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三老爺明長仁,二十四歲,前幾年打仗大腿受傷不能站立,好像那個地方也受了傷,脾氣怪異,基本不出來見人,也未成親。
幾位老爺之所以歲數相差懸殊,主要是老夫人早年追隨老國公打仗,期間流過幾個孩子,有時得了婦科病還需要調養。
定國公有二子。
二公子明山楓十五歲,在讀國子監讀書,由於長輩嬌慣,比較紈絝,文不成武不就,比長輩和大哥差了許多。
蔡毓秀重點講了大公子明山月和三老爺明長仁。
明山月二十一歲,十五歲時上戰場抵禦西元國侵犯,千里追殺叛賊一舉成名,勇冠三軍,是西元國人最害怕的名將之一。
打敗西元國之後,又跟着明二老爺鎮守西北邊關兩年,今年纔回京任職。
之前在軍隊裡是三品參將,現在的鎮撫使是四品,看着品級降了,實際上權力更大,連權臣都不敢輕意得罪他。
原來只有姑娘躲着他,現在連男人都要躲着他了。
因爲他命格奇異,滿十二歲起長輩就開始尋找適合他的姑娘,直到兩個月前定下甄二姑娘,一共七任未婚妻。
七個姑娘中四個病死,三個病重後退婚,退婚後又奇蹟般好轉。除了想賣姑娘的人家,或者姑娘實在差強人意,沒人願意嫁給他。
蔡毓秀聲音壓得更低。“明三老爺是老國公夫婦的老來子。我偷聽祖父和父親談話,他根本不是外面傳的那樣,那個地方沒受傷。
“受傷的地方離那處有三指距離,不至於影響子嗣,可不知爲何他就是……”
她紅了臉,不好意思往下說。
馮初晨明白了。
明長仁不僅瘸,還不舉。
二兒子因爲忙於公務不願意娶媳婦,小兒子因爲生理缺陷不能娶媳婦,大孫子因爲命格原因不能娶媳婦,明家長輩不憂傷纔怪。
蔡毓秀囑咐道,“我相信你,這些事我只跟你一個人說了,你不許傳出去。”
馮初晨忙發誓,“傳出去爛嘴巴。”又問道,“定國公府的姑太太你熟嗎?”
蔡毓秀道,“見過幾次,不熟。外人都叫她夏姑太太,她不是明家正經閨女,她父親生前是一個七品武官,幾十年前救過老國公,死前託孤。
“說他媳婦早死,家裡只剩一個九歲閨女無人照顧,閨名叫夏阿嬋。老國公和老夫人回京後就把夏阿嬋接到家裡扶養,待她如親女,三位老爺也把她看成親姐妹。
“後來夏姑太太嫁給了孔姓人家,婚後兩年孔家獲罪,家主被斬,其他人流放,她獲太后憐惜賜予合離。她只有一個一歲的閨女孔夕言,母女二人又搬回定國公府居住到現在。
“因爲老夫人和明夫人身體不好,二老爺和三老爺又沒娶媳婦,國公府內院暫由她代管。明老夫人去宮裡見太后娘娘,也都是她陪着。
“夏姑太太爲人很好,溫婉賢慧,不僅得明老夫人喜歡,太后娘娘也喜歡。不過,孔夕言卻跋扈任性,脾氣也大。
“你想啊,定國公府只有她一位小姐,哪怕不是正經小姐,長輩們慣着,明大公子和明二公子讓着,脾氣能不大嗎。
“她真是命好,明明不是明家血脈,又是罪臣之後。可因爲得盡明家寵愛,許多名門貴女都不敢招惹。”
原來是這樣。
這些事,有些馮初晨聽說過,明三老爺和夏姑太太的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馮初晨又問道,“明國公有其他女人嗎?”
