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雅的表情挺自然,一片坦蕩倒也沒有什麼心虛的模樣,直白的說:“我投資的這部電影是講我國無國界醫生在國外幫扶貧民,弘揚的是正能量。樑柔之前‘最美醫生’的名號已經打響,現在她若是能出演,也是個噱頭。再者,她要是演,你這不是能多給批些錢麼。”
顯然,尹雅如今已經找到了跟聶焱的相處之道。
就實話實說,小算計也都明明白白的亮出來。人會隨着身份地位改變心境,如今的聶焱早已經不會再去花時間揣測別人的心情,他需要的是服從,更是對他完全的頂禮膜拜。
站在權力的巔峰,也要在某一程度上,接受權力的反噬。
聶焱表情淡淡,對尹雅說的話,不置可否,只冷然道:“按公司流程走。”
尹雅撇撇嘴,她跟聶焱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經過風風雨雨,現在站在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幾乎是對立的兩個陣營,但是女人跟男人的感情是不同的。聶子赫同樣跟聶焱一起長大,兩者仇恨深入,恨不能對方立刻去死,尹雅卻不同。眼前的男人曾是她整個青春期的愛戀,儘管現如今尹雅不會再放任自己陷入那樣根本不可能有回報的感情,但是欣賞總還是會有的。
老實講,現在的聶焱,跟十年前還在與尹雅談戀愛一同創業的聶焱比,實在是太不可愛了。
他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氣勢,對下屬來說當然是無上的權力象徵,但是對女人。尤其還是尹雅這種,跟聶焱曾經熟識的人來說,就很令人覺得生硬。
當年熱情如火的聶焱,雖說做事有些不管不顧,赤忱的有些傻氣,可是那樣的男人,纔會讓人覺得可愛,覺得可以信任。
如今的聶焱尹雅已經不敢動心思去算計,聶焱像是一隻實力強勁的巨獸,令人怕多於愛。
尹雅嘟囔了一句,“誰受得了你。”
說完就轉身走了,聶子赫如今生死不明,在尹雅心裡就只當是他死了。沒了聶子赫,尹雅反而覺得日子更好過起來。孩子交給保姆去帶,她自己可以一展抱負,掌控權力,做從前她一直想做卻沒有實力去做到的事情。
尹雅走路帶風,飄然離開聶焱的辦公室,留下一陣香氛氣息。
聶焱翻了兩頁尹雅留下的計劃書,脣畔微掀,露出幾分不以爲然的表情,就這樣的爛劇本,還想讓樑柔出演,簡直做夢。
尹雅是看着徐澤池投拍的電影掙了錢,跟風也弄了個相類似的本子。但是跟風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超越原作,人是會有奢美疲勞感的動物,一而再再而三給看相同的片子,誰都會膩。
尹雅還是一如既往的沒腦子,僅有雄心,不堪大用。
聶焱頗有一種‘一覽衆山小’的孤單感,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覺得自己四面楚歌,聶兆忠、元家、聶子赫,方方面面,都讓聶焱感覺到壓力。沒想到他下手除去了聶子赫之後,事態會急轉直下變成如今的模樣。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該跟這些人搏鬥這麼多年。
當初聶子赫出事時,聶焱還會生出滿心的恐懼與歉疚,但是嚐到勝利的果實後,到如今,聶焱已經完全不會因爲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而感到良心不安。他甚至後悔沒有早一點動手,他爲什麼不早一點動手呢?
