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九爺,九爺
葉老夫人病了!
原只當是吹了冷風,風邪入體,請醫問藥了幾天後,這病卻是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朱媽媽衣不解帶的在牀前侍候,必竟她年紀也在那了,幾天下來,便是連朱媽媽也病倒了!
宣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官休沐時間其實只有五至七天,照理葉羽早就要回京就職,只是因爲他在行人司當差,同別的一個蘿蔔一個坑的職位不同,相對來說比較活泛!
便是如此,葉羽還是在老夫人病下的第一天,就寫了信回京,請同僚向上峰告了假。
這天,葉羽眼見連朱媽媽都病下後,他想了想,使了府裡的管事去青州府請大夫,他則親自到老夫人屋裡侍起疾來。
短短几天的功夫,葉老夫人已經是病得臉色蠟黃,沒有一點血色,瘦削的臉頰上,兩個顴骨兩座小山似的突出來,平時銳利的眸子此刻也如同蠟球般失去了光彩。
見着葉羽指揮小丫鬟在屏風後擺榻,葉老夫人讓魏紫上前扶了她坐起,瞪了葉羽道:“你這是幹什麼?”
“朱媽媽也病了,”葉羽在葉老夫人榻前的墩子上坐下,說道:“晚上便由兒子來照顧您吧!”
“胡鬧!”葉老夫人捶了牀榻道:“這屋裡大大小小那麼多丫鬟婆子,要你一個大老爺們來侍候什麼?把榻搬出去,我不用你侍候!”
話落,不等葉羽出身,便對屏風後面正張羅着鋪蓋被子的丫鬟喝道:“都給我撒了,聽到沒有!”
葉老夫人這一病,脾氣較之先前是越發的火爆了,也就朱媽媽在的時候能勸住她,魏紫和雲紅這兩個大丫鬟都沒少捱罵,小丫鬟們成天嚇得心驚肉跳的,這會子一聽老夫人發怒,哪裡還敢再動!個個屏息凝氣的,恨不得眼前裂出一條縫,能讓她們躲進去!
看了眼嚇得嚇得怔怔的站在那,不知所措的小丫鬟,葉羽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先退下。小丫鬟魚貫而出。
葉羽端了桌上的茶盞,上前喂葉老夫人喝水,一邊輕聲勸道:“大夫也說了,您這病氣不得,急不得,越氣越急越難好!小丫鬟們做錯了什麼,您交給魏紫,讓她去管束她們,何苦自己這麼大動肝火呢?”
一旁站着的魏紫,悄悄的睃了幾眼葉羽。
九爺,您這樣真的不厚道!奴婢之前怎麼勸來着的?
說了老夫人不會同意的吧?您偏要一意孤行,現在老夫人生氣,怎麼就都是小丫鬟的不是了!
葉羽自是不會去想魏紫在想什麼!
他餵了葉老夫人半盞茶後,將茶盞遞給魏紫,上前替葉老夫人理了理身上的薄被,輕聲說道:“我已經讓人去青州府請大夫了,這兩日應該就會到。”
葉老夫人點頭,擺了擺手道:“你去忙你的去,我這裡有丫鬟婆子侍候着就行了,回頭病氣過到你身上,別我好了,你又病下!”
“孩兒身子好,哪那麼不經事呢!”葉羽笑了道:“您這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有什麼想吃的?我讓廚房給您做。”
葉老夫人搖頭,擡手揉了澀澀漲着的額頭,輕聲道:“哪有什麼胃口,什麼都不想吃,也什麼都吃不下,你就別費那個心了!”
葉羽想了想,問道:“要不,孩兒去請了羅姑娘來一趟,讓她做幾道菜試試?”
葉老夫人本來黯淡無光的眸子,一瞬間似迴光返照般,精光大盛,她瞪着葉羽,因爲太激動,胸口的那股燭氣如同破了的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粗喘着。
魏紫嚇得連連擡手去幫着葉老夫人順氣,一邊白了臉勸道:“老夫人,您深呼吸,大夫說過了,您不能激動!”
