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北安坊,找王嬸接生的人家比鄉下還多,大多城裡的,少部分城郊的。
由於京城住宅密集,距離不遠,王嬸比住鄉下時要輕鬆一些。
她不敢再帶芍藥去接生。芍藥被多個產婦提意見,說她手重,掐得人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這讓芍藥十分鬱悶,不得不掐掉當穩婆多掙錢的願望。
她又立下另一個宏願,要當比半夏還優秀的丫頭,把姑娘和小少爺服侍好,把家打理好。
她還有一個發現,姑娘喜歡花,她必須把花侍弄得最好。醫術她比不上半夏,總要有一樣比半夏強……
馮初晨也忙碌,她出診會帶半夏去。除了上陰神針,其它醫術都手把手教她。
自從推行馮氏噎克立法以來,光京城救下的孩子就有三人,這種法子也被廣泛接受。
馮醫婆傳人馮小大夫在京城名聲鵲起。
三至四月間,請馮初晨上門診病的有十二家,都是京城的有錢人家。家裡產婦難產,又確認乳兒有危險,請她去產房外候着施上陰神針。
馮初晨不是正規大夫,沒有明碼標價,也沒有責任必須治病。怕她不去,給的出診費都很高,一至五兩銀子銀子不等,無意中也把馮初晨的價格哄擡起來。
貧窮人家幾乎不找馮初晨,不確定乳兒是否需要施神針,高價診費請個不一定需要的人不值當。在有些人看來,五兩銀子別說出診費,就是施神針都不願意。
馮初晨還真用上陰神針救下一個乳兒,止血針救下兩個產婦。
那十二家的診費、神針費、治療費及賞銀,一共掙了一百一十二兩銀子,還有兩斤茶葉幾塊綢緞。
通過學習和實踐,再結合前世經驗,馮初晨已經解決了馮醫婆手札裡的幾個難點,婦科和兒科方面的醫術比前世突飛猛進。
還有一些難點會繼續探索,包括深化上陰神針……
王嬸接下的死兒,或者馮初晨看到的死兒,家人願意埋去青葦蕩的,馮初晨和王嬸都會帶着大頭把死兒埋去青葦蕩。然後,二人會在老宅住一天,摘些新鮮菜蔬回城。
馮初晨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日子過得快樂充實。除了去看病,抓緊時間學習,想想醫館規劃,唯二的樂趣就是逗逗小正太和種種花草。
小院被她和芍藥拾掇得花團錦簇,像美麗的小花園,似乎來她家的蝴蝶和蜻蜓都比別家多。
青中泛黃的杏子也快成熟了。
馮不疾的生活也非常充實,不止學習文化課和簡單的醫書,還要抽時間帶着大頭去宅子後面遛彎慢跑,跟鄰居家的幾個孩子也玩得非常好。
小傢伙有馮醫婆的聰明堅韌和善良,也有馮醫婆沒有的圓滑與世故。
馮初晨樂於看到他的這種成長,也有意往這方面引導。
再快樂豁達一些就更好了。
除了有幾家鄰居愛私下議論馮初晨的“醜事”,前兩個衚衕的一家總想把馮初晨說給自家在蜜餞鋪子當掌櫃的鰥夫兒子讓人鬧心,一家人過得還算平安喜樂。
四月二十八早上,旭日東昇,風和日麗,初夏的天氣已經有些炎熱了。
這天太醫院開始考試。
馮不疾一定要請假送姐姐去考場。
說辭是,“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是姐姐的主心骨。我不去,姐姐會心慌。”
這個理由馮初晨無法拒絕,讓他和半夏陪着去。
小傢伙穿的非常正式,嶄新棕色小長袍,小揪揪上繫了藍色寬綢帶。他現在在孝期,否則一定會穿大紅。
馮初晨穿的很低調,綠色半舊衣裙。
馮不疾不願意,“穿好些,旗開得勝。”