景杉聯繫了好幾個從前的病人,希望能給予一些方便,好安排安安的入學。
現在一般小學都已經開學,安安此時要轉學,倒不是很容易。不過好在做醫生的,人脈總是還有一些,所以景杉也不過花了些時間,就聯繫好了事情。
等確定下來之後,景杉還感嘆了一句,“這種時候就覺得當醫生還是不錯的。”
雖然每天那麼忙,又要面對醫鬧等等的事情,但是說實話醫生在社會地位方面還是很不錯的。找人辦事之類的事情,多的是人願意幫助,畢竟跟醫生搞好關係,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安安下午就心情緩過來了,在科室裡跟護士們一起玩。
神外科的護士都挺喜歡安安,關係十分好。
臨近下班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轉院過來的危重病人,必須馬上做手術。而且病人家屬制定要樑柔給做手術,一來當然是樑柔本身‘最美醫生’的名頭響亮,再者就是之前樊可馨的案例,在臨海市都算是首例。就這樣嚴重的腦部腫瘤,從前成功的經驗極少,在臨海市更是一例都沒有。
樊可馨的案例成功後,不少醫院都當成範本在宣傳,所以轉院過來的病人,指明要讓樑柔給做手術。
其實這樣突然接手的手術對象是很具挑戰性,一般情況下,都要從開始確診時就要主治醫師盯着,一步步的開始籌劃手術纔算是妥當。但是情勢逼人,尤其是腦腫瘤這樣的疾病,很多時候都是晚一分鐘就會有一分鐘的危險。
樑柔跟趕過來的醫生一起開了個簡短的會議,然後就準備進手術室。
這次並不是景杉當副手,而是楊子姍,按現在的醫院的規制,是不需要景杉跟樑柔兩個主治醫生一起上手術檯的。這也是爲了保護醫院的資源,若是一臺手術出現問題,那麼也就損失掉一個主治醫生,而不是一起失去兩個。
樑柔做手術,就把安安留在外面景杉帶着。
景杉到了下班時間也不走,反正他回家也沒什麼事情,還不如在這裡陪着安安複習功課。已經決定了要轉校沒錯,但是安安的功課也不能放鬆。在這方面,景杉絕對是學霸作風,制定了計劃就要完完整整的做完,絕不允許中途放棄。
下午放學後,葉黎昕被葉梟帶着來了科室。
葉梟原本不怎麼願意,但是葉黎昕自己提出要給樑柔道歉。葉梟覺得自己兒子還是很明白事理的,明明中午被樑柔打了,晚上居然還能主動自發的跑來給樑柔道歉。
結果樑柔已經進了手術室,辦公室裡只有景杉跟安安。
安安看到葉黎昕進來就往景杉手邊躲,看樣子真是被嚇怕了。
景杉見葉黎昕也是一幅橫眉冷對的模樣,葉梟能氣個仰倒。他兒子是來道歉的,景杉跟安安這幅防賊一樣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不僅是安安跟景杉,就葉梟跟葉黎昕過來這一路,神外科的護士,對着葉黎昕都沒有好臉色。安安跟她們混了一下午,早上的事情護士們也就都知道了。對葉黎昕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樣。
葉黎昕見樑柔不在,安安又害怕自己,也沒多說話就跟葉梟出來回樊可馨的病房。
當初礙着葉梟的身份,樊可馨的病房安置在走廊的盡頭,是醫院最僻靜的一處病房,設施也好。葉黎昕一路低着頭也不說話,葉梟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他兒子也沒把安安怎麼樣啊,至於鬧得這麼大麼。
葉梟哄兒子,“沒事,樑醫生就是女人家,膽子小,過兩天就好了。”
在葉梟看,葉黎昕就是帶着安安去了書店,漫畫店也是書店不是!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樑柔完全是小題大做。
葉黎昕也不理葉梟,就是自己走自己的。
他們父子倆進病房的時候,樊可馨是醒着的,她現在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爭取能跟這父子倆多說兩句話。
平時葉黎昕說的多些,今天孩子沒說話,反倒是葉梟問了樊可馨,身體怎麼樣?有沒有那裡不舒服?等等。
樊可馨一手帶大的葉黎昕,那裡能不知道兒子的脾性。
虛着聲音問,“黎昕,出了什麼事?”
