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燕山比劍

嶽鳳坤一覺醒來,天已將近午時,有人侍候他梳洗過。吃了點飯,嶽鳳坤問道:“我那鄧大哥現在何處?”

下人告訴他,鄧大人奉皇上之命到燕山拿賊去了。

嶽鳳坤聽得一怔,問道:“他到什麼地方拿賊去了?”

右邊一人搖下頭笑道:“聽說是到燕山,不過究竟是不是我可拿不準,最好你還是等他回來再問!”

嶽鳳坤也不再多問,立時離開皇后,冒着風雪,向燕山方向追去。他輕功卓絕,又心急趕路,到天色大亮時已趕出去七八十里,在路邊找個店房略一休息,立時趕路。

這時,天上的雪愈下愈大,大地一色銀白,路上行人絕跡,只有嶽鳳坤一個急急獨行。

他想程玉玲現正在倚門等待,秋水欲穿。想不到我一個堂堂七尺之軀的丈夫,竟會不守信約,騙了弱不禁風的女孩子。

嶽鳳坤趕到第三天上午,已近燕山,擡頭看滿山皚白,如銀如玉,山峰大都隱入雲層,遠遠望去,只見大雪中羣山相接,正不知有多深多遠。

突聞一陣蹄聲,由山中傳來。嶽鳳坤擡頭四外一看,不見人蹤,心覺奇怪,聽蹄聲得得,分明是馬踏山石的聲音,怎麼會看不見人呢?正感不解,突見由雙峰接連處,石壁中走出兩匹馬來,原來這兩峰交錯中間,有一條人行道,雙峰立錯而過,看起來中間如同接連着一樣,雪大雲低,滿山盡是一色銀白,饒是嶽鳳坤目力過人,竟也看不出這雙峰之間還有一條道路。

嶽鳳坤看那馬上兩人,都穿着羊皮長袍,護目大皮帽,兩匹馬跑的口中不住噴出熱氣,一望即知是因急事趕着出山。

嶽鳳坤心中暗想:這兩人冒着大風雪趕路,自非一般行旅,不如攔住他們問問,也許能得到鄧一鳴一點消息。心念既決,橫身攔在路中。

嶽鳳坤等兩人來近,大喝一聲,身子一晃,忽然把前面一個手中繮繩搶了過來,用力一帶,那馬正在飛奔趕路,吃嶽鳳坤用力一拖,轉頭不及,全身猛的打了一個轉,後蹄倒豎起來,幾乎把那人摔下馬來。馬上人身手竟自不弱,一縱身從馬上躍下,一拳打去,嶽鳳坤微微一笑,不避拳勢,右手電光石火般翻了上去,二指一戮,點中那人“曲池穴”。

嶽鳳坤右臂尚未收回,猛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微一閃身,右手疾回“腕底翻雲”拿住手腕,向前一帶,執刀大漢只覺手腕一麻,單刀出手,人也向前衝了四五步,仍是爬倒雪地上。

嶽鳳坤看着兩人掙扎起來之後,問道:“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怎麼出手就要打人?”

這倆人已看出情形不對,這個文生秀才模樣的人,分明是個身懷絕技的奇人。光棍不吃眼前虧,趕忙拱手笑道:“這位朋友,得罪啦,我兄弟在官府當差,有眼無珠,不識高人,你朋友包涵一點吧?”

嶽鳳坤道:“敢問二位可是在刑部中當差的嗎?”

那兩人聽得心裡一寒,機靈靈打了個冷顫,望着嶽鳳坤不敢回答。嶽鳳坤道:“你們怕什麼,我又不是壞人,我向二位打聽一個人,神劍手鄧一鳴,現在何處?”

嶽鳳坤話未說完,那兩個公差已打躬陪笑說道:“怪不得朋友有這等驚人神手,原來是鄧爺的朋友,小的們都是刑部中的巡捕,鄧爺比我們早來了半天,可是小的們一入燕山不到百里,就遇上賊人的攔截,我們闖過十幾座山峰,賊人的人手越來越強,在烏鴉嘴一戰之中,我們損失很多,我哥倆奉鄧爺的命令,出山調集大軍接應……”

嶽鳳坤厲聲接問道:“鄧一鳴本人現在那裡?”

那人又答道:“鄧爺和幾個侍衛中幾個高手,已闖過烏鴉嘴深入北迴谷了。”

嶽鳳坤問了去烏鴉嘴北迴谷的路程,替那人解了穴道,牽過一匹馬,騰身而上,放轡疾馳。那兩個巡捕看嶽鳳坤拉了一匹馬走,哪裡敢阻擋他,只得合騎了一匹往回趕路。

嶽鳳坤心急似箭,一路上認定方向縱騎如飛。馬跑了一個時辰已經通體是汗,嶽鳳坤計算行程,入燕山已七八十里左右,見馬疲乏,這就索性跳下馬展開飛行輕功,沿崎嶇山徑急走如飛。

他緊趕一陣,已深入燕山百里左右,山勢愈形險惡。向前望去,只見兩座突立高峰,連綿延展,中間接連地方宛如利刀削斷,突然降至峰腰,雙峰形如鳥翼,兩邊伸開不知多長多遠,中間一條咽喉要道,寬不過一丈左右,所謂烏鴉嘴,大概就是這個地方了。

嶽鳳坤心知進了烏鴉嘴,再往前走,就是北迴谷了,不由精神陡長,不大工夫,已登上烏鴉嘴,看空山寂寂,哪有人影,一陣山風吹來,松濤如海,倍增悽清之感。

嶽鳳坤凝目四下張望,果然發現雪地上不少血跡,大雪未停,大概直跡都被落雪掩蓋,不留心細看很難發現。

嶽鳳坤過了烏鴉嘴,前面境色又是一變,只見道路分歧,繞峰迴延,不知哪一條是通北迴谷去。他想了一陣,認清方向,又向前走,這次他每遇叉路總是先辨清方向,再往前進,漸漸的他發覺,所謂北迴谷,大概是指逢彎北轉,他這一推想,果然不差,拐轉幾個彎後,叉路愈來愈少,嶽鳳坤心中一喜,放開腳步趕路,又轉過幾座山峰,突聞叱喝聲和兵刃交擊的聲音傳來。

嶽鳳坤一提氣,一連三個騰躍,繞過一個山角,腳還未落實地。突聞一聲:“打……”

接着弓弦風動,四五支利箭挾着尖風打到。

嶽鳳坤怒喝一聲,雙掌連環劈出,幾支箭全被掌風震斜,失了準頭,落在雪地上,擡頭看時,只見前面一個峰彎所在,正有幾個人在拼命惡戰。

嶽風坤不理會射箭伏樁,一提氣直向前面衝去,趕到一看,只有四五巡捕,正和幾個短裝大漢,刀光劍影的猛拼,一邊躺着幾個受傷的人,不住呻吟慘叫。

嶽鳳坤一晃身搶上去,雙掌左右打出,兩個短裝大漢應聲而倒,他卻回頭對幾個捕快喝道:“神劍手鄧爺在什麼地方?”

幾個捕快見嶽鳳坤手身不凡,出手傷了對方兩人,聽他問話,立時答道:“鄧爺已先闖入,樑爺、徐爺帶部分人亦闖了進去……”

嶽鳳坤哪理會什麼粱爺、徐爺,一聽鄧一鳴先闖了進去,雙掌一錯護身,一個“神龍入雲”飛起一丈高,半空中雙臂一抖,從幾個人頭頂飛過,直向前面落去。又趕了五六里路,只見三峰環立下有一片村落,翠竹茂松,環繞村外,嶽鳳坤穿過一片松林,迎面一座廣場,周圍站滿了人,不時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嶽鳳坤幾個飛躍,已入廣場。場中間決鬥正烈,鄧一鳴劍如長虹,光影如山,和一個手施七節連環蛟筋槍的老者,打得難解難分,老者身後面站着金刀飛叉童維南,和一個黑臉環目的精壯青年,他左臂右肩雖纏着白紗,但仍環目怒睜,滿臉忿色,手提着一柄單刀。另有十四五個大漢,全都是短裝勁服,手提兵刃,這邊人數更多,分成兩起,一起是鄧一鳴所帶的皇宮侍衛,另一起是刑部巡捕,由兩個四旬以上,一高一矮的人領着。那兩個似是首領模樣,一個身背虎頭雙鉤,一個手提厚背雁翎單刀,這兩人正是樑子平和徐彪。徐彪提刀,樑子平是虎頭雙鉤。

嶽鳳坤身入廣場,雙方面都不知是敵是友,不由目光全向他集中看來。老武師眼快,一見嶽鳳坤立時招手叫道:“嶽老弟,來得正好,快請助我一臂,這人劍風凌厲無匹,非老弟不足以敵。”

老武師這一嚷,樑子平揚腕一拋手箭,向嶽鳳坤打去。嶽鳳坤哼了一聲,接着暗器,手中暗用功勁,把一支純鋼箭一折兩斷,往樑子平面前一摔,看了童維南兩眼,緩緩向廣場中間走去。

這時激鬥中的鄧一鳴已聽到童維南喊聲,長劍刷、刷、刷,幾招狠攻,迫退燕山一雕陸文魁,跳出圈子,看到嶽鳳坤也來了,先是一怔,繼而大笑道:“兄弟,這大風雪你來幹什麼?”

嶽鳳坤笑答道:“我回去找你,聽說你奉旨來了燕山,我也連夜趕來。”

鄧一鳴笑道:“這一點小事,我不想驚動你,誰知你還是找了來,剛纔我聽見有人叫你,怎麼你和這些人認識嗎?”

