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初晨一回頭,又是上官如玉,花瓣一樣的薄脣笑得歡。
真是巧。
馮初晨特別不想在大街上遇到這廝。
本來只看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她身上。
再聽上官如玉叫“馮姑娘”,看他的人都想起了那個用馮氏噎立克法救上官如玉的馮姑娘,眼裡的戲謔之色更濃。
馮初晨不想搭理他,扭過頭繼續向前走。
上官如玉快走幾步笑道,“馮姑娘,聽說你要開醫館,還定了些稀奇古怪的規矩。小娘子想得太簡單了,就憑你,”
他搖搖頭,撇撇嘴,“不是小爺看不起你,那些規矩根本行不通。”
馮初晨也同意這個觀點,腳步慢下來。
上官如玉又道,“不如讓我入兩股,有了我,你的醫館沒人敢搗亂,那些規矩也就能實現。”
馮初晨停下腳步,回頭吃驚地看着他,“我開的是婦幼醫館,專管接生和治療婦科、幼科,你個大男人也想入股?”
上官如玉走近馮初晨,身上的龍涎香撲面而來。
他唰地打開大摺扇,笑道,“嘿嘿,我知道是婦幼醫館,郭家令說了。我敬佩老馮大夫,也佩服小馮大夫。在你們眼裡,人命至重,無分男女,乃有德行的醫者。
“哈哈,馮姑娘還不瞭解本公子,本公子是婦人之友,最是懂得婦人心,也從未瞧不起婦人。何況我只出銀賺錢,又不看病。”
他的話讓馮初晨有了幾分心動,這人真是古代少找的反骨奇葩。愛好奇葩,想法也奇葩。
馮初晨最怕醫館遇到一些抗拒不了的事,覺得上官如玉的提議可以考慮。
她遲疑着說道,“長公主和駙馬爺不會同意吧?”
這是有門!
上官如玉一收扇子,“這裡不好談,咱們去茶樓細說。”
馮初晨也不在乎一道道看向他們的目光了,跟着上官如玉進了斜對面的茶樓。
要了一間二樓包間。
上官如玉先坐下,指着對面道,“馮姑娘請坐。”
小二端上一壺龍井茶,四碟零嘴。
只有端硯一個人在屋裡服侍,兩個護衛在門外等候。
馮初晨真誠道,“婦幼醫館特殊,上官公子這樣的出身不適合入股。別人會笑話,長公主和駙馬爺知道了也會不高興。”
上官如玉唰地一下把大扇子打開,傲嬌道,“小爺從來不在乎別人的議論。我爹孃只有我一個兒子,即便不高興也不會怪我。”
馮初晨心道,不怪你怪我。
她說道,“小老百姓開個醫館不容易,許多事不得不多想一想。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上官公子可以通過郭家令夫人入股。
“就是郭家令轉一道手,明面入股是他夫人,實則是你上官公子。”
上官如下唰地一下又把大扇子收起來,滿眼放光地看着馮初晨。
“聰明,居然想到這個好主意。如此,我爹孃知道我用這種法子入股不僅不會怪我,還會誇我聰明,我也能爲你們撐腰,兩全其美。”
他又上下打量着馮初晨,真是又美貌又冰雪聰明,可惜有緣無分,不能當自己的女人。
上官如玉的眼神令馮初晨不適。
想到他的性子和傳言,馮初晨鄭重說道,“上官公子,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把名聲看得跟性命一樣重。”
上官如玉愣了愣,笑出了聲。
“哈哈,馮姑娘一定是聽到了某些傳言,怕我對你想入非非吧?那些都是亂說的,我上官如玉,人如其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清風霽月,和光同塵……
“放心,我是好人,已經定了親,不會做有損你名節的事。你再想想,除了那些風花雪夜,傳過我欺男霸女,壓榨百姓的話嗎?沒有!
“有人嫉妒我長得太過俊俏,還有就是受明山月的連累。他們越傳越離譜,把小爺也傳了進去。明山月是天煞孤星克妻命,與小爺何干。”
他呼扇着美麗的桃花眼,顯得特別真誠。
馮初晨抽了抽嘴角。
她的確沒聽說過上官如玉有什麼惡行。
上官如玉又問道,“小爺入兩股需要多少錢?一千兩銀子夠不夠?”