葉黎昕走到病牀邊,抓住媽媽的手,聲音又低又沉的說:“媽媽,我做錯了事。”
本不覺得有什麼的,葉黎昕成長的道路上,真的管他的人不多,就是樊可馨,這幾年因爲自己的病,也顧不上孩子多少。葉黎昕任意妄爲慣了,他帶着安安出去玩,也是因爲覺得安安好玩兒。只是,中午安安抱着樑柔大腿哭的模樣太傷心,他整個下午腦海裡都是安安大哭的模樣。
反倒樑柔那一下打他,沒有被他記住。
聽到兒子這樣的話,樊可馨甚至想要坐起來,但是她如今還做不到。
葉梟看她着急,自己也跟着着急。急忙給兒子圓場,“你別擔心,沒什麼大事,咱們黎昕什麼都好。凡事都有我,天塌下來玩頂着。”
葉梟生怕樊可馨擔心,而且他也怕樊可馨說他沒有顧好兒子。
葉梟推了下葉黎昕,“別讓你媽媽費神,她現在需要休息。”
葉黎昕原本想跟媽媽說說的,卻因爲這句話,都嚥了下去。
樊可馨現在在恢復的重要時期,本就不應該勞心勞力。葉黎昕只是抓着媽媽的手,顯得有些沮喪模樣。葉梟面對這樣的妻子兒子,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也就更不覺得自家兒子做錯了什麼,孩子都已經知道錯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樑柔也不能太過份。
而,此時樑柔正緊張的進行手術,對這一切,什麼都不知道。
聶焱今天難得回家早。
也是心裡擔心着安安,中午樑柔在氣頭上,他也氣得夠嗆。平靜了一下午,還是決定早點回來陪陪樑柔安安。
結果回來就是一室清冷。
只有一隻happy在跑來跑去。傭人說樑柔跟安安還沒有回來。
聶焱當即就皺起眉,給六猴兒去了電話問清楚情況,六猴兒知道的詳細,就說樑柔此時在做手術。而安安,跟景杉在一起。
景杉?
聶焱下意識的排斥,讓六猴兒去把安安先接回來。
心裡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樑柔工作忙,聶焱從前也只是有個大概的意識。還真不知道樑柔如今連晚上也要奮戰在手術檯上。至於安安,聽說下午也沒去學校,寧可放在醫院讓景杉帶着,也不送回家裡來。
樑柔這是想幹什麼?
想想樑柔說的她跟安安與他聶焱沒關係的話,原本壓下去的火氣就又往上冒。
更火上澆油的是,六猴兒那邊傳回消息,說安安不願意回家,要在醫院等樑柔。
“等她媽?”聶焱臉冷的都能掉冰渣,“等她媽不會回來等?非要跟着哪個什麼景杉在一起?”
誰也不敢回答聶焱的話。
這種時候,能說什麼呢?