嶽鳳坤手指指童維南道:“那位童老英雄,在綠竹堡有過一面之緣。”

鄧一鳴仰天一聲大笑,劍指燕山一雕道:“我嶽兄弟認識你那位朋友,咱們也是熟人,鄧一鳴當一天皇宮侍衛,便須遵聖上旨意。你救朋友,是江湖上道義,不能說不對,我奉旨捉拿欽犯,這是公事,也不能算錯。撇開這些不談,我們入山傷了你不少伏樁弟子,可是我們的人也傷亡了不少,兩相抵算誰也沒有沾光,現在衝着我嶽兄弟和你那位朋友的交情,只要你獻出劫來的欽犯,我鄧一鳴立時率皇宮中侍衛退出你北迴谷,本來聖諭要連劫牢人一齊捕拿法辦,這件事由兄弟來承擔關係……”

回頭望望樑子平、徐彪和刑部一行巡捕,又道:“刑部中和你們之間事,你們再結再算,我鄧一鳴撒手不管,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是皇上殺了我鄧一鳴也不再進你北迴谷寸地尺土,答應不答應,全憑你陸老英雄一言而定。”

陸文魁剛纔和鄧一鳴交過了手,心知決非人家敵手,自己派出埋伏捕截人家入山的弟子,未見一人歸來,看樣子凶多吉少。鄧一鳴一個已難對付,何況還有皇宮中侍衛高手,及刑部中巡捕。劫牢後,李、趙兩位鏢頭已暗回鏢局,浙北雙傑和俞劍英迄未歸來,算實力目前只有自己和童維南高三寶尚可一戰,其他的都是北迴谷中住的獵戶,不過有點蠻力,哪會是皇宮中侍衛和刑部巡捕敵手,打起來枉自送命。心中念轉,對正前胸說道:“各位都不肯走,是害我老頭子多造冤孽,那我就先在各位面前挖心濺血,一死明志。”衆獵戶都知陸文魁性格,說得出就做得到,看他那樣子,只得都拋下兵刃,每個人對他作了一個長揖,含淚而去。

燕山一雕看衆獵戶全都散去,只餘下老武師童維南同高三寶。才一聲長笑,摔去匕首,指着童維南和高三寶,對鄧一鳴道:“這兩位,一個是王振乾的朋友,一個是王振乾的弟子,加上我三個人三條命,今天都交給各位。不錯,你們要尋拿的欽犯在我老頭子的寒舍,不過你們必先殺了我們三個,才能捉他。”

鄧一鳴大笑道:“燕山一雕義薄雲天,交了你這樣朋友死而何憾。”

陸文魁道:“神劍手威震江北,我自知不是敵手,在未動手之前,還有一事相求,不知鄧大人能否答應?”

鄧一鳴嘆口氣道:“聖恩浩蕩,君命難違,陸老英雄有話儘管說吧!鄧一鳴力能所及,無不盡力而爲。”

燕山一雕點點笑道:“神劍手果然不凡,寄身帝王家仍不脫豪俠本色。我老頭子一生中第一次求人,罪在我陸某一個,請鄧大人,高擡貴手放過那些無知獵戶。”

鄧一鳴大笑道:“陸老英雄只管放心,假如鄧某承讓幸勝,除了欽犯之外,我不許別人再動你北迴谷一草一木。”

陸文魁一抖七節連環蛟筋槍,笑道:“好!陸文魁縱死劍下亦含笑九泉。”

他正想出手發招,猛聽身後高三寶叫道:“陸師伯,請暫停雙手,小侄還有話說。”燕山一雕一收槍,高三寶已跑到身邊,含淚說道:“陸師伯,爲小侄師徒兩人鬧到這步田地,幾位師兄生死未卜,這天高地厚的恩德,只有來生結草環以報,第一陣讓給侄兒打吧!”高三寶聲淚俱下,令人聞之酸鼻,燕山一雕卻淡淡笑道:“好!你這孩子先走一步吧!”

高三寶雙膝跪地,對陸文魁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頭。燕山一雕卻手捋顎下白鬚微笑着,受了一個全禮。

高三寶叩過頭,挺身而起,拾起單刀,緩步向場中走去。鄧一鳴看他雙目圓睜,神色凜然,左臂右肩纏白紗,不禁問道:“你身上有傷?”

高三寶理也不理,單刀一舉迎面劈去。鄧一鳴閃身讓開一刀,這當兒金刀飛叉童維南也搶撲上來。金刀一指嶽鳳坤喝道:“姓岳的,我沒有想到你也是公門中的人物。程九鵬常說閣下劍術無故,咱們有過一面之交,我童某人這條命交給你吧!這也是緣份。”說罷放聲大笑,金背刀一招“力劈華山”迎頭砍下,嶽鳳坤一個倒翻,退後八尺,鄧一鳴本來想向他解說,無奈高三寶一把刀連綿狂攻,只得揮劍接架。

嶽鳳坤入山時空着兩手,未帶兵刃,童維南一刀劈去,嶽鳳坤翻身躍開。這一瞬間,一個皇宮侍衛,縱身躍到嶽鳳坤跟前,手捏劍尖,交給他一柄長劍。正好童維南第二招“玉帶圍腰”橫裡掃來,嶽鳳坤揮劍一接,把老武師金背刀直盪開去。老武師大喊一聲,展開金背刀狂風驟雨般急攻過去,嶽鳳坤本來還想解說幾句,但見童維南刀刀盡攻要害,不由心頭火起,怒喝一聲,“你真要找死!”揮劍還攻過去。

四個人對拆七八個回合,童維南和高三寶哪裡會是鄧一鳴、嶽鳳坤的敵手。但他們此刻心有必死之志,一味拼命狂攻,倒也不能輕視。究因功力相差太遠,高三寶手中刀首先被鄧一鳴長劍磕飛,燕山一雕七節連環蛟筋槍,一招“怪龍出雲”救了高三寶一條命,接着鄧一鳴激鬥起來。

這時皇宮中侍衛見陸文魁出手,立時有幾個仗兵刃搶撲過來。皇宮侍衛一發動,那邊樑子平、徐彪,帶着刑部捕快也出了手,他們搶往峰腳下一座青石砌的瓦屋中撲去,準備搶人。

童維南、燕山一雕又被嶽鳳坤、鄧一鳴兩把劍纏住,招架都感無力,哪還能夠阻擋人家搶人,高三寶又被兩個侍衛擋住惡鬥,難越雷池一步,眼見樑子平、徐彪幾個侍衛快撲到那座石砌瓦屋。

驀聞一聲清嘯,破空而來,一道白光急如電掣,卷着一陣寒風而來。白光過處,一陣嗆啷急響,銀星和血肉橫飛,夾雜着幾聲淒厲刺耳的慘叫,接着又聽到幾聲嬌笑傳來。

這突然的變故,不由使場中惡鬥暫時住手。童維南迴頭一看,不禁高聲叫道:“俞老弟、姚姑娘快擋住他們,他們準備要搶人。”

遙聞毒娘子嬌聲應道:“老英雄只管放心,要叫他們衝過來一個人,唯我是問。”說着話手中摺扇又傷了兩名捕快,捕快中有見過毒娘子的早已大聲喊道:“毒娘子來了啊!當心七毒奪命砂……”

且說俞劍英驚虹劍一招“飛卷流沙”削了七八個捕快的兵刃,另二個斷手,一個斷臂。

擡頭見嶽鳳坤手橫長劍含怒而立,他知嶽鳳坤比童維南武功高出很多,怕他傷了老武師,長劍一揮,“分浪裂波”衆捕快紛紛讓路,俞小俠出手一劍,已使這般人心驚膽寒,竟是沒人再敢攔他。

劍英身劍合一,一掠而至,攔在童維南前面,望着嶽鳳坤笑道:“嶽兄別來無恙,綠竹堡一日分手,想不到會在這深山幽谷中再見。”

嶽鳳坤鐵青着臉笑一聲答道:“要不是爲找你俞小俠,嶽鳳坤還不會北來。”

劍英一怔答道:“嶽兄找小弟有什麼事嗎?”

嶽鳳坤仰天一陣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着極度的悲忿,直似巫峽猿鳴,衡陽鶴唳,俞劍英聽得心中一懍。嶽鳳坤停住笑聲,說道:“閣下有一位同門的師姐,在綠竹堡中嶽鳳坤有緣和她一會,領教了她的劍法,今天能再會到俞小俠,我嶽鳳坤何幸之有……”嶽鳳坤話未說完,俞劍英急得截住了他的話道:“怎麼,我和我師姐動了手……”

嶽鳳坤仰起臉又一聲冷笑道:“豈止是動了手,我還傷了她。”

一句話尤如晴天霹靂,聽得俞劍英心裡一冷,打了個哆嗦。厲聲問道:“你爲什麼欺侮她,爲什麼動手?”

嶽鳳坤手中長劍一橫,說道:“你去問她,爲什麼出口傷人,又爲什麼刺傷了白燕兒?”

俞劍英星目中涌出來兩眶淚水道:“她傷了白燕兒,所以你也傷了她是嗎?”

嶽鳳坤微一點頭。

俞劍英又問道:“你傷了她什麼地方,她是不是還留在綠竹堡中養傷?程姑娘的傷勢怎麼樣了?”

嶽鳳坤一聽俞小俠口風中對玉玲異常關懷,不由心頭火發,冷冷接道:“我傷了她怎麼樣,你不服氣,儘管和我算帳,嶽鳳坤能領教號稱天下第一奇人靈虛道長門下男女弟子的劍術武功,戰死何憾。”

俞劍英臉色一變,說道:“你爲救程姑娘,傷了我師姊,那是無意,小弟見面定當盡力解釋。但俞劍英沒有開罪嶽兄的地方,你爲什麼一定要和我動手呢?”

這幾句話,確問的嶽鳳坤沒法子回答,一時間仗劍沉吟起來。就在兩人說話當兒,燕山一雕陸文魁已陷危境,神劍手一支劍尤如風雷併發,把陸文魁罩在一片劍幕之下。這時毒娘子也被樑子平、徐彪纏住,兩人武功都算上乘,兩支虎頭鉤,一柄刀密如狂風驟雨,逼得姚小華沒有工夫騰出手施放毒砂,有幾個皇宮侍衛和刑部捕快已越過毒娘子,直向一所茅舍中搶去。

老武師童維南心中一急,一順金背刀向後飛撲過去,高三寶手中刀被鄧一鳴長劍磕飛,空着兩隻手大聲喊道:“俞公子,快替下陸老英雄,他們要動手搶人了……”

他喊着叫着,人卻向後狂奔,強忍着兩手傷痛,雙手連發白羽箭。

俞劍英被他一嚷提醒,知道皇宮侍衛和刑部巡捕衝過毒娘子的阻擋,必是去搶王振乾。

心裡一急,也不再待嶽鳳坤回答,大喊一聲:“陸老前輩請快退下去,保護我王叔叔,待晚輩擋他一陣。”

說着話,驚虹劍一招“流螢舞空”,劍搖萬點寒星,猛向鄧一鳴攻去。神劍手被劍英舞起來朵朵劍花,迫的向後一退,陸文魁趁勢躍了戰圈,向後面山腳茅舍中奔去。鄧一鳴被劍英絕招逼退,微微一怔,橫劍問道:“你是誰?”