見蔡毓秀好奇地看着她,又解釋道,“我現在在幫明夫人治病,想多知道他們府的事。不要我還不知道,就得罪了哪個人。”
蔡毓秀道,“聽我爹孃私下說,老國公寵妻如命,定下一條奇葩家規,明家子孫不能納妾,三十無子方可找通房生子。明夫人得那種病時,明國公才二十幾歲,
“明府請過許多御醫和大夫都沒治好她的病。是明夫人覺得對不起明國公,主動爲他準備了通房,好像叫婉姑娘。這事藏得深,許多人不知道……
“明府主子不多,長輩慈善,男人自律,不像有些大戶人家陰私多,哪兒哪兒都是坑。明夫人極好,馮妹妹有特殊本事,一定要盡力。”
馮初晨點點頭,“我會盡力。”
這麼聽來,明家算得上人口簡單。
十八這天,馮初晨和半夏又去了定國公府。
明夫人笑道,“今天感覺腰沒有之前那麼酸脹了。”
李嬤嬤笑道,“老奴看着夫人的臉色都好些了,馮姑娘好手藝,這纔剛剛第九天。”
馮初晨也歡喜,“有起色就好。”
飯後告辭回家。
明夫人高興,賞了她一匹軟緞,一匹九絲羅。
馮初晨拎藥箱,半夏抱着羅緞。
剛走出離正院不遠的花徑,就看到一個小姑娘帶着兩個丫頭迎面走來。
小姑娘十二三歲,穿着緋色短衫,淡藍色長裙,皮膚白皙,薄脣粉紅,吊眼梢,雙眸靈動,下巴微揚,一看就是嬌蠻任性的主。
馮初晨猜到她是誰了,拉着半夏向邊上挪了挪。
錯身而過際,孔夕言擋住去路,仰頭問道,“你就是馮大夫?”
馮初晨答道,“是。”
孔夕言非常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馮初晨,嫌棄道,“又高又瘦像竹竿,哪裡像外祖父和如玉表哥說的那麼好看。聽大舅母說你醫術很好,看面相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她搖搖頭,不相信的樣子。
馮初晨面無表情道,“是他們謬讚了。”
說完繞開她走了,半夏緊隨其後。
後面傳來幾聲輕笑。
的確是個任性的主。
回到家,王嬸道,“今天上午太醫院來人,請姑娘明天上午去太醫院一趟。”
他們應該是爲心肺復甦和聽診筒的事。
次日一早,馮初晨帶着半夏去了太醫院。
李院使、範副使、方院判及一些老御醫聽她講了心肺復甦和聽診筒的理論和作用。
這兩樣“發明”沒有像馮式噎立克法那樣得到御醫們的一致認可。
噎立克法之所以那麼容易被認可,實在是人被噎着只有半刻多鐘的時間搶救,中醫所有法子都沒有這個法子管用。
老御醫們覺得心肺復甦沒有施針作用大,只適合不懂施針的外行人或穩婆用。
聽診筒也是如此。
特別是範副正,最不喜歡。
“這些花架子,用了是大炎朝醫術的倒退。好大夫用那兩樣東西,掉身價了。”
方院判和秦御醫等幾個中青年御醫還是比較推崇心肺復甦,說對急性病人比較有用。但絕大多數人聽不進去,覺得沒有施針管用,救活那個乳兒有偶然成分。
李院使最後決定,心肺復甦和聽診筒暫時只做局部推廣,也就是在女醫和穩婆中推廣。
還是獎勵了馮初晨五十兩銀子。
這讓周女醫非常失望。
馮初晨倒是想得通,任何改革都不容易,都會遭到老頑固的阻撓。何況,這個時代的針刺技術非常先進,窒息的病人若遇到好大夫,的確能通過施針救過來。
範副使又聲色俱厲斥責馮初晨,“你弄出來的那個什麼側切,也算瘍科範疇。你沒有拿瘍科醫戶,無事還好,若出了人命,定要坐牢,甚至償命。”
方院判說道,“側切可以算瘍科範疇,也可以算婦科範疇,馮大夫用此方法沒有越矩。”
他還想在女醫中推行這種側切,李院使和範副使都不同意。
李院使雖不敢讓女醫在貴婦身上動刀側切,還是非常欣賞馮初晨。
爲她開解道,“只要是生產都會有風險,不能把風險轉嫁到大夫或穩婆身上。馮大夫繼續探索側切,在確認萬無一失後,本官會讓女醫跟你學習。”
馮初晨很感激方院判和李院使對她的維護。
方院判是改革派,李院使有些守舊,都不失爲有德行的好官。
範副使就屬於阻撓改革的奸臣了。
馮初晨和半夏、吳叔在街上吃了碗麪,趕到明府已經未時初。
今天是去明府治療的第十天,明日起終於可以休息五天了。
馮初晨有種前世週末的興奮感和鬆弛感。
明夫人正等得着急,生怕今天馮初晨來不,又讓半夏來。
馮初晨剛收拾完,一個丫頭走了過來。
李嬤嬤問道,“珍珠姑娘,老夫人有什麼事嗎?”