葉羽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有心想勸慰幾句,一時間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想了想,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去桌上倒了杯水,上前示意魏紫讓開。
魏紫退到一邊,葉羽站上前,將手裡的茶杯遞到老夫人脣邊,輕聲說道:“您先喝杯水吧,孩……”
“你是想存心氣死我!”葉老夫人一聲歷吼,擡手便打翻了葉羽手裡的茶杯,顫了聲,紅着眼眶說道:“阿九,娘苦了半輩子,您就不能讓娘過個順順心心的晚年啊!”
魏紫大氣也不出,連忙蹲了身拿帕子裹了手去拾地上的碎瓷,然後悄然無聲的退了下去,將屋裡的戰場留給了母子倆。
葉羽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淋溼的袖子,將上面的粘着的幾片茶葉摘了,默了一默後,葉羽在離葉老夫人隔着一臂距離的椅子裡坐下。
葉老夫人吼出那一聲後,精力不濟,重重往後一躺,重重的靠在了身後的軟墊上,鼻翼呼呼的喘着粗氣,看起來就跟一個瀕死的一樣!
這個時候,她喉嚨裡跟火燒過一樣,很想喝口水,但當目光撩到坐在不遠處,眉目如水的葉羽時,那句到了嘴邊的“我想喝水”被她嚥了下去。
稍傾。
葉羽開口了。
“你討厭羅姑娘,我知道。”葉羽撇了撇嘴角,臉上綜起一抹譏誚的笑意,他擡頭看向葉老夫人,“我沒要求您喜歡她,但是,您爲什麼一定要要求我像您一樣,也討厭她呢?”
葉老夫人似是沒想到葉羽會這樣說,怔了怔後,她一字一句道:“阿九,我是你娘!”
“所以呢?”葉羽好笑的看着一臉理直氣壯的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垂了眸子,一字一句道:“阿九,百善孝爲先!”
言下之意便是,葉羽若想做孝子,就得按她的意思去做!
葉羽點頭。
葉老夫人會這樣說,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他之所以有這樣一問,其實也不過是想知道,在葉老夫人心裡,能不能爲他這個做兒子的做出些許的讓步!而不要,永遠都將自己擺在第一位!
但,顯然,他失望了!
想到這,葉羽笑了笑,他點頭道:“我明白了,母親放心,孩兒肯定不會違逆您的意思。但孩兒,也想提醒娘一句,我是您生的,您自可以拿捏!但羅姑娘與你素昧平生,人家的事,自有人家父母操心,您就別管那麼多了!”
這是變相的指責葉老夫人之前自作主張替青果張羅婚事!
葉老夫人臉色變了變,她點頭道:“好,娘記住了,你也給我記住了,只要她不來招惹你,你也不去招惹她,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葉老夫人沒往下說。
但葉羽卻是很清楚,他是在葉老夫人和董姨娘的一路硝煙中走出來的人,自然明白,內宅婦人狠人起來,是男人也不如的!
葉羽笑了笑,點頭道:“我記住了!”
這必竟不是一個美好的話題,母子倆人把話說完後,屋子裡便靜了下來。
好在不多時,屋外就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九爺,青州府的大夫到了,是現在就請進來嗎?”
葉羽看了看牀榻上形容枯蒿的葉老夫人,頓了頓,問道:“要不要讓魏紫進來,侍候您換身衣裳?”
葉老夫人點了點頭。
葉羽便起身走了出去,喊了魏紫進來,侍候老夫人換衣,他則出去會一會那位省城來的大夫。
魏紫才扶了葉老夫人起來,葉老夫人便指了桌上的茶盞道:“你倒杯水給我潤潤喉嚨,我嘴裡乾得很!”
“是,老夫人。”
魏紫取了桌上的茶盞,倒了杯水遞到葉老夫人手裡。
足足一盞茶,葉老夫人才覺得嘴裡不再那樣發乾,發苦!