嶽鳳坤冷笑一下接道:“他就是九華山排雲嶺,靈虛上人的衣鉢弟子俞劍英。”

神劍手啊了一聲,打量了劍英幾跟,仰臉一聲大笑:“靈虛仙長,一代奇人,武林中誰不敬仰,怎麼會教出你這種弟子……”說此一頓,又厲聲喝道:“靈虛上人劍術號稱天下無敵,你是他的弟子,亦必不錯,我鄧一鳴討教你幾招絕學。”說罷,不待劍英回答,長劍一領,踏中宮欺身直進。

武林中原有劍走偏鋒的格言,踏中宮進招非自負絕好武功,那就看不起對方。俞小俠見鄧一鳴如此小覷自己,不由激發真火。本來他見到嶽鳳坤後,內心裡感到無限愧咎,他雖非有心奪人所愛,但事實上他卻佔有了玉玲身心,所以嶽鳳坤雖冷諷熱嘲,他都忍了下去,始終婉言相對。可是鄧一鳴踏中宮一劍迫逼,卻激起俞劍英怒火殺機,閃身避劍,冷笑一聲說道:“閣下中宮進招,必負絕世武學,俞劍英當得領教閣下幾手不傳之密。”

鄧一鳴笑道:“你放手幹吧!哪來這麼多話?”說話中,又是一劍“神龍擺尾”橫裡掃去。

俞劍英驚虹劍“金絲纏腕”,反截鄧一鳴握劍小臂,神劍手收招回劍,長笑一聲,刷刷刷,一連搶攻三招。

俞劍英避過三招後,立還顏色,驚虹劍順勢橫掃,眨眼還了八劍。兩人劍術上均有獨特造詣,攻三招還八劍也就不過是剎那間的工夫。

鄧一鳴一生中沒有逢過敵手,乍遇劍英這等勁敵,怎不精神徒長?長劍一橫,攔住劍英搶攻,轉頭望着嶽鳳坤笑道:“兄弟,你快去收拾毒娘子,小兄今天要和靈虛上人的高足,一決生死了。”手中長劍驟出,捲風打閃,招招指向劍英要害。

俞小俠躍起一聲長嘯,一個倒翻退出去一丈多遠,還劍入鞘。冷笑一聲,道:“拼命何必太急,今天總叫你趁心如願,我手中寶劍削鐵如泥,勝了你也算不得什麼,真要打,我以一雙肉掌奉陪如何?”

俞小俠話還未完,神劍手接口答道:“捉拿行刺欽犯是聖上旨意,刑部責任,你如自恃劍術無敵,儘可把深入北迴谷來的侍衛巡捕,全數斬盡殺絕。”

俞劍英臉色一變,星目中殺機隱現,冷笑一聲道:“這也不算什麼難事,等我殺散侍衛巡捕後咱們再比劍不晚。”說完話,回頭一看,陸文魁、童維南、高三寶、毒娘子全部被皇宮侍衛和刑部巡捕們捨命擋住,幾人雖都拼出命想衝過去護人,但侍衛巡捕人多勢衆,竟是無法衝得過去。再看山腳下茅舍門外,王振乾已被兩個皇宮侍衛用繩索捆了,一人仗劍開路,一人架着王振乾繞道而走,後面還跟着四個刑部巡捕。

這情景看到俞劍英眼中,直似一把利劍透心。大喊一聲,拔劍躍起,左腕揚起處,兩支燕尾追魂鏢電射而出,兩聲慘叫中,圍鬥陸文魁的兩侍衛首先栽倒。俞劍英跟着凌空下擊,驚虹劍左擺右掃,纏鬥童維南的三個刑部巡捕一斷臂,一個被攔腰截斷,另一個心裡一驚,被老武師一刀劈成兩半。

俞小俠發動太快,嶽鳳坤、鄧一鳴兩個高手站在身側,竟是攔他不及。等他們雙劍並出,搶攻上去,已是晚了一步,俞劍英已替燕山一雕和童維南解了圍困,這當兒救人要緊,誰還有慈悲心腸。童維南一飛叉打傷圍攻高三寶的一個巡捕,高三寶趁勢搶到一柄單刀,陸文魁透風鏢兩支齊發,挾着兩縷尖風向圍攻毒娘子的粱子平、徐彪打去,這兩鏢雖未傷兩人,卻逼得兩人一閃身,姚小華借勢猛揮摺扇一招“判官翻簿”,打傷一個巡捕。就這一瞬工夫,已被她緩過了手,那無疑閻王爺差出了要命小鬼。只見她,玉腕揚處奪命砂滿天飛舞,連聲慘叫中,總有四五個中砂倒地,樑子平、徐彪也嚇得打了個冷顫,不敢搶攻。

俞劍英回首一絕招“海市蜃樓”,劍化一團白光擋住了鄧一鳴和嶽鳳坤兩人攻勢,大聲喊道:“你們快去搶人!”其實他這話是多餘開口,陸文魁、童維南、高三寶已早追了上去,毒娘子右手摺扇,左手扣毒砂攔路斷後,幾個未傷侍衛和巡捕,竟是不敢緊追,連樑子平、徐彪也卻步不前。

俞劍英獨鬥嶽鳳坤、鄧一鳴兩個高手,他知道兩人劍法都達爐火純青之境,只要讓他們衝過去一個,陸文魁、童維南都無法抵擋。手中驚虹劍連展絕學,光化瑞氣,劍舞飄飛,忽而刺向鄧一鳴,倏而轉指嶽鳳坤,驚虹劍結成了一片光幕,力阻鄧一鳴、嶽鳳坤,難越雷池一步。

神劍手和嶽鳳坤雙劍聯手後,聲勢自非凡響,金風閃閃,隱帶雷鳴,兩道匹練銀虹天橋如出水神龍,三支劍盤旋飛舞,剎那時人影俱杳。雪地上只看見一片白光翻滾,三個人這一場鬥劍火拼,確爲武林罕見奇觀,那些未傷的侍衛巡捕,忘記了去追捕欽犯,站一邊看個眼發直,連毒娘子也看得杏眼圓睜,慢慢的垂下了手中摺扇。

耳聞鄧一鳴一聲虎吼,劍法一變,展開快攻,劍柄打閃,冷風捲雲,全指向俞小俠上盤要害。嶽鳳坤配合神劍手搶攻上盤,長劍密攻中下兩路,這兩位武林中出類拔萃高手,雙劍施出分攻合擊招數,俞劍英立感到應付困難,逼得他連連後退。

毒娘子姚小華看出劍英不敵,嬌喊一聲,摺扇揮動,向前衝去。這女人本就心狠手辣,又愛遷怒別人,心裡一急,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嬌喊聲中,左手毒砂隨勢打出,幾個全神貫注三人鬥劍的侍衛巡捕,冷不妨被她毒砂打中,幾聲淒厲刺耳的慘叫,震盪谷中一片回鳴。

慘叫聲中,姚小華手舞摺扇,向前衝去。樑子平、徐彪警覺到趕來攔截,被她又一把七毒奪命砂,逼得兩個連跳帶滾,翻退了一丈多遠。姚小華衣袂飄風,幾個縱躍已近劍英,無奈三人劍光錯落,纏鬥在一起,哪裡能分出敵找來,毒娘子手扣一把毒砂,站一邊沒法子打出去。

這當兒鄧一鳴、嶽鳳坤兩支劍佔盡優勢,俞劍英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尤以嶽鳳坤搶攻下盤的一支劍,招招不離俞小俠關節穴道。驀的嶽鳳坤劍旋“霧斂雲收”,俞小俠左大腿被劍鋒劃下一道一寸多口子,血流如注,雪地染紅。

俞劍英長嘯一聲,一招“橫掃千軍”,盪開了鄧一鳴手中寶劍,借勢躍出去一丈多遠。

嶽鳳坤人隨劍起,捲風緊迫,被毒娘子一把毒砂,逼得他着地翻滾,退了下去。

劍英撕下一角衣服,包好傷勢,隨手從懷中取出一粒百轉還魂丹吞下,低頭看左腿,大半條褲子已被鮮血浸透。苦笑一下,緩步走過毒娘子,姚小華正怒瞪杏眼,倒豎柳眉,右手摺扇,左手毒砂,注視着嶽鳳坤。她眼中放射出萬丈怒焰,神色緊張異常,一眼看到劍英,眼光忽變成無限憐惜,低聲問道:“兄弟不妨事麼?你看血都溼透了一條褲管。”

劍英搖搖頭答道:“不要緊,你快去幫助陸老英雄保護王大俠!”

毒娘子一臉悽愴神色道:“他們兩個人,你只有一個,再說你又受了傷,我在這裡幫你。”

俞劍英回頭喝道:“誰要你幫我,快去幫助陸老英雄,他們恐怕擋不住侍衛,巡捕人多。”

姚小華勉強一笑道:“那你可要小心啦!”

俞劍英點點頭,毒娘子嬌軀一轉,向後面奔去,俞小俠驚虹劍一橫,望望左邊一座高峰笑道:“二位劍術高明,小弟佩服的很,今天俞劍英捨命奉陪,我們不見真章不散。我們最好在峰頂上一決生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鄧一鳴大笑道:“這是再好沒有,我先奉陪閣下……”轉頭望着嶽鳳坤笑道:“等我葬身懸崖之後,你再出手吧!”說罷一轉身向東面峰頂跑去。

猛聽嶽鳳坤喊道:“站住。”神劍手一停步,嶽鳳坤一聲長笑說道:“還是由小弟先陪俞小俠,我如送命劍下後,你替我收屍。”

俞劍英揮劍一笑道:“二位就一起上吧!你們如果分開打,決不是我敵手。”幾句說的鄧一鳴、嶽鳳坤臉上一紅,可是他們心裡明白劍英這幾句話並不是過甚其詞,剛纔兩人聯劍合攻,已領教了俞小俠的劍術,如果他們分開來,和劍英單打獨鬥,實在沒有制勝把握。不過兩人都是成名武林的人物,又都很自負,兩個人打一個,敗了自是無顏再見天下英雄,就是勝了也不算光榮,一時間弄得進退兩難。

俞劍英看兩人臉色,已知他們心意,一揚驚虹劍笑道:“我這支劍是寶刃,削鐵如泥,兵刃上佔了優勢,你們兩個攻我一個,正好算扯平。”說過話,不再等兩人回答,仰天一聲長嘯,仗劍向峰邊奔去。鄧一鳴、嶽鳳坤急起直追,三條人影如出塵鷹羣,起落在那千尋峭壁之上。這時壁上突出的山石、矮鬆,不少被雪掩住,一腳踏錯,就得摔下山來,看上去端的驚險百出,觸目驚心。

約有一頓飯工夫,俞劍英首先登上峰頂,看上面不過有半畝地大小,而且高低不平,處處突巖積雪。這峰是北迴谷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峰,向下看羣山環繞,只到峰腰,再看峰底人如蟻,在滿地白雪上晃動。峰高氣寒,冷風如劍,此時大雪已住,雪斂天晴,西斜陽光,耀跟刺目。俞劍英仗劍迎風,待鄧一鳴、嶽鳳坤登峰頂之後,大笑道:“白雪峰頂,氣象萬千,濺血此處,雖死何憾,二位請進招吧!”