珍珠給明夫人曲了曲膝笑道,“老夫人聽說馮大夫醫術了得,想請馮大夫去福容堂見見呢。”
芙蓉堂?
馮初晨一轉念,又覺得應該是福容堂。
老太太住的地方,必須含“容”字。
明夫人笑道,“馮姑娘去吧,老太太是個慈善人兒,莫緊張。”
馮初晨對那位巾幗英雄非常好奇,也想見見。
一路花紅柳綠,瓊草佳木。
路過一個三層閣樓,上面三個大字,兼容閣。迎面一道門,上面也有三個大官,芳容門。
真是三步一花草,五步一個“容”。
明老國公對老太太的愛太炙熱了,炙熱得連她這個現代人都覺得像看外星人。
透過樹木還能隱隱看到遠處的湖泊。
微風一過,泛起層層漣漪,在陽光下閃着金光。
金容湖!
明老國公寵妻的一個標誌性景物。
這個名稱許多老百姓都知道。
前世歷史上,皇上和長輩的名字要避諱,而這個時代不興。
老夫人的閨名叫水容,這個大宅子裡有許多帶“容”的名字,都是老國公取的。
來到一個院子前,上面三個大字,福容堂。
果真如此。
福容堂是一個五進院,正房在三進。
還沒進屋,就聽見有笑聲從屋裡傳出,一個嬌嬌軟軟的聲音尤爲明顯。
是孔夕言的。
只聽這個聲音,一點不像任性跋扈的主。
門前丫頭笑着打起軟簾,稟報道,“馮大夫來了。”
屋裡的笑聲嘎然而止。
東側屋裡,羅漢牀上坐着明老國公和一個老太太,右側面坐着夏氏和孔夕言。
左側面坐着明山楓,明天國子監休沐,他今天回府住。
珍珠對太夫人笑道,“老夫人,我把人兒給您請來了。”
馮初晨給老國公和老太太跪下磕了一個頭,“民女初晨,見過老國公,見過老太君。”
明老夫人笑道,“起來,快過來,讓老婆子好好瞧瞧。”
馮初晨起身走向前去。
一個丫頭捧上一個錦盒,半夏上前接過。
老太太拉着馮初晨認真看,先看臉,再看身材,連手都仔細瞧了一遍。
好在她看的是左手。
老手裡的小手纖纖玉指,指甲修剪得很短,沒抹蔻丹,顆顆飽滿,粉嫩瑩潤。
老太太的好感更盛。
她拍着小手笑道,“嗯,長得俊,爽利,小手也好看。誰說女人一定要留長指甲塗蔻丹?短指甲也好看,粉粉嫩嫩,清清爽爽。”
老國公捧場笑道,“容兒年輕時也不喜歡留指甲,嫌礙事兒。嘿嘿,我沒說錯吧,馮小大夫是不是跟容兒年輕時很像?”
明山楓說了句討罵的話,“祖父只要看到漂亮小娘子,就都說像祖母。”
老太太嗔了他一眼,“你還別不信,這孩子的確有些像老婆子年輕時的小模樣。”
孔夕言很想說“一點都不像”,被母親橫了一眼,嘟着嘴不敢言語。
夏氏笑道,“嗯,的確有些像。”
老太太更高興了,讓丫頭在身邊放一個錦凳,拉馮初晨挨着她腿坐下,又抹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賞給她。
“小小年紀醫術忒高,還開了一個不一樣的醫館,我就喜歡這樣的小娘子。自強不息,聰明能幹,有主見,膽識不輸男人……呵呵,像老婆子。”
“老夫人過獎了。”
老太太個子比馮初晨還要高,一米七三至一米七五之間。容長臉透着硬朗,但五官秀麗,前額左側有一道淺淺的小疤。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給人親近之感。
只不過膚色偏黃偏暗,一看就有沉痾。
老太太和明老國公一樣,有策馬揚鞭的豪氣,又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沉靜。
馮初晨也覺得自己跟老太太真的有一丟丟像,不是五官,而是氣質。
心裡跟老太太有了一絲親近之感,笑道,“晚輩聽說過許多老夫人的傳奇……”
她數落出大炎人都能說出的幾件事。
明老國公哈哈聲打得震天響,像誇他一樣。