等魏紫替她梳頭上妝時,葉老夫人看着鏡子裡自己蠟黃的臉上,深深凹進去的眼眶時,嘆了口氣,說道:“子女都是債啊!我就是替他們操碎了心,最後仍舊落不到個好!”
往常這種時候,都是朱媽媽侍候,自有朱媽媽知道怎樣勸解,可今天卻換成了魏紫,她雖是這屋裡的一等丫鬟,但做的都是一些端茶遞水侍候人的活。心靈開導這工作,可跟她無關!
魏紫皺了眉頭,苦思冥想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夫人,九爺他是孝順您的!”
葉老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在鏡中看到魏紫嬌俏動人的臉時,終究只是扯了扯嘴角,嘆息道:“是啊,阿九,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見葉老夫人沒有聊意,魏紫便專心的替葉老夫人梳起妝來。
不多時,扶了葉老夫人重新躺好,魏紫喊了小丫鬟,讓她去請了葉羽和大夫進來。
大夫水平其實都差不多,名氣給病人帶來的只不過是心理上的安慰。
青州府請來的老大夫說道:“老夫人這病是風邪入體,加之又失眠多夢,鬱結於心,既然已經服用了前大夫的清熱解毒藥,老朽便再開一貼理氣藥,把老夫人鬱結於心的氣給順一順。”
葉羽點頭,侍候小廝請了老大夫下去,他則看了牀榻上精神萎萎的葉老夫人,輕聲勸了幾句,這才起身去了耳房的書室。
老大夫將寫好的單子遞給葉羽,葉羽看過後,交給身邊的小廝,“去帳房支了銀子,立刻去取藥。”
“是,九爺。”
小廝,退下急急的跑了出去。
葉羽陪着老大夫,又問了些別的,等老大夫事無鉅細都說了一遍後,他這才讓人奉上診金,送了老大夫出去。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葉老夫人這一病,竟是時好時壞的病了大半個月,待得葉老夫人病情略有好轉,母子倆商量好上路的時間時,卻出事了。
修建運河工地上的工人不堪酷吏申屠燭的壓迫,奮起反抗,殺了申屠燭,舉起反旗,修河的人成了造反的人!
造反這事向來是只要有人帶頭,就會不斷的有人加入,星星之火得以燎原的結果,便是,好幾個州府的長官都被殺了,半個青州府也亂了!
這個時候葉羽哪裡還敢再帶着葉老夫人回京,就連他自己也不得不繼續滯留在興城縣。
這天,葉羽正同滄瀾在書房議事,經箋進來,稟報,說是韓光華來找他。
葉羽讓紅箋把人請了進來,滄瀾退下。
見了韓光華,葉羽待丫鬟奉了茶,揮手屋裡侍候的人都退下,然後擡頭看了韓光華,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我看你行色匆匆的,不是還沒亂到興城縣嗎?”
韓光華苦笑着搖頭,這些日子他就跟上緊了的發條一樣,疲於奔命於各處分號,昨天才從臨縣來到興城府,不想,卻有人在酒樓等了他三天!
“不是我的事,是有人找到我那……”
葉羽聞言,片刻後,匆匆起身到,“走,我現在就去你那。”
韓光華笑了道:“這麼說,你已經猜到找我的是誰了?”
回答他的,是葉羽匆匆往外走的身影。
一刻鐘後。
葉羽走進了醉仙樓二樓的邪室,青果起身朝他盈盈施了一禮,一臉苦澀的笑道:“九爺,真不好意思,我又有事求您了。”
葉羽擺了擺手,對青果說道:“坐下說吧,你我之間不必這樣客氣。”
韓光華聽了葉羽的話,不由便挑了挑眉頭。
但他也沒出聲,只是轉身讓小廝送了茶水和點心上來,然後安靜的坐在一側,聽着青果娓娓說出,她找葉羽爲的是什麼事!