馮初晨解釋道,“那些謠言還沒散呢,太高調容易引人注目。”
這個時代醫學考試的考生由四個羣體組成。
一個是在太醫院學習了三至五年的實習大夫,這些人大多來自杏林之人,是考生裡的主體。
二個是宮裡學醫三年以上的宮女,考過便是女醫。
三個是醫館學徒,學習五至七年後由醫館舉薦。這個羣體大多出自杏林之家。
四個是馮初晨這種,自學成才,有特殊本事,經知名大夫或醫館舉薦。這個羣體裡若有女子,大多希望考過之後進宮當女醫。
雖然女醫必須二十五歲以後嫁人,但可以提前定親,還有休沐日。她們比宮女好找夫家,許多杏林子弟、商人子弟及世家旁枝都喜歡找這樣的人。
不僅有本事,與貴人相熟,還知道宮裡或大宅裡的許多事。
京城以外,由駐行省的太醫院外派機構組織考試,主考羣體是上述的後兩個。
醫學考試兩年一次,分爲方脈科和瘍科,也就是前世的大內科和大外科。還有一個針科,這一科所有考生都要考。
考試內容,方脈科以《素問》《難以》爲大經,以《諸病源候論》《眼科龍樹論》等爲小經,針科和瘍科以《脈經》《鍼灸三經》爲主。
考試時間都爲一天,晌飯在號裡吃。
今天考方脈科,後日考瘍科,大後天針科。
有考生報兩科的,有三科都報的。
馮初晨報的是方脈科和針科,兩年後再報瘍科。
考試結果分爲甲乙丙丁四等。
甲等第一名授予醫學博士,可以去太醫院當御醫或從事管理。
乙等第二名至第十名,可以進太醫院,也可以去民間醫館當大夫。
丙等第十一名及以後,名額不限,可以去民間醫館當大夫。
丁等爲不及格,需要重新學習再考。
女子取得丙等以上便可當女醫或大夫。目前爲止,女子在這種考試中最好的成績是三十幾年前的蔡女醫和周女醫,爲乙等第六名、丙等第十二名。
京兆府管轄的十二個附郭縣,考生總共一百二十人。其中八個女性,就是馮初晨,五個宮女,兩個與馮初晨一樣自學成才的女子。
門口站着八個衙役和兩個禁婆,衙役負責搜男人,禁婆負責搜女人。
他們都是刑部的。
禁婆搜身馮初晨時,眼神格外不一樣,不僅有好奇,還有輕慢,下手也要重一些。
這就是那個發明馮式噎立克法,還用這個法子爲上官公子施救的姑娘?
在她們看來,一個姑娘用這種法子去救男人,不管打沒打那個不要臉的主意,都是下賤。
馮初晨非常不喜歡這個眼神,也只能裝作沒看出來。若不是要進去考試,一定會用石子把她們射趴下。
做好事不一定有好報,不管什麼時代都是如此。
進入考場,一人一間小號。
馮初晨先看了一下試卷,內容全會。她不想太引人注目,不能發揮出應有水平,否則她能當這個時代的第一位醫學女博士。
她之前打聽過,考試成績十全爲上,十失一爲中,十失二爲下,不及七爲不及格。
若有幾個十分的,取綜合能力最優的那個爲甲。
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爲女子,成績可放寬一二。因爲女子大多進宮當女醫,是御醫助手,水平低有御醫兜底。不進宮的都是看婦幼科或接生,要求沒有那麼嚴格。
考試過程非常輕鬆,馮初晨按九分答題,希望像蔡女醫和周女醫一樣,得到乙等靠後或丙等靠前的名次。出考場的時候,幾個考生對馮初晨指指點點,還小聲議論着。
“長得不錯嘛。”
“就是太冷清了些,是個冷美人。”
“可惜了。”
“可惜什麼?難不成你想娶她?”
“哈哈哈,我可沒有那個福氣……”
考試前沒有心思關心別的,考完後纔開始細看這位大名鼎鼎的馮姑娘。
馮初晨沒搭理她們,擡頭挺胸向大門走去。
出考場已經申時末,馮不疾興高彩烈撲上來。
“姐姐,考得怎麼樣?”