聶焱轉身就往外走,他這早早回來,結果家裡倒是沒人等他,好,真是好得很。
樑柔的手術做到凌晨時分才結束。
走出手術室,樑柔覺得很餓。原本吃的晚飯早已經消化掉,上手術檯,是對體力還有腦力的雙重考驗。楊子姍出來就說她餓的能吃下一頭牛。
樑柔笑笑,但腳步卻不停地往辦公室走,沒想到會手術到這個點,她有些擔心安安。
安安果然已經睡着,景杉拿自己的外套裹着安安,讓安安睡在辦公室的長椅上。雖然條件簡陋,安安卻睡的挺香,笑臉睡的紅撲撲的。
樑柔急忙謝謝景杉,能幫她照顧孩子到這麼晚,真是要多感謝人家。
景杉刻意壓低了聲音,“沒事,她一直等你,外面來人接,也不走。”
樑柔心裡有點暖暖的,安安雖然有時候鬧小脾氣,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非常乖的孩子。只是現在都這會兒了,她們也不能在醫院過夜。樑柔早已經抱不動安安了,就只能把安安叫起來,自己走出去坐車回家。
安安睡的熟,一叫她就揉着眼睛賴乎,鬧騰着不想起來。
景杉看着不忍心,“我幫你抱出去吧,別折騰孩子了。”
只能這樣。
景杉幫忙抱着安安從醫院出來,六猴兒他們還在等,好在房車夠寬敞,安置安安沒什麼問題。等安安放好在車上之後,樑柔就又跟景杉說了感謝。景杉別多說什麼,只是通知樑柔,“今天太晚了,明天你調休吧,咱倆倒一下,後天你來上班。”
原本樑柔的休息日在後天,景杉刻意跟樑柔換了一下。
樑柔搖搖頭,“我後天約了事,沒事,我能堅持的住。”
景杉從善如流,反倒笑着建議,“那行,那我明天剛好有時間去落實一下安安學校的事情。”
說起這事,樑柔就更感謝他了。
景杉這人,在樑柔心裡,簡直就是金字招牌的‘好’。從當初幫樑柔重回校園開始,景杉好似一直都是個樂於助人的人。
他跟樑柔之間的關係,不親密的令人警惕,卻又分外讓人心安。
跟景杉道別後,樑柔上車,回家。
六猴兒在前面一直不說話,他是知道今晚聶焱回家沒見到樑柔發了通脾氣又走了的。只是這樣的事情,跟樑柔還是不要說了吧。
六猴兒雖然是兩人中間的傳信員,但是畢竟是人,不是機器。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六猴兒心裡還是有杆尺的。
而且,六猴兒打心眼兒裡是站在樑柔這邊的,雖說聶焱纔是他的上司,是發他工資的人,可六猴兒從當年聶焱還在街上收保護費的時候就跟着他,眼看着聶焱一步步走到今天。傅守一還有一些下面的人,都爭着要跟在聶焱身邊,唯獨六猴兒跑來保護安安跟樑柔。不是六猴兒淡泊名利,而是六猴兒知道樑柔跟安安的好。
當年安安也是騎在六猴兒背上過的。
人畢竟是感情動物,六猴兒透過後視鏡凝住縮成一團睡覺的安安,還有疲憊的有些萎靡的樑柔,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現在聶焱忙,能抽出時間回家,都是難得的事。六猴兒能明白今晚聶焱爲什麼生氣,卻也更懂樑柔的辛苦。
沒什麼誰對誰錯。
要怪只能怪時間太匆匆,聶焱自己墮落的時候,看着樑柔這樣掙扎求生,覺得羨慕又提氣。後來聶焱創業,身邊有樑柔一路自己也很奮發的人,當然也是相輔相成。可是如今,聶焱每天手頭過的資金都已經超出六猴兒能想象的極限,樑柔也成了病人會千里迢迢找來的神外科聖手。
累,兩個人都累。
忙,更是不相上下。
聶焱覺得樑柔該在家裡等着他,給他輕鬆的空間得以放鬆。但樑柔何嘗不是如此。
難吶。
六猴兒腦子裡正亂七八糟想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就聽後座樑柔突然開口,六猴兒有些沒聽清楚,樑柔就又複述了一遍,“能不能下車給我買點餅乾?”
她實在是太餓了。
六猴兒聽明白之後,就讓司機在前面停車,自己跑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給樑柔買餅乾。
樑柔是真餓了,所以吃的有點急,六猴兒不好意思的說:“是我忘了給你準備夜宵,下次一定提前給你備好。”
樑柔擡頭對着六猴兒笑了下,真的是特別天真的笑容,她舉舉手裡的餅乾,“沒關係,這個就挺好。”
好個屁,乾巴巴的沒營養。六猴兒腹語道。
車子停了又開,安安醒了過來,她已經一覺睡醒,眼睛亮晶晶的。趴在樑柔頭上,問樑柔說:“媽媽,你今天手術成功了嗎?”