嶽鳳坤長劍一領,首先發難,一招“寒夜吐蕊”直刺前胸,俞劍英仰身一翻,避開一劍,嶽鳳坤第二招“玉帶圍腰”又到,俞小劍拔身一躍,飛起一丈多高,劍尖掠足掃過。嶽鳳坤趁勢飛擊,一劍人“穿雲摘月”,俞小俠突展絕學“梯雲縱”,不着實物,又升起一丈多高,飄然落在兩丈以外。嶽鳳坤三招猛攻,都被劍英避過,橫劍停步,含怒喝道:“俞劍英,你爲什麼不還手?”

俞劍英劍眉一揚答道:“嶽兄苦苦追求小弟比劍,我知你恨我奪愛白燕兒,其實這中間因果恩怨,叫我也沒法子解說地清楚,不管怎樣說,俞劍英已造成千古大恨。”忽然他一咬牙又厲聲喝道:“嶽鳳坤,我讓三招,又中你一劍,孽清債盡,你傷了我師姊一筆賬,也該清還。”說完話,寶劍打閃,一招“流沙千里”猛刺過去。

嶽鳳坤知他是寶刃,不敢硬接,閃身避劍,回掃中盤。劍英長笑一聲,展開疾攻,劍搖寒星萬點,光化活蛇繞身,一連搶攻二十幾招,所嶽鳳坤逼到峰側一角,只要俞小俠再用幾招煞手,嶽鳳坤不濺血劍下,也得葬身懸崖。

俞劍英收劍停攻,轉頭望着鄧一鳴喝道:“他不敢接我寶刃,處處受制吃虧,你如不動手,他決難支持到一百個回合,再說你們聯劍並上,俞某人也未必落敗!”

幾句話激的鄧一鳴頂門冒火,冷笑一聲說道:“你處處逼我們雙劍合攻,自信手中寶劍無敵,今天如果我們陳屍峰頂,算死得心服口服,如果勝了你,鄧一鳴自斷左手,謝罪武林,俞劍英,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接招了。”說完話,躍起一劍劈去。

鄧一鳴長劍展開,全是殺手毒招,嶽鳳坤回身搶攻,俞劍英展開奇門八卦劍法,力敵兩人,三支劍交結成一團白光,在半畝大小的峰頂上,滾來滾去,卻不聞兵刃交擊的聲音。劍風帶飛起陣陣積雪,遠望峰頂,劍氣彌天,如雲如霧,三個武林中傑出的劍客,在那積雪峰頂,展開一場生死於瞬息的決鬥,撲躍騰擊,絕招百出。不大工夫,已鬥到百回以上。

正當三人激鬥猛烈的時候,北迴谷又來了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穿一身青緞子勁裝疾服,外罩羊皮風氅。他一見峰上瀰漫的劍氣,立時如飛趕到峰下,右手扯下風氅丟在地上,手足並用,向峰頂攀去。他身法靈巧,輕功造詣很深,不過那崖壁太高,足足爬有一頓飯的工夫,纔到達峰頂。

這當兒俞劍英正發神威,驚虹劍尤如冰雹驟雨,迫得鄧一鳴、嶽鳳坤有守無攻。驀地裡俞小俠一招“浪卷漁舟”,劍光過處,一片龍吟虎嘯,嶽鳳坤手中長劍,被寶劍一截兩斷,鄧一鳴劍施“金剛掣尾”冒險搶救,被劍英回劍一招“焦扇逐火”迫退三步,冰鋒打閃,又圈向嶽鳳坤去,光如匹練,耀眼奪目。

嶽鳳坤無劍接招,只有翻身避招。劍英真火既動,殺機隨起,身隨劍進,追刺後心。劍尖顫動,一閃而至,嶽鳳坤再想躲開已是不及,眼看驚虹劍就要透胸而過。

猛聽一聲尖銳的叫喊:“不要傷他。”隨着這句話,一支劍橫裡捲來,俞小俠順勢一揮,來劍又被截斷,退步一看,嶽鳳坤身邊多一個青衣少年。這變故突如其來,大家都停劍住手。

劍英定下神纔看出那是玉玲喬裝,白燕兒已先開口講話說道:“怎麼?你不認識我?我從綠竹堡追你到合肥,從合肥又追到北京,總算在這裡見到了你。”

劍英星目中神光如電,把玉玲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淡淡說道:“我陳師姊是不是到了你們綠竹堡?”

玉玲點點頭道:“我已和雲姊姊見過一面。”白燕兒話未完,劍英接口又問道:“她受了傷是嗎?”

玉玲又點點頭。

俞劍英冷笑一聲道:“你看我左腿的傷勢是不是比我師姊還重?”

程玉玲登上峰頂,正趕上嶽鳳坤陷身危境,她救了嶽鳳坤命後,兩隻眼又一直盯在劍英臉上,聞言低頭一看,見劍英左腿上半條褲管全是血跡,經過寒風吹後,凝在褲管上,傷處還不停往外面滴着鮮血。王玲啊呀一聲,撲在劍英膝前,抱着他一條受傷左腿,擡頭流淚問道:“弟弟,誰把你傷成這樣?”

俞小俠一退步,掙脫白燕兒抱的左腿,冷冷答道:“誰?嶽鳳坤,他傷了我師姊,又追到京都來和我拼命,他幫助官府來燕山北迴谷捉拿童老英雄,剛纔山下一劍幾乎使我斷去了一條左腿,當我要斃他劍下時你卻趕來,也許事情是碰巧……”

說這裡一頓,劍指嶽鳳坤厲聲喝道:“白燕兒人已來此,你有話儘可問她,你傷我師姊,和刺我一劍,這筆債衝着白燕兒,也就此拉倒。今後我們是敵是友全由你姓岳的自主,等我俞劍英心願完成後,總會使你瞭解俞劍英是不是人間賤丈夫。”說完話,回身就走,縱躍如飛,下峰而去。

白燕兒聽完劍英話,心如刀絞,縱躍而起,跋步狂追。一面跑一面大聲喊道:“俞劍英,你讓我說幾句話再走好嗎?”

程玉玲拼命急追,一腳踏錯,驚叫一聲全身向斷崖下栽去。這聲驚叫,震盪得山谷齊鳴,俞劍英回頭看,見玉玲由斷崖摔下,不由一陣傷心,淚涌眼眶,正想趕去相救,猛見兩條人影由峰頂掠下,快如離弦弩劍。嶽鳳坤和鄧一鳴已一齊撲下,嶽鳳坤更是忘了自身危險,直似餓鷹攫食,隕星飛瀉,一腳踏在雪上,自己也失足跌倒,雖然如此,他仍是借勢把玉玲抱在懷中,兩人一道向下滾。嶽鳳坤右手抱着玉玲,左手在斷崖中亂抓,鄧一鳴探身出手連抓幾次,沒有抓住。

俞劍英縱身直躍,施展出絕頂輕功,由峰腰中橫向兩人撲去。

俞小俠心急如火,快如飄風閃電,連着幾個飛縱,已攔在兩人前面。劍英腳底踏實,右臂運起功力,對着兩急滾而下的身子一掌推去,立時有一股強力隨掌而出,嶽鳳坤吃劍英掌力一擋,左手抓住一塊山石,右手仍抱着白燕兒挺身坐起,俞小俠救了兩人,不自主滾出兩滴淚水,人卻又轉過身子,向峰下急奔而去。

嶽鳳坤坐起後低頭一看,白燕兒已連驚帶急暈了過去。鄧一鳴站在跟前低聲問道:“兄弟,她是不是白燕兒程玉玲?”嶽鳳坤點點頭,鄧一鳴嘆口氣道:“俞劍英救了你們。”

嶽鳳坤聞言低頭,向下看去,俞劍英已走的只剩下一點黑影。嶽鳳坤一時間百感交集,想謝俞劍英幾句,知他已聽不見,轉頭望着鄧一鳴說道:“鳴兄,小弟有件事求你,不知你能不能答應?”

神劍手正色答道:“兄弟,你怎能這樣問呢?我們兄弟情逾手足,我爲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什麼事你說吧!”

嶽鳳坤含笑說道:“你不要再搜拿王振乾了,也不要再回皇宮去了。”

鄧一鳴仰天一聲長笑道:“我已敗在俞劍英的劍下,捉拿王振乾這件事自當罷論,不過我還得回皇宮一次。幾年來皇帝待我太好,不辭而別,非我自願,無論如何我得回去一次,見見他。”

嶽鳳坤笑道:“好,咱們就這樣一言爲定,我在燕山方面,找個地方替白燕兒養息等你,你來了咱們一塊兒去給俞劍英幫忙。”

鄧一鳴奇道:“給俞劍英幫忙,他比我們強多了,我們插得上手嗎?”

嶽鳳坤搖搖頭笑道:“話不是這麼說,他強煞也是一個人,我知道他剛纔在峰頂上所說的心願,是赴約嶺南魔窟,五陰峰金霞宮妖人衆多,而且個個都有一身本領,他一個人功夫再好也難打過別人人多,所以我們要去幫助他。”

鄧一鳴點點頭笑道:“好,就依你,我們先去找個地方,安置了白燕兒再說。”

嶽鳳坤抱着白燕兒站起來,低頭看她人還未醒,鼻息中幽香陣陣,直撲到臉上,嶽鳳坤長長嘆息一聲,跟在鄧一鳴身後,向峰下走去。

這時北迴谷中戰鬥早已結束,剛纔刀光劍影,只餘一些屍體血污,鄧一鳴看自己帶來皇宮侍衛中也有幾具死屍橫躺雪地,還有些中了姚小華七毒奪命砂,未死傷者,輾轉呻吟地上。

未傷的侍衛、巡捕卻一個未見到,神劍手默想他們必是去追燕山一雕等去了。

嶽鳳坤、鄧一鳴感嘆一陣,離開了北迴谷中,展開輕功飛行身法,依入谷原路出山。

兩個人都有着超絕的輕功,又在情急之下趕路,快的如狂奔怒馬,到天色還未入暮,已出了燕山。

白燕兒悠悠醒了過來,睜眼看自己被嶽鳳坤緊抱懷中,不由又羞又急,嬌喊一聲:“你快點放開我!”兩臂一用力,想掙脫嶽鳳坤的懷抱。

嶽鳳坤猝不及防,被她兩臂一張之力,掙脫身子,哪知白燕兒羞急中一用力,人又昏了過去,呼的一聲摔在地上。

她人暈過去,自是無法解救,這一下摔的倒是不輕,嶽鳳坤一時間怔在那兒,忘了救人,過半晌才蹲下去替她推穴活血。程玉玲身心都受了損傷,嶽鳳坤足足替她推拿了一刻工夫,白燕兒才醒了過來。她神志恢復後,挺身坐起,秀目凝神,四下張望,看四周景物已不是北迴谷了。仰起臉想了一陣,淡淡問道:“我從斷崖上跌下,是你救了我嗎?”

