神情,心中暗暗吃驚,知他所受內傷十分嚴重,趕緊溜出少林寺,又跑到紫雲和玉玲住的外院。

二女見他去而復返,而且神色慌張中帶着幾分淡淡的愁苦,不覺吃了一驚,雙雙迎了出來。

紫雲瞪着一對圓圓的大眼睛,深注在英弟弟的臉上,低聲問道:“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是不是捱了桑師叔的罵了?”

劍英搖搖頭,道:“我義父受了根重的內傷。”

此語一出,只嚇得紫雲和玉玲雙雙打一個冷顫,呆一呆,又一齊開口問道:“他老人家怎麼會受了傷呢?”

俞劍英黯然答道:“他和衡山劍客一葉道人比拚掌力,被一葉道人震傷內腑。”

要知二女都受過桑逸塵提攜大恩,如非這位風塵大俠插手相助,程玉玲固然難和俞劍英認盟白首,也難投入靈虛上人門下,,就是陳紫雲何嘗能有今日,飲水思源,感懷舊情,不禁四目中淚若泉涌。

陳紫雲從小追隨靈虛上人,修習上乘內功,在極度傷痛中,方寸不亂,回頭望着程玉玲,問道:“妹妹,你那千年何首烏,放在什麼地方?”

一句話提醒了白燕兒,來不及回答雲姊姊,翻身急奔房中,片刻工夫,手捧一個精巧玉盒來,一揚粉腕,把玉盒交到了劍英手上,道:“你把這些千年何首烏送給義父!”

劍英接過玉盒翻身急奔,猛聽陳紫雲在身後叫道:“你別慌,我還有話問你。”

話出口,人也一個急躍,擋在了劍英面前。

俞劍英未及開口,陳紫雲又搶先,問道:“我和玲妹妹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義父?”

俞小俠微微一皺眉頭,道:“少林寺代代相傳戒規,是不準女子入寺,但兩位姊姊目前又當別論,你們雙劍拒敵,挽救他們一次浩劫,我想你們一定要去,他們當不致伸手攔阻,但這等挾惠自重,似是有些不大應該。”

玉玲急道:“你說了半天,轉彎抹角的還不是不讓我們去,別的事情可以商量,這件事卻不能緩延,我們非去不可!”

劍英嘆道:“這個……”

陳紫雲一伸手拉着玉玲,勸道:“你可別難爲他了。”

玉玲黯然一笑,兩眼淚下,回過臉,幽幽說道:“桑師叔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服侍他服藥療病,心中實在難安。”

劍英心中懸念義父,片刻都不願延誤,見玉玲被紫雲拉住,轉身兩個急奔,已出了少寺林外院。

他一口氣回到桑逸塵養息靜室,捧玉盒跪在榻前。

桑逸塵正在靜坐榻上,閉目調息,他一身混元氣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一經運氣行功,全身堅如鐵石,刀槍不入,武功稍差之人,別說傷他了,是他靜靜的坐着要你打,你也要累的手痠臂痛。

但衡山劍客的掌力,卻是非同小可,力開碑石,透肌傷骨,桑逸塵在少室峰頂和一葉比拚三掌,一葉道人雖未能當場擊敗八臂神乞,但已暗運內家罡力,震傷他的內腑,不過這三掌拚過衡山劍客也被八臂神乞震得輕傷。

當時情景,桑逸塵被震得內腑激盪,一口鮮血,由腹中直冒上來,但他不願使一葉道人看出自己傷重,隨把一口涌出的鮮血,勉力壓制下去。

這一來使他本來就很重傷勢因強壓下一口淤血,而更加嚴重,再加他又不及時運氣調息,使那口淤血早些噴出,反而和百拙大師研討那份受邀武林人物的名單,又延遲了半日時間。

這口真氣提起前胸處時,忽覺五腑翻騰,全身血涌,內腑六髒,一齊劇疼如絞,竟難把真氣運行全身,只得半途又把真氣散去,閉目靜坐。

這時,劍英剛好由少林外院歸來,看義父神情,不禁大驚,隨以師父手製百轉還魂丹,交請服用。

桑逸塵接過靈丹,俞劍英又藉機全跑到少林外院,取來了程玉玲身懷奇寶,千年何首烏。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玉盒,立時有一股清香,散落靜室,桑逸塵睜開虎目,望了劍英一眼,又緩緩閉上。

俞劍英自認識桑逸塵後,從未見過他這等頹喪神情,心頭一酸,雙目淚下,手捧玉盒,跪在榻前,叫道:“義父。”

桑逸塵睜開眼睛,淡淡一笑,道:“你有話站起來說。”

俞劍英泣道:“英兒由玲姊姊那裡,取來了千年何首烏,請義父服用兩片。”

桑逸塵長長嘆息一聲,從劍英手捧玉盒中取了兩片千年何首烏服下。

這千古奇物,功效之神奇,大非一般人工調製靈丹藥物可比,桑逸塵內傷雖重,但服用了兩片千年何首烏後,立時大見好轉,再度閉目運功,疼苦已減去大半。

俞劍英合上玉盒,站在一側,靜靜地望着義父神情變化。

大約過了一刻工夫,桑逸塵一張口,噴出來兩大口鮮血。

俞劍英目睹義父噴血,只驚得呀然失聲。

桑逸塵睜開眼睛笑道:“我的英兒,你出去休息吧!我的傷勢好了!”