小丫頭已經能懂得手術成功的意思,現在只要樑柔進手術室,出來安安都會問。
樑柔點頭。
安安就笑,然後問樑柔說:“媽媽,我爸爸是姓樑嗎?”
爸爸?樑柔對此很警惕,立刻就問,“好端端的怎麼問這個?”
安安瞪着眼睛說:“不是我問的,是小白阿姨問我的。”
小白阿姨是科室裡的護士。平時跟安安玩的最好,她今天能問這個問題,顯然也不是空穴來風。樑柔的個人生活問題,在入院之初就被人詬病,後來樑柔自己技術夠硬,這才壓下去一些,但是有蘇蘭鬧騰了一場,少不得私底下又被人議論。
能問到安安這裡來,可見私底下怕是已經傳瘋了。
樑柔不想讓安安在這個問題上躲躲閃閃的,但具體怎麼回答,樑柔自己也沒主意。就問安安說:“你怎麼回答的?”
安安點頭,“我就說是啊。”
安安在這個問題上,還會舉一反三,“我姓樑,媽媽姓樑,舅舅也姓樑,那要是有爸爸,也該姓樑啊。”
倒是答的理直氣壯的。
安安提起‘爸爸’這個稱呼,甚至沒有她叫起‘聶聶’來那麼富有感情。就是平鋪直敘的稱呼,似乎對安安來說,這兩個字不帶任何的意義。
這可真讓人爲難。
樑柔沒多解釋,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回家,當然聶焱不在。
樑柔好似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就是安安,也沒有多問一句。已經很晚了,母女倆一起洗漱睡覺。
聶焱又買了套房子。
狡兔三窟,如他這樣身份的人,誰沒有好幾個住所。
聶家的老宅,聶焱現在是不回去的。艾華跟尹雅已經佔據了那裡,他根本沒有回去的必要。他也不能每次都睡在基海兆業的辦公室裡。
至於觀海閣,說實在的距離公司是有點遠了。
爲了樑柔安安他尋常願意跑,現在卻覺得很累。就在公司附近安置一處住所,倒是方便。
只是聶焱買的這高檔小區,好死不死的溫玉在這裡也有一套自己的公寓。
這其中有沒有溫玉刻意爲之的因素,只有溫玉自己知道。
看到聶焱公寓的燈光大量,溫玉心情很好的開了瓶紅酒。
樑柔繼續上班,原本想把安安留在家裡的,結果安安不願意,鬧着要跟樑柔去醫院。家裡雖然有狗有傭人,但是安安不願意呆着,樑柔就只能帶着她。
好在安安去醫院後不久,景杉就來了,說是要帶着安安去看看新的學校,辦手續。
樑柔對景杉簡直要千恩萬謝了,景杉帶着安安走了。
景杉時不時的會給樑柔傳回一些照片,還有小視頻,讓樑柔也看一下學校的環境。其實公立學校,在設施方面跟琪安是沒法比的。就說琪安的教學樓,那都是仿歐式建築,學校的佔地面積也大,綠化也好。
不過,樑柔看到有些簡樸單調的公立小學,卻覺得很踏實。
這一晚,聶焱還是沒有回來。
樑柔打扮了一下,打算去見張曼清。
已經到了她們約好的日子。
安安則被樑柔帶去了商場裡的兒童遊樂中心,安安很小的時候,樑柔跟聶焱還曾經一同帶着安安來玩過這樣的地方。那時候安安害怕,聶焱就陪着她一起玩。
那樣的歲月仿若昨日,卻又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安安已經忘了小時候玩過的事,倒是很稀奇的跑進去玩。
用這個時間,樑柔去見張曼清。
樑柔也沒有徹底一個人,還是通知了六猴兒。對張曼清,樑柔一直都有防備心,她也不敢冒冒失失的去找張曼清,有六猴兒保護,她心裡安穩一點。
張曼清一看就是刻意打扮過的,穿着鮮紅色的長裙,紅脣也很刺眼。相比於張曼清,樑柔就很寡淡了,這麼多年當醫生都習慣了穿很乾淨的顏色。淡藍色襯衫配白色褲子,頭髮全部梳在腦後,露出乾乾淨淨的臉。
樑柔沒有化妝,她上班的時候隨時有可能要進手術室,化妝當然是沒可能的。
再者就是氣質,樑柔從來看起來都是乾淨柔軟的一個人。張曼清則不然,上大學的時候,張曼清就是個性張揚的一個人,如今年紀漸長,更顯潑辣。這紅裙子,穿在不一樣的人身上就有不一樣的感覺,有些人穿了很嫵媚,有些人穿了很喜慶。張曼清穿了,就很肆意。
跟樑柔在咖啡館面對面的坐下,張曼清目光銳利,“你倒是沉的住氣。”
這話意思很模糊。
樑柔不打算糾纏,就直接說:“你知道安安的親生父親是誰?”