嶽鳳坤苦笑一下答道:“我因急於救你,也失足和你一塊跌下,是俞劍英救了我們兩個。”

程玉玲嗯了一聲,又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離北迴谷多遠了?”

嶽鳳坤答道:“離北迴谷一百多裡了,我們已出了燕山。”

玉玲緩緩伸出玉手,理理鬢邊亂髮,原來她戴的一頂武生巾,已在失足墜崖中失落。現在地身上雖是一身男裝,頭上卻是一頭蓬亂秀髮,玉玲理過亂髮,幽幽問道:“這一百多裡山路,都是你抱着我走的嗎?”

嶽鳳坤點點頭道:“因爲你人已昏迷過去,我是不得已才抱着你走!”

白燕兒搖搖頭,微笑道:“那你一定走的很累是嗎?”嶽鳳坤道:“不太累!”

玉玲又問道:“俞劍英到哪裡去了呢?”

嶽鳳坤嘆息一聲答道:“他救過我們後,就如飛而去,到哪裡卻不知道。”

玉玲臉色一變,落下來兩顆淚珠,強笑道:“他走時,沒有和你講什麼話嗎?也沒有提過我一句?”

嶽鳳坤搖搖頭。

五玲又強着笑道:“他救了你的命,你還恨他不恨,是不是還要和他拼命?”

嶽鳳坤道:“我已敗在俞劍英劍下,自是無顏再和他拼命。何況他還救了我們兩人的命,我不再恨他了。”

白燕兒臉上浮現一絲歡愉的笑意,指着嶽風坤身邊的鄧一鳴問道:“這位是誰?”

嶽鳳坤答道:“是我結盟義兄,他叫鄧一鳴,人稱神劍手,他現在任皇宮侍衛長。”

程玉玲笑容收斂,無限悽傷。說道:“原來你真的幫助官府中人捉拿他?那就勿怪連我也恨上了,你知不知道,他殺官是爲了替父報仇!”

嶽鳳坤愣一下答道:“這個我的確是不知道,我義兄鄧一鳴雖任侍衛長之職,但卻是位俠肝義膽的大丈夫,他來燕山北迴谷捉拿行刺飲犯王振乾,並沒有約我同來,我和俞劍英比劍,全是爲了……”

程玉玲接口道:“全是爲了我,是嗎?不過我要告訴你,什麼錯都和俞劍英沒有關係,全是我一人造成。嶽鳳坤,程玉玲這生負了你一番深情,來生變犬馬,結草銜環以報……”

嶽鳳坤突然仰臉一聲長笑,笑聲中有着無限悲壯幽傷。說道:“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嶽鳳坤今生無福和你白首終生,這也是天意緣分,但我的心堅逾鋼鐵,至死不渝,你如果不恨我,就叫我一聲哥哥吧!”

嶽鳳坤幾句話,字字血淚,聽得程玉玲傷心千回,愁腸百折,她一時哪還能剋制得住沸騰熱情,哭喊一聲:“坤哥哥……”便向嶽鳳坤懷中投去。

這種人間至情至性的流露,看的素厭女色的鄧一鳴也流下兩行英雄眼淚。

白燕兒被嶽鳳坤幾句話激盪起氾濫熱情,嬌軀投懷,淚落如雨。忽然她腦際中閃電般升起-個念頭,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一腔熱情,頓時平復。擡起淚眼,見嶽鳳坤右於正輕撫着自己秀髮,神色中深情無限,程玉玲一下子由嶽鳳坤懷中躍起,狂喊道:“找對不住英弟弟,絕不能負他,我要找俞劍英去……”她汪叫着向前奔跑,猛覺血氣一涌,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人又栽倒地上。

嶽鳳坤追幾步蹲在地上,看她嘴角間,鮮血仍汩汩而出,面色如紙,知她悲恨交加下,傷了中元。立時由懷中取出一粒救急丹藥,放入王玲口中,替她把脈。這一把脈,幾乎使嶽鳳坤一個身子冷了半截,他發覺白燕兒已有了近兩月的身孕。

鄧一鳴看嶽鳳坤把着左腕脈門,一張臉顏色漸變,越看越覺不對,立時伸手在嶽鳳坤背裸穴上輕輕一拍,嶽鳳坤打了一個哆嗦,恢復了神智,長嘆一聲,淚水涌出。

鄧一鳴皺着眉道:“兄弟,你應該暫壓傷痛,救人要緊!”

嶽鳳坤答道:“她悲傷過度損及中元,又傷了……”他本想說傷了胎氣,話衝口邊又咽了回去。停頓一下接着說道:“她內傷很重,短時間恐怕是無法復元了。”

神劍手遙指正南方一座小山村說道:“程姑娘既需較長時日療養,那你們就暫到前面那座小村落中住下,我相信以兄弟精深醫理,必可使白燕兒近日復元。我回京城一趟,十日內再來這裡找你們。”說畢,立時展開飛行身法,自回京都而去。

嶽鳳坤看鄧一鳴背影在冬日晚霞裡悄失,連一句送別的話也說不出來。

嶽鳳坤一陣傷心,淚珠兒掉在玉玲臉上,無限感傷中抱起僅存一息的白燕兒,向正南方那座小村落中走去。他此刻心頭裡說不出是愛是恨,只感到一片茫然……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客人,你同伴是不是得了急病?”

聲音不大,那似寒夜裡一聲警鐘,把嶽鳳坤從恩怨的迷醉中驚醒過來,定神一看,已進入村中。身側一位手握竹杖,身穿棉袍的老人,滿臉慈愛憐惜,注視着嶽鳳坤和他懷抱中的程玉玲。

嶽鳳坤嘆息一聲答道:“是摔傷了,請老丈借用一間空房,讓她養息幾天。”

老人道:“在家千般易,出門一時難。出門人再遇上這種意外,實在不幸呀!寒舍還有二間空房,客人請隨我來吧!”說完,轉身帶路,引着嶽鳳坤進了一座茅房。

這是靠近燕山的一個小村,只不過住着七八戶人家,茅舍竹籬,一派山村風光。老人帶領嶽鳳坤進了小村最南邊一座竹籬中,雖是幾間茅屋,但裡面卻打掃的相當乾淨。老人進了門,高聲喊道:“巧姑,快來把北屋裡(北方土話即北廂房)打掃一下,有客人來啦。”

正房裡應着走出來一個黑布褲襖的大姑娘,說年齡大約十七八歲,一條直垂到後臀上的大辮子,烏黑髮光,纖長身材,繡花布鞋,粉面柳腰,櫻脣微殷,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山村裡有這樣漂亮的姑娘倒是少見。她微帶羞意,打量了嶽鳳坤一眼,看到白燕兒長髮蓬亂,微覺一愕,老人已開口說道:“我倒忘了問客人貴姓?”

嶽鳳坤低聲答道:“我姓岳,請教老伯伯高姓?”

老人微笑道:“我叫王大福,這地方叫小王坡,這裡住的幾家人都姓王,等巧姑打掃過房子,安頓了病人,我們再談,我到廚下去先給你們弄點東西吃吃。”

嶽鳳坤想說幾句感謝的話,但看人家父女臉上的誠懇神色,覺得說出來反是多餘,把衝到口邊的幾句話,又趕忙嚥下肚子,點點頭算是表示謝意。

巧姑打掃好房間,倚着門低聲說道:“大爺,房間打掃好了。”嶽鳳坤立刻抱起白燕兒道:“謝謝你啦,姑娘。”

嶽鳳坤抱着玉玲進了北屋,這房子共分內外兩間,裡面一間,竹榻上早巳鋪好牀單,雖是布質,卻很清潔,嶽鳳坤把玉玲放到竹榻上,巧姑捧着一盆熱水進來,很耐心地替玉玲洗去嘴上血跡。

嶽鳳坤道:“這地方有藥店嗎?”

巧姑道:“藥店倒沒有,不過我爹爹常常替村子裡的人看病,我們家裡收藏有藥材。不過不全,你要什麼跟我講,我去看看有沒有。”

嶽鳳坤說了幾種藥物,巧姑一一記下,不大工夫倒是一樣不缺的拿來。嶽鳳坤親自秤了分量,調配好,託巧姑代爲煎藥。自己強抑悲傷,運起內功,以本身元氣助白燕兒活血暢脈。

果然不到一刻工夫,程玉玲悠悠醒來,睜眼看嶽鳳坤正以內功在自己各處穴道推拿,他手掌至處,必有一股熱流浸入體內,而嶽鳳坤頭上卻是汗水如豆,不停滾下。

白燕兒知道,這是武林中一種極高療傷法子,療傷人以本身真氣功力,助傷者暢血清神,傷者固是獲益不淺,但療傷人卻受損極大。白燕兒看嶽鳳坤如此對待自己,一陣感愧難過,流下兩滴淚,握住嶽鳳坤一隻手道:“哥哥,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程玉玲慚愧死了。”

嶽鳳坤右手任玉玲握住,左袖擦下臉上汗水笑道:“你不要想這些事,快閉上眼睛好好養神,你傷得很重。”

白燕兒笑道:“我知道,恐怕我不會好了……”

嶽鳳坤淡淡笑道:“現在你好好養息要緊,只要你心情能夠愉快起來,很快就可以好起來,你放心吧!你病好了,我就離開你,以後再不攪在你和俞劍英中間,現在我都知道啦。”

白燕兒停住哭聲問道:“你……你知道了什麼?”

嶽鳳坤看她急得柳眉倒豎,心裡又恨又憐,一皺劍眉,微笑答道:“我替你把脈,無意中發覺,難道你真的還要騙我嗎?”