“一聽說出事了,丘叔就讓託了人去找,可是,這小半個月,竟然是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
葉羽擰了眉頭,這個時候想要在一片暴亂中,找一個人,不亞於大海撈沙!
“羅姑娘,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找個認識你父親的人,我再派個人給你,讓他倆一起去找。”葉羽說道。
青果之所以會找上葉羽,也是想着,如果葉羽習武,那他身邊肯定會有些高手,有高手在身邊再小心行事,說不得,就找到了她爹。
當下,連連點頭道:“謝謝九爺,人,我已經帶來了。”
話落,便起身招呼樓下一側等候的小二上樓。
指了跟葉羽說道:“他是最早在我家酒樓幹活的,人機靈,也識得我爹,就讓他去吧。”
葉羽點頭,對小二說道:“你在醉仙樓住下,回頭我讓人來這尋你,只要你們小心些,不會出什麼事的。”
“是,九爺。”
小二自然也有些怕,但小掌櫃的應承了他,如果他出事了,他一家老小,小掌櫃的向來說到做到,這些年小掌櫃的待他也不薄,這件事他自是要替小掌櫃辦妥的!
葉羽便又問起青果,羅小將考秀才的事來。
“已經過了縣試,原是打算起程去參加府試的,不想就遇上了這事!”青果搖頭苦笑道:“哥哥原還打算一鼓作氣,把府試、院試都一舉拿下!”
葉羽笑了說道:“令兄有這決心自是好的,但做學問,非一朝一夕之功,趁着這時間,讓他把該溫習的書再溫習一遍,這陣風潮一過,繼續赴考便是!”
青果笑着附和應是。
見兩人正事說完,一側的韓光華便插了話對青果說道:“羅姑娘,你之前不是說想釀葡萄酒嗎?”
青果擡頭朝韓光華看去。
沒錯,她確實有這想法,只是別說葡萄酒,她尋遍興城縣,卻是連根葡萄騰都沒看到!總不能說,從外面買了葡萄再來釀這葡萄酒吧?
“大公子,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我就是有這想法,可不說興城縣,就連青州府都不生產這東西,我怎麼釀這酒啊!”
韓光華笑了說道:“羅姑娘,我要是說我手裡有葡萄苗,你打算出多少銀子買下來?”
“啊!”青果一愣之後,立刻眉開眼笑的看着韓光華,“大公子,是真的嗎?你手裡真的有葡萄苗?”
韓光華點頭。
便連葉羽也不由朝韓光華看來,說道:“我記得這東西產在西域,你手裡怎麼會有?”
“說起來也巧,我年前不是去了趟齊州的分號嗎?”韓光華說道:“那邊遇上一個西域來的商人,他運了些那邊的花樹來賣,這裡面就夾了幾盆羅姑娘說的葡萄,我便一氣全給買下來了。”
青果聽得大喜,連忙對韓光華說道:“大公子,那能不能搬出來,讓我看看?”
韓光華點頭,只是臉上多了一抹苦笑,說道:“羅姑娘,我這一路轉輾顛簸,原本一共有五盆,現在就只剩下兩盆了,你可得小心仔細着些,不然,回頭,只怕還真得特意跑趟西域纔有!”
呃!
青果一瞬間,有種肩上責任重如泰山的感覺。
這東西既然這般珍貴,韓光華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便是一本萬利!
等韓光華吩咐樓下的小廝把他帶來的兩盆葡萄搬上來的時候,青果看着那兩株雖不足半米,但枝幹卻是粗壯虯結的葡萄藤時,心頭已經拿定了主意。
“大公子,你問我出多少銀子買,這銀子我還真說不好!”青果說道。
韓光華挑眉,笑盈盈的看着青果。
葉羽略一思索,也明白過來青果心中所想,不由便朝韓光華看去。
“羅姑娘既然這樣說!”韓光華笑了道:“那不如,我便送佛送到西,這兩盆葡萄苗,權當是我送給你的!”
青果連忙擺手,“大公子,這麼重的禮,我可不敢要!”