張曼清手指頭在脣下虛劃了一下,笑着說:“當然知道。”
很多年了,樑柔在這一刻還是做不到冷靜。她真的很害怕面對曾經的事,這對樑柔來說,是挑戰人生底線的事。
沒想到張曼清下一刻就說:“就是唐欽啊。”
樑柔傻住,都沒有什麼思考能力了,傻傻的問,“那DNA”
當年的DNA報告樑柔是親眼看過的啊。
張曼清一臉的得意,那種表情,要不是她這種人,一般人還真是做不出來。
“那種報告你也信?當年我只不過弄了份假的騙唐家人,沒想到他們那麼好騙,一張紙就能把你掃地出門,這麼多年,我時常想,你這個人活得真失敗,老公婆婆爲了一張來路不明的紙,就能讓你滾蛋。”
樑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張曼清的語氣以及她說的話,是真的超出了樑柔的想象。
就像多年來的傷疤被人狠狠地撕開,當年那份DNA報告,是真的沒人懷疑過它的真實性。唐家的人,欺負樑柔是板上釘釘的。
但是樑柔不斷的告誡自己,她今天來,並不是爲了跟張曼清鬥嘴皮子的。
樑柔很剋制的說:“你這話說不通,如果孩子是唐欽的,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爲了拆散我的家庭,然後自己嫁給唐欽?曼清,雖然如今的你變得讓我不認識了,但是從前我結婚的時候,你明明並不喜歡唐欽的。這我知道。”
張曼清從前看不上唐欽,她一直眼高於頂,心比天高都能說一句。
沒道理張曼清誣陷樑柔就爲了能跟唐欽結婚。
這說不通。
時隔多年,樑柔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被一張DNA檢驗表就鬧的毫無章法的她,她已經學會了分析,也懂得了,該在什麼樣的時候,問什麼樣的問題。
並且,樑柔很犀利的說:“你最好說真話,唐欽就在那裡,我完全可以拿着安安的毛髮在做一次比對,你的謊言會不攻自破。”
幾句話,樑柔就把張曼清逼急了。
張曼清呼地站起來,端起桌上的飲料就往樑柔身上潑,樑柔急忙躲,只是肩上被潑了一點飲料而已。
張曼清歇斯底里的大叫,“你去啊,去做比對!我看你還能幹什麼?你希望孩子是誰的?你那個有錢的姘頭的?樑柔!你做夢!你搶了我的一切,我也要你血債血還!那孩子就是個野種,是這世上最骯髒下賤的存在!你不得好死!你的孩子也一樣!”
六猴兒的人已經衝進來,很容易就把張曼清制服住,拖下去。
樑柔軟軟的坐回凳子上。
張曼清剛纔的話聲音太大,六猴兒也聽到了,滿眼擔心的看着樑柔。
樑柔腦子挺亂的,她還是太天真了。以爲跟張曼清面對面,嚇唬她幾句,就能逼出真話來。結果就是這樣的場面,張曼清的失控,樑柔實在想不出來是因爲什麼。
這簡直就是一筆糊塗賬。
但是越是如此,樑柔倒越是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張曼清這麼恨她,到底是爲什麼?!