白燕兒聽得一陣羞急,蒼白的臉上,泛上了兩頰羞紅,閉上兩隻眼。過了半晌,忽然她睜開眼,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過後,秀眉深注着嶽鳳坤問道:“你是不是說我懷了孕,肚裡有了孩子?”

嶽鳳坤點點頭。程玉玲笑道:“白燕兒殘花敗柳,我不配愛你,知道嗎?你快些請走吧!”

嶽鳳坤只覺得心如刀絞,哪裡還忍得下去,正要離開,回頭見巧姑手捧煎好的藥碗,用奇異地眼光怔怔的望着他,臉上是一片茫然神色。

嶽鳳坤心痛到了極處,仰面一陣大笑,道:“程玉玲,你放心,等你病勢好轉,嶽鳳坤立刻就走,現在不管你如何罵我,我也要替你看病。”

說完後,接過巧姑手中藥碗,緩步對着竹榻走去,白燕兒閉上眼,心裡面涌起無限愧疚。

嶽鳳坤走到榻邊流淚說道:“你的病相當嚴重,快吃了這碗藥吧!你就要死也該再見俞劍英一面,我想你必然有很多話要對他說。”

幾句話正觸着玉玲心事,立時打消了求死之念,慢慢睜開眼,掙扎坐起,一口氣喝完了嶽鳳坤手中藥水,勉強笑一下說道:“嶽鳳坤,你恨我?”

嶽鳳坤搖搖頭道:“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自己……”白燕兒嘆口氣接道:“如果來生我還能變人,當報答你一番深情。”

嶽鳳坤笑道:“這是孩子話,我不信人死了還有來生,現在你什麼也不要想,安心的把病養好再說。”

程玉玲苦笑一下答道:“你認爲我真的還會好嗎?我吃藥是不願再傷你心,我知道,恐怕我無法再撐過三天……。”

嶽鳳坤截住她的話,一臉堅決神色,答道:“你不要再這樣想,你決不會死,如果你肯聽我的話,三天內我保證你的病勢全好,再休息幾天,等我義兄鄧一鳴來了之後,我們一塊兒去找俞劍英。”

玉玲淒涼一笑答道:“你醫理精妙我知道,可是我的病太重,你一片好心恐怕是白費了。

俞劍英不會再理我了,再說他走時又沒有說到什麼地方,江湖上這樣大,你到哪裡去找他。

哥哥,我快要死了,你還騙我。”

嶽鳳坤聽得感慨無限,心中隱隱作痛。但外形上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笑道:

“你病情雖重,我卻有能力使你復元,去找俞劍英更不是騙你,我想他一定要到嶺南五陰峰金霞宮去趕約,我們去找他,也順便助他一臂之力,他劍術武學,雖比我和義兄都好,但究竟是人單勢孤。”

幾句話,聽得白燕兒面泛笑意,答道:“要是我真能不死,就和你們一塊兒去吟南魔窟找他,如能見到他,我必設法使你們消除誤會。”

嶽鳳坤苦笑一下道:“我們之間的誤會,永遠沒法子消除,我到嶺南去幫助他,是答謝他救命之情。”

白燕兒和嶽鳳坤在小王坡又住了三天。這三天中,玉玲在嶽鳳坤細心照料之下,逐漸復元,此時她心中對嶽鳳坤確有着說不出的感激,也覺得太對不住他,所以她病勢好轉之後,對待嶽鳳坤已不像過去那樣冷淡,變得處處溫柔和婉。

第五天上,程玉玲已完全好了,嶽鳳坤帶她到村外散步,晚霞流照,紅雲如火。深冬季節裡難遇上這種好天氣,兩個人興致勃勃,不知不覺走出了兩三里路,翻過了兩道淺山,嶽鳳坤怕玉玲病剛好,體力不支,望着她無服深情地問道:“你的病剛好,不要累着了,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下吧!”

白燕兒點點頭還給他一個微笑,兩人在淺山一角,找兩塊大山石對面坐下,嶽鳳坤擡頭看晚霞逐漸隱沒,心中感慨萬千,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白燕兒望着他向道:“你又想到了什麼事嘆氣呢?”

嶽鳳坤笑道:“我在想人生和要落的太陽一樣,最美麗的時光也最短促。”說罷又嘆口氣,低吟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程玉玲笑着截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正當有爲之年,爲什麼要想這些?”

嶽鳳坤悽苦一笑答道:“過去我確實自負,但自和俞劍英比劍之後,狂傲之氣,完全消失。他武功劍術比我高明多了,現在我已是萬念俱灰,爭名武林,逐鹿江湖薩雄心都沒有了。

只等我盟兄鄧一鳴來後,我們一起趕往嶺南五陰峰金霞宮去,幫助俞劍英完成履約魔窟之願,假如這一仗我還能僥倖不死,也要披髮入山,面壁參禪,不再涉足塵世了。”

程玉玲聽完話,心中難過,想勸慰他幾句,但不知從哪裡說起纔對。閉上眼滾下兩顆晶瑩淚珠,一時間相對無言。默坐良久,嶽鳳坤才緩緩起身笑道:“天時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回到了王宅,已是暮色蒼茫的掌燈時候。巧姑正倚門殷望,見兩人歸來,迎上去笑道:

“有客人來找你們,等了很久啦。”嶽鳳坤心想可能是鄧一鳴來了,立時加快了腳步進去,果然是神劍手。他正坐正屋竹椅上和巧姑的父親聊天。見嶽鳳坤和白燕兒一前一後進了門,滿臉肅穆神色,起身說道:“俞劍英在京城中又殺了人,而且殺的又是一品大員,皇上爲此事震怒異常,面飭小兄限期破案!”

嶽鳳坤問道:“殺的什麼人?”

鄧一鳴嘆口氣道:“刑部尚書魏道宗一家老少八口,這人固然是大奸巨惡,死之應得,但俞劍英這做法也太狠了點兒,而且殺人後留下姓名,這是誠心和我過不去。爲此事小兄頗難自決,趕上這件事,也使我很難開口說出辭職的事,小兄此來心意,是告訴兄弟一聲,嶺南之約,暫作罷論,無論如何,我得辦清楚這件案子。”

嶽鳳坤怔了半晌,道:“你不是他的敵手。”

鄧一鳴仰臉笑道:“這不能算江湖上比武私鬥,我可以邀人助戰,難道武林中就沒人能打得過他嗎?”

嶽鳳坤又問道:“你準備大舉邀人,去對付他?”

鄧一鳴道:“那也不必,我只請兩個人就夠了。”

嶽鳳坤又追着問道:“在江北武林道上人物中,找還想不出有誰能和俞劍英一較長短?”

鄧一鳴看了嶽鳳坤良久後,低聲答道:“你聽過燕趙雙殘嗎?”

嶽鳳坤心裡一驚,問道:“怎麼,這兩個老怪物還活在世上嗎?”

鄧一鳴微笑道:“不但還活在世上,而且就在北京附近玉泉山中。二十年潛修面壁,他們的功力較過去更爲深厚了,除了燕趙雙殘之外,江北武林道上,也許真的沒有人能和俞劍英對手比劍了。”

嶽鳳坤聽完話,低下頭沉吟不語。他心裡涌上恩、怨兩種不同滋味。轉頭看看玉玲,見她粉臉上冷若冰霜,兩隻圓圓大眼中,神光如電,嶽鳳坤心中一涼,擡起頭望着鄧一嗚笑道:

“你不能這樣對付他,他救過我的命。”

神劍手忽的兩眼圓睜,面色鐵青,答道:“你要我棄職潛逃,背叛皇室,把半生英名付之東流水,落個萬人唾罵的罪名嗎?”

程玉玲冷笑一聲接道:“俞劍英也饒過你一條命,再說燕趙雙殘不見得就準能勝得了他。

七尺男兒漢一諾千金,你答應過你義弟到嶺南幫助俞劍英踐約魔窟,五陰峰金霞宮惡名震江湖,蕩平嶺南魔窟,何異替武林除一大害。你在皇宮中可以享盡人間富貴,但無法獲得到武林同道敬仰,俞劍英出身宦門,家世煊赫,他父親官拜到一品封疆大吏,廉正愛民,一方敬仰,他爲懲治下屬枉法遭忌,落得滿門慘死。”

言此稍停,又道:“俞劍英爲父母報仇,是克盡人子之道,殺的又是貪官惡吏,那無疑爲民除害,這還是武林中俠義本色。他劍誅魏道宗一家八口,並沒有波及僕婦無辜,你說他狠了點兒,我也承認,但他並沒有做錯事情。你認爲,你邀請高手拿住俞劍英,可保着你半世英名,其實那纔是助紂爲虐,才真爲武林同道唾棄。你答應幫他,現在反而邀人對付他,出爾反爾,算什麼大丈夫,難道你還不如我程玉玲一個弱女,說話算數嗎?”

白燕兒一席話連激帶罵,鄧一鳴只氣得鬚髮怒張,雙目圓睜,怒視着玉玲,眉目間殺機隱現。

嶽鳳坤怕他在急怒之下,突起發難,也暗裡戒備,準備搶救玉玲。

白燕兒卻是毫不在乎地又笑着說道:“怎麼,你覺得我在罵你是不是?其實我每句話都是出自肺腑,你一定要找俞劍英我也阻擋不了。可是你和你義弟十餘年道義深情,就先得反臉成仇。”

程玉玲說完話,轉過頭秀目深注着嶽鳳坤,鄧一鳴兩道眼神似電,也落到盟弟臉上,四道眼光似四把利劍,都刺在嶽鳳坤的心上。他左右爲難,急得頭頂上直冒汗水,過了半晌工夫,嶽鳳坤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鳴兄,程姑娘的話不錯,你何苦要棧戀皇宮侍衛長的位置,伴君如伴虎。不如急流勇退,我們到嶺南助俞劍英履約之後,我陪你遍遊天下名山勝水,然後結廬絕峰,窮究武功秘奧,你就……”

嶽鳳坤話未完,神劍手一聲長嘆道:“罷了,罷了,你不要再說下去。我們就動身趕赴嶺南,俞劍英恐怕已早走兩天了。”

程玉玲展頗一笑,探深一福道:“你是嶽鳳坤的盟兄,我也該叫你一聲大哥/大哥,你別生我的氣,白燕兒年紀輕,不會講話嘛!”