“既給不了合適的銀子,又不敢白要!”葉羽含笑看向青果,“羅姑娘,您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青果對上葉羽因爲含笑,而流光溢彩的眸子,回以一笑,轉身對韓光華說道。
“大公子,我有個想法,大公子若是覺得可行,我便收下這兩盆葡萄,您看可行?”
韓光華脣角微翹,笑道:“羅姑娘,請說。”
“兩盆葡萄,我也不確定能不能養活,養好!所以,大公子讓我出價,我不知道怎麼出價,必竟養活了養好了,便是無價之寶,養不好,養死了,便一文不值!”
韓光華聽得點頭。
這事,他在來時的路上也便想過了,但眼下,既然青果能這樣說,必是她心中有了解決的辦法。韓光華眸子不由一亮,灼灼朝青果看來。
一側的葉羽,卻是眉目間含了三分戲謔,目光淡淡的看向青果。
青果無視身上那道略略灼人的目光,把自己的想法緩緩說了出來。
“大公子,您看這樣行不行?這葡萄,我種好了,養好了,葡萄酒我不能給您股份,但是這新鮮的葡萄我只供您一家如何?”
青果早了解過了,宣國境內,極少有人大批量的種植葡萄,一旦,她這葡萄裁培成功,韓光華從她手裡轉一道,不說賺個金山銀山,但盆滿鉢滿,卻是少不了的!
而這樣一來,她既不得罪十一皇子,又還了韓光華這天大的人情!
韓光華聽完青果的話,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良久,他搖頭嘆道:“羅姑娘,我現在真是後悔,後悔沒有幫助光宇說服父親,同意光宇娶你進門!”
呃!
青果原還想着,她這主意一說出來,多少總能得份誇獎吧?卻沒曾想,誇獎是得來了的,只不過這誇獎,當真是讓她哭笑不得!
有這樣誇獎人的嗎?
不等她吱聲,一側坐着的葉羽卻是幽幽道:“或者,你讓你弟弟停妻再娶?”
什麼亂七八糟的主意啊!
青果瞪了眼垂眸不知道想什麼的葉羽一眼,擡頭對韓光華說道:“大公子,說起來,我還欠小公子一份賀禮,回頭我給補了,還請您代爲轉交!”
韓光宇在去年冬與呂明錦大婚,青果也是來了醉仙樓,聽秦方說起的。
韓光華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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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韓光華跟葉羽討論起現在的局勢來,青果一個姑娘家,自然不會插話去指點江山什麼的,安靜的豎着耳朵在一邊聽,不時的替兩人續滿跟前的茶盞。
轉眼,便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看着天色不早,又因爲有暴亂,城門比往常提前一個時辰關閉。
青果因爲出來三天了,怕家裡林氏等人人掛念,便辭了韓光華和葉羽坐上馬車往青陽鎮趕。
等離了醉仙樓,青果的馬車離城門還略有些距離時,趕車的車伕忽的回頭對青果說道:“東家,後面有人一路跟着我們!”
青果一愣,不由回頭身後看去。
大街上人頭攢動,哪裡還能看到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青果對趕車的老蒼頭說道:“我沒看到什麼人啊?”
老蒼頭搖頭說道:“不會的,我們三天前進城的時候,我就覺得身後似乎有人跟着,適才,我特意將馬車趕得慢了些,這才發現,是真的有人跟着我們!”
青果聽得心頭微微一亂。
她已經聽說了好幾起暴民趁亂打劫殺人越貨的事,如果自己三天前真的被人盯上了,那這人會不會是想綁了她,向林氏等人勒索銀兩呢?
眼下,她二人,一個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真遇上純心打劫的惡人,離了這繁華的興城縣,真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青果攥緊了手裡的帕子,暗暗後悔適才沒向韓光華多要幾個人手跟着。
前面的馬車已經在緩緩移動,她們再停在這,就要把路給堵了!