實在令人費解。
樑柔想了好久,甚至決定回去就採集安安的毛髮,拿到DNA庫裡去比對。
如今她已經能面對自己曾經的經歷,就算她真的跟陌生人有過關係也只能認了。
不承認就不會有了?
而且樑柔勸自己,她清清白白一個人,不會因爲一次意外,就跌落污泥。
樑柔心裡做了決定,站起來準備去接安安。
可不知道是剛纔張曼清的話刺激了她,還是起的猛了,站起來樑柔就頭暈目眩,身體眼看着要倒。
幸好六猴兒在旁邊,急忙扶住樑柔,顧不上許多,就照顧着人,就近送去醫院。
聶焱這邊,傅守一一分鐘都不敢耽擱,直接進了會議室。
對此做法,聶焱是很生氣的,開會的時候,公司明令禁止不準任何人闖入。
只是等傅守一跑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之後,聶焱臉色大變,站起來就往外走。那步子略顯慌亂,近似於跑。
尹雅此時就在會議室中,她心念流轉,如今的聶焱會行動失態,已經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事情。
這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聶焱一路飛車趕到醫院。
六猴兒帶着人正守在病房門口,安安被保鏢從遊樂中心接出來,這會兒被六猴兒抱在懷裡哄着。安安一臉的委屈,要哭不哭的模樣。
聶焱此時顧不上那麼多,臉冷的像石頭。
安安看到聶焱,都不敢往聶焱懷裡撲,就只是咬着脣盯着他看。
“說!”聶焱只說了一個字,六猴兒卻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今天樑柔去見張曼清的事情,六猴兒沒跟聶焱說。一來是樑柔不讓,二來,也是這幾天聶焱跟樑柔的關係一直有些彆扭。聶焱那邊也不像之前那樣幾乎每天都要問一次樑柔的動向。聶焱不問,六猴兒也就沒有自找沒趣的跑上去說。
現在眼看着火燒眉毛,聶焱動了真火氣,六猴兒哪裡還敢耽擱。極快的說今天樑柔去見張曼清的事,只是六猴兒老實交待,聶焱依舊不滿意,打斷六猴兒的說話,一把將安安奪過來,扭身遞給身後的保鏢,冷着臉命令,“帶下去玩!”
他這副語氣還有表情,安安嚇的當場就掉了眼淚。
聶焱在安安面前,從來都是好脾氣,寵愛她的標誌。就現在這副連六猴兒都嚇的慌了神的模樣,可想而知安安得嚇成什麼樣子。
安安掉淚卻不敢哭出聲。
被人高馬大的保鏢抱着離開了樑柔所在的病房門口。安安趴在保鏢的肩膀上,那個眼神,六猴兒看着挺不忍心的。
就說:“聶總,安安她”還只是個孩子,何必這樣對孩子。
只是這話沒說出口,就被聶焱一記眼風嚇的閉了嘴。六猴兒實在沒辦法,就接着往下說。樑柔去見了張曼清,張曼清不僅言辭犀利,甚至還動了手。六猴兒刻意說的誇張了些,想着這讓聶焱能憐惜樑柔更多。
只是他顯然錯估了聶焱,六猴兒越是說,聶焱的臉色越差。
早前樑柔就說過她想要去見張曼清,內核就是想問清楚安安的親生父親是誰。當時聶焱就發了火,很嚴肅的告訴樑柔‘不允許’!