程姑娘這一做作,害得鄧一鳴哭笑不得,搖着頭嘆口氣道:“你一張嘴實在厲害,鄧一鳴甘心認栽,白燕兒這綽號還不夠適當,不如改叫做百靈鳥兒,你咭咭呱呱叫得又響又脆,今天我算認識你程玉玲了。”

白燕兒報給他一個微笑,轉頭又望着嶽鳳坤眨眨眼睛,嶽鳳坤啞巴吃黃連苦在心裡,只好淡談笑道:“俞劍英既已動身,我們也不宜耽擱,今晚上連夜趕路如何?”

白燕兒笑道:“那是最好不過,我去收拾一下我們就走。”說畢,她轉身往北屋走去。

一會工夫,白燕兒已提了個包袱站在院裡叫道:“我們走吧!”

鄧一鳴對巧姑父女拱拱手先出了房門。程玉玲騎上了鄧一鳴騎來的馬,嶽鳳坤、鄧一鳴跟在馬後步行。馬蹄聲踏得路上小石子得得作響,天色也更黑了下來,三個人都有着很多感慨,但誰也不說話了。馬蹄聲、腳步聲,在夜幕裡作響,直往萬里外的嶺南趕去。

再說俞劍英在北迴谷擊敗了鄧一鳴、嶽鳳坤雙劍聯攻後,又救了白燕兒嶽鳳坤,狂奔下峰而去,他繞過兩座山角,碰見毒娘子和童維南等,正在和皇宮侍衛及刑部中巡捕惡戰。童維南、陸文魁、高三寶,和帶自己到北迴谷的鄉勇,分站四面保護着受傷的王振乾。力拒衆侍衛和巡捕猛攻。姚小華獨自爲戰,摺扇生風猛鬥四侍衛。童維南等吃虧在要保護受傷的王振乾,不能放手搶攻。俞劍英見狀,一聲長嘯,驚虹劍尤如打閃,稀世寶刃,削鐵如泥,再加上他一身絕世武學,身法快的出奇,所以他只要出手,差不多每次都有人受傷,果然精芒到處,兵刃和斷臂齊飛,慘叫聲中有兩人栽倒地上。

皇宮侍衛和刑部巡捕,看他這等來勢,不禁一個個心生寒意,紛紛向後退去。

徐彪本來力攻燕山一雕,見俞小俠寶劍到處,爭相退避,不由大怒。他自恃有點本領趕來截擊,還不及出手攻人,俞小俠長劍已到,冷風撲面,劍光如電,徐彪連蹦帶跳躲過一劍。

可是第二劍又到中盤,情急之下徐彪忘記了俞劍英手中是柄寶刃,手中刀橫裡一架,嗆的一聲單刀變成兩截,他才感到不好,驚虹劍又到前胸。俞劍英最恨投向官府中的武林人物,這和他生身娘濺血開封慘死有關,他心裡早有了這種觀念,徐彪哪還能逃出劍下。只覺前胸一涼,三尺霜鋒透胸而過,俞劍英拔出寶劍,血噴數尺,徐彪一聲啊呀未完,屍體栽倒。

俞劍英劍斃徐彪之後,震驚了衆侍衛和刑部巡捕,哪裡還敢和他動手,逃命要緊,紛紛退走。

毒娘子姚小華獨鬥四侍衛,剛剛打個平手,她一見俞小俠無恙歸來,精神一振,摺扇連揮,把敵人逼退幾步。一縱身躍出去一丈多遠,回身時手中已扣了一把毒砂,嬌叱一聲,毒砂出手,丈餘方圓內黑煙瀰漫,四侍衛有三個中了毒砂。

樑子平本來和徐彪及部分侍衛巡捕合攻童維南等四人,主要的目的是在搶人。他見俞劍英殺徐彪不過兩個回合,心裡一害怕,混入巡捕中逃走。又打了兩支拋手箭,箭如流星,打向毒娘子姚小華的後背。誰知他揚手作勢時已被俞小俠劍英看見,他快俞劍英比他更快,揚手兩支燕尾追魂釘電射而出,四支暗器在距姚小華背後兩三尺處碰在一起,叮叮兩聲全落在地上。

毒娘子回頭見了這情形,心中大怒,嬌叱一聲,猛向樑子平撲去。她心頭火起,人如掠波燕剪,粱子平略一怔神,姚小華已經撲到,摺扇挾風斜劈上盤,這情勢迫得樑子平只有還手。兩鉤平推“二龍搶珠”,閃閃精光反截毒娘子執扇右臂,粱子平哪有心戀戰下去,一面打,一面在看逃命的機會。

他四處留神一看,知道今天已無生還的希望,俞劍英橫劍攔住要道,陸文魁、童維南擋在東、北兩面,南面是一座壁立高峰,粱子平看自己陷入絕境,反而鎮靜下來,雙鉤展開迅捷無匹的招數,和毒娘子搶攻。

一霎時扇風四起,鉤影縱橫,姚小華一心求勝,辣手頻下,絕招連綿。樑子平困獸之鬥,也用出全身本領,交手四十回,天已入暮,仍是半斤八兩,分不出勝負優劣。毒娘子心中發起急來,一聲嬌叱,扇法突變,展開生平絕技,連環十二式,剎那間四面八方都成了姚小華的人影。

樑子平接了三招,已知招架不住,雙鉤“平分秋色”還了一招想衝出逃命。哪知姚小華這連環十二扇專講究以快打快,十二招連綿回攻,一招比一招迅快,粱子平一心慌圖逃,攻了一招後躍退就走。

姨小華如影隨形般追到身後,樑子平一躍落地,毒娘子摺扇已到,扇鋒過處,粱子平一條右臂應聲而斷,他疼得仰頭慘叫。哪知頭一仰,扇鋒又到脖子上,這一下劃頸而過,咽喉冒血,一顆頭飛出去八九尺遠。

姚小華殺了樑子平後,緩步走近俞劍英笑道:“兄弟,你救了我!”

俞劍英淡淡答道:“你幫了我很大的忙,這點點小事,你還要謝我嗎?”

毒娘子收了摺扇,柳眉兒一展,笑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想,我活一天就幫你一天,直到我死了爲止,別的我都不想啦。”

俞劍英搖搖頭,道:“那又爲什麼呢?”毒娘子悽苦的笑一下,道:“如果我明白爲什麼,我就不會再幫你,你恨我、討厭我,但我卻想和你在一起,幾次我都想走,可是走不了。”

俞小俠望望她,走向王振乾身側,看他瘦骨嶙峋,環目微閉,昔年鋼鐵般的江湖豪客,如今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不禁一陣心酸,跪到他身邊,叫道:“王叔叔,你睜開眼看看英兒,我沒有辜負叔叔一片愛心……”

他話未說完,已淚水滿頰,鐵筆鎮八方王振乾慢慢睜開一雙環眼,深注劍英半響,嘴角浮現一絲微笑,有氣無力地說道:“你長這麼大啦,想不到我還能見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九泉了。”

俞劍英無限悽傷,道:“王叔叔,你怎麼能這樣想。英兒身上有師父爐中靈丹,你服用後,再養息幾天就可以復元。”說畢,從懷中取出百轉還魂丹,服侍王振乾吃下。

靈虛上人爐中丹藥,有天下百種奇藥而成,王振乾服用過後,立覺一股熱流佈達四肢。

約過有一刻工夫,全身頓覺一暢,傷處疼苦也減去不少。要知王振乾在死牢中受盡各種刑具折磨,被燕山一雕救出後,又連夜被運送北迴谷,還未來得及替他療治內外傷勢,皇宮中侍衛和刑部巡捕便跟蹤追來。王振乾在死牢折磨多日,已經是奄奄待斃,再經這一折磨,只剩下嚥氣的份兒。但服過俞劍英身懷靈丹之後,又覺好轉過來,他睜開眼看老友、弟子、俞劍英等環守身側,微微點下頭笑道:“我大概又死不了啦,靈虛上人百轉還魂丹,功能起死回生……”

俞劍英看王振乾服過丸藥後,精神好轉,但還得養息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復元。幾人就在附近找一家獵戶住下,童維南看燕山一雕爲這件事,其門下弟子,死了六個,心中很難過,暗裡把這件事告訴了劍英。

俞小俠聽完後,心中更加感傷,不覺又勾起他父母仇恨,這才連夜和毒娘子趕到北京,殺了魏道宗一家八口,題字留名後,又趕了回來。

老武師想起了浙北雙傑,不知生死去向。毒娘子卻笑道:“張氏雙傑如果遇害,那必然要斬首示衆,我再進京去打聽打聽,如果他們被捉下入刑部死牢,我們就再來一次劫牢救人。”

這女人說走就走,匹馬單槍又入京城。這時整個北京城內還鬧的天翻地覆,刑部尚書一家被殺那還了得,巡梭鐵騎到處搜索嫌疑人犯,盤查嚴密,簡直寸步難行。毒娘子化妝做一個半百賣花老婆婆,竟然被她哄過了盤查鐵騎。她在京城中跑了一天,仍是探不到浙北雙傑消息。夜裡她又冒奇險遍查刑部死牢,但雙傑只似沉海沙石。毒娘子沒辦法,只好連夜出了京城,第二天下午她又趕回燕山,把情形告訴了童維南。

老武師一時間也想不出這中間曲折,事情到這一步,誰也都沒法可想,只好作罷了,留得日後慢慢探聽。

俞劍英在燕山又住了四天,王振乾傷勢逐漸好轉,他告訴俞劍英說,自離排雲嶺後,又回開封,爲救馬二別子,文昌筆傷了開封捕頭吳一鵬,救出馬二別子後,護送他出城逃走,自己又遍走天涯海角尋訪高三寶。五年苦找,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江南遇上。師徒兩人本想上九華山排雲嶺去探望劍英。

偏是這時傳出崇禎即位,魏忠賢伏法的消息,王振乾動了替俞瑞祖翻案的心意,他想恩兄心存忠節,接矯詔從容就義,替他翻案,使害他的人受到國法制裁,比手刃害他仇人更能慰他九泉陰靈。

他動了這個心念,費時近年到處蒐集資料,寫好洋洋數萬言的御狀,單身北上。第一次入皇宮就遇上神劍手鄧一鳴,苦鬥三十回合,王振乾受了兩處劍傷,飛雲白羽箭擋住了鄧一鳴的追趕,逃出皇宮,王振乾在進德鏢局養傷三個月。劍傷纔好,但他心還不死,又連入兩次皇宮。但深宮內苑防禦森嚴,根本就沒法子見到皇帝。第三次被他找到了養心殿,崇禎正在燈下批閱奏章,他正想入殿叩見呈上御狀,偏偏又遇上了鄧一鳴巡查到此。這次他受傷被擒,被人誤作行刺欽犯送入刑部死牢,幸得他入牢前毀去身懷御狀,要不然魏道宗早就暗害了他。

王振乾說出他七年經過,俞劍英只聽得感動異常,含蘊着兩眼淚水說道:“叔叔爲替英兒父母昭雪沉冤,受盡了千般磨難,我心裡感……”

俞劍英話未說完,王振乾忽然大笑起來。他雖服過靈虛上人百轉還魂丹,但因傷勢過重,元氣尚未恢復,這一笑,只笑得滿臉通紅,血翻氣涌,連聲咳嗽,全身顫抖。

俞劍英心中一驚,連聲問道:“叔叔,你是怎麼啦?”