老蒼頭似是也想到了之後的危險,顫了聲問青果道:“東家,怎麼辦?這城門是出還是不出?”
她在城裡已經三天,如果她已經被盯上了,還不知道青陽鎮的家裡是個什麼情形!
青果這會子是歸心似箭,即便於是明知前面刀山火海,她也只有向前的份!
“出城,你把馬車趕快點,不讓後面的人盯上!”
“是,東家。”
老蒼頭雖然心裡還在害怕,但青果既然有吩咐,他也不可能說不按着青果的意思來。
不多時,馬車出了城門,老蒼頭狠勁的抽了馬屁股幾鞭,馬吃痛,拉着馬車狂奔向前,揚起一道道的灰塵。
太陽漸漸下山,暮色沉沉,一路上,青果遇見了一撥又一撥拖家帶口逃難而來的饑民。好在這個時代,人心純樸,即便是前路茫茫,也沒有人做出攔路搶劫的事。
只是,每個人經過青果的馬車時,都會擡頭朝馬車張望一番。
青果緊緊和攥住了馬車簾子,她不敢讓人知道,馬車裡只是她一個年紀小小的小姑娘,就怕被人瞧見了臨時起意!
這個時候,真的被害了,那也就是冤死!
馬車行了約再有個半刻鐘,眼見青陽鎮在望,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起來,馬車卻突的停了下來。
青果一愣,一把撩開車簾,對趕車的老蒼頭問道:“怎麼停車了?不是還沒到嗎?”
“東家,前面有個坑!”
有坑?
青果一咬牙,對老蒼頭說道:“不要管它,繞過去!”
“繞不過去!”老蒼頭回頭對青果說道:“坑很大,正挖在路中間。”
青果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確定,絕對是有人在這設伏!
坐在馬車上也是等死,還不如下馬車,見機行事!
青果拿定主意,壓低聲音對老蒼頭說道:“你把套着馬車的纜繩解了,回頭要是事態不對,你騎馬回鎮報信,找了人來接應我!”
“東家,你騎馬走吧……”
“我不會騎馬,別爭了,你這就把纜繩解了,趕緊騎上馬回鎮子裡。”青果說道。
話落,她縱身跳下馬車,走到前面路中間的大坑那,仔細看了一番,對正悄然解着纜繩的老蒼頭說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在這挖這麼大一個坑,這是要埋他祖宗啊,還是要埋他兒子!”
呃!
老蒼頭汗滴滴的。
自家東家嘴咋就這麼毒呢!
老蒼頭剛解了一側的纜繩,正打算繞到另一邊解另外一根木頭的纜繩時,路兩側的山林裡突然就竄出一羣人來。
全是青壯年男子,一眼看過去,少說有十來個人。
個個精壯勁瘦,一看就是練家子,這會子,正目光兇狠的朝他和東家看過來,這些人不但目光兇狠,手裡還攥着明晃晃的鋼刀,眼裡有着嗜血的綠光!
老蒼頭活了一輩子,哪裡見過這陣仗,腳一軟“撲通”一聲就跌在了地上。
青果起身,看着將她圍住的這十幾個漢子,擰了眉頭,歷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光看這羣人的衣着就知道不是難民,不是難民,卻做攔路之事!那隻能說是便是仇人!
青果卻是翻遍了腸子,也沒想起來,她什麼時候跟人結仇了!
青果還在想着的時候,這羣人的身後,慢騰騰的走出了一人。
中等個子,頭髮凌亂的披在肩上,遮了半邊臉,穿了件灰青色的繭綢道袍,行走間,卻是一腳高一腳低,看着像是個瘸子。只,他每向前一步,青果就覺得他凌亂的發間,那對陰涼的眸子像毒蛇一樣,似乎隨時都打算竄起咬她一口。
“小掌櫃的多年不見,你還好?”
男子一出聲,青果頓時白了臉,她霍然擡頭朝男子看去,眼裡有驚疑不定,但心裡卻明白,自己的猜測怕是八九不離十。
見她朝自己看來,男子扯了扯脣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然後擡手,緩緩的撩起散亂在額頭的發,額頭上的烙印瞬間暴露於人前!