結果樑柔陽奉陰違,完全不顧他的看法還是去見了張曼清。
見了張曼清不說,還鬧成如今的樣子。
六猴兒也是心有餘悸,“原本想着是受了刺激低血糖,誰知道送到醫院一查,醫生說,她懷孕了。”
還不滿一個月,要不是機緣巧合因爲今天的事情送來醫院,恐怕還沒這麼早知道。只是醫生也說了,樑柔如今年紀不小,再者身體也不是很好,需要多注意。
醫生只是例行公事說些嚴重的話,偏偏樑柔聽到之後,還跟醫生說她之前在桌角撞了一下,有沒有事?
這話讓六猴兒聽到,簡直嚇的魂飛魄散。
樑柔跟這家醫院的醫生都很淡定,唯獨六猴兒不敢怠慢。連帶着,把前些天蘇蘭到醫院去鬧了一場的事情也趕緊給聶焱彙報了一下。
聶焱整個頭皮都繃緊了,他咬牙切齒的,語氣森然的瞪着六猴兒,“爲什麼不早說?!”
樑柔身上發生這麼多事,聶焱竟然一概不知。
火氣能沖天。
六猴兒腿都開始抖,戰戰兢兢的說:“樑醫生不讓我說。”
確實是樑柔不讓他說啊。
聶焱這次是真的,毫不留情地就把六猴兒踹了出去,六猴兒摔出去好遠的距離。
“你該死!”聶焱眼中真有殺意。
六猴兒捂住肚子,也不喊疼,反倒磕磕巴巴的繼續說:“前天樑醫生做手術到半夜,說餓了,就吃了些餅乾,恐怕會有些營養不良。”
六猴兒半點經驗都沒有,聽到醫生說樑柔懷孕,他嚇死了。在聶焱趕來的路上,前前後後的想了好幾遍,原本不是什麼大事的事情,都被六猴兒扯了出來。
反正就是樑柔這些日子經歷的事情,六猴兒都覺得不妥當。
因爲六猴兒的這種想法,他傳達出來讓聶焱感覺到的意思,也就是這個意思。
聶焱拳頭捏了又捏,收收放放真如他此時的心情。原本聽說樑柔懷孕的消息,聶焱是滿心的狂喜。沒有的時候不想什麼,真擁有之後,那種充實感,簡直能讓聶焱恨不能大笑三聲。
他跟樑柔的孩子,想想都覺得美好。
但是往醫院趕的這一路,聽到的就沒有一樁好消息。尤其是在六猴兒的嘴裡,聶焱簡直覺得這個孩子下一刻就要保不住了。
這怎麼可以?!
聶焱都氣瘋了!
推開門進去,樑柔半躺在病牀上,原本常常梳起來的頭髮被放下來,她頭髮其實挺長的,柔柔的垂在腦袋兩邊,比平時的樣子看起來更蒼白柔弱。
見到聶焱來,樑柔眼睛裡有光在閃,卻還是輕輕地開口,“你來啦,”
她似乎在等待什麼。
聶焱壓住胸口的怒氣,他真的不喜歡此時樑柔這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好似這個孩子,對她並不重要一樣。
如果她真的看重,此時該是驚喜的模樣,該是後怕的模樣,就如他一樣,嚇的三魂七魄都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一想到樑柔今天還被張曼清襲擊過,聶焱就覺得自己想殺人。
用一種極剋制的語氣再說:“醫院的工作我幫你辭了,你現在老實保胎。別的什麼都別做了。”
他出口就是這麼一句,樑柔當然立刻反對。
“那怎麼能行。”樑柔顯然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僅工作她不想放棄,還有安安轉學的事情,這都需要她操心。
樑柔知道聶焱大概是擔心,就解釋說:“我沒事,醫生都說小心一點就沒問題。你別緊張,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
她說的還挺輕柔的。
沒想到下一刻聶焱突然爆發,“你的身體?這事情現在由不得你做主!我只知道,我兒子要是有個閃失,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樑柔瞪大了眼睛盯着聶焱。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樑柔不可思議到都帶了些笑容,“是我懷孕了,我有權利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
聶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