俞劍英黯然泣道:“義父不要騙我,你……”

桑逸塵笑道:“你見吐出來兩口血,就覺着我傷勢很重,是吧?”

俞英點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

桑逸塵已搶先笑道:“我被一葉老雜毛用內家罡力,震傷了內腑,這兩口血,正是他震傷我內腑後的淤血,我傷得這等嚴重,就是這兩口淤血在腹內作怪,現在既已把淤血吐出,傷勢已好了大半,只要再經兩三天調息,就可以完全復元,你去休息吧!”

俞劍英細看桑逸塵噴出的兩口血色,果然微現暗紫,知他所言非虛,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

他替桑逸塵打掃好噴出來的淤血然後才悄然退出。

三天匆匆而過,俞劍英爲了義父傷勢,三晝夜沒有離開過靜室一步。

這期間,百拙和悟性,聯袂來過三次,紫雲和玉玲也來過兩次,她們白天不便闖入寺中,乾脆就晚上越牆而入。

少林寺中防守極嚴,如何會不知二女入寺,但守夜羣僧都已得到暗示,看見裝做沒看見,放任二女出入。

三天過後,桑逸塵傷勢果然完全復元,劍英趁勢向百拙提出借住少林本院心意。

百拙大師笑道:“少室峰上,有一座極爲幽靜的茅舍,是先師昔年研續經典所在,自從先師坐化圓寂,那座茅舍就沒有再住過人,不過每月我總派人去打掃,雖是竹籬茅舍,但還清靜不俗,小施主如果愛靜,就請遷往那座茅舍如何?”

俞劍英笑道:“那座靜舍是老前輩師父研讀經典所在,晚輩怎敢借住。”

百拙大師笑道:“那座茅舍已荒廢了數十年之久,平常也派不上用場,小施主如願屈就,我就陪你去看一趟,如果合意,再遷不遲。”

劍英道:“老前輩這等客氣,晚輩實不敢當,只請隨便派遣一位師兄,帶我去就可以了。”

百拙笑道:“因爲那座茅舍是先師讀書習武的地方,所以除了我遣派打掃的一個小沙彌之外,只有我自己常去。”

劍英笑道:“那就請大師派遣那位小師父帶我去一趟就可以了,不敢親勞大駕。”

百拙站起身子,黯然嘆息一聲,道:“他已經歸化我佛,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劍英聽得心頭微覺一震,道:“怎麼?那位小師父死了!”

百拙緩緩地點點頭,道:“尸解在冥靈真人的拂塵之下。”說着話,人已走出了方丈禪室。

俞劍英默默地跟在百拙大師身後,出了少林寺,沿途僧侶,紛紛對百拙合掌作禮。

百拙帶劍英穿行在崎嶇的路上,兩人都沒施展輕功,慢步緩進。

走了有一頓飯工夫,到了少室峰下,擡頭看一峰拔天,雄聳雲霄,高出四周羣山數倍。

百拙側臉望着劍英一笑,道:“這就是少室峰了,那座茅舍,在峰腰一處寬巖上。”說罷,一撩僧袍,當先向上攀去。

劍英也施展輕身功夫,緊追百拙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奔行在山徑上。

俞劍英仔細看那盤繞山徑,被枯草掩沒,如果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

穿過一片松林,眼前景物突然一變,只見那陡立的山壁,突然向裡凹去,形成了一片百丈方圓的突巖,在那緊依山壁之處,矗立着一座茅蘆。

翠竹依舊,黃草盞頂,兩扇竹製籬門,緊緊閉着,背靠千丈如削巖壁,前臨百丈深澗,放眼山勢起伏,綿延不絕,果然是一處清靜幽絕之處。

百拙打開籬門笑道:“這地方已近月沒有人來打掃了,小施主如果覺得可住,我再派人來打掃乾淨。”

劍英看竹籬圈圍的院子相當寬大,因那環繞竹籬,是經人工移植而成,經過幾十年的時間,早已長的十分高大密集,一片翠綠牆,把院內院外完全隔絕。

細看院中,種植了不少花樹,只因在深冬季節,除了幾株臘梅盛放之外,大都枝枯葉頹。

這座茅舍,共分成兩棟,三間緊依小壁,另兩間傍石而建。

百拙打開依壁而建的房屋門,合掌肅容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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