“章平!”
青果脫口而出。
章平脣角勾起一抹冷毒的笑,說道:“原來不只是我沒忘記小掌櫃的,想不到,小掌櫃也沒忘記我!”
青果垂眸,默了一默後,問道:“你沒死!是段元秀幫你假死遁走的吧?”
章平點頭,“小掌櫃,阿秀說的沒錯,只要見着我,你肯定就能猜到。”
“這麼說來,段元秀應該也還活着吧?”
青果一邊與章平說着話,一邊偷偷拿眼去看老蒼頭,等看到老蒼頭早已嚇暈在馬車下時,她忽然就有種天要亡我的感覺。
以章平的偏激和對她的恨,她不認爲,今天的她能逃脫生天!
青果拿定主意,自己絕不能活着落在章平手裡,不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羞辱等着她!
只是,她還放心不下林氏他們。
“段元秀在哪?”青果問道。
章平呵呵一笑,“小掌櫃的你束手就擒,自然便知道阿秀在哪!”
青果咬牙。
章平擡頭看了看天色,對圍着的十幾個漢子說道:“人交給你們了,別弄死了就行,阿秀要活的!”
“是,平哥!”
十幾個漢子裡有那麼幾個嘿嘿笑了說道:“這丫頭長得不錯,先玩過了,回頭再賣到窯子裡去,怎麼說也能賣個幾十兩,夠兄弟們……”
青果臉色一白,她急速的打量着四周,想着怎樣才能給自己一個痛快的了斷!
這個時候,青果無比後悔,沒有隨身帶把匕首,省得關健時候,連個尋死的法子都沒有!
漢子們有人扔了手裡的鋼刀,淫笑着朝青果圍攏上來。
青果的目光落在那些舉着鋼刀的人手上,算計着要怎樣才能拿捏到最恰當的角度,來個身首異處!
“救命,救命啊……”
青果悽歷的呼聲響砌上空。
圍着她的人,聽到她一聲接一聲的喊聲,發出一陣殘酷的笑。
“兄弟們給我上啊!”
青果拔轉身便逃,只不論她怎樣逃,那羣人都將她圍在中間,青果試了幾趟後,眼見逃出無望,似是要與人拼命一般,猛的朝一個略爲青瘦的漢子撞去。
嘴裡喊着,“我跟你拼了!”
漢子呵呵笑着,略側了身,打算等青果衝到跟前,便把一拿下她。
青果衝了上去,但卻在電光火石間,雙手一把托住了漢子,然後“嘿”一聲,一個過肩摔,將漢子摔了出去,就在衆人被這一幕驚住的同時,青果一把撿起了地上的鋼刀,目光冷冷的睨視着周遭衆人。
一直站在遠處看熱鬧的章平,這個時候不由擰了眉頭,上前,對青果說道:“小掌櫃的,你這是打算以一敵十,殺出衆圍?”
青果冷冷一笑,對章平說道:“章平,我自問你待你不薄,你狼心狗肺恩將仇報,我今日便是死在這,我也要告訴你,總有一天老天會收你的!”
“哈哈哈”章平發出一陣狂笑,笑聲一斂,他滿臉嘲諷的看着青果,“羅青果,死到臨頭你還嘴硬?老天收我?來啊,我就站在這,你到是讓老天來收我啊!”
章平的話聲一落,一陣篤篤的馬蹄聲忽然就在寂靜的荒野裡響起。
青果大喜,不由便朝聲音響起的方向看去。
雖說仗着人多,章平並不怕有人多管閒事,但他和同青果打過交道,生怕青果臨時想出脫身之計,當下大聲喊道:“殺了羅青果,賞銀一百。”
那些漢子當即一窩蜂似的朝青果圍了上來,手裡鋼刀泛着冷光四面八方的朝青果身上劈來!
你妹!