真是豪橫。
馮初晨道,“無需給錢,就一個要求,以後我們醫館遇到麻煩請郭大人幫着出面解決。他解決不了,就要請上官公子出面了。”
上官如玉豪爽道,“出面是必須的,入股銀子也要給。我爹常說不與百姓爭利,這個錢不能省。”
馮初晨道,“一千兩銀子太多了。若一定要給,就一百兩吧。”
“馮姑娘小看我上官如玉了,一百兩銀子,送禮都拿不出手,何況入股。那就六百兩,爺定了。”
上官如玉一擡手,端硯忙從懷裡取出一迭銀票,拿出三張呈上。
他接過看了一下,遞給馮初晨。
接過鉅款馮初晨還是非常激動的,如今花錢如流水,存款就快見底了。
“請上官公子派個人,要去京兆府把醫館股分改了。”
上官公子指了指端硯,“就他。”
契書上添寫郭家令夫人的名字,只需知會郭家令一聲即可,連協議都不用寫。
馮初晨笑道,“明天午時初,在京兆府前見面。”
端硯笑道,“是。”
上官如玉又對端硯道,“記着,等醫館開業,府裡的下人及護衛媳婦都去同濟婦幼館生產。那裡生意好了,爺才能多多地賺錢。”
護衛不是下人,受親衛節制和調派輪值。
馮初晨樂起來,醫館還沒開,生意就來了。
這人不僅長得俊,還心裡美。
說完該說的,馮初晨起身告辭。
上官如玉坐着沒動,又使勁呼扇幾下桃花眼。
“急什麼,喝會兒茶再走。馮姑娘冰雪聰明,林下風致,一定喜歡詩詞歌賦。小爺特別喜歡前朝詞人柳遠,青……哈哈,歌女們唱他詞的人最多……”
他差點把“青樓”二字說出來。
馮初晨笑道,“小女子才疏學淺,不懂詩詞歌賦。我出來一天了,家裡還有許多事要忙。”
暗道,這人看着紈絝,撩妹手段卻不怎麼樣,應該是個比較單純的人。
傳言不可信。
溫舒嫁給他,再生出兒子來,還是能過上好日子的。
上官如玉又道,“咱們是合夥人了,我無事去你家找你談談生意,再跟你弟弟探討探討學問。”
馮初晨不好再拒絕,“歡迎。”馮初晨出門,兩個護衛進屋。
上官如玉指着其中一個護衛問道,“聽說你媳婦快生孩子了,什麼時候生?”
護衛愣了愣,躬身道,“稟二爺,小的媳婦大概十月生。”
上官如玉道,“你媳婦生孩子去同濟婦幼醫館生,那個醫館小爺投錢了。”
護衛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從來沒聽過誰生孩子跑去醫館生。
卻不敢說不,躬身道,“是,聽二爺吩咐。”
馮初晨去藥鋪買了一些藥,坐驢車回家。
剛剛到家,突然雷鳴閃電,接着大雨傾盆而下。
馮初晨和芍藥把庭院裡的盆栽移去廊下,吳嬸跑出去把雞趕回家。
馮初晨又拿着雨傘準備去接馮不疾,芍藥說道,“姑娘,雨太大,我去把少爺揹回來。”
吳三從側門走過來,“還是老奴去吧。”
馮不疾被吳叔揹回來。
趴在厚實又溫暖的背上,馮不疾很有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長這麼大,第一次下大雨時被男人揹回家,第一次不怕這個男人摔在雨裡,再把他摔下去。
大姑和姐姐都是他最堅實的依靠,但她們薄薄的脊樑讓他心疼。
他暗暗下着決心,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練太極拳和彈指功,將來長得跟明老國公一樣壯實,給姐姐當依靠。
馮初晨站在正房檐下等他。
馮不疾伸出一隻手叫道,“姐。”
馮初晨把弟弟抱下來,用帕子拍掉濺在他身上的水花,再摸摸他的前額,“去屋裡加件夾衣。”
又去倒了碗熱水給馮不疾喝。
她最怕弟弟感冒引發喘病。
大雨依然下着,酉時天就全部暗下來。
吃飯時,馮初晨說了上官如玉以郭家令夫人名義參股的事。
王嬸喜的眉開眼笑。
姑娘描述的醫館是好,但她總擔心遇到不講理的人。京城裡貴人和大官多,胡大人只是四品官,有許多人他也惹不起。