王振乾停住了笑聲,咳嗽一陣,答道:“你倒是學會跟我客氣起來,不是俞恩兄一念仁慈,王振乾早就橫屍荒野,我不能及時搶救恩兄夫婦,已是萬罪莫贖。害你生身娘濺血開封,那更是死有餘辜。你對我說起客氣話,比拿刀刺我還難過。”

俞劍英拜倒地上答道:“英兒年紀輕不會講話,叔叔不要生氣。”王振乾笑道:“我不是生氣,只是感愧。”

王振乾過經過了兩天養息,身體逐漸復元,俞劍英心中懸念嶺南之約,因爲這件事辦完了他才能安心的死。陳紫雲、程玉玲二女恩情並重,自己又失足遺恨千古,恩師望重四海,武林人人敬仰,這件事他如果知道了決不會放過自己,雖有義父八臂神乞桑逸塵允諾承擔,但恩師心意如何,很難預料,而且夾在二女情愛之中,也很難決定取捨……

俞劍英心念既決,恨不得插翅飛往嶺南,看王振乾傷勢漸愈,提出告別。他說在嶺南和人有約,必需按期履踐。

王振乾不知內情,看劍英說的鄭重其事,倒是不便攔阻,點點頭對劍英說道:“武林中最重信義,既是和人有約,自是不能失諾,你先走一步,等我元氣稍復,立時到嶺南找你。

童維南心裡雖明白劍英去嶺南,是赴勾漏山五陰峰金霞宮的約會,但他卻想不出何以如此之急,小孤山和白麪鬼王趙森定約限期三年,屈指數來還有兩年多的時間。他心中懷疑,想勸劍英不必太急,可是他話未出口,已被俞小俠示意阻止,童武師不知劍英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不問。

哪知俞劍英又提意見,他勸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和高三寶陪燕山一雕留在河北,一來保護王振乾,再者慢慢探聽浙北雙傑下落,由他和毒娘子姚小華雙騎先行。

毒娘子聽劍英這樣一說,尤如三暑天飲了一杯清涼劑,她也不等童維南等開口說話,就搶先開口說道:“這樣子最好不過,我們先走一步,你們等王大俠傷好之後再慢慢來吧!”

她這幾句話,一下子封住了別人的嘴,老武師和燕山一雕等,誰也不好再講什麼。

俞劍英心中另有打算,姚小華幾句話算是替他做了擋箭牌,他自然不會反對?

童維南擡頭望劍英,心裡疑慮重重,長長嘆口氣道:“老弟,你到嶺南赴約,望能多加珍重,姚姑娘久歷江湖,有她跟你一塊走,幫助不小。我再等三五天王大俠傷勢好了之後,到京城裡去探聽浙北雙傑張氏昆仲的消息,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必到嶺南去找你們,你們兩人萬一遇上什麼事,要商量着對付,不可固執己見。”

俞劍英聽童維南語意充滿關切愛護之情,也聽出他話中含意,誤會自己又愛上了毒娘子姚小華,不過此刻也沒法子解釋。只好苦笑了一下,答道:“晚輩敬領教言就是,我們走。”

說罷,和童維南燕山一雕等一一作別,帶着毒娘子飄然而去。

俞小俠和姚小華離了燕山直向嶺南趕去,如果算他們南下日期和嶽鳳坤程玉玲等,前後也不過相差一天,可是這萬里行程上道路分歧,有時五人只相差數裡,投宿住店都落一個鎮上,可是始終沒有碰過面。

單說俞劍英和姚小華一路南下,毒娘子爲了路上方便又易了男裝,翩翩少年,風度瀟灑。

一路上,姚小華變得溫柔異常,她把俞劍英看成了小孩子,體貼照顧的無微不至,綿綿柔情直如輕風拂面,吹人意酣神醉。這又使俞劍英回憶起和玉玲並騎上綠竹堡一段往事,如今舊事重演,只是由白燕兒換成了毒娘子,不同的是姚小華比程玉玲更加大膽,不僅關心到俞劍英吃飯穿衣,而且還照顧到他梳頭洗澡。

雙騎並進,經過了兩個多月,到了廣西蒼梧縣境,距勾漏山也就不過是兩三百里。這時已是新春二月間,廣西天氣熱,早已是草長鶯飛,花開時節,當天夜裡毒娘子和俞劍英就宿在蒼梧縣中。

兩三百里行程,不過是兩天工夫即到。第三天上午,兩人已入山區,看峰嶺連綿,一望無涯,也不知五陰峰在什麼地方。姚小華雖是久走江湖,但她一向在江北走動,從未到過嶺南,五陰峰金霞宮雖獲魔窟稱號,可是真正知道在什麼地方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兩個人沿途向樵夫問路,出於意外的都回說不知,俞劍英沒法子,只好向那谷深山高的地方走去。

漸漸地馬已經無法再走,山勢也愈來愈險,羊徑一線,峰壁如削,聽澗水雷鳴,松濤似海,看山峰重疊,高入雲霄,兩個人只得棄馬步行。

轉過一個山角,猛聽得毒娘子喊了一聲,道:“兄弟,你看那山谷裡是不是幾匹坐馬。”

俞劍英順着姚小華手指處望去,果然見山谷中有三匹馬在齧着嫩草,馬上鞍蹬俱全。

俞劍英回頭對毒娘子道:“看樣子這三匹馬也是入山之人騎來的。”

姚小華接口笑道:“棄馬入山,自然不會是魔窟妖人的朋友,只是不知什麼人?有這樣的膽量,你是否邀有助拳的人?”

俞劍英搖着頭道:“沒有。”

毒娘子一皺柳眉兒道:“這事情看起來有些怪道,三匹馬沒遭野獸吃掉,時間也不會太久。可能是他們今天中午過去,我們快趕一陣,看看前面是不是還有跡象可尋。”

俞劍英拾頭看天,春日西斜,大約是申初光景。如果姚小華推想不差,和三人相差也就不過是一個時辰左右。如果快趕一程,也許會追到三人,如果三人也是到魔窟尋仇而來,那可以彼此互助一臂之力。立時點點頭,施出輕功提縱身法,和姚小華向前急奔。

兩人翻過幾道峰嶺,天色已快入暮。姚小華收住步,對劍英笑道:“現在我們已深入山中,隨時就可能遇上敵人。我們不能太累,地勢不熟,更不可以晚上趕路,我看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夜,等明天再走,急也不在這一天兩天。”

俞劍英也微覺疲乏,細看姚小華頂門上已出了汗,這纔想起毒娘子身負有十二袋鐵砂,不由輕輕地嘆口氣道:“姊姊爲我吃這樣苦,我心中感愧極了,你那鐵砂分幾袋給我帶上吧!”

姚小華慢慢移步到俞劍英身邊,握着他的手笑道:“不用謝我,也不必慚愧,你知道我的心就好了,姊姊今年廿七歲,十七歲闖江湖到現在整整十年,因我七毒奪命砂過於歹毒,他們送我個毒娘子的綽號。我生性豪放,不拘小節,再加上十年江湖行蹤,養成我一種玩世性格,這些年來也有不少自負才貌的人,真心真意的對我,但我卻未曾激盪起一點情波。誰想到合肥城見你一面,竟使我蹈情網不克自拔,說起來,羞死人啦,你罵我、討厭我,我反而愈覺着你和別的男人不同,也更愛你。”

說罷話,粉臉紅暈微現,俞劍英第一次看到她靦腆羞態。姚小華停了一陣,又望着劍英笑道:“你心裡一定認爲我是個荒淫的女人,是吧!其實我只是外形放蕩,這些話告訴你,你也許不會相信。”

俞劍英點點頭,道:“我知道姊姊是好人……”

毒娘子格格嬌笑,截住了劍英的話道:“你這話可是發自肺俯嗎?恐怕是信口開河吧?兄弟,不管你對我看法如何,姊姊這顆心惟天可表,姚小華自知無福伴你俞劍英白頭終生,我要以一腔熱血酬報知己。”說罷,眨眨眼,滾下來兩顆淚珠兒,轉身向前跑去。

俞劍英只好跟在她身後,兩個人找了一個小巖洞,解開隨身攜帶的簡單行李,靜坐養神。

了一個時辰,疲乏立刻消除,毒娘子睜開眼對劍英笑道:“兄弟,假如我這次要死在嶺南。你怎麼辦?”

這一問倒是出了劍英的意外,怔了半天才答道:“如果我也死了,那就沒有話說,要是我不死,一定要活捉害死你的人萬劍碎屍。”

說此一頓,嘆了一口氣又道:“不過我就是不死在嶺南魔窟妖人手中,也是活不了多少時候了。”

姚小華奇道:“那爲什麼呢?”

俞劍英搖搖頭,又一聲嘆息,道:“我有我的苦衷,恕我不能告訴姊姊。”

毒娘子笑道:“告訴不告訴我隨你的意,咱們不談這個啦。要是我們都沒有死,你準備怎麼樣對我?”

俞劍英很作難的想了半天,道:“要是我們都不死,我只能把姊姊當個朋友看待……”

說到這裡,他想不出下面的話應該再說什麼纔對,只好蹬着眼望着毒娘子苦笑。

這時天已入夜,半圓明月,清光似水,從山斜射過來,照在劍英和姚小華的身上。兩個人相距也就不過是兩三尺遠,毒娘子把身體靠近劍英,握着他一隻手笑道:“兄弟,你能把我當朋友看待,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知道再想多了,那是自討苦吃,只要將來你讓我跟你在一起,你傳我武功,我們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

俞劍英不等毒娘子說完,右手微一用力,捏一下姚小華纖纖玉手笑道:“姊姊,你不要想這麼多,你要是想學武功,我倒可以教你,這樣吧,等蕩平了嶺南魔窟之後,我們就找一個地方住一個月,盡這一月工夫,我把我會的劍術精要竅訣傳你。姊姊很聰明,只要你肯用心去練習,三年後定有所成,以酬答姊姊嶺南助我一臂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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