青果這會子卻是不想死了!
眼見衆人的刀都她劈了過來,她想也想,身子一倒,整個人朝地上滾去,邊滾邊抱了頭喊道:“救命,救命啊……”
“殺了她……殺了……”
章平的喊聲嘎然而止。
沒有人理會這聲音爲什麼突然就嘎然而止,所有人的刀都朝地上的青果砍過去,就在青果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刀要將她大卸八塊時,耳邊,忽的便響起一陣“撲擻、撲擻”的聲音,緊接着,那些人便好似被砍倒的蘿蔔一樣,齊齊裁了下來。
青果怔怔的看着那些睜着大眼,前一刻還追着她砍,這一會子便身首異處,脖子處涌出的鮮血,像自來水一樣傾刻間便將身下染紅的死人時,好半天連反應都不曾有。
“羅姑娘!”
一聲清醇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青果怔怔的擡頭,然後便看到一張如雕如刻,似清風明月般的臉,那張臉上,一對漆黑深遂的眸子正緊緊的看着她。
青果鼻頭一配,眼淚瞬間模糊了視野。
然後,她“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摸着一地的鮮血爬了起來,撲進葉羽的懷裡。
“九爺,九爺,九爺……”
葉羽胸前一重之後又一軟,他愣了愣後,看着緊緊抱了他的腰身,哭倒在自己懷裡的青果,清冷的眸子裡綻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憐惜之情。
他擡手輕輕的拍着青果的後背,柔聲安慰道:“沒事了,別怕,都沒事了,他們都死了!”
青果卻是顧自哭着。
“我以爲我死定了……我就想着,我就算死,我也不能落在他們的裡……九爺……唔……”
青果哭得語無倫次。
葉羽奈心的聽着。
心裡卻同樣生起一陣後怕。
如果,他遲來一步,會怎樣?
“九爺。”
一道粗啞的聲音響起。
青果在葉羽懷裡擡起臉,看着那個拎了個人走到跟前的黑瘦勁壯的漢子,他手裡的劍還在滴着血。
也就是說,剛纔就是他一瞬間,將這十幾個人齊齊砍了腦袋!
想到砍了腦袋,青果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空氣裡滿是濃濃的血腥味。腳下似乎也粘膩的歷害,一低頭,便看到一地的鮮血,早已漫延到她的腳下!
“嘔……”
青果扶着葉羽,哇哇的吐了出來。
葉羽看了滄瀾手裡還沒死秀的章平,搖頭道:“不用留活口,他不會招的。”
“是,九爺。”
滄瀾擡手捏着章平猶自恨恨的臉,下一刻,便聽到“咔吱”骨頭被擰斷的聲音,章平瞪大了眼,耷拉了腦袋,被滄瀾甩破抹布一樣甩到了那羣無頭屍首間。
葉羽扶了吐得兩眼發昏的青果,對滄瀾說道:“我帶羅姑娘先回青陽鎮,你把這裡收拾下,隨後趕來。”
“是,九爺。”
葉羽看着面色慘白的青果,問道:“還走得動路嗎?”
青果點頭。
最初的驚嚇慌亂過後,她現在腦袋雖然還是茫茫然難以思考,但好歹,總算是知道自己已經逃過生死大劫,剩下的就是不知道林氏她們怎麼樣了!
“我娘他們……”
“我這就帶你去青陽鎮。”
葉羽說着便扶了青果往前走,不想,青果才擡腳,卻是“撲”一聲,整個人軟了下去。幸好,有葉羽扶着她,她這纔沒摔地上。
“我……”青果看向葉羽。
葉羽擰了擰眉宇,下一瞬,二話不說,彎腰便將青果抱了起來。
“九爺……”
“你現在走不了,我們得趕緊回青陽鎮看看。”
說着,葉羽便抱了青果走到他騎來的馬前,扶着她上了馬,隨後他縱身一躍,坐在了青果身後,雙腳一夾馬腹,馬如離弦之箭,朝青陽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