“姐是誰?當然沒問題。”
馮不疾也看見有人對姐姐指指點點,撅着嘴拉着姐姐走了。
本來想去不遠處的獅子酒樓吃頓好的,但看到許多考生都去了那裡,他們就不想去了。
幾人僱了輛驢車回家,路上買了幾個燒餅充飢。
太醫院在內城東南邊,回到西北邊的北安坊天已經黑透。
王嬸和半夏正焦急盼着他們。見他們一臉笑意,都放了心。
五月初一考針科,馮初晨依然沒拿出全部本事。
五月初五發榜,馮初晨和半夏坐驢車去太醫院門外看紅榜。
她們擠進人羣看榜,考過的人一共四十九名,還不到一半。
先看方脈科,馮初晨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乙榜第一排,排名第二。
馮初晨的目標是五至十名,超額完成任務。
半夏一跳老高,“姑娘,你是第二名。”
聲音奇大。
馮初晨這個名字響噹噹,衆多目光投過去。
目光裡不止有佩服、羨慕、嫉妒,還有別的情緒。
針科榜上,馮初晨依然是第二名。
馮初晨美滋滋的,拉着半夏走出人羣。
榜上有名的人都要去太醫院領“醫戶”,相當於前世的“行醫資格證書”,部分人會直接進入太醫院或內務府。
考過的人興高采烈去一旁的太醫院大門。
半夏及一些陪同人員去街口的茶樓或茶肆等待。
太醫院一間大堂內,李院使、範副使、方院判正等在那裡。
剛纔,李院使和方院判討論了馮初晨的去處,還爭執了幾句。
方院判想說服李院使破例讓馮初晨進宮當女醫。
“馮姑娘有馮醫婆的品德,又得了她的傳承,醫術高超。雖然坐過牢,也是爲了弟弟震懾那些族人。法不外乎人情,下官覺得應該破例讓她當女醫。”
李院使搖頭道,“我相信馮氏兩代的人品和醫術,但不能違反規定。況且,從馮姑娘之前做的幾件事來看,她不夠沉穩,易衝動,這是當女醫的大忌”
範副使之前不喜馮醫婆,覺得一個民間穩婆偏偏架子忒大。現在不喜馮初晨,覺得她衝動無腦,膽子奇大。
義正言辭道,“凡事不能越矩,馮初晨坐過牢,就不能當女醫。萬一害了貴人,你我承擔得起嗎?”
方院判非常遺憾,“那麼好的大夫只能在民間,可惜了。”
李院使道,“也不能說可惜,她的本事我們已經看到。若有事,也可請她爲貴人診病。”
方院判不好再說。心裡想着,看能不能把她請去德春醫堂當坐堂大夫,專治幼科和婦科。
人員到齊後,李院使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考生們一個個上前領“醫戶”。
馮初晨有兩個醫戶,一個是脈科醫戶,一個是針科醫戶。
她正式成爲大炎朝馮大夫。
而第一名的醫學博士,拿到了三張醫戶。
現在要叫秦御醫。
秦御醫年近三十,黑矮偏胖,很憨厚隨和的樣子,說話也溫溫和和。給人的感觀很好,一看就是讓人放心的好大夫。
他是全才,最精瘍科,在太醫院學習了十年,前幾次因故沒考,這次一飛沖天。
領完證後吃宴。
男大夫四桌,女大夫一桌。
女大夫考過了四人,馮初晨,兩個女醫,一個蔡姑娘。蔡姑娘通過這次考試直接進內務府當女醫,要叫她蔡女醫了。
也就是說,除了馮初晨另三個都是吃皇糧的。
蔡女醫十八九歲,出身於京城四大杏林世家蔡家。
範女醫和陳女醫特別傲慢,不愛搭理馮初晨。不僅因爲她是民間小大夫,還因爲她用噎立克法救治了上官公子。
她們遠遠看過上官公子幾次,那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也只有太后娘娘、陽和長公主、貴妃娘娘才能拉拉他的手。
這個小民女居然用那種法子救上官公子,不是佔便宜是什麼。
馮初晨性子本就冷淡,正好不說話。
而蔡女醫對馮初晨極其熱絡,熱絡得讓馮初晨有些不習慣。
“馮大夫,你這麼小就會施上陰神針,真了不起。”
“蔡女醫過獎了。”
“聽說你的縮宮針也非常好。”
“一般般。”
“無事我們去逛街玩?我五月十六要進宮,以後玩的時間就少了。就明天?哦,不行,這幾天我都有事。十一那天怎麼樣?”
馮初晨不太習慣不熟悉又無緣無故特別熱情的人,但想到蔡女醫是女醫,又出身杏林世家,還是答應下來。
“好啊。”
兩人約好,這個月十一午時初在溢香居酒樓門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