郭家令是長公主府的屬官,只要他參與進來,打着長公主的大旗,許多事都好辦。
她雙手合什念着佛,“長公主府居然跟我們一起做生意,之前做夢都不敢想。陽和長公主、駙馬爺、上官公子都是好人啊,菩薩保佑他們長命百歲。”
半夏激動的小臉紅紅,“娘啊,興許上官公子能來咱家做客,我們能近距離看他了。”
芍藥樂得大板牙盡現,“都說上官公子皮膚比小娘子還白嫩,上次我沒看清。以後來咱家我得仔細瞧瞧,看他是不是打了茉莉粉。”
王嬸提醒道,“傻丫頭,你可不許傻愣愣盯着貴人瞧。那些貴人脾氣大,不打你個半死。”
“我又不傻,偷偷瞧。”
馮不疾想得要多一些,“姐姐這麼美,上官公子是不是在打姐姐的壞主意才這麼幫咱們?他是溫四姑娘的未來女婿,不能招惹別家姑娘。”
馮初晨笑着捏捏他的臉,小屁孩實在有心眼。
“姐姐在你眼裡最美,在貴公子眼裡就一般般了。放心,他是因爲大姑和姐姐救了他,記着咱們的情。許多事他不會親自出面,而是由郭大人或下人出面。”
馮不疾才點頭同意。
突然,院門被拍得啪啪作響。
“開門,開門,快開門。”
芍藥跑去開門。
門一打開,衝進來一個打傘的男人和一個婆子。
男人道,“馮姑娘呢,讓她快些去金府候着。”
進屋後,婆子遞上五兩銀子。
“我們是金府的人,我家夫人難產,周女醫候在和郡王府,只得請馮姑娘去我們府候着。”又補充道,“我家大人是府軍左衛指揮使,專門保護皇上的。”
通過溫舒的科譜,馮初晨知道這個時代的軍隊編制,有些像前世明朝,又不完全一樣。
大炎朝的士兵絕大多數由五軍都督府統領,京營和衛軍卻不歸他們管,而是直接由皇上管。
京城周邊有四大京營,爲虎衛營、豹衛營、三千營、神機營。這些軍營士兵衆多,有三十萬人馬,是大炎朝最厲害的野戰軍,負責保衛京城和整個大炎朝。
各營的大領導是統領,爲正二品。
京城內有親衛軍十二衛,負責保衛皇上和京城。分別爲飛鷹衛、旗手衛、前後金吾衛、前後左右羽林衛、前後左右府軍衛。
每個衛五千兵士,大領導是指揮使,正三品……
武毅伯溫幹就是府軍右衛指揮使。
馮初晨趕緊起身去拿藥箱。
王嬸說道,“我和芍藥陪姑娘去,半夏在屋裡服侍好少爺。”
幾人打傘去衚衕口上馬車。
婆子說道,“我家夫人享福,這是第一胎,乳兒大。哎喲喲,生了兩天兩夜生不下來,遭老罪了。老爺請了女醫和御醫,還讓馮姑娘去候着。
“馮姑娘要盡全力,保下大小主子,你的賞錢少不了……”
馮初晨道,“無論誰,我都會盡全力。”
芍藥疑惑道,“指揮使夫人,第一胎?”
她覺得,指揮使那麼大的官肯定年齡不小,媳婦怎麼才生第一胎。
婆子皺了皺眉,還是解釋道,“我家夫人是繼室,今年剛剛十九歲。”
又瞪了芍藥一眼,真是個不知深淺的丫頭。
王嬸垂下的手拉了芍藥一下,讓她少說話。
大半個時辰後到了金府角門,又步行去了內院的一個小院。
庭院裡放滿了扣在地上的雨傘,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廡廊下掛着數不清的燈籠,除了一個小窗緊閉,所有窗戶都大開。
西廂廊下站了七八個婆子和丫頭,一個拎藥箱的御醫,從緊閉的小窗裡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吼叫。
一箇中年男人在上房廊下焦急地走來走去,見她們進來,駐足喝叱婆子道,“怎麼纔回來?”
他穿着玄色長袍,身材高大,大鬍子遮了半張臉,銅鈴一樣的眼裡冒着怒氣,嗓門響如洪鐘。
婆子忙曲膝說道,“稟老爺,下雨,馬車走得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